北极圈失去了地平线

  • 更新日期:2024-05-02 08:18:02
  • 查看次数:22
  • 点击链接下载: https://pan.xunlei.com/s/VNkEzSb3vJFu5co0TUTwVx0mA1?pwd=dksm#
    摘要:チ说仄较摺罚?1月27日下午2点庄羽将携这部被称为王家卫式的六度灵异空间创作思维的新作,在新东安思考乐书局与读者见面,届时将邀请文化娱乐媒体记者对作者和现场读者进行采访并做出相关的报道。

详细介绍

-

-
チ说仄较摺罚?1月27日下午2点庄羽将携这部被称为王家卫式的六度灵异空间创作思维的新作,在新东安思考乐书局与读者见面,届时将邀请文化娱乐媒体记者对作者和现场读者进行采访并做出相关的报道。
小说以颓废,彷徨的眼帘讲述了三个童心无忌的伙伴长大成人之后,最终迷失自己的故事。主人公闻昕为了私欲,将好朋友“大发白”交与自己保管的三万元积蓄,在大发白意外被害之后,据为己有。由于受到良心的谴责,生活恍惚,最终形成错觉,幻想着大发白变成了一个魂魄,向主人公索要自己的那部分积蓄。
小说其中一段是这样描写的:
我太紧张了,总感觉病房外面的楼道里有声音,就是好像有人把一块一块的猪肉往地上摔的动静,象是“大发白”走路的声音。听我爷爷说,人死了之后灵魂是不会消失的,特别是死的人在生前跟你有些事情没有了结清楚的时候,一般来说,他每天都会抽空来看看你……蓦地,我想起来阿秀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我“嗖”的一下翻身下床,惊恐的看着阿秀。阿秀看了我一眼之后继续看着自己的脚面子。阿秀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并且充满着灵性,水汪汪的,我惊恐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此刻阿秀的眼睛不似从前,眼神晦涩,忧郁,像极了“大发白”,我整个人立在原地,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一股寒气从脚跟儿一直窜到脑门子上,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人借活人还魂吧……
闻昕和迟大志、大发白三个人在一所大学的家属院里一起长大,童年时代不同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他们迥异的人生哲学,闻昕争斗心强且精于算计,迟大志精通中庸之道却总是不得志,大发白因为幼年丧母的缘故时时提醒自己“安全第一”,谨小慎微的活着。
故事从大发白在大街上突然被人砍死的案件为主线,环环相扣,跌荡悬疑,紧紧地引领着读者随着作者笔触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六度灵异时空,在那个充满了悬疑的空间,丰颐细腻地展示了三个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随着长大成人后情感发生微妙变化的同时,穿插着彼此对爱情观的理解,让读者不经意间进入了一个荒芜的六度心里时空灵异隧道。
小说描写了闻昕在得知大发白死迅后伤心之余,打算将大发白交给自己保管的积蓄据为己有。与此同时,她一度成为警方确定的杀害纪峰(大发白本名)的重点怀疑对象,在一次又一次去刑警队接受询问的过程中,迟大志的一位当警察的好友陈亮渐渐对闻昕产生了感情,就在闻昕准备迎接自己初恋的时刻,迟大志的女友方明对闻昕宣称自己爱上了陈亮,为了让闻昕离开陈亮,方明以破坏闻铁军(闻昕的哥哥)的家庭相要挟,出于对已经有过一次失败婚姻的嫂子米晨静的保护,闻昕为自己刚刚开始的爱情划上了句号。



第一部分第一章 习惯冷漠(1)

我没有去过北极圈,我想这辈子可能都到不了那儿了。不是为了什麽,太冷!小的时候就听老师说过:地平线走到那儿就消失了,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到方向。如果你不怕冷的话,还可以在那儿裸奔,没有人看见你,因为那里压根就没人,当然,除了那个正在裸奔的你。从年少到成人之间漫长的岁月里,我坚持认为这个连老师自己也没去过的地方不过是她信口胡诌的一部分。只是,每当我独自坐在空空的白房子里,总能那麽强烈地感受到寒冷、荒芜、乃至寂寞。我从镜子里看到眼中那些单调的黑色和白色,一如我的生命一样,要麽黑夜,要麽白昼。不知道为什麽,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惦记起北极圈那档子不着边的事儿来……
1、
我自己的感觉,这些年我几乎是混过来的,在城市和城市之间晃悠,似乎到处都是我的家,又似乎我是飘荡在世界上的一颗野草的种子,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生活的列车要将我带到何方。所以,这许多年里,我一直都在飘荡,是完全的被动,没有丝毫主张的那一种。
昨天,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大发白,他又胖了。远远看去,他的躯体宛若注了水的猪肉,头发很乱,像晾干了之后的墩布那样支楞着。他一直低着头走路,没看见我,于是我也没招呼他,就那样与他擦肩而过,仿佛我们从不相识。
我到银行去交电话费,快下班了,银行的保安就站在门口,像个饲养员那样把从银行出来的人一个一个的从门缝里放出来,而我,则像许多其他来晚了的人一样被关在了门外。我有些不甘心,趁着又一个人走出来,我上前推门,并且迎着保安的脸煞有介事的骂到:“你们主任这个王八蛋怎么还不出来,我都等了他半个钟头了。”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冲了进去,到柜台前轻松的交完了电话费,我的内心忽然有一些满足。
我就是在从银行回家的路上遇到大发白的,与他擦肩而过之后,我禁不住暗想,今天的大发白与往日不同,他那圆滚滚的肚子里除了大粪,一定还装了什么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呢?我忽然很想知道。
由于带了一个旅行团前几天刚从湖北的黄州赤壁回来,我十分疲惫,到家之后晚饭也没吃就爬上床去睡了。大概九点来钟的时候,我听见敲门声,从敲门的频率和力度来看,应该是大发白。
果然是这厮。他依旧低着头,骄傲的挺着肚子,眼睛盯着我的脚尖。我见他不开口,也懒得说话,只让了一道缝叫他进屋。跟在我身后往客厅走的时候,大发白问了我一句“今天你从我身边走过去怎么没理我啊?”
我老实的回答到:“我以为你没看见我呢。”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打开了电视机,他喝了两口水,站起来跟我告辞,说到:“那我走了。”
我也站了起来,答应着:“噢。”他走出了我的家,关门的一瞬间我才想起来问他一句:“纪胖子呢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一边朝前走着,一边瓮声瓮气的回答了我一声:“没事。”
于是我继续睡觉。
最近身体很差,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没完没了的。昨天,我梦到张艺谋又拍了一部新电影,叫《扯淡》,女主角是张曼玉,男主角居然就是大发白,其中有一个很俗套的镜头就是在一个西餐厅里,大发白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光闪闪的钻石戒指送给张曼玉,张曼玉戴在手上,心花怒放,抱住大发白的胖脸开始跟他亲嘴,我也没来得急算计他们亲吻了多长时间,反正我醒来之后的半个小时之内,脑子里就一直定格在张曼玉搂着大发白亲嘴的画面上。
我心里想,大发白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居然在我的梦里就这么轻易的泡上了张曼玉。
2、
张曼玉曾经一度成为迟大志少年时代的性偶像。有一次在饭桌上喝醉酒之后,迟大志抱着我的肩膀痛哭流涕,让我觉得他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心里一阵隐隐作痛。在他趴到桌子底下临睡着前说的一句话却叫我没搂住火儿,对着他的屁股猛踹了好几脚之后绝尘而去,连帐都没管结。那天迟大志对我说:“我为什么哭?我为什么伤心?你想知道吗?……我,……我他妈的实在想念张曼玉……”
我、大发白、迟大志,我们三个从上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鬼混,小学、中学我们都在一个班里,在上大学之前,我一直以为,像我们这种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里出生的孩子命运大体都一致,将来无非都是像父母一样规规矩矩的待在某个国家单位里,成日里为人际关系发愁,完成本职工作之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自己看着不顺眼的同事给挤兑走,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注定都是不同的,我跟迟大志后来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不同专业,大发白则只考上了职业高中。如今,我成了一个作风散漫的英语翻译兼职做导游,迟大志从中文系出来以后灰头土脸的混进了报社当记者,而从小就巴望着长大以后能带上一顶大檐帽的大发白竟然也终于如愿以偿,他当上了火车司机。
再早几年的时候,还有一个长相十分风骚的漂亮小妞成日与我们厮混在一起,是我们父母工作的大学里一个锅炉工的女儿,叫袁芳,她原先是个大饭店里的总台服务员,如今远嫁美国,与我们失去联系很久了。迟大志还时不时的提起她,据说,是因为小妞在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给迟大志弄几张饭店西餐厅的免费招待券。就凭这一点,我无数次的数落迟大志“你可能天生就是个贱种,一张招待券二百三,可小妞从你那顺走的原版DVD少说有三千块钱的吧!”每次,迟大志都对我嗤之以鼻。他有他的价值观。
说远了,有点跑题,我原本是想说大发白的。
是的,大发白就像你在前面看到的一样,他的性格有时显得懦弱,甚至有时候我觉的他像个被人整夜整夜翻来覆去糟蹋的姑娘,眼神当中充满幽怨,看多了以后让我不由自主的会产生用脚去踩他的大肥脸的冲动,一次又一次……
我睡觉到凌晨三点的多钟的时候,醒了。想着梦里的大发白还有张曼玉亲嘴以后的事情,也许还想了点别的,反正就是像条快被晒死的鱼那样在床头上耷拉着脑袋发呆。
我听见楼道传出一些动静,感觉就像把一块一块的猪肉往地板上摔的那种声音,等到这些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我的门外停下来的时候,我心底便证实了猜想,翻身跳下床去开门。
3、
我家的门外,大发白果然站在那里。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低着头走了进来,像被人打肿了脸那样嗫喏着说:“我以为你正睡着,还担心你骂我。”
反正我也睡不着,索性打开了客厅的灯。日光灯苍白的光芒照耀着大发白空洞的眼睛,让我突然有些悲伤,本来想骂他来着,竟也史无前例地忍住了。
“三点多了。”我又看了墙上地挂钟一眼,抓起桌上地烟来点了一根,盯着大发白地脸说到。
我发现我与大发白之间地交流永远显得比较吃力,不知道是不是他没上大学地缘故,比如刚才我说的那句“三点多了。”其实完整的意思应该是“三点多了,你这个王八蛋不在家里睡觉跑这里来干嘛!”如果换成是迟大志或者任何一个与我交往超过半年的朋友都会知道我的这个意思,但偏偏就是大发白,在我说完了这句话以后认认真真又盯着手表看了一遭,纠正我道:“三点五十二,快四点了。”
我只得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都快四点了,你不跟家里睡觉跑我这来干嘛?”
“我睡不着。”大发白老实的回答到。对毛主席保证,要不是因为桌子上的烟灰缸是我家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的话,我早就抄起来冲他脑门飞过去了。
“痛痛快快的,到底遇上什么难事儿了,说出来,我跟迟大志不会不管你的。”
大发白从小就这样,明明是他有什么事找你帮忙,但从来就不干脆的说出来,他就是来回的在你跟前晃悠,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发白的真名叫纪峰,打从六岁开始,我跟迟大志无论任何时间、地点都这么叫他大发白,说起来还有段故事。
我们小的时候夏天从不睡午觉,三个人都是等待家里的大人睡熟了之后偷偷溜出来,先出来的就站在还没出来的人的家门口吆喝,刚开始我们都是吆喝彼此名字,后来发现根本行不通,大人一听见有孩子在门口吆喝自己家孩子,就像警犬那样一骨碌爬起来,宁可自己不睡觉也在孩子的床前死守,后来,迟大志想了一个好办法,就是给每个人一个编号,我叫一四七,纪峰二五八,迟大志三六九。那天中午,我跟迟大志先出来,大太阳底下站在纪峰家房子后面扯着嗓子喊了他两个钟头“二五八——二五八——”纪峰愣是没出来,快到上学的时间了,纪峰由他妈拎着从家里走出来,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他妈一边走一边还跟旁边一个老师抱怨,“也不是谁家孩子,大中午不睡觉,一个劲二五八,二五八在我们家门口吆喝……”我跟迟大志一肚子气,把纪峰拽到我们小学的厕所后面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纪峰十分委屈,一边哭一边说他把自己的编号给忘了,作为女生,我当时就心软了,一边给纪峰揉着头上被我们敲起的大包,一边看着他青一道白一道的脸,给他起了这个现在的名字,大发白。我记得我当时真的像个小姐姐似的,语重心长的对他说,“纪峰,以后你的代号就是大发白,记住了吗?就是你被我们揍得青一块白一块的这个大发白。”从此纪胖子对于他的编号刻骨铭心。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年纪胖子只有六岁,我跟迟大志八岁。
这二十年以来,与我和迟大志相比,纪胖子过得比较沉重,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大约是初中二年级的一天下午,正在上生物课,年轻的女生物老师正在红着脸蛋给我们讲女性生殖器和男生睾丸的时候,听的津津有味的大发白被他舅舅带走了,原因是他妈突然去世了,享年四十多岁。大概从那时起,纪峰变得更加畏缩,总是担心自己随时会像他妈那样死去。
长大成人之后,面对大发白的沮丧,我总是跟大发白说这样的话,我说纪峰,我们都是小人物,小人物就是生来就有许多许多烦恼和不如意,我们无力改变,只能自己变得更坚强,不能总是夹着尾巴做人……我的话遭到了大发白和迟大志的一致反对,大发白认为我不是一个跟他一样的小人物,因为实际上我活的很洒脱,而迟大志则根本不认为他与我和纪峰一样是悲惨的小人物,他把流氓作风充分发挥到他的记者工作当中,靠着许多复杂的社会关系,他在各个阶层都混得如鱼得水那般滋润。实际上,靠着迟大志的这些关系我也捞了不少实惠,尽管如此,我毫不掩饰对他的鄙视。
4、
那天凌晨,纪峰哭丧着脸找到我的原因是因为他把他们机务段段长的小舅子给打了一顿,具体的原因我并不知道,也没问,这二十多年以来这是我确切知道的纪峰第一次动手打人,尽管从小到大,他的身材肥硕,拳头又很结实。
机务段的段长的第二个老婆姓米,叫米晨静,曾经是我哥哥的同学。有一次我为了给一家国外的出版公司翻译关于唐山大地震的资料去了唐山的抗震纪念馆找照片,正赶上米晨静请我哥吃饭,我也跟着去了,席间见到了他的老公,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一般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个能将孙子兵法在社会主义体制下运用的活灵活现的家伙,他对我十分热情,声称如果有事需要调火车皮,直接找他肯定没问题。我当时对他的话深信不已,结果,那年冬天,我跟人合伙在临近春节的时候从南方捣腾了一批柑桔打算运到北方,准备卖个好价钱能够小发一笔,谁知,当我和我哥拎着两瓶茅台酒找到他家的时候,米晨静已经跟他离婚了,结果可想而知,那些柑桔全烂了。
那至少是四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对段长的印象已经模糊,最深刻的是他的头发,非常浓密,又黑又亮。后来我听大发白说他们段长那一头黑发至少值十万块,全是种上去的,原来段长是个秃子。
我跟纪峰说:“打就打了吧,公安局抓你了?”
他说没有。
我说那你怕什么,他说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们段长,一连两天都睡不着觉。
我打了个呵欠,只说了一句话,大发白就踏踏实实的回家去睡觉了。我说你别瞎担心了,你们段长贪污受贿,我哥跟你们段长的老婆是同学,昨天我跟我哥打电话的时候听说检察院正在查你们段长,说话他就监狱里边待着去了。
其实我在骗他,我根本不了解任何关于段长的最近和将来。我哥也不可能知道段长的现任老婆姓甚名谁。



第一部分第一章 习惯冷漠(2)

我哥比我大五岁,他两岁大的时候就被我父母给送到了唐山老家,一直跟我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没上过大学,也不愿意离开唐山,这些年自己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虽然,我们并没有在一起生活和成长的经历,可是我们的感情依然非常好,并不像大多数不跟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孩子那样对亲情淡漠,我哥对我的父母十分孝顺,他从小就这样。就像我的父母孝顺我的爷爷奶奶一样。但是现在,我们家跟我哥的关系显得有些尴尬,自从他跟米晨静结婚之后,我那传统的知识分子父母拒绝承认闻铁军是他们的儿子,我的一辈子在大学讲台上讲述人类遗传医学的父亲大人甚至大骂他的儿子是个王八蛋,完全不以科学为依据。
闻铁军这个名字显然很土气,是我爷爷给他取的,据说是因为我们家族的家谱当中写着,到我们这一代的时候,我们的名字中间必定得是个铁字,也许是出于对祖宗的敬畏,我哥叫铁军,我堂哥叫铁蛋,我堂妹叫铁梅……反正他们的名字中间都按照祖宗的规定规矩的加了个铁字,我也是,我以前叫闻铁昕,由于上小学之后被同学取笑而叫我“闻铁锨”我以不上学而要挟逼着我父母给我改了名字,去掉了中间的铁字。
现在的唐山发展很迅速,完全变成了一个发展当中的现代化都市,我是出生在这里的,大地震那年。有好几回我去唐山看望爷爷奶奶,我嚷嚷着叫闻铁军带我去我们小的时候经常玩闹的街心公园还有黄昏的马路上去看一看,每次回来都感到失望,因为那些唯一的记录下了我和我哥哥童年脚印的地方早已不复存在。时光流逝,唐山这个承受过巨大灾难的城市跟首都北京一样在飞速的发展,我和闻铁军的童年时光就像那些陈旧的,轰然倒地的旧楼房一样,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声一起永远的消失了。对此,闻铁军总感到无限的伤感,而我,总是会用手指头拍打着闻铁军的脸蛋,无可奈何似的对他慨叹:“小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你不能不承认,我的确是看起来比我哥成熟、世故,或者换句话说,我比我哥更滑头,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我在城市里成长的缘故,城市不仅给了我丰硕的物质与精神生活,也把我打造成了一个滑头,不折不扣的。
5、
在我现在居住的这栋楼房里,到处都是事儿妈。他们都是我父母的同事,以前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每个人都披着知识分子的华美外衣成天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钩心斗角,现在他们退休了,又担任了彼此的坏事宣传员的角色,成日里巴望着谁家出点什么麻烦事,好为他们茶余饭后找些乐趣。
迟大志曾经对着我说过一句深刻的话:知识分子最他妈不是东西。我举双手同意。
6、
早晨六点多钟,在我睡得正美的时候,我妈来了。
她和我爸就住在我的楼边儿上,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我父母的单位前年补贴给他们的,用我父亲的话说,是他们俩用大半辈子吃粉笔灰吃出来的。
我妈拿她的钥匙开了门,先关了空调,然后把我的被子给掀到了地上,嘴里嚷嚷着“你开着空调还盖着棉被,到底是冷还是热啊!”我抱着枕头看了她一眼,就势从床上滚到地板的被子上,把枕头垫在脑袋下面继续睡。
“你别睡了,起来收拾收拾去上班。”她抢过我的枕头扔回床上开始教训我,“国家把你们培养了这么多年,你们就用这个工作态度回报社会?我跟你爸在你这个年纪工作起来简直是……”
“妈,你跟我爸在我这个年纪好像还在农村劳动吧。”我无可奈何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倒在床上。
“是啊……在农村……同样是年轻人,我们在这个时间已经扛着锄头活跃在田间地头了,你拿着国家的工资连办公室都不去……你起来,你起来,听见没有,我打你了你再不起来……”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
见我坐了起来,她开始跟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真叫我意想不到,居然是关于我的私生活不检点问题。
“今儿早晨我出去买早点,你对门的刘老师跟我说昨天晚上纪峰睡在了你这,天亮了才回去?”她极度警惕的观察我的表情,想看出来点什么。
我没接她的话题,重复了一遍迟大志的语录,我嗫喏着说了一句:“知识分子最他妈不是东西。”
“你说什么?”老太太扬手就要打我。
“我说对门刘老师最他妈不是东西,满脑子男娼女盗,给你们知识分子抹黑。”
“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一边起身到厕所去一边刷牙一边把昨晚的情形从头到尾的给她叙述了一遍。
我妈听了以后将信将疑,叮嘱我,“你们现在都是大人了,不可以再像小时候那样同吃同睡,邻居说闲话……你哥可够让我们不省心的了,你可不能像他那样……”罗嗦了半天之后她又到厨房检查了一通,给我煮了两个鸡蛋,看着我换了衣服吃了鸡蛋收拾了东西出门,为了督促我养成节约的美德,杜绝我打车上班的恶习,她一直把我送上了到单位公共汽车之后才溜溜达达的往回走。
公共汽车往前开了一站地,我就跳了下来,也像我妈那样溜溜达达的往回走,回家,接着睡。我感到自己最近严重的缺乏睡眠。
7、
晚上七点多钟,迟大志给我打来电话。
“闻铁锨,你死哪去了?”
“你姑奶奶我在家睡呢。”
“出来吧!”
“干嘛?”说着话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用右手揉了揉睡肿了的眼睛,“迟大志你小子成天跟野耗子似的东窜西窜最近忙什么呢!”我有一个月没见他了。
“你出来吧,出来就知道了。”他显得很神秘。
“哪啊?”
“钱柜。”
扔下电话我就在琢磨,这钱柜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北京的,名字起的真叫好。古人说洛阳纸贵,如今是北京“钱贵”。恐怕也不止是北京,全世界都“钱贵”,现在连我这么一向安于平困的老实人居然连做梦都开始想钱了。
我磨磨蹭蹭的起床之后去冲了个澡,换了衣服,打算出门的时候大发白又来了。我打开门看见大发白之后的反映就像周星星经常在电影里出现的那种场面,下意识的往后跳跃了一步,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怎么又是你!”
大发白交给我一个信封,仍旧是不看着我,“这个你先帮我收着,过两天我有用。”
我接过来,打开看,里面是捆好的钱,一共三打,看样子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一共三万块。
“你自己没家?”我又扔回了他怀里,“放你自己家锁好了,这么多钱放我这,丢了怎么办?”
纪峰使劲抬起眼皮看着我,说到:“我家里有别人……不太方便?”他的脸忽然变的通红,那天我从银行回来的路上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小子的圆肚子里除了大粪一定还藏着秘密!
“是谁?”我瞪着眼睛问他,把信封接过来随塞进了书包里。
“是一个……女的,……火车的一个乘客,到北京来找亲戚,跟我问路,我一听就住咱们这片就把她带过来了,谁想到,那家人五年前就卖了房子回东北老家去了,我看她……可怜,一个姑娘家,可怜巴巴的……就把她,带回来了……”
“行了,行了。”我特别不耐烦的打断他的叙述,“我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我现在要跟迟大志唱歌去了,你去不去?”
纪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要是回来早了给我带点吃的。”说着他转身要走,我也转身锁门,钥匙刚转了两圈儿,纪峰又回来了,“你真的知道了,……全……部都知道?”
我把钥匙唰的从锁眼里抽了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发白您放心,我说知道了我就是全知道了,就您那点心思什么时候瞒的过我?跟你们段长小舅子打架就因为这个女的吧!这女的肯定没什么文化偏偏脸蛋长的挺漂亮吧!住到你家以后你肯定把女的给睡了吧……”本来纪峰听着我的话一直在不住的点头来着,说到没留神把姑娘给睡了,纪胖子忽然一下抓住了我的胳膊,脸腾的一下又红了,还慌张的四下张望了几个来回,我被他的样子逗的哈哈大笑,甩掉他拉着我胳膊的那只手,一边说了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大的事啊你就值得这样!”一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知道大发白站在我家门口想了什么,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才沉重的离开。
我坐到出租车上的时候,大发白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让我唱歌回来以后到他那去一趟,他把我的CD机修好了,叫我去拿,顺便把迟大志几天之前借给他的两千块钱也替他先还上。
放下电话,我就寻思这个大发白为什么永远都是小时候的德行,永远像一个被人睡过又没给钱的妓女似的,一万个不乐意还没发告发人家,所以这小子眼神里面总是有幽怨,没完没了的幽怨,让我受不了。
钱柜的生意永远这么好,大厅里到处都是穿着时髦的漂亮小妞和口袋里装满了信用卡财大气粗的小老板,为什么我总认为他们是小老板呢?我总觉得真正的大款非到万不得已不来这种地方,说实话,这地方层次太低。这也是我跟迟大志这种鸟人本质上的区别,我认为我的骨子里还是非常单纯并且高贵的,而迟大志他却总是觉得钱柜这种地方是高贵并且高尚的上流人群消遣的地方,他彻头彻尾的俗气。
我进门的时候迟大志正在闭着眼睛唱一首很温柔的歌,做深情状,瘦脸被KTV的屏幕映照的五光十色,煞是辉煌。
房间里还有另外几个人,有两个我认识,一个女的是北京一家报纸的记者方明,另外一个是分局的刑警陈亮,他们俩跟迟大志一有时间就泡在一起娱乐,上回跟他们一起吃过饭是因为陈亮一个亲戚的孩子要申请国外的一所大学,由迟大志领着他抱着一大摞的英文资料来找我,让我给翻译,翻译完了之后,陈亮请我吃了顿饭,在南城的一家海鲜馆子里,事后我把迟大志给骂了一顿,我记得我当时挺激动,跟他说“以后你别有点子屁事就来找我,有钱出国连翻译点资料的钱都舍不得花?妈的,我给他翻译那点东西最少也要两千块钱!”面对我的抱怨,迟大志嘿嘿的笑着,说陈亮是警察,习惯了,他们办点什么事基本都是找朋友,因为别人也总找他们办事,所以朋友巨多。迟大志当时还说,陈亮这个家伙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为人特仗义云云,最后还说要把陈亮给我介绍介绍当男朋友。那天迟大志说了一堆屁话当中惟有最后这一句对我比较受用,我倒没有其他的想法,就觉得陈亮长的挺不赖,尤其穿着警服的时候,确实挺好看。
“哎哟祖宗,你怎么才来啊,”迟大志扔下话筒把我让到沙发上坐下,“刚才念叨你半天!”他接着给我介绍,“这个XX画报的编辑,哥们,那个,张大哥做IT的也是哥们………这两个你见过,方明,陈亮”反正介绍下来就一屋子哥们外加方明一个姐们。
我坐方明边上跟陈亮他们俩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就是寒暄两句,问问你最近忙什么呢,好不好,有每有什么麻烦事,潜意识里的台词就是“有事您说话。”
迟大志给我点了一首歌,音乐一起来他就吆喝着叫我过去唱,这个歌我确实比较喜欢,也很擅长,每次来歌厅必唱的,英文的老歌,叫《take me home》我拿过话筒刚要张嘴的时候就看见茶几上我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我把话筒交给迟大志拿着电话出去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最担心的是我们单位那几个在机关待了十几年的老同志给我打电话叫我干活,陌生的电话号码一般都是请我翻译东西干私活的客户。
接通了电话,我还没说话,里面就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你好,你认识一个叫纪峰的人吗?”
“不认识。”一提起大发白我就生气,这个家伙总是弄出一堆烂事特别无助的跑来找我,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他说,却一直也没好意思跟他说,就是我特别想严肃的告诉纪峰‘纪胖子,你要搞清楚,你只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儿子,你不要总是什么事情都来找我!’但只要一想到我们小的时候纪峰在生理课上被他舅舅带走去参加他母亲葬礼的那个瞬间,我无论如何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于是只有一次一次忍耐并且解决纪峰的各种问题。



第一部分第一章 习惯冷漠(3)

我对电话里的人讲话的态度非常粗暴,我想这让他十分恼火。
他继续说,“不对吧,事主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并且他的手机上显示你们通话达三分钟,你怎么会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我又粗暴的回答了对方一句之后准备挂电话,忽然想起来那个人在电话里好象用了“事主”这个词,不知道大发白又出了什么问题,我赶紧又说到,“等等等等,您刚才说事主?”我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询问的口气。
对方十分生气,大声的问我:“你到底认识不认识纪峰!”
“我认识。”这次我老实的回答到。
“那你刚才怎么不承认?”我听对方说话的语气,一下就明白那厮肯定是个警察。
我说,“您是警察吧,对不起警察同志刚才对您态度不好了,纪峰是我好朋友,他天天找我,我都烦了,您说吧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别让我着急,他是不是跟人家打架了?”
警察冷冷的说,“他被人砍死了,你必须马上到我们这来一趟……”
我听着电话里警察跟我说的话后背开始发凉,嘴里不由自主的嘟囔了一句,“不至于吧,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一个半小时以前刚跟他分手的,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不至于吧,警察同志,您肯定搞错了……”
“没错,就是纪峰,半个小时以前有人报的案,你必须马上到我们这来一趟……”
8、
我不脆弱,我六岁就开始杀鸡了,在我的唐山的爷爷家里。用那种很钝的小刀,一点一点的在鸡脖子上锯,那只鸡的翅膀和双腿被我爷爷的大手紧紧的攥着,我一点一点的锯,直到有血一滴一滴的出来,最后像小河水那样流淌,最后流干了,那只鸡也没气了。
杀鸡之后我回到北京开始替我妈妈杀鱼。我妈妈胆子很小,她却从来不忍心自己杀鱼,尽管她那么爱吃,一个星期要吃两条。在我之前我们家我爸杀鱼,他总是用力的把活鱼摔死之后才动手,他觉得在那条鱼还有感觉的时候杀死它太残忍,而我则不然,大概在我7岁的时候,我已经全权负责家里杀生的事情了。我总是穿上我爸爸的一件旧衬衣,胸前垫块毛巾,坐在小板凳上面,把鱼抱在怀里,肚子朝上,用一把专门宰鱼用的小刀划破它雪白的肚皮,然后掏出它的五脏六腹去喂邻居家的猫,那些鱼的肠子温呼呼的在我的手心里散发着热气,还带着腥气。有的时候个别家伙的劲很大,他们总是在我的怀里挣扎着,甚至跳起来,那个时候我更会好不客气的用脚丫子踩住它的整个身子,用刀划透它的肚皮,经常是流了殷红殷红的血在地上,在我爸爸的破衬衫上,散发着血腥的味道,夏天的时候,还会引来成群的苍蝇……
尽管这样,在我还没有见到大发白之前,我已经开始头晕了,我怕,我怕看见他的血……
出租车在飞驰,迟大志和陈亮坐在我的身后表情凝重,我把手伸到书包里去摸烟,碰到了那个装着三万块钱的纪峰两个多小时以前交给我的信封,这个信封的上面,也许还留存着大发白的气息……
我问迟大志:“迟大志,是不是真像人们说的那样人死之前都是有预感的?”
“不知道。”迟大志在我背后死了爹似的哭丧着脸回答到。
“一定是。”我终于摸到了我的烟,“我的CD机都放他那半年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在我都出门了之后还打个电话来,告诉我已经修好了……还有你那两千块钱,都一年多了,也是今天,他电话里莫名其妙的叮嘱我先替他还上…………”
迟大志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居然在后坐上哭起来了,我真不明白他哭个鸟啊,警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人都已经死了,既然死了,你哭能有什么用呢!如果大发白还活着,我想我一定会泪流成河的,但是他已经死了,死了也就不用在痛苦,并且他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谁曾经因为他的死而掉下了眼泪。
9、
我、迟大志、还有陈亮,我们仨在刑警队呆了十多个小时,当然,我是主角,他们俩一直在外头等着我出来。
再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当嫌疑人是个什么鸟滋味,再此之后,我将终生告诫自己和我的亲戚朋友,永远不要犯罪。
太他妈的深刻了。
我坐在靠墙的一个椅子上,对面是两个目光犀利,态度和蔼的刑警,我和两个刑警坐在小屋里的感觉就好象平常在长途车站或者飞机场这样的公共场所偶遇的旅客那样,闲聊着,打发时间。我真的认为他们是在哄着我跟他们聊天在打发他们枯燥的工作。
我除了详细交代了大发白最近几天情绪上出现的问题还把他打架的事还有那个姑娘的事情也详详细细的叙述了一遍,同时加上了我自己的一些看法,两个警察一边听我说一边在纸上刷刷的做着记录。
…………
“你最后一次见到事主是几点?”这个问题被那个胖警察问了我不下五遍了,他们不是连续的针对这个时间的问题对我发问,问过一次以后,他们总会跟我聊点别的,例如在哪个大学毕业和工作之类的,再例如家庭情况和我父母的身体,我们甚至还谈到了梵帝岗的教皇,当我发表了对教皇的个人看法之后,胖子马上又问我“你最后一次见到事主是几点?”
这个王八蛋,他烦死我了!
我懒懒地看了一眼他的金鱼那样鼓出来的眼珠子,无可奈何地第六次回答到:“八点左右。”然后无可奈何的对着另外一个警察问到:“您还有烟吗?”
他抱歉的说,“没了。”并且迅速的起身,“我去给你买一包。”
剩下我跟胖警察在小屋里,他乜斜着贼眼,嘲讽似的笑了笑,说到:“可是你刚才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事主是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纪峰脑袋上被人砍了几刀?”我没理他的提问却反问他。
“十来刀。”他已经对我感到十分厌烦了,如果法律允许的话,我想他一定会把我爆打一顿之后,逼着我写下认罪书,跟嫌疑人聊天真就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特别是我这样的。
“可是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明明说九刀。”我也学着他的口气说话。“我在这小屋里坐了一宿了大哥,该说的都说了,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写个材料,我现在特别想去看看大发白。”
他白了我一眼,没说话。
“讲讲你们小时候的事吧。”他舒了口气之后好象新一轮的问讯又开始了,我发现他每舒一口气,就仿佛振作了一次精神那样。
另外一个警察把烟买回来了,我接过来连个谢谢也没说,我们仨聊了一个晚上,已经熟悉了。
点了烟,我都快哭出来了,“我都跟您讲了三遍了。言外之意是“谢谢您了,让我歇会吧!”
买烟回来的警察看了他的同事,又看了看我,说到:“都累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们随时给你打电话,还希望你能配合。”
我急不可待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一千一万个配合政府。我想去看看纪峰。”
他看了看表,说走吧,我送你们过去。
10、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警车,内心里十分悲伤。
照样是我坐在前面,迟大志跟陈亮坐后坐上。车窗外的的树木飞快地掠过,太阳的光线一根一根的,既分明又充满着光芒。现在是早上十点多钟,我刚刚看过的手表,那些路人们都是懒洋洋的表情,都跟我一样,为了生活在路上奔走,显得那么不情愿。
大发白这次彻底休息了,在从现在开始的漫长的将来里,他将是一个惬意的在半空中看着我跟迟大志在生存的空间里奔命的人,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我们都成为了大发白的消遣。这小子这回赚满了,彻底的。
快到的时候,迟大志嘤嘤嘤的又哭了起来,“闻昕,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问谁去?你成天在江湖上混,恨不得都能通天了,现在怎么这副德行!别哭了行不行啊你?”我的恼怒是因为迟大志的提问打断了我的思索,在此之前我以为自己的脑子是一片空白,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在回忆大发白最后在我家门口跟我说话时候的一切细节,我的脑海里甚至浮现着他鼻子尖上渗出的点点的汗珠。
我们到了北京的北部郊区,这里有一个专门停放尸体的楼房,下车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很害怕,好象纪峰在看着我似的,于是我对着热辣辣的天空说了一句话,我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永远不要提前就害怕生活里出现的任何意外,因为你越害怕,它就越会到来。”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我发现他们三个人全都诧异地望着我,用一种非常不能理解又带点崇拜色彩的眼神。
“走吧。”我对他们三个人说到。
三个人跟在警察的身后走在楼道里,他推开了一扇一看就知道是停尸房的房间的门,我更害怕了,内心更加矛盾,想去看纪峰,又想回家去睡觉。
“走啊!”迟大志在后边催促着,他心里大概在骂我“这个家伙又想干什么”。
我转身对着他跟陈亮,问到:“应该凉透了吧。”
“什么?”迟大志惊恐的看着我,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纪峰。”我小声地回答了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流出来的血也该结冰了。”对这一句,我十分肯定。说完了,我刚要往屋里走,迟大志突然转过身体,朝一个楼道里的垃圾筒跑了过去,哇哇的吐了起来。
“瞧他那点出息。”我对着陈亮轻蔑的评价了迟大志一句,我进到了停尸房里。刑警已经拉开了一个巨大的铁皮抽屉,纪峰就躺在里面。
在看到纪峰的脸的一瞬间,我好象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几乎是扑了上去,大哭起来,“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啊?转脸你就成这样了,早跟你说过,别害怕,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我往前扑的功夫,包里的信封掉了出来,三打钞票其中的一打竟然散开,洒了一地。
我不得不停止了哭嚎,看着散落的钞票惊呆住了。不知道纪峰的意思是不是叫我把钱还给他。
迟大志也进来了,问我:“你带这么多钱干吗?”
我不得不将视线暂时的离开纪峰那张已经完全被血液凝固的脸,弯腰下去拣钱,迟大志也帮我着拣,再次直起腰竿看着大发白的胖脸,我忽然明白,在刚才拣钱的那一刻,我跟迟大志都在他的面前低下头去了。这是纪峰从小的愿望,在他一次又一次遭到我跟迟大志毒打之后,他曾在日记本里发誓有一天要让我跟迟大志跪在他的面前向他低头,并且请他死去的母亲保佑他,因为我们发现了日记本里这个秘密的缘故,他又给自己招来了凭空的一顿胖揍。那年我们上初三。
“你说过,有一天,你让我跟迟大志跪在你面前、向你低头……你今天做到了……”我泣不成声。
迟大志只是哭,他什么也说不出来,陈亮站在一边扶着我的肩膀,也流泪了。
“你们别太难过,好了好了,一宿没睡,早点回去休息吧,说不定哪会儿还得找你们问话。”刑警说话了。
从停尸房回来,我直接去了大发白的家,我想去看看那是一个怎样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里认定了大发白的死是跟她有关的。
11、
大发白的死在我们居住的楼房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人们的神情让我对这帮成日里在讲台上称王称霸的知识分子更加痛恶。我刚走近大院的时候,碰见了7号楼的马老师,是个小老太太,不管什么时候你看见她,准能从她嘴里闻到那股子大蒜味儿,我想象不出来多年以前坐在教室最前排的那些她的学生们是遭了多大的罪才熬到了毕业。



第一部分第一章 习惯冷漠(4)

她看见我垂头丧气的走进院子,向见到了大蒜似的朝我扑了过来,一脸的旧社会,问我“闻昕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说说。”她巴望的眼神让我毫不怀疑她站在门口就为了等我回来,以便拿到第一手的资料。
“我回家先睡个觉,醒了我一准儿给您打电话。”我看也看得看她。
我回到11号楼的家,我父母是住在这栋楼里的,我住8号楼。
闻铁军回来了,傻子似的在客厅里研究鱼缸底下臭烘烘的那堆鱼虫。
“妈呢?”我在闻铁军脸上捏了一把之后,懒懒地倒在沙发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想死我了你。”
他在脸上刚才被我恰过的地方来回的蹭了几下,皱这眉头埋怨我,“你手怎么这么欠啊?”
“我想你了,结了婚连家你都不回了。”其实,在结婚之前他也很少回家,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基本上到了北京,他算是个外地人。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精神不好的缘故,我总会有一些错觉,比如闻铁军不经常回北京这件事,我总是觉得在他结婚之前天天都是泡在家里的,我想,这也许是我替我的父亲大人找到的不喜欢米晨静的一个理由。
听见了我跟闻铁军的对话,我妈妈笑吟吟的从厨房窜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韭菜。问我上哪疯去了,说上午我们单位同事找我都找翻天了,光往她这打电话就不下三次,最后神秘兮兮的表情跟我又说了一句,你哥就快当爹啦?美的她都快成仙了。
我转脸又对着我哥也是笑的像花朵般灿烂的小脸儿,我说“闻铁军,你真够勇的。”他嘿嘿嘿的笑。
我没打算跟他们说纪峰死了的事,他们现在都挺欢喜的,我说了这件事情肯定很杀风景。
我晃晃悠悠往房间里走,嚷嚷着:“妈,我回你屋睡会儿啊”
刚要睡着了,我父亲大人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吆喝着,“闻昕回来了没有?”
“里屋睡觉去了,你说这才几点呀……”
“我刚听说的,纪峰那孩子让人砍死了,闻昕跟迟大志俩人都上公安局去了……”他说着就跑到了屋里,“起来,起来,怎么回事啊,说说说说……”
我睁开眼的功夫,面前三张特别紧张的老脸一起晃动着,让我眼晕。赶紧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在他们的惊心动魄当中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遭。
猛地,我想起来纪峰说的那个女的还在他家里,我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就往他家里冲去。
门都敲碎了,也不见有姑娘。正纳闷的时候,纪峰对门的邻居出来告诉我,一个俊秀的陌生姑娘中午被警察带走了。
我心里想,带得好!连我都怀疑她,更别说警察了。
我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往楼里走,神情极度悲伤,直觉,就是这个姑娘。
她是长头发,黑,亮,脸上也很素净,眼睛不大,但是非常漂亮,我想漂亮的主要原因是她的皮肤太白了。
我悄悄跟着她上了楼,果然,她拿出钥匙开纪峰家的门。关门的一刹那,我冲了过去,我说:“你好啊。”
“你是闻昕。”她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到,眼睛肿得成了一条线,想必我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你……到公安局去了?”我进了屋,关上了门。不敢相信大发白的房间竟然被这个姑娘收拾的这么干净利落,印象当中他的房间里总是垃圾成堆成堆的,弥漫着臭脚丫子的味道。
“他们刚把我送回来的。”,她麻利的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往一个大书包里塞,“公安局的人把我送回来的。”
中午叫去的,现在就回来了,难道我的嫌疑比她还大?!我心里不服气的暗自想着。
我看着她收拾东西,要走的样子,问她:“要走?”我的心里把她要离开视为了她即将潜逃。
“不能走,公安局的人说了,不让我离开这里。”她的声音还挺好听的,“纪峰他爸让我马上搬出纪峰的家……”她说的非常无可奈何。
“他爸回来了吗?”纪峰的父亲后来又娶了一个老伴,退休以后随着老来成为他妻子的那个老太太去了她的家乡生活,具体地址不详。
姑娘点点头,“嗯”了一声,“我想找个便宜点儿的房子……”一边说着一边哭了起来,“你能帮我找个便宜的房子吗?”
一时半会上哪去找便宜点的房子?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可以让她跟我住几天,万一她要离开北京呢!我的内心里对她充满着怀疑。
“你就住我家吧,反正咱俩都是女的。”我的感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我怕她跑了,另外一方面,想起纪峰,我还是希望能帮帮着姑娘,保不齐的这女孩过几天拿个化验单子回来告诉说她怀孕了,这样一来,我真是又为已经死了的纪峰摆平了一件麻烦事。想到这里,我告诉她,“我就住8号楼,你先把东西搬到我那,然后咱俩一块回11号楼我父母家吃饭吧。”说完了,我帮着她一起收拾东西,东西并不多,我拎着她的一个小一些的行礼包往8号楼走,她自己拽着一个巨大的行礼箱。



第一部分第二章 扭曲的脸在蔓延(1)

12、
阿秀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木阿秀,是瑶族,家庭住址一栏写的是云南省一个读起来很拗口的山寨。那地方看名字就知道是个穷地方,听她自己说,她是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十六岁开始就在西双版纳的一个旅馆里打工,一待就是六年,几年前的某天忽然从家乡的寨子里收到一封信,是北京的一个曾经在那里插队的知青写的,让阿秀到北京来找他,这个老实孩子在几年以后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愣是拿着几年以前的一个地址到北京来投靠人家来了。
真是太淳朴了,她还以为北京跟他们山寨一样,一户人家,一辈子也不会离开自己的老房子半步,殊不知,这大北京的发展有多么的快,一个星期就能盖起一个小汤山医院了。
我对阿秀的叙述一直是半信半疑,虽然她拿出几年前的那封信给我看,掏出她的身份证给我看,甚至我听见她用我家的电话给她在瑞丽那家工作过的旅馆的一直牵挂她的老板娘打电话,我还是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相信她,比起这些来,我更相信现在的骗子太多这个不争的事实。
我想,换做纪峰、迟大志包括我哥哥闻铁军在内的任何一个人都会相信阿秀说的是真话,毫不怀疑的。这,也许就是我比他们更加滑头的原因。
这些天刑警队的人一直在不停的给我打电话,让我到他们那去一趟去一趟的,害的我单位的工作没做好扣了一半的工资不说,连两个从美国来的旅行团也没能接下来,说实话,我的开销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来自我的本职工作,相比之下有95%都来自于我隔三差五接待的国外的旅行团,他们这些游客每人每天付给我三美元,也就是说,一个十五个人的旅行团,由我带领着到中国的几个城市随便晃悠那么一个礼拜,我就有三千多美元的收入,还不包括纪念品商店给我的提成。所以我对于不能挣钱这件事情非常的懊恼。
迟大志最近经常给我打电话,他比我稍微好一点儿,只被叫过三回,还是去二十分钟就回家的那种,他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想从我这知道一些大发白这件案子的最新情况,其实我跟他一样,除了回答他们的问过不知道多少遍的问题,我对大发白这个案子的情况和进展一无所知,阿秀的情况比我更糟糕,她常常被叫到刑警队之后一天一夜都不带回来的,所幸,她原本就没有工作,被找过去充其量只是耽搁一些她在我家里流眼泪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经济损失。
一天下午,阿秀又被叫到刑警队去了,我想起来我一直以来对她身份的置疑,给陈亮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阿秀的身份证号码,让他利用他的职务替我去查实一下。他满口答应下来,并说要请我吃饭。
“哪还有心情吃饭,我现在被你们警察毁的就差吃药了,班也上不了,团也不能带,我的经济损失你们警察给不给补啊,也不能应为你们的工作耽误我们人民奔小康啊!”我抱着电话对陈亮狂抱怨,说的好像是陈亮耽误了我发财一般。
他听了我的话,赶紧告诉我说立马就给我查实身份证的真假去了。我猜这家伙是懒得听我唠叨。
过了五分钟,打电话过来了,告诉我身份证是真的,木阿秀,瑶族,云南省某市某县某个山寨。
这个时候,我才敢相信阿秀的身份,至于那个瑞丽的小旅馆,我已经验证过了,偷偷记下了阿秀拨打的那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的确像阿秀自己说的那样,那个老板娘十分牵挂她。
陈亮说,我没去当刑警真是个损失,言外之意恐怕是我这个人太狡猾。我跟陈亮说,我要是真去当警察也行啊,就怕我条件不合格你们不要我。他问我哪点不合格,我说我要是去当警察唯一不合格的地方就是不够缺德。陈亮听了以后骂我,你真孙子!
13、
这些天,阿秀在忙着找工作,跑了北京好几个劳务市场,她说她必须得找工作了,因为她口袋里的钱不多了。
说起钱,纪峰临死前两个小时交给我的那个装着三万块钱的信封还在抽屉里扔着,不过那三万块钱,叫我给存进银行了,以我的名义存进去的,有关这三万块钱的事儿,我谁也没说。
纪峰的父亲已经回去他的新家了,北京的房子空着。我压根也没想过把那三万块钱还给老头子,因为这钱是大发白交给我的,最重要的是,我的心里总是有一种感觉,这三万块钱他放在我这里是有特别用处的,就像他最后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告诉我,我的CD机已经修好了似的,这三万块钱也是冥冥当中的一种力量驱使着大发白送到我这里。所以我以后也不会告诉谁关于这三万块钱的事。
至于纪峰在临死前交待我的还给迟大志两千块钱的事,我没还。因为大发白已经死了,如果我替他还了这两千块钱,他永远也不可能再还给我两千块钱,既然这样,我凭什么白白损失我的两千块呢!
14、
最近闻铁军频频的回北京,看在他即将成为他的孩子的父亲的份儿上,我的父亲对闻铁军的态度好了许多,他甚至看在他未来孙子的面子上让米晨静回北京来住,以方便他们照顾他们未来的孙子。
我哥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听过我父母的话,没过几天,他真的把米晨静带回了北京。
对于米晨静,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厌恶和好感,就是一般的感情,没比她嫁给我哥之前多多少,也没少多少。她对我的感情却不一样,对我十分亲热,我想,这是我的问题,是生活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里养成的一个冷漠的习惯。
米晨静一回北京,阿秀的就业问题算是解决了。
最初米晨静回来的几天里,我妈浑身使不完的劲似的,跑菜市场、超市买了一大堆的鸡鸭鱼肉,炖汤煮肉,怎么营养怎么来,一个星期,米晨静活活叫她给喂肥了五斤,我一回家,看着她一脸的肥肉,笑得直不起腰来,再看我妈,面黄肌瘦,一脸的旧社会老妈子,出于对老太太的心疼,我提出来,家里请个保姆,开始我父母死活不同意,说到底是怕花钱,我给闻铁军打电话,骂了他一顿之后,让他每月拿出一千块钱来请保姆。“你请什么保姆啊,要一千块钱!”这是闻铁军的第一反应,好在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提前准备好了一大堆理由等着他,“你老婆吃饭不用钱啊?咱爸咱妈那么大岁数了,你可一分钱没孝敬过他们呢,请个保姆说是为了照顾米晨静,说白了不是叫咱妈歇歇吗?你不给钱也没事,反正着保姆我是找定了,钱算我的。”
闻铁军立刻没屁了,一边委托我给他物色保姆,一边往我妈妈手里塞了五千块钱。在一边得意的不止我一个人,阿秀乐的合不拢嘴,她总算上岗了。
自从阿秀开始负责我父母以及米晨静的起居饮食之后,我频繁的往父母家跑,托了米晨静的福,我的生活水准一下子上来了。
经过纪峰这件事,我跟方明还有陈亮一下子熟络起来,已经过了小半年了,纪峰的案子迟迟没有什么进展,我问过陈亮,说纪峰这案子会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他死的不明不白。陈亮说,一百个人命案子刑警队要是能破二十个,那就是奇迹了,不是警察不敬业,实在是坏人太狡猾。之后,陈亮乜斜着眼睛坏笑着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一个好人,你永远想不到坏人有多坏。”说这话的时候,方明就坐在陈亮的旁边,她也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着实叫我的心里感到不舒服。
带着许多无可奈何的成分,纪峰在逐渐逐渐的被我和迟大志遗忘,有时候我心里想着,纪峰心眼里根本不会对我和迟大志产生任何的不满,自始至终,纪峰对小人物的命运十分明细,并且,他曾经一度为他这样的小人物的人生唏嘘不已。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纪峰的意思是,小人物从生下来就是注定要被人们遗忘的,所以我确定,他不会特别在乎。
这天我在父母家里跟米晨静闲聊天,阿秀在厨房准备着晚饭,我的父母出去闲逛还没回来。米晨静问我:“闻昕,你的个人问题打算怎么解决?”
“没什么打算,现在挺好。什么时候我要一个人过够了,再找也不迟。”我说的十分轻松,内心却十分沉重。
米晨静在给她没出世的儿子织毛裤,瞧那意思,她儿子起码到五岁才能穿着合适。
“你看看你周围这些朋友,不是都开始考虑成家了,那天,我跟你哥到宜家去逛,看见你那两个朋友,那个记者跟那个警察,两个人挺亲密的在选地毯……他们是不是要结婚了?”
记者跟警察?我心里想着,那不是方明跟陈亮?不能啊,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是迟大志我们四个在一起活动,而我们聚在一块的时候反而是迟大志跟方明表现的十分热乎,实际上,迟大志的确是向我明确表示过,他要追求方明,而陈亮……我怎么觉得他对我挺好的呢?
我大概想了一分钟,问米晨静:“嫂子你是不是看错了,方明怎么可能跟陈亮结婚啊,要结也是迟大志跟他结啊,陈亮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米晨静抿着嘴笑了笑,跟我说,“我看也是,这些天我怎么都觉得陈亮对你挺有意思的,估计那天可能是我看花了,迟大志跟陈亮从背后看身影差不多。”
阿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我一抬头才发现,她一直在听我跟米晨静的对话,我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到:“阿秀,咱俩的感情可不错啊,你别跟迟大志他们胡咧咧。”迟大志和陈亮还有方明,通过这一段时间跟阿秀的接触都把阿秀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似的,大概因为没有和纪峰青梅竹马的那些情意,虽然我心里对阿秀表现出来的对纪峰的淡忘有些悲伤,但我也对阿秀表现了足够的宽容。
也许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忘记一个死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阿秀对着我腼腆的一笑:“我什么都没听见。”说罢,转身又钻进了厨房。她倒是老实!
我还想说点什么,电话响了,是一个我带过了旅行团里的德国游客给我打来的,说他有些麻烦,这家伙是个经济学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做事,跟很多到中国旅游的外国鬼子一样,来过一趟之后越发不想离开中国了,不仅因为中国的物价便宜,更主要的是中国姑娘深的他的青睐。这次所谓的麻烦也跟姑娘有关,在酒吧里认识一个小妞,带回了家,说好了四百块的价格,完事之后小妞说少一千不答应,现在正跟他房间里耗着,这个鬼子把我当成朋友,要我帮忙把着姑娘请走,电话里跟我说:“昕,你们中国不是在打击这些女人吗?帮忙叫来警察吧。”我心里想,别他妈的操你大爷了,我们中国就是打击这些女人也不能叫你这种王八蛋捡了便宜。我问他:“你在哪?”他说了一个国际公寓的地址,那是他这次租的房子,我答应他,“我现在就找我的几个警察朋友把那女人带走,不过你要拿出五千人民币。”这孙子为了出这口气倒是显得十分大方,一点不含糊,跟我说,“昕,我愿意拿出六百美元。”
“我马上到。”看在钱的面子上,我肯定得去。
出门之前,我跟阿秀和米晨静说,“我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阿秀别做饭了,一会爸妈回来,跟他们说今天晚上我请客,你们先商量着去哪搓。”
我打车到了德国鬼子的公寓,在楼下对保安谎称我的朋友的门锁打不开,请他跟我一起上楼,进了屋,我看见鬼子坐沙发上抽着烟,姑娘坐在床边上一副“这年头谁怕谁”的架势。我拉着保安过去,指着小妞做愤怒状,说“带走,把她带走。”然后飞快的在小妞耳朵边上嘀咕了一句,“楼下等着我一会给你钱。”小妞迟疑了一下,主动拉着保安出了门。
“昕,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德国鬼子上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吉米,你不要担心,有我在,我们是朋友。”吉米是这鬼子的名字,我跟他拥抱的瞬间突然想起来的,不然的话我真还叫不出这孙子的名字。我跟他勾肩搭背的忽悠了一番之后,说到“我的警察朋友还在等我,我必须马上走了,你知道,他们帮了我的这个忙,我要去请他们吃饭了。”
这个傻逼转身从钱包里拿出了六百美元,递到我手里,嘴里说着,“昕,你是我真诚的朋友,我真的很感谢你……”
我拿了钱,一边往外走一边跟他客气,“不要这么说吉米,我们是朋友,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别送我,我走了……”
我飞快的跑到了楼下,那漂亮的姑娘正坐在保安室里抽烟,我走进去,拿了一百美元给她,她对我显得很不屑一顾,“你是那鬼子什么人?”斜着眼睛轻蔑的问了我一句。
我一边跟保安说了一句谢谢,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着小妞的话:“我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回家的路上,我的内心里一篇空白,天已经黑了,马路上灯火辉煌,一派繁华。我相信,天上的大发白真切的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他一定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15、
写日记的习惯是我从小养成的,大概是中学的时候。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家伙,所以我注定从少年时代就开始在心底有了很多的我自己所谓的秘密,比如我在中学时代曾经暗恋过的无数男生。



第一部分第二章 扭曲的脸在蔓延(2)

我们初中时代每年都要分班一次,很奇怪的是,除了迟大志和纪峰之外,每次分班都会把我暗恋的一个男生分到别的班级,于是,我被分到一个新的班级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除去纪峰、迟大志之外的众多男生当中在寻觅一个暗恋的对象,这些被我暗恋过的家伙们通常都是学习成绩不错又不爱学习的家伙,其实在我的漫长的中学时代,他们才是我每天做进教室之后的最大乐趣。索性,这些现在被我看作十分龌龊的过去,除了我的日记本,再没有别的人知道。
说回我为什么写日记这件事情吧。
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失眠,失眠的原因是因为我每天晚上躺到床上之后一定要把一天当中与我的暗恋对象有关的点点滴滴都温习一遍之后才肯睡去,结果可想而知,因为睡眠不足,我几乎成了上课睡觉的典型,几乎每个老师都知道我这个毛病,这严重了挫伤了我的自尊心。后来有一天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个好像是叫席慕容的丑瓜说的一句话,大概意思是:“为什么你总会对一些事情念念不忘,影响到自己的情绪,根本的原因是你很害怕把那些故事忘记,那么你就把它写下来,写到纸上,你的故事就永远不会消失,你也不会害怕忘记。”我当时觉得这到是个好办法,每天把暗恋对象的举动记录到日记本里,这样就不用每天晚上温习一遍,不用失眠了。
这个办法果然凑效,那以后我养成了日记的习惯,并且当我逐渐摒弃这个暗恋的恶习之后,我发现,我仍然得在每天写日记,记录我的工作和生活的细节,我甚至想到过,有一天,我有了孩子,我要把我所有的日子给我的孩子看,让他知道他有一个多么伟大的母亲,让他感受到在他出生之前的漫长的生活当中,他的母亲是怎样走过了少年,青年,中年的每一点时光,那个时候我的儿子一定会自豪,他有一个多么充满艺术家思想如此高尚的母亲。
16、
晚上,我带着一家人到烤鸭店海吃了一顿之后回到8号楼我的狗窝里,跟我老爹喝了点酒,我一般情况下不喝酒,但我每次看到我父亲一个人独酌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的感到悲伤,我觉得他很孤独,每当这个时候我甚至怨恨闻铁军为什么不回北京来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有多好!
喝了大约一两的二锅头,我有些晕忽,回到屋里冲了个热水澡之后倒在沙发上发呆。
一会儿,听见电话响了,陈亮打来的。有点恼怒,因为在我发呆的过程中如果被人打扰之后,我总会猛然记起自己其实正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当我被人打断之后,甚至我连自己之前想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陈亮说他路过我家,上来找我呆会儿。
我赶紧换了衣服,等着他上来。前些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这几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然没了联系,迟大志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海吃海喝去了,真奇怪他为什么不肯带上我,因为很多年前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在我跟朋友一起相距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和纪峰是不是正在孤独,可能我天生是应该过一种类似群居的生活,不然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为何如此青睐集体活动。
很少看到陈亮这么烦恼的表情,他进门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感觉到这种给一个人开门的情景十分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我知道许多事情根本没法解释,比如我无数次的带着旅行团转战在祖国的大江南北,明明某个地方我第一次去,我也会有类似给陈亮开门的时候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妈的说法是,可能我做梦的时候梦到过,尽管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我实在想不出来原因。
“怎么了?死了娘似的?”死了娘似的是我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形容词,最早来源于纪峰死了娘之后很长时间哭丧着脸的表情。
陈亮坐下来,今天他没穿警服,黑色的面袄里面胡乱的套了一件带帽子的运动服,牛仔裤前面口袋的地方破了一个窟窿。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沙发上,将头躺在靠背上,闭上眼睛紧缩眉头,半天也不说话。
“喝茶还是水?”我问他。
“有啤酒吗?”他闭着眼睛说了一句。
一听到“酒”字,我条件反射似的觉得胃里烧的慌。
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给他,我捂着肚子坐在他旁边,“怎么回事啊?怎么这样?”
陈亮用牙把瓶子盖咬开,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之后,摸了一把嘴,斜着看了我半天,我也没搭理他,心想你爱说不说,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你的秘密。
终于还是这小子忍不住了,“闻昕,哥们有麻烦了。”
“不会吧大哥,您是警察啊!”我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
“你怎么……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呀!”
“我犯得着着急吗?全国人民都知道有了困难找警察,警察有困难找政府去呀。”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这事可不是政府能解决的,是我跟……方明的事……”
我心里动了一下,忽然又来了兴趣,马上坐直了腰板等着他往下说。
“上个星期,方明……把话挑明了,我挺为难的。”
“什么话?找你借钱?”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嘿,我怎么不正经了我?”我对着陈亮瞪着眼睛,“我在你面前脱衣服了?一个女的在男的面前光膀子那才叫不正经!”
陈亮被我逗乐了,问我:“你怎么跟个小伙子似的。”见我没理他,接着说到:“闻昕,这事我必须得跟你说说,这关系到我跟迟大志,我跟你,你跟迟大志,以及方明跟你,跟迟大志,还有跟我的关系……”
“别说绕口令了你,直接说吧,男女关系出了问题。”
陈亮连忙点头,“可以这么说。”我点了一根烟,学着他看我的的样子,乜斜着看他。
“这事是这样,本来呢,方明是我通过迟大志才认识的,而我一早就知道迟大志是对方明有意思,当然了,至于方明怎么想的,我不清楚,反正就觉得大家在一块挺开心,一来二去的……我自己也没想到啊,上个星期,方明跟我挑明了说,要跟我处朋友,闻昕,你说这事……”
“处呗。”我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到,“难不成迟大志杀了你!”
“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陈亮忽然红了脸,长长的睫毛在我面前单纯的忽闪着,“根本与迟大志无关,是我自己,我自己根本不想跟方明……那什么!”
“那你就直接跟她说啊,难不成方明敢强奸你?”我吐着烟圈跟陈亮说。说完了话,陈亮半天没有动静,我再看他,他用一种非常失望的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我,“干嘛?”我有些不耐烦,“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这本来就是两相情愿的事儿,既然你现在不情愿,你就告诉她,你不乐意,这不就完了。”
我说完了这句话,陈亮忽然又笑了,显得很欢喜,“行,那我就这么跟她说。”
我看着他的笑脸问他:“陈亮,你们警察都这样?”
陈亮慌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我这样,就我一人儿这样。”一边说话,一边还笑着,“走,陪我吃饭去。”
“我刚吃完。”
“走啊,陪我吃,我都一天没吃饭了。”说着把我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的站了起来,刚套上外衣往门口走,方明的电话进来了,问我干嘛呢,我说我刚要陪陈亮出去吃饭,方明像鬣狗那样警觉的问我:“他上你家干嘛去了?”
“路过。”我说,“要不你也一块过来吧,正好我已经吃过饭了,非得揪着我去,不去都不行……方明你赶紧的,过来,把这大鼻涕给我清理走!”
“这个……”方明犹豫着问我,“方便吗?”
我看看陈亮,他一个劲儿的摆手,我哈哈大笑着回答方明,“你说什么呐,有什么不方便的?”
刚跟方明约好了地方,我跟陈亮准备出门儿的时候,闻铁军又进来了,说是刚回家,一看都吃完饭了,找我陪他出去吃饭。
“那走吧。”我跟领袖似的一挥手,“都赶一块了,我还真没想到,居然我闻昕成了大伙的香饽饽。”
三个人到了我们家附近的一个饭馆里,叫了菜和酒,一边吃一边等着方明。
闻铁军跟陈亮刚喝了两瓶啤酒,方明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跟以往一样见了面之后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黄段子,我看着方明,觉得她做人怎么能这样?真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当然,我是说在陈亮的面前。
喝了一瓶啤酒之后,闻铁军不肯再喝了,他说一会得开车把陈亮和方明送回家。
方明是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工作起来绝对拼命,跟电视里演的那些好记者一个模样,有社会责任感,有同情心,还有正义感,酒量惊人,经常在他们报纸上暴出一些黑幕出来,是北京城里的名记之一。据说出去采访的时候经常被人在后面追着要揍她,冲这点,我及其佩服。
我在陈亮的忽悠之下取代了闻铁军的地位,跟方明他们俩拼起酒来。也奇怪,按说,我并不经常喝酒,但今天跟他们俩拼起来,居然超常发挥,把方明这种大酒鬼已经喝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我的头脑还异常的清醒。
相比之下,方明太弱了,我想,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装着秘密的缘故,喝多了以后,不但没了方向感,居然还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胡说八道的明显标志之一就是不断的对陈亮表白,类似“陈亮我如何如何喜欢你,如何如何离不开你之类的话”,把陈亮比喻的宛若太阳。
我也高了,我看着窗户外面的车来车往,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忽然发现闻铁军又换了一个手机,他平均三个月换一部,一直是这样,于是我又有了骂他的理由,我说:“他妈的闻铁军你这种人不要脸!”闻铁军一听我骂他立刻坐正了身子,仿佛我是他爸爸,每次我看到他在我面前这种样子我心里都说不出的高兴,于是我继续“你说说你,俩仨月你就换个手机,你有那么多钱你拿出来分给家里人花花有多好?你妹妹我天天上班下班带着旅行团出去奔命,你倒好……成由节俭败由奢啊,这个道理你懂不懂?懂不懂啊你,真不要脸啊不要脸…………”忽然闻铁军就乐了,拍打着我的肩膀,“闻昕,喝多了你,走吧,回家吧你,妈刚才打电话叫咱俩回家呢。”接着,他笑哈哈的拍打着方明的肩膀,“行了,行了,都别胡咧咧了,早点回家吧都。”他先站了起来,把我的衣服扔在我头上,“你自己走回去,早点睡觉,我把这俩喝醉了的送回去。”
我穿好了外套,恶狠狠的骂了闻铁军一句,“德行!”走了两步还觉得不过瘾,又指着他鼻子补充了一句,“不要脸!”
我经常这样对待闻铁军,经常用一些让他愕然的词语形容他,通常,闻铁军优雅的保持着他的宽容,随我说三道四,谁让他是哥哥呢!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闻铁军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居然在我斥责他不要脸之后真的做出了一件不要脸的事情,我必须得承认,这件事在发生之前无论如何是让我不能想象的,这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我很想帮助闻铁军,我不知道他将如何面对我们的父母,还有他的老婆以及没有出生的儿子,这样的事情或许在社会当中算不了什么,但是在我们的家庭里,是要被砍头的……死罪。
17、
在跟米晨静的那次交谈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她就是我哥哥的初恋女友。也许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对感情持了一种不屑的态度,谈起初恋女友这个话题,我总觉得太矫情,我觉得人到了中学的时候开始喜欢一个人是太他妈的正常的一件事情,根本就不配与浪漫,美好,纯洁这些词汇搭配在一起。
米晨静是个好人,我必须承认这一点,对于远离双亲的少年闻铁军来说,米晨静原自女性原始的母性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一直以来我就觉得女人是最了不起的,她不仅能给予爱情,还能给予母性,给予仁慈,给予坚强…………其实一个女人她可以给予一个她所爱的男人任何他需要的情感,就像米晨静这样。
米晨静在初中三年纪的时候转学到闻铁军所在的班级,坐在了闻铁军的身边,那以后,在很多时候她在闻铁军的生活当中一直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她为闻铁军抄过笔记,写过作业,洗过衣服,连我爷爷生病住院也是米晨静跟闻铁军一起照顾的,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哥哥闻铁军一直不肯结婚的原因是为了等待米晨静。



第一部分第二章 扭曲的脸在蔓延(3)

米晨静跟大发白他们段长的婚姻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段婚姻,米晨静有了大把的存款,也让闻铁军更加明白爱情是多么的可贵。当然,这是我从米晨静的叙述当中总结出来的,我在米晨静之前的婚姻之中是个局外人,在目前她跟闻铁军的婚姻当中撑死了是半个局内人,我的总结埋藏在我的内心里,如果我说出来的话,哼哼,死了。
高中毕业,别说鸟大学了,闻铁军连个鸡毛大学都没考上,米晨静的分数也很惭愧,将将够得上职业高中的分数线,她学的是会计,毕业之后分到了大发白他们机务段。
在米晨静上职高的几年里,闻铁军一门心思的赚钱,几年当中居然一次都没有跟米晨静有过联系,米晨静对我叙述的时候,流露出闻铁军因为没考上学而自卑所以不肯跟她联系的意思,其实我心里很明白,闻铁军才不是那种人,他在那几年里不肯跟米晨静联系,肯定是因为他不想跟米晨静联系的缘故,他在忙着赚钱,不然的话,什么叫一门心思啊!我很欣慰,米晨静不是因为闻铁军与她在谈恋爱的过程当中产生了什么矛盾转而嫁给那个秃子的,那种情节在香港肥皂剧中多如牛毛,忒他妈俗套,像闻铁军跟米晨静这种情况反而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平淡的心酸。
唯一让我感到不太满意的情节是他们俩人在几年以后见面的场合,最终庸俗了一把,在米晨静跟那个秃子的结婚喜宴上,当然,从米晨静的回忆当中我得知,闻铁军不愧是我哥哥,一点没折面子,不像一般男人那么滖,在前女友的婚礼上要么喝多了痛哭流涕,要么黑着脸去了就海吃海喝跟仇家似的连个红包都不带给的,我估计,大发白要是活着遇上这事,肯定就是那痛哭流涕的,而迟大志肯定就是海吃海喝那种孙子,而我们家闻铁军给了红包还吃他们的喜糖,该怎么着怎么着,从那以后又恢复了米晨静的联系,托她的福,有个段长在后边托着,办了好些赚钱的买卖,当然,他们一直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直到他们结婚之前,一直都是。
米晨静一边给她儿子织毛衣一边跟我讲这些往事,我喝着茶抽着烟一言不发的在边上听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其实特别喜欢看话剧,我最喜欢看的一场话剧就是恋爱的犀牛,我想我当时坐在剧场里的时候也是这么安静,可是我直到现在还记得那里的一句台词,说起即将建造的那座象征新世纪和新生活的大钟,一个姑娘幽幽地说:我要在钟座上刻下我和我爱的人的名字,在旁边还要画上两颗红心,象征着我们永不磨灭的爱情……其实真实的东西就应该是平静和水到渠成的。
米晨静对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她还想在发表点感想的时候,我妈回来了,放下菜篮子,挽起袖子冲着我就过来了,“你瞧你弄得这一屋子烟,你不知道你嫂子怀孕不能抽你的二手烟呐!”她两个指头在我脑门上指点了一下,继续嘟囔着去开窗户,“你要把我孙子给我熏个好歹的我跟你没完……”
“得,我走了。”我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米晨静面前的烟雾使劲扇呼了两下,起身往外走。
“你怎么又没上班啊?这班你还上不上啦?”我妈在背后不依不饶地问我。
“我今儿休息。”
“你回回都休息,”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回答极端地不满意,“多少人现在没工作啊,你这可是国家单位,你将来是能领退休金的,你就不能别这么吊儿郎当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我去了啊。”
门都关死了,我还听见我妈在背后念叨“这都五点半了,去哪啊你?准是又回去睡觉了……”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对着我的背影大喊,“你不会又去凶(酗)酒吧!”她很大声的故意把酗酒念成凶酒,惹得我哈哈大笑。
“不凶,不凶,我不凶酒,我回去睡觉。”
“我就知道你回去要干嘛!”说完是“嘭”的关门声。我哼了一声,身轻气爽的往回走。
18、
回家之后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滋味最叫人受折磨。
我爬起来看电影,前几天在街上买了一张DVD《小鬼精灵》,我又陷入了胡思乱想的状态,电影里演的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直到那个精灵说到“因为我成为一个精灵,生活对我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忘记”,我好像猛的又清醒起来,原来我刚才的时候一直在想大发白。
是的,我发现我总是在想他。



第二部分第三章 忠于直觉(1)

迟大志给我打电话说他想辞职,我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他享受在一场又一场的海吃海喝的场景当中,很多时候,我觉得迟大志像个演员。
我见到他的时候仍旧是在某个环境优雅的饭馆的包厢里,不同的是,这次只有我跟迟大志两个人。
我坐下之后,冷冷的看着迟大志不说话。
“你不用这么崇拜的看着我吧。”
“我在想跟你说点什么。”
“先喝酒吧。”迟大志端起酒杯一仰而尽,我看到他这么痛快,一点也没含糊,干了。
放下酒杯,迟大志响亮的打了一个嗝儿,嘴里塞满了青菜,驴一样的一边咀嚼一边跟我说话,“闻铁锨,问你个事儿……方明跟陈亮……好上啦?”
“没啊。”我在书包里摸出烟来,“没听说啊。”
“傻逼样儿。”他白了我一眼,轻蔑地说到。
鉴于迟大志今天心情的极度恶劣,我没说什么,问他到:“你好好的,怎么就想起来辞职了?好好当你的记者得了。”
“袁芳回来了,拉我一块做生意呢。”他略带点骄傲的口气说到。
“袁芳谁啊?”
“嘁,你脑子成天都想什么呐!”迟大志气的直拍桌子,“就是咱们院儿那锅炉工的女儿,嫁到国外那个!”
“那得聚聚呀,好些年没见了,她什么时候走,走之前你安排,我买单。”袁芳小时候不怎么跟我们一块儿玩,她小时候奇瘦,胆子巨小,动不动就哭,长大以后在一个酒店上班,成天找迟大志借VCD。
“她嫁的那个外国人早死了,留了大笔的遗产给她,这家伙回国都快一年了,在北京开了一个贸易公司,现在过得那叫一个滋润。”迟大志说到这里,乜斜着看了看我,“你看看人家,你再瞧瞧你自己,我怎么就一点沾不上你的光呢!”
听他这么说,我也感到郁闷,是啊,这些好事从来没让我赶上过,凭什么那么多大款都叫袁芳一个人儿遇上啊!
我端起酒杯,“喝酒。”迟大志极不情愿的拿起酒杯跟我干了一杯。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单独跟迟大志喝酒,我都被他挤兑的十分自卑,我看着迟大志说起袁芳的时候两眼放光的表情,忽然想起他每次数落我的时候都是恨恨的样子,叫我打心眼儿里觉得对不起他,至今,别说大款老板了,就连中款、小款我都没遇上一个中意的。
那天我喝多了,我发现人在喝酒的时候就不能思考,我一思考,就觉得自己混的不是一般的惨,没家,没事业,连朋友也没有几个,我前所未有的同情自己。
一通反思之后,我狠狠地揍了迟大志一顿,“迟大志,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势利到了极点,你怎么就不能跟纪峰那样对我?人家纪峰多老实,从来,我就没听见他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嘁!”我都没看清楚他这动静是从哪个器官发出来的,“你觉得纪峰好,你找他去呀!你这人忒有点不要脸了,人家纪峰活着的时候你成天挤兑人家,说纪峰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弄得人家看见你都绕着走……就说咱们小时候,有哪一回咱俩揍纪胖子不是你蹿兑的?现在人家死了,你觉得人家好了。”迟大志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满脸通红的用手指着我,“闻昕,我告诉你说,人有报应,你等着看吧,就你这样的,跟谁都不亲,一看见钱,你就跟看见你亲爸爸似的,你好好琢磨琢磨,就你身边这些人,你对谁是真心的?你除了挖空心思的对你自己好,你还对谁好过?好好想想吧你!”说完了这些话,迟大志晃悠着站起来,一边嘟囔着一边向外走去,“就你这样的女的,唉……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一个……真叫我没辙,自己玩去吧你!”
迟大志都走了十来分钟了,我孤独的做在包厢里,猛的想起来他还没卖单就走了,我对着刚才迟大志坐过的椅子吐了一口口水,沮丧的又开了两瓶啤酒。
我一边喝酒一边安慰自己,我不太相信迟大志最后一大堆屁话形容的那个人就是我,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好的人,真诚、宽厚、诚实、热情……我坚持相信自己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我自己打了辆车往家走,一路上我还在琢磨着迟大志最后说的那些话。
到了院子门口,我晃悠着往楼上走,在小路边儿上的柳树后边,有两个人在黑暗中抱成一团,从他们发出的一些琐碎的哼哼唧唧的动静当中,我相信他们在亲嘴,这些狗男女们!我心里骂着往前走,走了两步,我忽然觉得那两个亲嘴的人其中一个应该是我哥,于是迅速的转身,跑倒柳树边上,一把薅住了闻铁军,一看见我,闻铁军惊讶的连张开的嘴巴都顾不得合上了。
“我操!”我本来以为自己喝醉了,看见闻铁军之后,我欣喜的发现原来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操!我操!”我揪着闻铁军后退了几步,“果然是你。”我像个唱京剧的那样,指着闻铁军的贼脸,胳膊不停的哆嗦,半天说不出来话。
“闻昕,闻昕……我,我……”闻铁军干张嘴说不出来话。
“你真他娘的不要脸。”我骂了闻铁军一句之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女的,转身一看,又不由自主的说了两句“我操”,这两句说完以后,我再也想不起来说点别的什么,于是我们仨就站在那,谁也不说话,站了一会,方明说,“我先走了。”她就飞快的转身离开了,我跟我哥又站了一会儿,闻铁军拉着我的胳膊说:“咱也走吧。”我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跟着他回去了。
20、
我跟闻铁军一起回到父母的家,我妈跟阿秀一起在厨房里研究煮汤的手艺,不夸张的说,自从米晨静一回北京,被我妈跟阿秀两个人烧裂的沙锅不下二十个,每次我回到家里,满屋子都是当归味儿,还有一回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正赶上那天她们给米晨静炖腔骨汤,满屋子蒸气,熏了我一身的猪油,我回家洗了三遍澡都没洗干净。
我妈一看见闻铁军,立刻喜笑颜开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快去洗洗脸,一会喝点汤。”又对着我数落,“你又带着你哥喝酒去了是不是?你成天的就没点正经事做?今儿又没上班?”
“啊。”我干巴巴的答应了一声,进到厕所去洗了个脸,自来水哗啦哗啦的流着,前额那些被水打湿的头发一柳一柳的沾在我脸上,我在灯光下端详着自己,面色奇黄,长脸,咧开嘴看见一口的龋齿,我的整个面部都显得呆板而无聊,唯一能够安慰我自己的只有一双天真的在镜子里眨来眨去的小眼睛。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爷爷曾经对我妈说,“三岁看老,这丫头将可来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出于善良的本性对闻铁军更加偏爱。我承认闻铁军比我厚道,比我老实,比我和善,我不认为他比我更珍惜生活,如果我有了一个家庭的话,我敢肯定,我会像狗一样的忠于我的家庭和爱人。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妈开始砸门,她一边砸一边吆喝似的:“你快点儿,你嫂子要用厕所,闻昕你听见没有,快点……你快点行不行?!”我听见闻铁军阻止她的声音,大概是叫她别催我,“她霸道惯了,不自觉,闻昕,你快点行不行啊!”
我把门打开,靠在门框上冷冷的看着一屋子的人,“怎么着?”我把眼光对准了我妈,“怎么着老太太,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快出来,你嫂子等着上厕所呢!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喝酒喝成那副样子,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我妈最近对闻铁军和米晨静那叫一个好,我一直想不明白她怎么会转变的如此彻底和迅速,她就那么想当奶奶?!
我还是冷冷的,咧了一下嘴,算是对她狰狞的笑了一下,“哼,不就她要上个厕所嘛,你至于吗,跟救火似的!”我的轻蔑是给闻铁军看的,没想到激怒了一直在一边观战的我爸,他跟个耗子似的从书房里窜出来,站到我的跟前,训斥我:“闻昕,你不要像个无赖似的,用完了厕所你就让出来,你自己又不用,你又占着厕所不让别人用,老大不小的你像个什么样子?”
尽管闻铁军和米晨静在旁边一直想阻止他们对我的训斥,但一直插不上嘴。我本来没有那么大的脾气,憋着对闻铁军的不满回到家里,先是无缘无故被老妈数落,接着干脆有老头蹿出来又捏造我占厕所的事实,我忽然又想到晚上在饭馆的时候迟大志对我无端的指责,招谁惹谁了我?!
“怎么着?你们都冲我来是不是?”顿了顿我说到,他们一下子都不说话了,我晃悠着走到客厅里,走过米晨静身边的时候我推了她一把,“你不是要上厕所吗?”我大嚷了一声,“你怎么还去去呀!”
可能她实在憋的难受,听了我的话,她红着脸“哦”了一声,低着头往厕所走去,我气哼哼的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喊阿秀,“阿秀……”
“啊呀!”厕所的门还没关上,米晨静大叫着趴到了地上,可能刚才水龙头流了太多水溅到了地板上,她滑倒了。
他们一下子都涌到了厕所里,我心里想着“至于吗?”正要喊上阿秀回家,听见我妈惊叫了起来,“血呀!”我循声望去,血从米晨静的裤管里流了出来,流到了地板上。之后,还没等我做出反应,阿秀尖叫了一声之后倒在边上……
我们的家里在忽然之间乱成了一团,也许是因为我刚刚喝过酒的缘故,这种忽然降临的混乱让我站在沙发边上不知所措。
我听见我妈指挥他们的声音,“快点,把阿秀扶到里屋……老闻,你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去呀……给我找条热毛巾,给我条热毛巾,热毛巾,快点……”我哥拽着阿秀回里屋了,我爸在我边上哆哆嗦嗦的打电话,我妈一边扶着米晨静一边伸手要一条热毛巾,我在那看着他们…………
“闻昕!”我妈的声音愤怒的像个炸弹那样在我耳边炸响起来,“你还愣着干嘛?我让你那热毛巾你没听见?!”
“噢,噢,”我连忙答应着,“热毛巾,热毛巾。”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冲进厕所拽了一条毛巾,又冲到客厅拿了暖壶,往盆里倒了一些热水之后,我双手拿着毛巾浸到了水中,又慌忙的拿起来,拧干,递给我妈。我递给她毛巾的时候,发现她十分诧异的看着我,迟疑了一下才将我手里的毛巾接过去,她一边给米晨静擦血一边又吩咐刚刚打完电话的我爸,“老闻,老闻,你快点啊,上盒子里拿烫伤膏,快去啊……”
我爸很疑惑的问她“你要烫伤膏做什么?”
“你快去呀!”又是一个炸弹炸响的声音,“你看看闻昕的手啊,去拿……”她话还没有说完,老头“倏”的一下就蹿了出去,好像他脚下装了弹簧。
我想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红又肿,布满了水泡,我忽然想起来,我的两只手刚才跟毛巾一起浸进了热水里,可是很奇怪,我居然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爸拿来烫伤膏的功夫,闻铁军也安顿好了阿秀又跑了回来,米晨静在不停的嚎叫,满头的大汉,血越流越多……闻铁军看见我的双手,急了,“闻昕,你这是干嘛呀,出去,出去上点药……”
“你还理她做什么,赶紧的扶着你媳妇,我在去拿几条毛巾。”我妈让闻铁军扶着米晨静,她起身的时候推了我一把,“让你爸给你上药去,别跟这碍事。”
也许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的脑子里居然是一大片的空白,又或者,是因为我的生活根本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面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内容我无所适从了。



第二部分第三章 忠于直觉(2)

我爸已经拿着烫伤药膏出来了,拽着我的胳膊坐到沙发上,他碰到我手的时候,我的感觉好像才刚刚找回来,我的双手针扎似的疼,于是我也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疼啊,我的手……”受到我的影响,米晨静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她也放开了嗓子使劲叫唤着“疼啊……”我们俩不停的叫唤,就好像那天晚上我们家是一个屠宰场。
托米晨静的福,我也跟着进了回医院。因为烫的太厉害,医生非让我跟米晨静一起坐上救护车,说是弄不好会出人命,我当时很想说一句话,很想告诉那个大夫我这人命贱,不值钱。我还没来得及说,闻铁军就已经把我给背到楼下了。
我坐在救护车的椅子上,米晨静躺在担架上吸着氧气,满头都是汗,我看着她的模样,想象着她的感觉,假设现在我就是她,可是我发现我不能感受到任何关于她的疼痛。
车开的很快,开始的时候我一直看着窗户外面,那些一闪而过的路灯的桔色光芒让我联想起了一些东西,我忽然想到在我和闻铁军都很小的时候,在我们的老家唐山的农村太阳快要落山时候的色彩,就是这种大片大片的桔色的光芒,那些光芒时常就在我的记忆当中跳跃着。
好像那年我六岁,那是我们全家唯一的在唐山渡过的一个春节。临近春节的时候爷爷带着我和闻铁军两个人到郊区去钓鱼,冰面很厚,几个大人围坐在一个冰窟窿周围,谁也不说话,我和闻铁军两个人被他们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玩滑冰,我们玩狗拉雪橇,就是闻铁军在前面拉着我的胳膊,我坐在冰面上叫他拉着跑来跑去,我不停的叫他“快点,快点,跑快点,再快点”闻铁军果然越拉越快,最后将我从他手里甩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我在冰面上滑行了十几米,我的整个身子都撞到了一大块岩石上这才停了下来,闻铁军跑过来把我拽起来,他很紧张地检查我是不是受了伤,当时我觉得胳膊酸的厉害,为了不让闻铁军担心,我硬扛着没哭,跟他说没事,于是闻铁军背起我去找爷爷,我在他背上的时候疼哭了,将头埋在他的后背的棉袄里,微微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跳跃在山间的夕阳,橘红的色彩散落在冰面上,非常美丽。
那是我到目前为止能回忆起来的最疼的记忆,晚上回家以后我的胳膊还一直在疼,吃晚饭的时候我右手拿着筷子趴在饭桌上扒拉碗里的稀饭,我妈让我端着碗吃饭,我嘴里答应着,并且努力动弹我的左臂来端着饭碗,当我确定我的左臂完全不听使唤之后我哇哇的大哭起来,结局是,我的左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打着石膏,闻铁军一直对那次我骨折的事情耿耿于怀,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
这件事在我成长的经历当中好像再也没有被我想起来,只是这一闪而过的路灯的光芒让我忽然想起了那次非常特别的儿时的夕阳,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时光荏苒,我跟闻铁军都长大了。
救护车到了医院,米晨静的疼痛好像消失了一点,她被人抬下车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闻昕,让你跟这受苦了。”
我连忙摇头说,“不疼,我不疼。”等她已经被人抬出去几米远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问她一句“嫂子你还疼不疼了?”人声很嘈杂,我确定她没有听见。
21、
再早几年的时候,我刚分到一个单位去实习,我们单位有个大姐,学印尼语的,是个南方人,她业务好,人也和善,长着一双巨灵秀的大眼睛,总之,是非常好的一个人。
有一回,单位组织看电影,她就坐在我的旁边。那时候正是南方梅子成熟的季节,她在南方的父母托人给她带了一些,看电影的时候她分了一些给周围的同事,我吃东西快,吃完了自己的一份把她的也给吃了。电影演的什么我已经给忘了,好像是讲一个党员的故事,看得大家都是昏昏欲睡,就在我也快要睡着的时候,就觉得那个大姐一下子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当时心里还暗暗发笑,心想别管多么热爱工作的人,只要电影里演的是跟共产党员有关的事儿,肯定睡了。
她都倒我肩膀上睡了,我也没含糊,睡了。
电影散场的时候,我被另外的同事叫醒了,我拍拍同事的肩膀,告诉她:“散场了。”她没动静,我又拍了拍,还说:“散场了……”我往地上看,她的座位下面湿乎乎的一片……我看了看她的椅子……借着昏黄的电影院灯光,我还是能看清楚,那些湿乎乎的东西是血。
那次,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流产,而且“流产”在我的印象当中根深蒂固,肯定是伴随着流血的。
为什么我忽然提到这件很多年以前的事儿呢?我看到米晨静裤管里流出的血,自然的想到了她会流产,如果她真的流产了,我的日子肯定会不好过的。
我开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且我的另外的预感告诉我,这种不祥的预感已经不仅仅只是预感那么简单了。
22、
我在临时病房里躺着,我妈和我爸进来,他们都黑着脸。
“妈,我嫂子……好点没有。”我有些心虚,我往门口看了一眼,阿秀进来了,紧接着,闻铁军也蹭了进来,看见闻铁军,我把眼皮垂下了。
我爸和我妈先看了看我的手,又象征性的掉了些眼泪之后,我妈开始问我:“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嫂子流产了,你说你是怎么回事……”她捶胸顿足的样子十分滑稽,就好像自己失手打碎了一个什么宝贝似的,十分懊恼。我想,就算懊恼也应该我懊恼,和你又什么关系呢?我又想,可能我们懊恼的内容不太一样,大概我妈懊恼的是今天晚上就不应该让我进家门。
“闻昕,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她还当自己当着系主任那么牛气,那时候她动辄对学生拍桌子,所以我父亲那时就说过一句至今仍然对她很受用的话,他说“妇女同志不适合当领导”。
我很沮丧的叹了口气,问他们:“你们就非得让我说说怎么回事吗?……就非得……让我说?”
“就是你,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一堆人当中,只有我妈一个人开口说到。
“我……我被正义感冲昏了头脑。”我回答得很干脆,并且我没望了看闻铁军一眼,他也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盯着我。我以为我本着实事求是得原则回答问题不会有更恶劣得后果,后来发现,我想错了。
我一句话说完,我妈立刻嚷嚷着心口疼,一家子人手忙脚乱的给弄急诊室去了。
我自己靠在床上想着,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我们一家子跟医院干上了。
23、
阿秀真累,一晚上,我光看见她跑进跑出的照顾我和米晨静了。
凌晨三点多了,我开始感觉到双手火辣辣的疼,也许这种形容太浅显,实际上,这种疼痛我之前有过体验,那回买了两个烤白薯,刚出炉的,我两只手一手攥一个,时间稍微长一点的话,就能感觉到跟现在类似的这种灼热的疼痛,不同的是,烤白薯你能装在口袋里,而这种烫伤,你只能死扛着。
我靠在床头上迷瞪着,刚要睡着,阿秀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她推了推我,“咳,还疼吗?”
我费劲的张开眼,哼哼着问她,“什么事啊?”
“陈亮来了。”
“都他妈几点了?”后面的话我给咽回去了,本来我还想接着说“早怎么不来?”想想,说出来之后似乎显得不近人情,对我现在的处境不利,现在的我明显出于被家里人孤立的状态,于是我尽量在心里想着:人家能来看你就不错了,还管什么时候?
阿秀跟个耗子似的出去了,没多会儿,陈亮就进来了。
借着灯光,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肿得跟猪蹄儿似的,色泽鲜亮。
陈亮今天还是没穿警服,说实话,我觉得他不穿警服的时候更像个小白脸儿,换身儿衣裳就能到娱乐场所挣出台费了。
“你怎么才来?”我问他。
“哟和,瞧你问的?我刚办完个案子往你们家打电话没人,到你们家敲门,邻居说你烫伤了,我这不赶紧就过来了……”
“你大半夜上我们家敲什么门呐,”我白了陈亮一眼,看见他额头好些汗珠,“坐下吧,喝点儿水。”
他坐下来,扳过我的胳膊好好看了看我的一双手,试探着拿指尖碰了碰涂满了刺鼻药膏的皮肤,听见我一吸凉气,马上住了手,问我:“你怎么弄的?疼不疼了还?”
“你说疼不疼?”我反问他。
他不说话了,对着我的双手吹气,吹得我直痒痒。
“得了,快说吧,什么事儿啊?”
“我听刑警队一个哥们说,纪峰得案子好像有了进展了,前儿抓了一男一女,俩人坑蒙拐骗偷,什么坏事儿都干,据说去年夏天男的在你们家那边砍了一个人,具体哪天他们记不清楚了,也不知道砍死还是砍伤了,据他们描述,那个人的体形像纪峰……”
“到底是不是啊?”一听他说纪峰,我就来了精神。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纪峰的死已经成了“去年”的事儿。
陈亮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别着急呀,俩人都抽了血样送去检验了,只要能跟纪峰出事的地点提取的陌生人的血迹吻合,就能证明是那小子干的。”
我“噢”了一声,忽然觉得脑子很乱。
“你还没说呢,怎么回事啊?”他指着我的双手问到。
我长叹了一口气,“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忽然想起了方明,于是问他:“陈亮,最近方明找你了吗?”我本来是忽然想到了方明跟我哥亲嘴的事儿,随便问了陈亮一句,不想,他竟然“腾”的红了脸,“怎么回事啊你,脸红什么?她不会还是跟以前似的哭着喊着离不开你吧!”
陈亮似乎是在想怎么跟我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说:“反正我不喜欢那种女的。”
“嗯?!”我瞪圆了眼睛看着陈亮,“这么说,她还是经常去找你喽?”我不太相信,要是她方明还是喜欢陈亮,又怎么会跟闻铁军在大树后边亲嘴呢?
陈亮支支吾吾的半天,红着脸跟我说了一句,“闻昕,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对你的……你真看不出来?”
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对毛主席保证,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因为有人喜欢而脸红心跳。
“陈亮,我跟你说实话……”我盯着陈亮很严肃地说到:“我实话跟你说吧,谈恋爱……我没经验……”
陈亮呵呵的笑了起来,我连忙拿脚踹了他一下,并且习惯性的四下看了看,“我跟你说真的呢!”此时此刻,我忽然有了一点小女人的感觉,就是我平常看着特别扭捏,特别不顺眼,特别想上去一口浓痰吐人家脸上那种女的,我忽然明白,原来发骚其实每个女的打生下来就会。
我又想到方明,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这女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啊?”陈亮问,把我后背的靠垫往前抻了抻,让我坐的舒服点儿。
我正思量着该不该把方明和闻铁军的事儿跟陈亮说的时候,闻铁军进来了,他看见陈亮,笑了一下,有点尴尬:“你也在啊,我……我……”闻铁军看了看我,不自然的笑了笑,说:“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我先出去了。”
“唉!”我长叹一声,“连累了米晨静……”没等我说完,闻铁军出去了,我气乎乎的骂了他一句“德行!”惹得陈亮诧异的看着我。
“怎么了你?”他问。
“……没事,你回去吧,我想迷瞪会儿。”



第二部分第三章 忠于直觉(3)

陈亮迟疑了片刻,“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会儿,明天我过来看你。”他把我背后的枕头放平了,让我躺下,又把被子给我盖上之后出去了。
我其实不想睡觉,就是忽然觉得陈亮在这让我感到很烦躁,我不习惯那种恋爱的眼神还有平空而来的关怀和体贴。想起几分钟之前我跟陈亮说过的那些让我自己脸红心跳的话,我忽然觉得很滑稽,那种装腔作势的感觉让我反胃,也许我这个人是不合适谈恋爱的,或者说,我还没找到一个真正的可以谈恋爱的对象。
陈亮走了,我一个人看着房顶发呆,睡不着。阿秀从米晨静那边回来了,叹息着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仍旧瞪着天花板,对阿秀说了一句:“歇会儿吧阿秀,看把你累的!”
她没理我,自顾的叹息了两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当初我离开老家的时候,我一心想着找到亲戚,踏踏实实在北京找个工作……是不是我的命不好,连累了你们……老家的人都说我的命不好,我生下来不几年父母就都死了,我到北京来,第一个遇上了纪峰,他也死了,我又到了你们家,你们家又出了这么多事情……”说着说着,阿秀的声音居然哽咽了,我赶紧坐了起来,端着两只手,傻乎乎的看着她,我本来想找点东西给她擦擦眼泪的,我的手实在疼的厉害,动弹不得。
从纪峰出事阿秀跟我回家到现在大半年的日子,阿秀明显的瘦了,脸上也没有了光泽,我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她,打心里觉得对不住她。这些日子,阿秀尽职尽责的给我们家当着笑保姆,虽然每天都见面但是我们俩却很少说话,现在我看着她,忽然想到如果纪峰知道了阿秀现在的处境,他肯定又会连续几天睡不好觉,哼哼唧唧的向我表示他的不满,我几乎忘记了阿秀是怎么来到我的家庭当中的,也几乎忘记了她与纪峰之间是有着不寻常的关联的,对于纪峰那样的一个老实人来说,一个与他有过肌肤的亲热的女的,是无论如何他也要保护到底的……我心里忽然开始难受起来,难受极了……
“阿秀,”我鼻子里酸酸的跟她说到,“阿秀,米晨静的孩子也没了,等她出了院,就让我妈和闻铁军慢慢照顾她算了,你呢,你也就……”
“你让我留下吧,我愿意每个月自己出房钱……”
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难道我真的是迟大志说的那种基本上没什么人味的人吗?
“不是,阿秀,我的意思是,等米晨静出了医院,我想找个学校让你去学英语,你这么聪明,不学点东西可惜了,再说,你总不能一辈子给人家当保姆吧!”
阿秀显然没有想到,其实我看得出来,平常的时候她对我是很敬畏的,或者说是惧怕。过了一会,她说:“我还是当保姆吧,上学?我哪有钱?”
我把心一横,心想,“我就好事做到底了!”顿了顿,我说:“钱你就别管了,不管怎么说,我跟纪峰都是……嗨,算了,提他干嘛,反正钱不用你管了……”
听我这么说,阿秀忽然从椅子上起身,小跑着到楼道里哭去了,“至于嘛,脆弱到这份儿上了!”我自己嘀咕了两句。
好半天阿秀也没进来,我一个在屋子里,忽然我又想起了闻铁军,觉得心口疼,这个家伙,从小到大,他就没做过什么长脑子的正经事!我得找个机会好好的修理修理他!我又想到方明,我不知道这个女的到底是要干什么?又跟闻铁军亲嘴又使劲儿的纠缠陈亮,妈的,天底下好事都让她一个人给占全了。我脑子里不停的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不能让我的脑子安静下来,因为一安静下来我就会想到我刚才跟阿秀说起的那些话,我很后悔,我痛恨自己真的是被正义冲昏了头脑,居然说要自己花钱送她去上学……
24.
阿秀很快就睡着了,虽然她趴在我的床边簇着眉头睡的姿势很不舒服,但是她的嘴角仍然带着笑。是啊,遇上好事的时候睡不是做梦都偷着乐呢!我就不一样了,目前这个阶段大约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麻烦。
睡不着,我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总感觉病房外面的楼道里有声音,就是好像有人把一块一块的猪肉往地上摔的动静,是纪峰走路的声音。听我爷爷说,人死了之后灵魂是不会消失的,特别是死的人在生前跟你有些事情没有了解清楚的时候,一般来说,他每天都会抽空来看看你。
我这么一想,立刻紧张起来,我相信大发白不会伤害我,我更相信就算他死了,心里还是会惦记着放在我这里的三万块钱。
纪峰走路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越来越近,更要命的是,我的病房的门外传来了悉悉嗦嗦的开门的声音,我冷汗都下来了。
“阿秀,阿秀……”我拿腿轻轻地碰了碰阿秀地肩膀,“阿秀,醒醒……”
“嗯?……噢……”阿秀哼哈了两声之后开始磨起牙来,外面的来路不明的动静,加上阿秀嘎吱嘎吱的磨牙声,吓得我头发都竖起来了。
“阿秀,醒醒……”
我想大约是她今天太高兴了,“纪峰……你要时常回来看看我呀……闻昕要送我上学去呢……我每天都想起你,我每天都想你纪峰……”阿秀显然是在梦里见到了纪峰,虽然是梦话,可是我依然相信,阿秀每天都想着纪峰。
在阿秀絮絮叨叨的说梦话的时候,楼道里地脚步声似乎停在了我的病房的门外,好像就真的是纪峰一贯的方式,在敲门之前要趴门外很长的时间听听房间里的动静。
阿秀的梦话说完了,那啪嗒啪嗒沉重的脚步声好像又渐渐的从门口走向了远处……
我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房间的中央,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凌晨的四点多吧,我忽然想起来在纪峰死前的几天里,他也是在凌晨的差不多的时间来找我商量什么事情,我出了一身的汗,大口的喘着气,“纪峰,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秀,你那三万块钱……总之大发白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花你的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会觉得大发白会因为他的三万块钱而耿耿于怀。
站了一会儿之后,我重新钻进被窝里,将双手什到被子外面,我趴在床上把整个脸埋进床单里。又过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的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用指尖在按键上拨了一串数字。
四点多了,陈亮一接电话居然有很嘈杂的声音先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为什么给陈亮打电话?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尽管我不确定我对陈亮的那点喜欢算不算得上爱情,但至少我认为陈亮对我的爱情是真切的。最主要的是,我内心里其实很想谈一次恋爱。
什么叫谈恋爱?我总觉得谈恋爱就是一个女的光着膀子拿着电话给一个男的打电话(尽管我自己不经常光着膀子)。同理,结婚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女的光着膀子跟一个男的面对面聊天。这只是我闻昕的个人看法。
“闻昕你还没睡呐!”陈亮一看见我的电话号码显得有点吃惊,从声音里听的出来,这小子喝高了。“去,别抢,你别抢我电话……”
有个人把电话从陈亮手里夺了过来,“闻昕,闻昕,是我呀。”方明说话舌头都打结儿,“刚听陈亮说的,你们家昨儿晚上都炸了锅了……闻昕,别赖我啊,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听她这么说话,我浑身上下都开始热血澎湃起来,“嘿,嘿,听着啊,你那不叫身不由己,你那叫破鞋,听清楚了?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扔了电话,我自己靠床头上喘着粗气,我经常在心里骂人,大多数情况下我显得很含蓄,如果不是真的被惹急了,我不会对方明如此坦率。
阿秀被惊醒了,迅速的抬起趴在床边的脑袋,然后“倏”的站了起来,惊恐的望着我。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问我一句,“你怎么了?”
“方明真他妈的是个破鞋。”我一屁股坐回到床上,“这女的天生就是当破鞋的材料!”喘了两口气,又补充了一句“她双腿之间夹着愤怒的火焰,看见个男的就烧得她走不动路!”
“你怎么了?”阿秀仍然很惊恐,她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电话响了,显示着陈亮的号码。
“接!”
阿秀像个机器人似的,马上抓起电话。
“喂?找谁?”
“噢,等会啊?”她转向我,“是陈亮。”我早就知道是陈亮。阿秀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是接还是不接?
“你告诉陈亮,别再让我看见他,看见一回我收拾他一回!”我说的恶狠狠的,心里忽然觉得酸溜溜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街上那帮俗人常说的“吃醋”,反正这种嗓子眼儿堵得慌,和心脏软软的像被人用手捏着的感觉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那一刻我大胆的猜测着,是因为我喜欢陈亮,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阿秀把我的话重复给了陈亮之后,慢慢移动到了门口的地方,很小声的跟陈亮交谈着,不时用眼神瞟向我。
说完了电话,阿秀怯怯的走到我身边,“天都亮了,你还不睡觉啊?”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我拽上床,把我按倒在床上,“陈亮说,你先睡觉吧,他白天休息,等你睡醒了他接你回去……”
我打断阿秀的话,白了一眼,“谁送你去学英语?”我的语气很尖锐,“是我送你去学英语,不是陈亮!明白?”我把明白的“白”字拖的很长,阿秀怯怯的低下头去,“我把你当自己亲妹妹,你向着别人说话!”说着话,我气哼哼的用脚丫子挑过被子,阿秀慌忙给我盖上。
好长一段时间,我躺在床上,阿秀仍旧坐在原来的地方,我想我的心事,阿秀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半天,阿秀带着很疑惑的口吻跟我说到:“我跟纪峰说你烫伤了,他特别着急,来看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闻铁军和方明还有陈亮之间的关系,忽然听到阿秀说这段话,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丫子直往头顶上冒,“苍天呐,吓死我了……”我把整个身子滑进了被子里,心咚咚跳的厉害,“阿秀,阿秀,谢谢你了,别说了……”
看来,我爷爷不是骗我的,人死了之后灵魂是不会消失的,特别是死的人在生前跟你有些事情没有了结清楚的时候。
“不就是他奶奶的三万块钱嘛!”我窝在被窝里的时候轻蔑的想。
25、
我迷迷瞪瞪的睡了几个钟头,双手的疼痛自然不必去说了,醒来之后发现脖子睡歪了。真是岂有此理。
阿秀坐在床边儿上,自己捶打着腰部,我猜昨天晚上睡的七扭八歪,她的小腰比我的脖子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咱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阿秀抬眼看了看我,“是啊,大哥一早上就过来说咱们可以回家了,看见你还没睡醒,在嫂子那边等着呢。”
我将双臂举过头顶,迎着阳光仔细端详我的一双手看了半天,“这回完了,搞不好成了残疾。”我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阿秀,你说,上天给了一双手是拿来干嘛使的?”
“劳动。”她不假思索飞快地回到到。
“哼哼,我可不这么想。”太阳光照在我猪蹄一样地双手上,说不出的一种心情,“要是你连老天爷为什么给了你一双手你都搞不明白,阿秀,你这一辈子会过得很辛苦。”
“你说,老天爷为啥给人一双手?不是让你劳动、创造是干什么?”
欣赏够了,我把胳膊放了下来,经过一个晚上,我的双手疼痛的感觉早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反而有点很舒服的痒的感觉。
“老天爷给你一双手是让你来抢东西的。”
我看着阿秀,她瞪着眼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挥挥手,“算了吧还是,跟你说了也不明白。”
我想阿秀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是抢,她很单纯,除了安逸,她对生活没有更大的奢求,而我则不同,我希望我的生活能够过得热闹,能够激烈,生活当中的争抢能够带给我满足。



第二部分第三章 忠于直觉(4)

26、
在我们的老家唐山,我爷爷酷爱到农村去钓鱼,我上小学的时候,假期里,经常被他带到钓鱼的地方玩耍。
那个他经常钓鱼的地方收藏着我和闻铁军很多快乐和悲伤的回忆,也许还有疼痛(我被摔断的胳膊就是个绝好的例子)。
夏天的时候,那片水塘的地方充满着乐趣。我已经忘记了那是多大的一片水塘,只记得一大片一大片的水面都被柳树柔软的纸条覆盖着,风吹的时候,你会觉得整个水塘都在挥舞起来。那或许是个水库,我实在记不起来了,姑且就叫水塘吧。
水塘的周围长着茂盛的绿草,绿树参天,有时候我跟闻铁军一起爬树,捉知了,更多的时候我们在水塘边上抓鱼虾。
那次是我突然发现靠近岸边的浅水里突然出现了很多的蝌蚪,不是像一个逗号形状的那种小蝌蚪,是即将变身成为青蛙的那种大家伙。我被电到了一样的激动,嚷嚷着“蝌蚪,青蛙,闻铁军快看!”闻铁军颇不以为然,告诉我“爷爷家边上的水坑里到处都是。”我央求闻铁军去给我抓几条上来,开始的时候他不肯,再我近乎哀求的哼唧声中,闻铁军才懒懒的从树荫下走出来,蹑手蹑脚的俯身下去。也许是闻铁军太笨又也许是那些蝌蚪太狡猾,反正忙活了半天,闻铁军一条也没有抓到,我跟着他,追着蝌蚪慢慢的从岸边的浅水走到更深的地方,就在我感到有些恐惧,并且准备往岸边走的时候,闻铁军居然就从更深一些的水里的水草丛中抓起了一条。他把那个东西攥在手里,居然学着电视里庆祝胜利的傻逼那样欢呼起来,“抓住了,抓住了!”我一听,慌忙往他的方向又跑了过来,“闻铁军,好哥哥,给我,给我。”通常,在我有求于闻铁军的时候也会像别人家的妹妹那样叫他哥哥,只不过这种时候并不多。
可能是闻铁军也觉得能抓住一条十分不易,他紧紧攥着,不肯给我。
“哥,哥,给我吧,给我吧。”
“别抢,别抢,我玩一会儿再给你。”
“是我先看见有蝌蚪的!”
“你看见有屁用,你看见你自己怎么不抓?”
闻铁军坚持不肯给我,我也看出来了,他不把那条倒霉的蝌蚪玩个半死是不会给我的,与其轮到我手里的时候是个死的,还不如把它放了。
“要不你把它放了吧。”
“不放。”闻铁军回答的干脆,坚决。
我回忆当时的情景,似乎我是思索了片刻的,思索之后,我迅速的出手,把闻铁军搡到了水塘里,撒腿就往岸上跑去,身后是农村水塘边上摇摆的翠绿,荡漾的清水,落水狗一样挣扎的闻铁军……
后来我爷爷把闻铁军从水里捞上来,还揍了他一顿,我躲在远处的阴凉底下看着闻铁军狼狈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惬意。
27、
我总是会很突然的想到一些久违的往事,其实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让人们明白,我的好斗的天性与生俱来。
28、
单位扣了我半个月的工资还有一个月的奖金,居然这次我满不在乎的接受了,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米晨静还在医院住着,我妈妈也突然的忙碌起来,偶然有邻居来找她,我都告诉他们:老太太如果不是在医院,那就一定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不敢回父母的家,阿秀陪着我住在8号楼的狗窝里。
闻铁军显得伤感而沮丧,最近几次,我总是看到他的双手交叉着,在胸前晃来晃去,我不想搭理他,我认为他与方明这种粉红色的男女关系彻底的打碎了一个我心目当中的憨厚淳朴的哥哥,尽管我很少叫他哥哥。
自从在医院那天感觉到大发白的出现以后,我忽然觉得身体开始迅速的虚弱起来,我常常坐着或者躺着休息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会大汗淋漓,几天以后,我开始发烧。房间里的暖气太热,我感到口干舌燥却不得不盖上三床被子,就这,还伴随着发抖。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好在,我的头脑还算清醒,但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我是睡着的。
一天下午,我正睡着,隐约听见房间里嘤嘤的哭声,像一只蚊子飞到你耳朵边儿上的那种声音,好像不怎么间断,保持一个频率,就那么嘤嘤着。最初,我想不去理会,继续睡我的,但那种声音实在折磨人,让我心慌。
“谁呀?”我撩开被子,坐了起来。
嘤嘤声嘎然而止,闻铁军红着眼睛站在我跟前。
“你这是干嘛呐!怎么了这是?”这是最近几天以来我跟他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我发现亲情就是这样,你再怎么下决心不搭理他,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你还是会紧张的要命。
闻铁军还是忍不住流着眼泪,很委屈的样子,过了好半天,“闻昕,我心里难受,我看着你这样,我心里忒难受……”
我心里一大堆的石头呼呼的全落地了,原来他没出什么事!“哎呀!”我开始皱起了眉头,“人家这发烧呢,你就非得来捣乱,让我睡一会行不行?”
闻铁军把一件棉睡衣给我披上,“你都睡了好几天了,急死我了。你嫂子一住院,爸妈全部心思都在她身上了,又着急又上火,我都没敢告诉他们你病成这样了……”
“你也知道我嫂子病了,你不说上医院去,跟我这唧唧歪歪的干嘛呀!我就是有点发烧,你还是到医院去照顾我嫂子吧,顺便,叫爸妈回家休息休息……”
话没说完,闻铁军眼泪又下来了。我们俩肯定事投错了胎的,我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像闻铁军这么哭过。
“哎呀,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知道你是打心眼里为我好,你看见我跟……那谁在一块……我也没想到事情变成现在这样!”闻铁军坐在椅子上,看来是准备和我长谈了。
我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儿,发现所有的烟都被阿秀给我收起来了。“先给我根儿烟,好几天没抽了。”接过闻铁军的烟,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始数落他,“你呀,你太老实,方明是什么人?那个家伙八面玲珑啊,天地之间又谁能精明过她?你真以为她真心跟你好?她不过因为追不到陈亮,拿你来填空罢了!再说了,你不知道自己有老婆?这么多年了,米晨静能跟走到一起容易吗?你不知道珍惜?”
“唉……”闻铁军重重的叹了口气,显然是他面对我的质问不知道如何回答。
“唉,”我也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你瞧着吧,爸妈饶不了我,米晨静这一流产,我多大的罪过啊!”
“唉!我比你也好过不到哪去?”
“除了我,谁还知道你跟方明的事儿?!我能把这事说出来吗?”我颇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我又没说你会说出来……”
“那你还怕个鸟粪啊?”
“唉,方明可能是怀孕了……”
闻铁军说过了这句话,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行,大哥,这回可够你喝一壶的了。”我气的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又钻进被子里不搭理他。
闻铁军摆出很迷信我的架势,“闻昕,你要不管我,我可真的没辙了,就等着妈把我赶出家门,咱爸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你真是活该!滚啊,你回唐山去吧,没人愿意搭理你!”他对着我还想说点什么,被我和住,“行了,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看见你,准倒霉,求求你了大哥,你让我清净待会儿……”
过了片刻,我听到关门的声音,知道闻铁军滚蛋了。
忽然心里很想陈亮,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猜,大概人都是这样吧,不管是什么东西,离你近的时候你总觉得烦,离你远了,你又巴巴的试图伸手去够回来,感情也是如此的。由此,我确定了,其实我对陈亮,已经有了感情,或者说成是爱情。



第二部分第四章 二加三等于七(1)

29、
我没见过鬼,我爷爷说他见过。
我爷爷的老家在农村,他说他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两座大山,一座在西,一座在东,那时候日本鬼子跟八路军在打仗,日本人在西山上,八路军在东山上,每天总有那么几个钟头,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弹雾当中,日本鬼子在西山往东山上轰炮,这样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后来,由于有汉奸告密,日本人在一天下午从村子的边缘绕过,从正面攻上了东山,八路军由于弹药不足,只得向北部的另外一座深山撤退。我爷爷说,八路军死了好多人,他亲眼看见两个掉队的小战士并肩往山上撤退,其中的一个被鬼子打中了一条腿,另外一个要背他走,这个中枪的小战士不肯,另外的战士只好流着眼泪自己去追赶大部队去了。(说实话,我不太相信这些是我爷爷亲眼所见的,按照我的意思,如果他亲眼看见了这个小战士中枪,如果他没有能力救助这个点儿背的家伙,那至少也应该把他隐藏起来。嗨,谁知道呢,反正他跟我说的时候强调了好几遍是他亲眼所见。)
后来,日本鬼子很快就占领了东山,那个小战士,我爷爷说他亲眼所见,被一个鬼子用刺到戳穿了太阳穴,血就汩汩的流出来,最后流干了,那个战士就死了。我爷爷后来被鬼子喊到了山脚下,命令他把那个小战士给埋了……(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插句话,就是长辈给晚辈讲故事,一定得“靠谱儿”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哪怕是编的,也得编的圆滑一些,不然的话,多年以后,晚辈长大成人,想起那些你讲过的故事,肯定忍不住要嘲笑你两句,我现在想起这故事就觉得我爷爷真能编。)
下面要说到重点了,就是关于鬼的。
其实打仗那年我爷爷不过十四五岁,等他长到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一个早晨,天还没亮,他要走路到集市上去,路过那个他当年埋小战士的地方,他说他亲眼看到两个受伤的八路军,一个拄着拐杖,另外一个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头、胳膊、腿上都缠绕着厚厚的纱布,满脸血迹……他们两个搀扶着往当年八路军撤退的深山里走……
其实当年我爷爷的村子里早已经没了八路军,不知道他是不是眼睛花了,还是他的爷爷给他讲故事讲多了,引起的幻觉。当时我年轻的爷爷就一直注视着这两个小战士在山坡上越走越远,等他想起来村子里早已经没了八路军这码事,那两个战士已经消失了。天还是没亮,爷爷背上冒出了冷汗,也顾不上去赶集了,撒丫子往家里跑,据他自己说,到家就病倒了,跟家里人说了他见到的事情之后,家里人立刻找来了所谓的“法师”,“法师”说我爷爷撞了鬼,于是又跑到当年埋人的山坡上去烧了好多纸钱,在家里又做了一次法事,爷爷的病就好了。
这件关于我爷爷撞鬼的事儿是好多年以前,我还上小学的时候我爷爷讲给我的,我当时根本没当回事,后来我上了初中,暑假里,爷爷又把这事给我跟闻铁军讲了一遍,当天晚上,闻铁军吓的不敢上厕所,憋尿憋的脸颊通红,后来还是我陪他去撒尿的,当时我就想,这大人要说起瞎话来,可比小孩邪乎多了!等到我考上大学那年冬天,我爷爷又给讲了一遍,那次,我奶奶在边儿上跟着起哄,面对我置疑的表情,她说,爷爷年轻的时候确实有这么档子事儿,当天晚上闻铁军一宿没睡。
其实我一次也没信过,我觉得天地之间,再没什么比人更可怕的了,且不说我爷爷是不是编的,就说人真的看见了鬼,也应该是人把鬼给吓的尿了裤子,人类连原子弹都发明了,鬼要是去个稍微远点儿的地方,除了干粮,恐怕还得多带几双鞋。
尽管我并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我依然坚信,这世界上是有灵魂存在的,灵魂跟鬼是两码事。比如那天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听见纪峰的脚步声,我就觉得有可能是纪峰的灵魂。
30、
闻铁军走了之后,我心里骂了他两句,正要睡觉,我听见阿秀开门的声音,翻身坐了起来,我跟她说到:“阿秀,帮忙给我倒杯水吧,我渴坏了。”
她关了门,直径走到我的床前,虎着脸问我:“迟大志的钱你怎么不还?”
“什么钱啊?我凭什么给他钱?”我瞪着阿秀,说完了话,忽然觉得今天的阿秀不像以往了,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阿秀怯怯的看着我,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子,嘀咕着“我的钱都给你了,迟大志的钱你怎么不还人家?”
“阿秀你说什么呐!你这是说话呢还是唱歌呢!”凭心而论,阿秀自从来了我家,我给她花的钱比给闻铁军花的钱都多。蓦地,我想起来阿秀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我“嗖”的一下翻身下床,惊恐的看着阿秀。
阿秀看了我一眼之后继续看着自己的脚面子。阿秀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并且充满着灵性,水汪汪的,我惊恐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此刻阿秀的眼睛不似从前,眼神晦涩,忧郁,像极了纪峰。
“阿秀,是不是该做饭了,我陪你买菜去吧。”
她抬头看我,迟疑了片刻,说到:“你手疼不疼?我特别想你们……”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阿秀,阿秀,阿秀,你,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你不是不知道。”我都快哭出来了。
我使劲闭着眼睛,接下去,我听见阿秀在不住的叹气,说是阿秀在叹气,其实完全是大发白的口气。
我忽然想起来我爷爷跟我说的,已经死去的人往往会放心不下生前最亲的人,魂灵经常会看望这个人,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往往会以托梦或者其他的方法告诉这个最亲近的人。当年爷爷说这些的时候我还小,完全当成故事听的,甚至成年以后我对他所讲的所有关于鬼神的故事都表现出了最大限度的嘲讽,想不到却是真的。
我想到爷爷当年故事里的主人公的那些做法,他们常常是装作那个人生前一样的跟他聊天,问他又什么心愿,然后替他去做,还有的就是对着他破口大骂,怎么疯狂怎么来,就把那个魂灵给吓跑了。
我抓起玻璃杯,大口大口的喝水,想着要跟大发白说点什么。
平静了片刻,我的恐惧消失了大半。
“大发白?”我在距离阿秀一米远的地方弯腰下去,我跟阿秀眼睛对眼睛的距离不足半尺。
阿秀点头。
“嗯……你怎么样?你真的是……纪峰?”
她还是点头。
“……你想让我替你还迟大志两千块钱?”
“嗯。”
“你还想让我干点儿什么?”我看电视里演鬼的时候,都是这么问的,我也学着电视里的样子问了一句。
“衣服不够,鞋太小了。”
我相信真的是纪峰了,因为他快火化的时候,我们才想起来衣服换了新的,但是他的鞋还没来得及买,最后,迟大志把他自己新买的一双皮鞋给大发白穿上了,因为纪峰的脚丫子太肥,硬塞进去的。
想到这里,我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一点也不再害怕。
“行,我记着了,我明天就买了,烧给你。”我有点泣不成声,“你的案子还没破呢,纪峰,你快告诉我,谁害的你呀,你快告诉我吧……”
阿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跟大发白一贯的表情一摸一样。
“你的手疼了,就涂点酱油……”
大话西游里面的唐僧说过:做妖就像做人一样,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是人妖。我听到阿秀用纪峰的语调说出这句“涂点酱油”的时候,脑子里马上想到的就是唐僧的明言,忽然很想把他打倒,踩他的脸。
…………
听见敲门的声音,我的心里狠狠的颤了一下。
睁开眼睛,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难道我一直在做梦?我明明记得自己翻身下了床,就站在阿秀面前的。
天黑着,也没开灯,我想大概阿秀还没有回来。
我去开门,陈亮来了。
“怎么不开灯。”说着话,他把灯打开。
我转身往里屋走,想着跟陈亮说点什么。猛地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阿秀,我“啊”“啊”的尖叫着跳了起来,“他妈的,怎么回事,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我一猛子扎到了陈亮的怀里,心扑通普通跳的声音能听的很清楚。
陈亮慌张的左顾右看,连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瞪大眼睛,看着阿秀,看着看着,好像看到的还是纪峰,没错,纪峰像以往一样的躺在沙发上睡觉,并且保持着他一贯的弯曲的姿势,人家说,这种睡觉的姿势跟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是一样的,这种姿势睡觉的人是眼中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我感觉到背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忽然我看到纪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说了一句“叫迟大志把股票都卖了吧,别超过明天,千万别过了明天,叫他早点卖了。”说着就朝门口的地方走去了,我好像看见他悄无声息的穿过了紧闭着的那道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听见陈亮在喊我,张开眼睛,闻铁军,和阿秀都在,我躺在床上,傻乎乎的看着天花板。
“吓死我了,好好的就晕过去了。”陈亮说。
我看沙发,阿秀刚才躺过的地方很平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是阿秀还是大发白?”
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别不是撞鬼了吧。”阿秀心虚的问他们俩,他们俩听了都有些惊讶。
“是做梦吧。”闻铁军说,问我“你刚才是怎么了,突然就晕了,把我们都吓坏了。”
“弄点儿水喝!”我对陈亮说。
他倒来了水,我连续喝了三杯,靠在床头上稍稍回忆了一下之前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做梦还是真实的情节,开始给他们三个讲述,听得他们张口结舌,陈亮听了以后马上表示他不相信会是真得,肯定是我在做梦。
猛地想起最后大发白交待我的关于迟大志卖股票的事儿,我马上给迟大志打电话,我想不管他信与不信,我都得将这件奇异的事情告诉他。
迟大志对我的叙述笃信不已,他电话里说,“我早觉得你不太对劲儿,我从小就能感觉到你身上有股子邪气,就是这种神神道道的气质你身上……”
“我怎么从小就不太对劲儿了,我是比你们缺心眼儿了?还是比你们少智慧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嗨,这么说吧,搁别人要说这事我觉得认为是编的,你要真遇上这事,我还真信!”迟大志对我讲的遭遇笃信不已,恨不得马上就把他手里的股票给抛出去。
我叫迟大志明天去给纪峰买双新鞋,找个十字路口给烧了,迟大志满口答应下来,说明天先把股票抛了,回头就去买鞋,买了新鞋之后来找我,我们一块去烧。
陈亮迟迟不肯回去,他说他担心我害怕,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只是想不明白阿秀,我明明是在她进门的时候叫她给我倒了一杯水,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还有她躺在沙发上睡觉,陈亮也看见了,她就睡在沙发上,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却说一点也不记得了,就觉得很累,躺沙发上就睡着了。
晚上,我妈我爸都从医院回来了,他们听闻铁军说了我的遭遇之后颠颠儿的跑来,非要让我再给他们讲述一遍,没办法,我只得从头说起,闻铁军、阿秀、陈亮,还有我父母,他们五个人,恭恭敬敬的将我围在中间,听的嘴巴直冒泡。我原原本本的给他们讲了一遍,当然,关于大发白说的钱的事儿,叫我给忽略了。
我讲完了之后,他们谁也不说话,有点崇拜的看着我,他们这种崇敬的眼神叫我觉得不自在,特别是我妈,看得我浑身痒痒。
“怎么了你们?”我有些急了,“拜托了,我拜托你们了,我只是个平凡人,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
“噢。”我妈第一个反应过来,“走了,走了,”她招呼在场的人,包括我,“收拾收拾,回家去吃饭了。”在她的招呼之下,几个人开始从我周围分散开来。
“哼,要我说,你准是在纪峰生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儿,明儿一早上你赶紧去拜祭拜祭纪峰……哼,跑不了,你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儿了……”我妈唠唠叨叨往外走。
为了表示我的清白,我把胸脯拍打的震天响,跟在他们后面嚷嚷:“天地良心,天地良心…………”后面的话我没敢再说下去,天地良心,我确实对不住纪峰,可是就算我拿着他的钱又能怎么样呢?人已经死了,他还要那些钱有什么用?我了解纪峰,他虽然唧唧歪歪,但他不会因为这点儿钱来纠缠我的,如果今天真的是纪峰显灵的话,我很清楚,他是因为不放心我的手,他想念我,所以他来看看我。



第二部分第四章 二加三等于七(2)

31、
看得出来,陈亮很关心我,我们从8号楼往11号楼走的路上,他们几个人走在前面,我走的慢,陈亮狗一样跟在我旁边。走过那片柳树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方明,想起了那天晚上方明跟闻铁军亲嘴的片断,我恨的牙根儿痒痒。
“闻昕,你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要不以后我下了班儿就过来陪你吧。”陈亮试探的口气问我。
我心里忽然“腾”的窜上来一股火气,想起了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里,凌晨四点给他打电话,他居然在跟方明一块喝酒,我一想起方明,我就恨不得踹陈亮几脚。
我用白眼球看着陈亮,停下了脚步,“你这是说话呐?唱歌呢吧你!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来陪我了?”本来我想就说这两句,谁知道,说着说着自己都刹不住车了,“我告诉你说陈亮,别把你自己忒当回事儿!还‘要不下班我过来陪你吧’?”我撇着嘴角夸张的学着陈亮刚才说话的语气,“我用的着你陪?你该陪谁就陪谁去,别人拿你当个宝贝,哼哼,这可没人稀罕你!”
“你又怎么了?”陈亮快走了几步追上我,“我什么也没说呀,我是看你心情不大好,我是好心,要过来陪陪你,你瞧你……”
“我瞧什么呀?就你们这种龌龊的人我看一眼都觉得眼疼,成天跟那种破鞋搅和在一块,你跟闻铁军一样,都贱得肉皮子痒痒,欠打!”
“什么破鞋啊?谁?你说方明?她怎么你了,无非就是对我有点想法,我也没答应啊,再说了,方明人也不错啊,我把话跟她说明白了,她还是朋友,你犯不着这么小心眼儿吧。”
“你别不是脸红了吧!”我在路灯下看这陈亮,他刚才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好像能感觉到一些什么,“陈亮,我给你点忠告吧,这样的女人不好招惹,你看她有文化,有智慧,收入也不少,你觉得方明什么都不缺了,我告诉你吧,其实这样的女人她什么都缺,什么都想要,你别觉得她爱上你了,她追求你,她没你活不成了,其实这种人她谁都不爱,你可别一时犯贱,半辈子都后悔…………”
“闻昕,你这些话说的有点过分了吧,我已经把话都跟你说明白了,因为我喜欢你,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能因为这些就看不起方明……”
“我看不起她?!你吃了吗?你不是吃多了吧,你吃多了找厕所吐去,别跟我这喷粪!”我一时控制不住,居然跳了起来,“你喜欢她,或者你不喜欢她,那是你自己的事儿,我谢谢你了,你别跟我说,谢谢您了……”我超前走着,扭头又指着大门口的方向告诉他,“门儿在那边,您自己走好!”
大概听见我跟陈亮嚷嚷的声音很大,闻铁军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他看见只有我一个人走过来,回头想去找陈亮,叫我拦住了。我问他:“你是不是巴不得陈亮就把方明给娶了,这样你就干净了?”我这么一说,闻铁军站着就不动了,我走过他身边,向11号楼的方向走去,他长久的站在那里。
我妈妈跟阿秀两个人做好了晚饭,她胡乱吃了几口,就把给米晨静吃的东西装在保温筒里,叫闻铁军跟她一起去了医院,我的双手疼痛明显减轻了许多,但吃起饭来还是比较麻烦,因此我吃的很慢,阿秀陪着我,慢慢的吃,我爸好像很不情愿跟我坐在一起的样子,我清楚,他对于米晨静流产让他失去一个孙子的这个意外耿耿于怀,并且把帐全都算在了我的头上。算了,我想,我不跟他们计较,好歹我现在也是个大人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自从我当天晚上在半路上跟闻铁军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一直不跟我说话,他的表情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似乎是我伤了他的心,我无法准确的体味他的感情,或许我对他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当天晚上,快睡觉的时候,陈亮给我打来了电话,他打来电话之前,我跟阿秀一起正在把卖回来的黄纸剪成冥币的形状。现在,每当快到清明节或者各种祭奠死去的人的时候大街上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地摊儿,小贩们儿用不知道能不能在死人世界里流通的冥币来换取活人的人民币,天太晚了,我跟阿秀走了几条街也没有看到摆地摊儿的,再说,就算遇到了摆地摊儿的,也未见得就有冥币卖。我想起来我小的时候看见我奶奶就是用买来的黄纸自己“加工”冥币的。将黄纸折成几折之后,在折叠的地方剪出一个一个铜钱的形状,再将整张的黄纸摊开,剪成一个一个的小正方形就可以了。
我跟阿秀买了足足五块钱的黄纸,别看五块钱不多,换成黄纸,足足二十斤都不止。我们剪了整整一个晚上,手都磨出茧子来了,剪出的冥币装了两个麻袋,但愿拿到十字路口去烧的时候,没有人报警认为我们是在纵火。
陈亮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跟阿秀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纸屑,一堆一堆的,非常细小,我看着这些细小的纸屑,忽然有种感觉,就是有的时候死并不是一了百了的事儿,至少,活人得看在“死”的面子上时不时的想着祭奠他一下,在我和迟大志二十几年的生命历程当中都是那么唯唯诺诺的大发白,在死之后,忽然之间就成了我跟迟大志的“老大”,其实这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活着的人来说,是一件很令人难过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情。
陈亮问我:“你这会儿干嘛呢?”
我说我在想事儿。
他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我说我在想我死去的侄子。
陈亮犹豫了一下,马上又反应了过来,他安慰我,“闻昕,你哥跟你嫂子还年轻,这次意外,长个教训,明天再生一个呗。再说他还那么小,不知道痛苦,你心里不要太在意,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你说的轻巧,他就是再小,他也是个生命……我心里可没有责备我自己,我知道这事应该赖谁。”
陈亮听我说到这里就不作声了,刚要说点什么,电话里传来他妈喊他的声音,我从电话里听的断断续续的,好像是有什么人来家里找他了。
陈亮说,闻昕我先挂电话了啊,有人来了。
“别啊,刚说两句话,你去吧,别挂电话,我等着。”我不是真的想等着跟他聊大天儿,我是从电话里嗅到了方明的气息。刚才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我听的真切,就是方明。
陈亮放下电话就出去了,刚出去的时候门没关严实,我就听见陈亮很意外的说了一句“哟,你怎么来啦,还带这么多东西…………”接着,门被关死了,电话里一片死静,除了偶尔的吱拉吱拉的电流的声音。
阿秀招呼我去洗脸。这些天以来,我的双手不能沾水,洗脸洗澡都是阿秀的事儿,我的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我说不洗了,你受累拿条热毛巾给我擦两把得了。
给我擦脸之后,阿秀打开了电视机,开始看那个淡不拉鸡的香港电视剧,我把电话放再床头上,耳朵贴在听筒上,眼睛也盯着电视,演的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不一会儿,我觉得看阿秀比看电视有意思多了,她的情感波动很大,随着剧情的变化一会儿哭,一会笑的样子煞是美丽,于是我就一边听着电话的电流声,一边看着阿秀看电视的样子,保持着同一种姿势,待了两个多钟头,电视都演完了,阿秀招呼我睡觉,我说不睡,我到底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人家到外屋说去了,你能听得见?”
“我就是听不见,我也得拿着电话……我想象。”
阿秀铺好了床铺,不理解的看着我,看了好一会,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钻进了被窝。
过了一会,大约是经过了思想斗争的,她还是想跟我说点什么。
“……我想跟你说句话,……你听了,可别不高兴啊……”
“说。”
“你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看什么?”
“我跟嫂子都看出来了,陈亮对你多好啊,我觉着你们也挺合适的,你还是对他好点,嫂子那天跟我说,你要是不结婚,至少应该跟陈亮谈恋爱。”
“谈恋爱?”我看了阿秀一眼,她的眼神当中充满了期待,“嗯,可能吧。我喜欢过很多人,偷偷喜欢他们,嘿嘿,”说起这些我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可是我还从来没谈过恋爱呢,在我的生活里,我爸、我妈、还有我哥是最重要的,依着我的意思,我一辈子守着他们,别让他们挨欺负,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这就挺好……可是你要说陈亮,我个人觉得,他也不是不好,挺好的,可是我发现他跟闻铁军一个毛病,都喜欢跟破鞋女人乱搞一气……”
“瞎说,大哥可不是那样的人。”阿秀替闻铁军辩解,“大哥对大爷大妈还有嫂子都可好了……”
“那都是表面现象,人前,你看着谁都像人似的,其实背后,都一样龌龊。别看陈亮穿个警服人五人六的,其实不定跟方明怎么样呢!”我说的口气十分肯定,“不然的话,这么晚了,方明去找他干嘛?”
说到这里,电话里传来陈亮的声音,“你这个人心灵怎么这么肮脏?方明怎么就不能来找我,她不能到我家来坐坐?”
我有些愤怒,刚才光顾着跟阿秀聊天,忘了电话还是通的,“能,谁说不能了,我只不过有点好奇,行不行?”
“闻昕你挺好一个女孩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喜欢在背后叨咕别人的坏话啊?真没看出来……”
“嘁,”我尽量将语气调整的轻蔑的不能再轻蔑,“得了,得了,陈亮,谁爱说你们那些臊气轰轰的烂事儿啊,我不过跟阿秀聊天,当成消遣……”
“你真是个混蛋!”
“那是我小名儿,麻烦你以后再叫的时候打个报告。”
“你就不能净化净化心灵,别用你那肮脏的思想衡量别人?”
“我能。”我的回答迅速而肯定,“我当然能了。不过,得分对谁,对肮脏的人我纯净不起来。”
陈亮叹气,败下阵来,语气变得十分缓和,“闻昕,方明也是朋友,她跟迟大志都是朋友,可能你跟迟大志从小玩到大的,对他更亲一些,我呢,我几乎认识迟大志的时候我就认识了方明,他们俩都是朋友……”
“对不住您了,我得去厕所拉个屎。”我懒洋洋的打断陈亮的话,扔下了电话,点起了一根烟。抽完了,倒床上睡了一会儿,睡不着,又坐起来抽烟,抽到第三根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以为是陈亮打过来的,接起来,确是方明。
夜里一点多了,方明叫我下楼。
我没好意思惊动阿秀,自己胡乱套上两件衣服到了楼下。方明站在一个电话亭的边上,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我们院子的门口。
“没事吧你,刚跟陈亮家折腾玩了,又上我们家来闹腾。”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好意思啊,睡不着。”
我尽量潇洒的挥挥手,嘿嘿笑了两下,“你们记者都这毛病。说吧,又怎么了?”
“找个地儿吧。”
这附近无处可去,我们俩只好来到了一个24小时营业的拉面馆儿,是一个面积不足二十平米的街边小店儿,里面脏兮兮的,桌子边儿上一圈的黑油。为了不至于让人家说我们俩在这白坐着把我们撵出去,我象征性的花两块钱买了碗拉面,搁桌子上摆着。
“我怀孕了。”方明开门见山。
“哟,恭喜,恭喜。”我早已经知道了,但在方明的面前还是装傻。
“你猜是谁的?”
“还有谁呀?陈亮呗。”
方明摇头。
“不是他?”我假装疑惑的思索着,“那就是迟大志的,没跑儿!这回肯定错不了。”



第二部分第四章 二加三等于七(3)

方明还是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也皱起了眉头,猛吸了一口烟,“你看,这既不是陈亮也不是迟大志,你这就难为我了,你们单位的男同事我也不认识啊,再说了,就算我认识,大街上男的那么多,我知道是哪个?”说完了,我哈哈笑了两声,反问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明端起桌子上的拉面,喝了一口汤,也没滋没味的咧开嘴笑了笑,“难道咱们认识的人当中,我就认识他们俩?你再想想。”
我装作思索的样子,然后猛的摇摇头,“可是,纪峰已经死了快一年了,你不能到现在才……”
“是你哥的。”方明终于忍不住自己说了出来。
“不会吧,你们亲个嘴儿怎么就能怀上了,你看那些演电视的,成天亲来亲去的……”
“别拿我开玩笑了,亲嘴儿是你看见的,你看不见的多着呢!”她又笑了笑,“闻昕,咱俩都是女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生下来!”我不假思索,“生下来,我嫂子刚刚流产了,我爸我妈特别痛苦,我鼓励你把着孩子生下来。”
“那你嫂子呢!”
“我嫂子再生呗!”我还是不假思索,“我哥他们在唐山,那边计划生育没那么严格吧,实在不行,把你这个孩子办个领养手续,我嫂子照样还能生。”
显然,我的答案不是方明满意的,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想咬我两口的心思都有了。
“闻昕,我想……”
“你阿,什么也别想了,把你那工作也辞了算了,踏踏实实的,把这孩子养下来,要是实在我哥他们养不了,你给我,我给你养……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精神真值得我学习,什么叫为了爱情啊?豁出去不要脸了,你说是不是?我这话说的有点难听啊,可是这道理是对的,方明,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哼,你早就知道我怀孕的事儿,对不对?”方明还真是聪明。“你哥哥告诉你的。”
“是啊,我哥什么都跟我说了,也跟我妈说了,跟我嫂子说了,不过跟他们说的不如跟我说的仔细,他跟我描绘的比较详细……他说他那天把你折腾够戗,哈哈哈,是不是真的?”
方明终于气急了,猛的从凳子上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碗扔在了地上,把小店里的人们吓了一大跳,为了安慰他们,我赶紧扭头向他们明确的表示:“没关系,没关系,我赔,我赔,麻烦您再给来一碗。”
方明还在气喘吁吁的自己生气,“就你们……你们也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闻昕你简直就是个社会上的小混混,小流氓……你真是没有教养,你是个流氓!”叫嚷到最后,她居然开始指着我的鼻子,有重复了一边,“你就是个流氓!”
我也急了,不顾疼痛拍打着桌子,“你说对了,我就是流氓,可我是一个洁身自好的流氓,我不是破鞋!你高尚!你有家教!你是正经的知识分子!你还不是被闻铁军搞大了肚子,有本事你生下来呀,你不是高尚吗?我是小混混?!别说我不是,就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混,我也没有成天三更半夜混到别人家里,你那么喜欢陈亮?你还去他家敲门啊,敲开门你什么话都不说,往死了拼命往陈亮被窝里钻……你简直在说笑话,我再说一遍,我就算是个混混,也是陈亮狗一样的追在我屁股后面,不是我追他,我告诉你,喜欢了,我就把他叫过来玩玩,不喜欢了,我就踢他走,听见了吧,你要还是对陈亮有兴趣,等我玩够了,再扔给你……”我背对着门的方向,这时候我感觉有一个人飞快地向我走来,走到我面前,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是陈亮,他愤怒地瞪红了眼睛,像一只发情的狮子。
我懵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拉着方明往外走去,他们出了门走了大概十米远的时候我醒悟过来,马上要追出去,不想被店里的小伙计一把拽住,非得让我付清了拉面的钱,还得赔他们一个碗。最要命的是,我根本就没带钱!
就这样,我眼睁睁看着方明靠在陈亮的肩膀上,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
32、
回到家,我倒头便睡,每当我心情不顺畅的时候通常都会整宿的睡不踏实,做梦,这个夜晚却是个例外,我睡的格外踏实,一直睡到了中午。
我是被电话叫醒的,张开眼,房间里被阿秀收拾的十分整洁,她这个时候应该把做好的饭给米晨静送到医院去了。这个阿秀,总是这么勤劳,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没见她睡过懒觉,所以我妈妈一直说,阿秀身上的勤快劲儿才像她的女儿,她说到这些的时候,总会顺便提起她年轻的时候挑粪的事儿,也不管是不是在饭桌上,更甚者,有一次,居然在我猛嚼一块儿滴着油汤的骨头的时候,她指着那滴骨头上的油,说他们当年挑粪,全都像“那种水滴一样,滴一路的粪汤,滴答滴答……”扔下骨头,我几乎把胃给吐出来。
迟大志电话里声称,早上九点把他4块钱每股购进的股票以七块七一股的价格卖出去了四千股,这会儿才十二点,已经跌到三块四了,他高呼纪峰为他做了一件好事,并叫我提前收拾好自己,他一会过来找我,叫我陪他一块去卖皮鞋。
我刚刷完牙,我们单位的同事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来看望我,顺便叫我给她儿子算一算今年能不能考上大学。我懵了,问她谁说我会算的,她却嘿嘿笑着反问我为什么我有这么大的本事不早一点叫大家知道,现在大家都憋着劲儿等我回去上班呢,都说让我给好好算算命,连我们办公室五十多岁的粱主任都跃跃欲试。
我正在寻思是哪个不开眼的给我造的谣言,就听门外头有人高喊着我的名字。
“谁呀!”我及其不耐烦的去开了门。
是7号楼的马老师,我们这个院儿里最有名的好事者,此人几年六十多岁,退休之前是我们他们大学里教授英语写作最牛逼的教授,她的女儿据说在联合国工作,夏天的时候一群人在路灯底下聊大天儿这老太太总是坐在中间的位置当主聊,其实人也挺好,我唯一对她最大的意见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遇见她,没见到人之间,肯定能先闻到一股子大蒜味儿。
“马老师,早上好。”我正疑惑着她有什么事儿来找我,“您有什么事儿。”
“还早上呢,我中午饭都吃完了。”她嘻笑着,大蒜味儿把我呛的连续后退了好几步,马老师进屋,后面跟着一个身形消瘦,面色蜡黄,眼神十分迷离的年轻女孩。
“怎么了马老师?”
“坐,铃铃去坐到沙发上别动。”她打发那个神色怪异的年轻女孩坐到沙发上,拉着我的胳膊走到门边上,把嘴凑近我的脸,我赶紧腿了一步,用手挡住以免她再前进,我说您有什么事儿大声说吧,我这没别人。
马老师这才不太好意思的开口,“闻昕丫头,这是我侄女,”她指着女孩,“铃铃一直在乡下,本来是聪明伶俐的一个丫头,从前年开始,有一天上山采蘑菇回来,回来之后就这样了,疯不疯傻不傻的,看了好些大医院,也吃了不少药,小惠还从美国带回好些药来,听说都是美国的国家领导人才能吃到的,都不管用……”小惠是她在联合国工作的女儿,也是她能当上主聊的资本。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马老师您是无产阶级的代表,典型的唯物主义,咱们院儿最有能耐的老太太了,既然铃铃都病成这样了,您还不抓紧时间上医院挂号去!现在的专家号可都难挂着呢……”
“闻丫头,你可别再藏着了,我早听说了,你能耐大!”她神秘兮兮的笑着,笑得我莫名其妙,“铃铃这恐怕不是一般得病啊,从前找过一个大师给看了,说是一只刺猬上了她的身,那个大师法力有限,除不了……我也是昨天才听说你本领大,闻丫头,你好好给铃铃看看,跟刺猬大仙好好商量商量,送它走得了,别再耽误我们铃铃了……”
“马老师,您别逗了,美国国家领导人吃的药都治不好铃铃,我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小翻译我能有什么辙啊。”我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现在这些人都怎么了,造谣能让自己多长点肉还是怎么着!
“我可听说了啊,你的能耐大,能通灵,你看见纪峰的事咱们院儿可都传开了,连迟大志的股票今天会跌你都知道……”
“您这事从哪听来的呀?”
“迟大志他妈说的,我早上看见你爸我还跟他证实了一下,他虽然没确切的说,但是也点头默认了……”
“这是造谣!”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连摇头再摆手,“马老师,这确实是谣言,我那是做梦,我撒呓症呢,您共产党员,不比鬼神厉害?!”
她还不死心,“闻昕丫头,你试试看,你发功试试,要万一治好了呢!”
“不用试,我根本就不会,我那天就是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迟大志的股票要跌,我随口就跟他说了一个笑话!”
“闻丫头,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我可经常看着你,你就试试……大家都还等着呢,我们都商量好了,我带铃铃先来,刘老师张老师罗老师他们随后就到……”
“马老师,马阿姨,您也说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受累回忆回忆,就我,就我这点出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爱好就是吃肉跟睡觉,您说我通灵,我长那个脑袋了吗我!人家正经通灵的人小时候都有异像的,您再看看我,我小时候除了比别的小朋友吃的多,我还哪跟人家不一样!?”
我这么一说,马老师低下头去似乎非常认真的回忆了我的幼年和童年时代,最后她失望的抬起了头,又看了看我,嘴里嘟囔着,“这倒是真的,除了吃的比别人家的孩子多点,你还比一般的孩子发育的晚,都五岁了,三加二知道等于五,二加三非说等于七……”她还不死心,“丫头,你真的……”
“啊,我真的不会,我但凡要会这种技术,马老师您说我还用在这委屈着吗?就说我去不了美国,不能给美国国家领导人算算拉灯师傅藏哪儿了,就算我不能为世界人民反恐怖做点贡献,最起码的,我也能报效咱自己的国家吧…………”
我说完了这句话,马老师可能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失望之极,招呼铃铃往外走,铃铃可能还没吃中午饭,把我刚买的一袋儿饼干顺走了。
我从窗户望下去,果然,刘老师,张老师,罗老师他们都等在下面,马老师带着铃铃下楼之后跟她们嘀咕了一阵,几个退休的老太太显得有些沮丧,垂头丧气的往各自的家中走去。
33、
我跟迟大志一起买了五六双鞋,都是大发白穿的号码,在掏钱之前,我都让迟大志把所有的鞋穿在脚丫子上来回走上几圈感觉一下鞋底是不是软和、舒服,如果鞋底薄或者穿上以后感觉比较重的,我们都不买。
一路上,迟大志一直在问我关于“见到”纪峰时候的感觉,“说实话,你害怕了没有?”“他肯定还跟你说了点别的,你是不是忘了?再想想!”“大发白就真没跟你说是谁害了他?不能吧……”“对了,对了,闻铁锨,你成天骂纪峰这个那个的,这回好容易这小子逮住机会了,他就真没一口唾沫吐你脸上?!”…………迟大志跟只苍蝇一样,在我耳朵边儿上没完没了的嗡嗡来嗡嗡去。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自己当时究竟是不是在做梦。如果我是在做梦的话,为什么不是直接梦到纪峰,而是见到阿秀的举止、声音甚至眼神都跟纪峰一摸一样;如果我没有做梦,我为什么连阿秀什么时候进的房间,什么时候倒在沙发上睡觉都浑然不觉呢?我想,不可能再有第三种可能了,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我病了。
路过一家稻香村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一斤蛋糕,拎着袋子出来,自己先吃了一块儿,从上午11点一直逛到下午三点了,我又饿又渴,走路走的脚丫子都冒泡儿了,我把蛋糕递到迟大志跟前,让他也吃两块,他说,要不咱们找地儿吃点儿吧,我说不行,我已经发过了毒誓,再也不单独跟迟大志一个桌子上吃饭了。我受不了这个流氓对我平白的奚落,我他妈的心里憋屈。
我吃了两个蛋糕,迟大志吃了仨,吃完了之后他又把手伸进了塑料袋儿里,我阻止了他,我说:“别吃了你,一共就这几块儿,给纪峰留点儿!”
迟大志听见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手悬在半空,然后他把手迅速的收回,插在了牛仔裤的口袋里。我也好像想起了什么,这话我好像在很久以前跟迟大志说过,同样的情景,同样的一句话。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是几岁的孩子,我,迟大志,纪峰,我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



第二部分第四章 二加三等于七(4)

迟大志转身过去,半天,我听见一些异样的动静,我转到迟大志的对面,他忽然猛地抬起了头,看着我,眼眶里面嗪满了眼泪。
“生活真像一个大舞台,同一句台词……可是……可是剧情全他妈变了……”他哭的时候,一张瘦脸扭曲着,像极了一块纵在一起的,很久都没洗过的脏抹布。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泪唰唰的掉下来,听不见声音,但是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抖动,是的,抖动的很厉害。
往来的行人都在看着我们,我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将眼泪抑止,鼻子觉得酸酸的,喉咙里堵的慌。
“行了,行了,”我推了迟大志一把,“大街上别丢人了。”
“丢什么人?我心里难受……我想他……不行吗?我想他不行啊?”
这是这些年以来我为数不多的几次窥探到迟大志的内心世界当中的一次,这些年来,我们各自为工作忙碌着,见面的机会不多,迟大志在我的心里一度变的虚假、势利,我甚至怀疑有一天他会不会为了金钱而去犯罪,同时我坚信,在迟大志这些年来的感觉里,我也一样变得虚伪和势利,为了人民币不择手段。
“行了,行了,下回……要是我还能看见他的时候,我一定叫上你……”
迟大志转身又进了稻香村,过了一会,我看见他提着十几个塑料袋出来了,我估计他把店里所有的点心都买了一斤。
“走吧。”他接过我手里的两双鞋,一起拎在手里,拦了一辆出租车,往我家的方向开去。
迟大志抱着一堆东西,他的头几乎都给埋进了塑料袋里,他一路不说话,我的内心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这是一种令人恐惧的状态,当你的内心空旷到自己都不知道该想一些什么东西来添补的时候,其实是很痛苦的。
下午三四点钟,还没到堵车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开起车来心情似乎很畅快,看见我抽烟,他也拿出了一支,吧嗒吧嗒抽起来,车里的收音机打开着,北京音乐台的一男一女在怪声怪气的朗读闲人们发给他们的短信息,出租司机打从我跟迟大志一上车就想跟我们海侃一通,我们俩沮丧的表情让他也跟着沉默起来。
实在无聊,我也掏出了手机,发了一条段信给音乐台,没想到过了两分钟,那个男主持人居然将我发送的短信念了出来,他说:“下面的一条短信是来自手机尾号是1234的听众,她在短信当中说,此时此刻,她跟她最好的朋友正坐在出租车上,他们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好朋友买了很多的东西,她希望他们三个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在另外的世界汇合之后仍然能够坐好朋友,做永生永世的好伙伴……”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迟大志扭过头来看着我,他没说话,但是紧紧攥住了我的手。
34、
在我跟迟大志九岁的那一年,纪峰只有七岁,我们一起上二年级,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三个在二(2)班,我还当过学习委员。纪峰他很聪明,他是我们全班年纪最小的学生,经常被欺负。别人欺负纪峰我跟迟大志是绝对不能容许的,我们俩曾经为了给纪峰报仇把一个当时我们班脸长得像柿子一样的“黄毛儿”的身上拿柳树条抽出一条又一条的血印子,纪峰经常不写作业,不写作业的下场就是罚站,为了报复那个经常让大发白站墙角的数学老师,我跟迟大志每天上学书包里都带个锥子,放学从自行车棚路过,只要条件允许,我们都不忘了向那个老师的自行车轮胎上来一下……我们当时的家属院儿门口就是修自行车的,经常,我跟迟大志就躲在传达室里面看着数学老师满脸无奈的样子笑得直岔气……
老师布置的作业纪峰常常不完成,但是我给他布置的任务他却不敢不完成。纪峰不爱学数学,却对语文课充满兴趣,我则相反,上语文课就头疼。语文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当中经常是抄写生字,遇到这样的作业,大发白总是很高兴,他喜欢这种不假思索的类似体力劳动,似乎他能够从横平竖直和一撇一捺当中找到无穷乐趣似的,每当有抄写作业的时候,我都教给纪峰去替我完成。我记得因为纪峰替我抄写生字,曾经闹过一个很大的笑话,也是从那次开始我再也不让纪峰替我写作业了。
语文老师留了抄袭生字的作业,我又布置给了纪峰,第二天一早,语文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我告诉她我的作业在纪峰那,结果那天放了学,那个胖胖的语文老师找到了我母亲,那天晚上语文老师走了之后我妈莫名其妙的揍了我一顿,第二天我才知道,纪峰把他的作业跟替我完成的作业写在同一张纸上了,正面是他自己的作业,反面是他替我写的作业……
被我跟迟大志胖揍之后的纪峰给我的解释是这样的——他趴在床上写作业,写到很晚,实在太困了,懒得再去书包里拿另外一张纸……
35、
我跟迟大志到了我的家,把所有的东西都放下,我们俩一起坐在沙发上,相互靠着肩膀。我把腿搭在了茶几上,迟大志面无表情的说:“你怎么跟个土匪似的?”
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小到大。
我看了迟大志一眼,像换一个话题,我问他:“那个袁芳怎么样了?你上回说辞职,怎么又没信儿了?”
“唉,我这个人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儿!上回你说的对呀,我还是适合待在报社,做生意、发财谁都想,狼多肉少,我抢不过他们……”
“嗯。”接下去,我就不知道还跟他说点什么了。
“你……好像瘦了……”
“嗯。”
“……你最近……见着方明了?”
“嗯。”
迟大志伸手推了我的脑袋一把,“怎么了你?”
他一说起方明,我就觉得心里堵的慌,关于方明跟闻铁军还有陈亮之间的事儿,我不知道怎么跟迟大志说。关于方明,我十分需要向某一个人诉说,我认为迟大志是一个好的人选,如果他不是打算追求她的话。
“你……还是那么……喜欢方明?”
“嗯。”他点了点头,表情峻冷,马上又摇摇头,“不是,也不是那么喜欢,一开始的时候很喜欢……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就是,就是……因为是同行嘛,相互了解的多一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因为我谈的恋爱太少了,呵呵,呵呵……”迟大志的表情变得有些木纳,“说起来,这都怪你跟大发白,你们两个整天缠着我,叫我没时间去泡妞……对了,咱们高中的那个长得像胡慧中的六班那女的,前几天在街上遇见了,第一句话就问我,‘你跟闻昕该结婚了吧!’把我吓一跳,我心说我跟你结什么婚呀!”说到这里他夸张的看着我笑了起来,笑够了,他接着说“那天我才知道,那女的从咱们上高中就开始暗恋我了,一直到她大学毕业都没交男朋友,前年才结婚,我把咱俩的关系跟她说清楚之后,你猜怎么着——”他夸张的瞪着眼睛问我,我摇头表示不知道,“她差点就哭出来了,追悔莫及,她说她一直以为咱俩是一对儿呢,左思右想都没敢插这一腿,她说她当时特别怕你追着揍她……哈哈哈,你真是落下了恶名……”
迟大志说起我的糗事总是笑的很开怀,我已经习惯了。
“嗯,”我懒洋洋的,不想张嘴反驳迟大志,“咱俩吃点点心吧,吃完了收拾收拾咱俩就出去。”
“天黑还早着呢,你给陈亮打个电话,我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看得出来,最近你们的接触频繁……他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了?”
“告诉我他挺喜欢你的。”
说完了这句话,迟大志定定的看着我,想看看我有什么反应,见我神色平静,他终于还是问了我一句,“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哇?陈亮人多好啊,心好,脾气也不错,家境尤其好,你知道不知道,陈亮他爸是海关的,关长还是副关长来着……”
“噢。”
“你不喜欢他?”
“喜欢。”
迟大志立刻手舞足蹈起来,“这次你的机会来了啊!你上次还跟我抱怨自己连个小款都碰不上,陈亮可是个大宝贝疙瘩……你愣着干嘛,打电话去呀!”
我嘿嘿的笑了两声,“陈亮跟方明好上了,你也别惦记方明了,我压根也不愿意搭理陈亮。”我懒懒从塑料袋里捏了两块点心扔进嘴里。
迟大志立刻又严肃起来,“你刚才不是还说挺喜欢陈亮的……再说了,陈亮上回跟我说了,方明喜欢他,这我知道,可是方明也知道陈亮喜欢你呀!”
“都他妈的什么跟什么呀,喜欢怎么了?不喜欢又怎么了?迟大志,我平时不愿意说你,可以你也忒庸俗了吧,我没法不鄙视你了!”
迟大志也不再跟我嚷嚷了,听见开门的声音,他颠颠儿的跑过去跟阿秀开了门。
阿秀手里拿着一个饭盒里,饭盒里装着一些吃的东西。看见迟大志,她笑着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今天做完了饭没再那边吃,带回来了,你们俩就在这边吃吧,我一会还得回去。”她转身又对我说,“嫂子一会儿要回来了,我再去帮她把床收拾的舒服点儿。”
我听说米晨静要回来的消息,心中十分高兴,以前,我对她没有太多的感情,现在,经历过了这次对于我跟她来说都十分意外的小灾难之后,我的心中忽然就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跟闻铁军一样亲的亲人。
我说,我还是亲自回去迎接米晨静吧,这回是我把她害得不轻。
阿秀也没再坚持,我披上一件衣服,溜达着往11号楼走去。
晚饭都已经做好了,闻铁军和我父母一起去医院接米晨静了。我进到闻铁军和米晨静的房间里,书架上米晨静给未来儿子买的小衣服、玩具、还有没织完的那条毛裤都扔在那,忽然心里一阵伤感。
从房间里又走出来,靠在沙发上,我感觉自己更加厌恶闻铁军。
对面的石英钟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多,正是堵车的时间,估计他们到家怎么也得两个小时以后了。
我在沙发上打着盹儿,快睡着的时候被一阵铃声吵醒了,寻着铃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是闻铁军的手机。我想他最近的情绪也很低落,他这个人很细心,轻易不会将手机落在什么地方。
我是出于好奇才去查看来电显示的号码的,不出所料,果然是方明。长长的一串铃声过后,我料想方明必定会再打来第二次的,因此我在第一次响过之后立即将闻铁军的手机设置成了一个只针对方明的呼叫转移,也就是说,只要方明的电话一打过来,陈亮的手机就会响起来。
做完这个小动作之后,我心里暗暗得意,心说难怪闻铁军三个月就换一部手机,感情高级货就是了不起!
我刚把闻铁军的手机放回原来的地方,他们就带着米晨静回来了。我忙不迭的去开门,米晨静走在最前面进了门,她胖了,也许是这些日子都躲在医院病房里的缘故,她的面色非常苍白。闻铁军扶着米晨静,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么闪失似的,他们身后,我爸妈手里拎着米晨静在医院时候的用品,他们面无表情的看了站在门口的我一眼,从那简单的眼神里面,我能看得出来他们心中的沉重。
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我大声的说:“这回好了,不用成天急匆匆往医院跑了,医院那股子来苏水儿的邪味儿,熏的我眼睛生疼……”
“我们这没你的事儿,您赶紧回去修养吧,别耽误了工作,耽误您带团。”我妈白了我一眼,气哼哼的说。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被我父亲制止了。大约,他看出来我最近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他说,“你妈说的对,没什么事吃了饭,早点回去歇着,这才几天,怎么瘦成这样了。”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夸张,好像是在故意说给我妈听的。
我也没说话,进去看了看米晨静,我问她,“不疼了吧。”
“早不疼了,早就好了,妈和你哥非得让我多住几天。你的手没事了吧。”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闻铁军一眼,他居然还有脸冲着我笑。



第二部分第四章 二加三等于七(5)

“噢,没事了,也快好了……你……嗨,抓紧时间洗手吃饭吧,阿秀早就做好了。”我本来想对这次失去的未曾谋面的我的侄子(侄女)的意外安慰米晨静几句,话到嘴边,我又给咽了回去。
我又看看表,快八点了,我跟迟大志得出去给大发白烧东西了。
“我走了啊。”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我准备往外走,扭头正看到闻铁军拿着手机在看,我们的眼神相对的瞬间,我看得出来他的手下意识的动了一下,我想,他应该是很害怕我发现方明给他打电话的这个秘密。“你看我干嘛?我说我走了。”我对着闻铁军轻松的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出去了。
不知道方明给他打电话有什么事情,闻铁军这个傻东西,他注定了不可能战胜任何一个雌性动物,就连当年我爷爷家养的母狗,成日被我当成战马骑在胯下,动不动就用石头子儿砸它取乐,在我的面前是一个玩物的家伙,居然追着闻铁军满院子乱跑,甚至有一次还吓得尿了裤子。
36、
我跟迟大志、阿秀三人找了一个钟头,穿过三条胡同才在我们家附近找到一个宽阔又比较少有人经过的十字路口,迟大志背着我和阿秀为纪峰剪的黄纸,我拎着点心,阿秀抱着几双新鞋。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我的心里盘算着待会该跟纪峰说点什么,我听我妈说,向跟死者说的话不能老憋在心里,在烧纸的时候一定得念叨着死者的名字,并且把心里的话告诉他,他能听见。
我看迟大志和阿秀的表情,大约他们也在心里酝酿着情感。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话想跟大发白说。
在十字路口靠近马路边的一块,迟大志将编织袋放下,气喘吁吁的看着我跟阿秀慢慢的走近。
“先烧哪个?”他看着我们面前的一堆东西懵懂的问。
“等等。”我掏出从家里带来的一只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两尺左右的圆圈,圆圈里写上了纪峰的名字。
“你这是干嘛?”迟大志诧异的问。
“听我爷爷说的,外面的野鬼太多,如果不这样圈起来,这些钱和东西都被别的鬼抢走了。”我煞有介事的向迟大志和阿秀介绍着,“来,先把纸点着,然后在陆续烧别的东西,阿秀,一会儿你看火烧起来了,把鞋和吃的东西陆续添进去,迟大志,咱俩一会得不停的喊着纪峰的名字……这样吧,我喊名字,你得不停的喊纪峰的出生年月还有家庭地址……”
迟大志和阿秀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特别是迟大志,很不情愿的样子。我给他们解释,“要不这样的话,别的鬼就把东西抢走了……”
“纪峰不会变成鬼!”一直沉默的阿秀忽然很坚决又很大声的说到,我看了看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留下了泪水。
我看了看迟大志,他也在看我,我们谁也没说话。迟大志默默的把黄纸倒在地上,抓起一把放到我画好的圆圈里面,点着了。
我见迟大志点着了黄纸,嘴里开始念叨着纪峰的名字,“纪峰,纪峰,我是闻昕,我跟阿秀、迟大志我们仨来给你烧纸了,纪峰,纪峰……”迟大志见我嘴里念叨着,他也念叨起来“纪峰,北京人,1975年6月出生………”
黄纸烧的很快,没有半点风,那些燃烧过的灰烬却扶摇直上,直冲云霄。
黄纸烧到最旺的时候,阿秀已经抽抽哒哒哭的快喘不上气了,她不知道要跟纪峰说什么,只是不断的小声呼喊着纪峰的名字。
阿秀开始往火堆里扔一些点心。
我见阿秀只知道哭,小声替她念叨着。“纪峰,纪峰,这是你最爱吃的点心,你要收起来,留着慢慢吃,要是吃完了,就告诉我们,我们再给你送来……”
“阿秀,你也跟纪峰说点什么吧。”迟大志说,他也流了眼泪,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因为难过。
“你是一个好人……你是一个好人纪峰,……我这一辈子都不后悔,我不后悔跟了你……可能是我命不好,是我自己命不好,你就这么走了……纪峰,你的鞋,这是你的鞋,他们给你买回来的,你穿上新鞋要常回来看看我……你是一个大好人,我对不住你纪峰,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把咱们的孩子打掉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阿秀,猛的记起她跟我回到家中不久,就是她每天都往外跑,出去找工作的那段时间,她的脸色蜡黄,经常莫名其妙的就大汗淋漓,而且那段时间,卫生间的纸篓里总是出现血迹……我忽然想到那是阿秀偷偷去打了那孩子……
我一巴掌打在阿秀的肩膀上,哭了起来,“你真是糊涂!阿秀,你怎么那么糊涂呢!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我对不起你纪峰……你是一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你,我……我当时很害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呜呜……”阿秀开始的时候是跟纪峰说话,后来是对我开始解释。
说到这些的时候,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将火苗吹向我的脸,我感觉一阵热浪拂过额头,闻到了头发的焦糊味儿,用手一捋,果然头发被烧了一块。
我哭着说:“纪峰,对不住你了,这事怪我……我没照顾好阿秀……”
迟大志接过阿秀手里的点心,全都扔在了火堆里,一手扶着阿秀,一手又将我手里的皮鞋扔了进去。
“你们俩也别难过了,纪峰如果真的能看见咱们,看见你们俩这么难过,他心里该哆嗦了。”他接着又转向夜空,嘀嘀咕咕地说到:“纪峰,你放心吧,我跟闻昕会好好照顾阿秀,你呀,没事的时候别往闻昕那跑了,你把她吓坏了……唉,你呀,纪峰,你这一辈子什么都没有,打从你妈死了以后你就说,你说真怕有那么一天,突然你也像你妈一样不声不响就死了……你这一辈子都过得小心谨慎,你那么胆小怕事……下辈子,下辈子你脱生个女的就好了,找个好男人保护着你,下辈子你要还是个男的,你就要勇敢一点儿,当个纯爷儿们……”
“纪峰,你从小就没了妈,你总羡慕我跟迟大志,你总说有妈真好……纪峰,这回你如愿以偿了,能跟你妈在一块儿,这些东西,分给你妈一点儿,嗨,其实都不用我说,你心眼那么好,对别人都那么好,别说对你妈了……”我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鼻涕和眼泪一齐流到了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纪峰在天有灵,想借着火光把我们三个的面庞都看得更分明一些,火焰熊熊,燃烧的非常旺盛。
哭了好一会,我们仨也有些累了,忽然全都不说话,看着火熊熊地燃烧着。我们都红了眼睛,不停地抽噎着,迟大志还时不时的将手里的点心扔向火堆。
编织袋里剩了不多的一捧黄纸,迟大志将编织袋倒置过来,一股脑的全倒在了火堆里,这时又一阵风吹来,忽然将火堆吹散了,燃烧的黄纸吹的到处都是。我们慌忙将散落的火苗聚集到圆圈里。我想,可能真的是纪峰能看得见我们,知道我们烧完了这些东西就要回去了,特意让我们多留一会。
火渐渐的熄了,我拍拍阿秀的肩膀,“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去吧。”说着,我把手中的编织袋也扔进火堆里烧了。
“嗯。”阿秀点点头,接过了我递给她的一块纸巾,擦了擦眼泪。我正想也安慰迟大志几句的时候,忽然听的他惊叫了一声,“烧了,烧了,赶紧扑火。”
我和阿秀转头,循声望去,看见马路边的垃圾桶边上不知道谁堆了一堆的垃圾,有纸箱子,也有一些饮料瓶子,估计是哪个捡破烂的暂时存放在这里的。
我们慌忙去扑火,刚开始的时候用脚踩,没想到很快矿泉水瓶子也着了起来,我们又赶紧四处寻找可以灭火的工具。
三个人,分三个方向去找可以灭火的工具,大概一分钟之后,我们仨又空着手回到了原地,谁也没找到合适的工具。
“等着吧,等会就自己灭了。”迟大志说。
“纪峰可真是麻烦,每次干点什么事,只要跟他有关,肯定麻烦特别多。”我的心里暗暗地想。
正在我们四下张望,无聊的等待着火焰自己熄灭的时候,忽然迟大志又一声惊叫,“垃圾桶烧起来了!”
果然,刚才的一小团火焰扩大起来,气势汹汹地燃烧着。
“怎么这个垃圾桶还是个塑料的?”我恨恨地说到。
“现在怎么办?”阿秀怯怯地问,我看看迟大志,他也像阿秀一样看着我,等着我拿主意。
我刚要开口说“等等看。”的时候,垃圾桶里“轰”的一响,将火苗炸的到处都是。也不知道里面什么东西发生了一次小爆炸。
“这下麻烦了。”我说着,连忙脱下了自己的上衣,招呼他们俩,“别看着啦,脱吧!都这样了,再不弄灭,咱仨都成纵火犯了。”
他们俩也赶紧脱下上衣学着我的样子买力的扑火。
以前真不知道失火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儿。本来以为没什么要紧的,甚至迟大志还异想天开说要等着它自己熄灭,可见我们低估了火的威力,因为这么短短的时间里,被分散的小火苗已经就近发挥起来,将周围可能点燃的东西都烧着了,并且有“燎原”的趋势。
马路边上是一拍铁栏杆,很多人为了担心自行车被盗,自作聪明将车用链锁锁在了铁栏杆上,刚才有一些带着火苗的垃圾桶的碎片飞到铁栏杆边儿上,这会儿的功夫,有几个自行车的轮胎已经着起来了,胶皮味儿刺鼻。
正在我们仨会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串一串的警笛由远及近,向我们靠拢,接着看到一辆消防车“嘎”的停在我们身边,这时我抬头往铁栏杆里面看,栏杆里面的草皮早已经烧了一片!大概是附近的居民看到我们忙不过来,报了火警。
消防员也不搭理我们,三下俩下就扑灭了火,我们仨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迟大志刚想带头向消防员表示感谢,来了几个警察,不由我们解释就把我们仨带上了警车。
37、
坐在警车里,我的心情很糟糕,几次想跟警察解释,都被他黑着脸的一句“有什么话到所里说”给挡了回来。“所里,所里,妈的,我是个良民,难道到了所里就成了坏蛋不成!”我心里想着,对警察也开始不屑起来。
我们仨被警察给带到了派出所,带我们回去的警察一进屋就对另外一个警察说,“这仨,简直就是纵火犯,把马路边上自行车轮胎给点着了。”
“我说警察同志,你可不能诬陷我们老百姓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点轮胎了……”我特别气愤,自从大发白那次我在刑警队呆了很多个日日夜夜之后,我看见派出所的门口都绕着走,并且我发誓一辈子不犯罪。我还要再说,被迟大志拦住了。
“警察同志,我们是去悼念朋友的,忽然刮起了风……您看,这是我的工作证”迟大志就会这一招,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遇上麻烦,肯定把他的记者证拿出来,就好像他的记者证一拿就能证明他是个良民一样。
“噢,”警察将迟大志的证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报社的。”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将证件还给迟大志,转向了我,“你有证件没有?”我懒洋洋的也掏出了自己的证件,递到他的手里。
“呵,单位挺不错呀!”他看了看之后咧着嘴还给了我,又问阿秀,“你的呢!”
阿秀吓坏了,求助地看着我。
“她身份证放家里了。”
“你是她什么人?”
“姐姐。”
“她是北京人吗?有暂住证儿吗?”
“当然是北京人了,她还是残疾人,她是聋哑人。”阿秀一直没有暂住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带着几分得意的口吻。
阿秀倒也聪明,自从我说她是聋哑人之后,谁再开口说话她也不抬头,眼睛盯着地面,直直的坐在椅子上。
我坐在椅子上抽着烟,迟大志把失火的经过写了一个材料,给警察看,警察看完了之后叫我们等在那间屋子里,拿着材料出去了。



第二部分第四章 二加三等于七(6)

“真倒霉。”我悻悻地说。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迟大志几乎哀求的口气跟我说,“你跟警察说话客气点儿行不行?你走到哪都跟个地雷似的,这是派出所,人家说了算的地方,你以为这是你们家炕头呐!”他白了我一眼。
我被他训了两句也说不出什么,只得咽了两口唾沫,又抽了一支烟。
迟大志掏出电话来,开始拨电话。
“陈亮,我,大志……问你个事儿,在我们家这边派出所有熟人吗?”
迟大志这个人就这样,走到哪都找熟人,我就知道,他肯定会给陈亮打电话的。
“噢,太好了,太好了……”迟大志笑着对我挤了挤眼睛,“叫什么?何小江是吧?……噢,你同学,好哥们儿……行行行,那你快来吧…………你就别问怎么回事了,我跟闻昕、阿秀仨人都在这呢,你到了再说……”挂了电话,迟大志的表情踏实多了,“来根儿烟!”他对着我伸出手来,我给他点了一根烟之后,他吸了两口,很惬意的坐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
“陈亮怎么说啊?”
“他这有个同学,叫何小江,他说先给他打个电话,一会儿他就过来。”
“就这么点儿事儿,至于吗?你还打电话找熟人!”
“至于吗——”迟大志瞪着眼睛把“吗”字拖得很长,“大姐,你没听人家警察说吗,说咱们在街头纵火!虽然咱们不是有意的,可是人家自行车轱辘都给烧了,垃圾桶也着了,咱得赔钱!得罚款!”他乜斜着我,“要不说你社会经验不足呢,有个熟人咱得少罚不少呢!”
我看了看他,没说话,继续抽烟。
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阿秀有些困了,忽然想到几个钟头之前她失口说出的失去一个孩子的事情,我的内心就在忽然之间充满了忧愁,下意识的握住了阿秀的手。她看了看我的脸,又把头低下去了。
“大发白,你如果真的有灵魂就保佑阿秀吧,别让阿秀再受苦,将来找个好老公。”我仰望电灯,心里虔诚地祈祷。
阿秀很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了我地肩膀上。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身体微微地抖动。
“没事吧。”我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
她摇摇头,表示没事。
“阿秀的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迟大志也看出了阿秀的脸色苍白,“要不咱们一会去医院看看吧。”他提议到。
“不用。”阿秀无力地说到,“我歇会儿就好了。”
我把阿秀的头往肩膀上扶了扶,让她舒服一点。我说:“阿秀,过几天你就收拾收拾,去学校吧,我都打听好了,外语学院的进修班快开学了,到时候我把你送过去,你就住到学校吧,方便学习。从基础的ABC学起,你好好的学,将来也去参加个导游考试……你不是总羡慕我能到各地去旅游吗,将来你自己也能像我一样。”
“学费很贵吧。”她轻轻地问。
“不贵,一年几千块,你那么聪明,顶多用个三四年肯定没问题了。”我看了迟大志一眼,继续说到“纪峰出事的那天晚上曾经到我家来过,教给我三万块钱,叫我帮他收着,他说过些日子他要用这笔钱,谁知道他要用这钱干嘛呀……”我又看了迟大志一眼,他也在看我,我叹了口气,对迟大志说,“本来,我谁也不想告诉谁关于这钱的事儿……那天咱们在停尸房的时候我书包里掉出来的就是那三万块钱,我还没来得及存起来……其实那天晚上,纪峰特意嘱咐过我,他让我替他还给你两千块钱,我想,反正他已经不在了,估计你也不会跟他计较,我就没给你……回头我把那三万块钱都取出来,还你两千,剩下的都给阿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三万块钱的缘故,说着说着,我忽然特别伤心,断断续续地掉下了眼泪。
迟大志的眼圈也红了,他伸出手来替我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哽咽着说,“你都给阿秀吧。”他使劲地拍打着我的肩膀,“你瞧你这样儿,不就是三万块钱吗,我知道你有得是钱,还在乎这么点儿!”
我被他逗乐了,破涕而笑。
阿秀也默默地流眼泪,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刚才出去的那个警察推门又进来了。
“你们都是陈亮的朋友啊?”他问,语气非常缓和,很客气。
我立起眉毛,斜着眼睛问他:“你就是何小江?”
“是啊。”他答应着,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瞧你这名儿起的,又是河又是江的,也不怕闹水灾!”我歪过脑袋小声地说到,逗的阿秀笑了起来。
“原来你就是闻昕啊?”
“怎么啦?”我白了他一眼。
何小江抿着嘴笑笑说:“没事儿。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完了,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我把你们的情况跟领导汇报过了,虽然你们不是故意纵火,但也造成了恶劣的后果,一定要接受处罚的。”
“是啊,我们自己都觉得不处罚我们我们心里过意不去了。”迟大志说。
何小江跟迟大志一齐笑了起来,我踢了迟大志一脚,“那你还不赶紧的,交钱,走人。”
“不着急,”何小江连忙说,“陈亮说他一会就到,他来接你们。”
我的脸碰到了阿秀的额头,她的额头滚滚发烫。
“哎呀,”我叫了起来,“阿秀发烧了,烫得厉害!”
迟大志赶紧伸手摸了摸阿秀的额头,“可不是吗。这么烫。”他自言自语的说,“阿秀,你没事吧,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
何小江也连忙站起身来,“你们留一个人在这吧,另外一个人赶紧跟我一起带她上医院。”
“你去找辆车吧。”我对何小江说。
“不行,我们要随时出警,你留在这吧,一会我的同事会再过来。”他对我说,“我们俩背着她到前边的医院去。”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的确有一家医院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何小江说着话,走过来扶着阿秀的肩膀,转身对迟大志说,“我身体比较强壮,我背着她,走几步就到了,你在后边扶着她。”说着,背上阿秀就走。
我跟在后面走了几步,被迟大志拦下了,“你就这儿等着吧。”
看着他们被着阿秀小跑着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我一屁股又坐回到椅子上,感到十分疲倦。
我仰望着天花板,眼中嗪满眼泪,心里对纪峰说到:“大发白,我总算把钱还给了你,从此以后,恐怕你的心里再没了牵挂,我和迟大志会照顾好阿秀,你要时常回来看望我们。”
38、
陈亮赶到的时候我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他进来之后问我,你干嘛呢。
我说,你没看见我正坐着吗!
他被逗乐了,站到我的面前,低着头看了我好一会之后,他问我:“你哭什么?他们俩呢?”他指的是阿秀跟迟大志。
“阿秀发烧,他们带她去医院了。”我低着头说话,懒得再看陈亮一眼。
他也不再多说话,我一起办了手续之后派出所让我们先回去,第二天我跟迟大志还要回去接受处罚。
出了派出所,我走得很快,朝着医院走去。开始的时候,陈亮不动声色地跟在我身后,我越走越快,他开始在背后叫我,我不理,他小跑着追了上来。
“闻昕,等会儿。”他追上之后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你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我忽然有些愤怒了。我这个人是这样,别人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可能过了几个钟头就想不起来了,但是你不能在我的面前做出一副很后悔的模样,一旦你在我面前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表示歉意甚至忏悔,我会立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然后毫不客气地还击。
“放开。”我冷冷地说到。
陈亮还是抓着我地胳膊,更紧了,“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我让你放开!”我猛地扭转了身体瞪大了眼睛对着陈亮咆哮,“你他妈的给我放手!”见他不松手,我使劲挣脱了,并狠狠推了陈亮一把,之后继续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不对。”他继续小跑着追上我,小心翼翼地说到。
我继续走,不想理他。
“先前在电话里,我不愿意听你那么说方明,其实那天晚上我那么晚去找你我是想跟你好好谈谈,我在拉面馆外头看见你们了,正好听见你说我整天跟条狗似的跟在你后面,我当时不冷静,觉得你跟方明说这样的话我自己很没面子……”陈亮一直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
我一边走,听他说这些话,忽然明白了,原来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听到我跟方明之前的谈话,也就是说他不知道方明有了闻铁军的孩子。
闻铁军,我每次一想到他我就想把他摔在地上,可着劲儿地踩他几脚,从小到大,他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他居然会跟方明搞这么一出。而且,闻铁军的胆子极小,他犯了这样大的错误,我父母倘若知道了肯定打发脾气从此以后不再让他进家门一步,难道这样的惩罚他都不怕?难道那个方明对他来说就真有那么强的吸引力!唉,闻铁军这个混蛋,倘若米晨静知道了这件事情又会怎么样呢?
我心里想着这些,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被陈亮赶上。
“闻昕,闻昕,你这个人……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呐!”陈亮挡在我的前面,特别无可奈何的看着我,“你不能不拿我当人不是,我承认我那天确实错了,我当时听你那么一说我脑子里嗡的就炸了,我当时觉得你不尊重我……后来我又想,可能你们女的都这样,在同性面前都喜欢那样说喜欢的人……”
“陈亮,我劝你,离方明远着点,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嗯。”陈亮答应着,显得很欢喜,“我听你的。”
我也不多说话,继续往医院的方向走,陈亮跟我并肩。
阿秀因为劳累过度,大夫建议住院治疗,无奈阿秀死都不愿意留在医院,我们只能拿了药带她回家。
我的心情及其恶劣,一路上,我紧紧攥着阿秀的手,内心十分忧愁,甚至有些酸楚,当然,是为了阿秀。
到了我的家,安顿好了阿秀,看着她睡下之后,我们来到了客厅里。迟大志神情很憔悴,他让我给他冲一杯浓茶,然后大口大口地抽烟。陈亮似乎在思索着一些什么问题,我也给他冲了一杯茶,我看着他几次对迟大志欲言又止的样子,猜不透他欲言又止的背后隐藏着怎么样的一段故事。
我刚要提议我们到街上找个地方呆上一会,迟大志开口说道:“闻昕,你到底拿了纪峰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老实地回答到:“三万。”
陈亮在一边听着我们的对话,一头雾水。
“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是纪峰出事以后你能把这钱教给阿秀,恐怕她也不会……你怎么就那么……三万块钱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你说你真缺那点钱?”
“我……可是纪峰当时是把钱交到我手里的,再说他刚出事的时候谁知道阿秀这个人!我知道纪峰家里有个姑娘是出事那天晚上的事,事情太突然了,谁也不清楚阿秀的来路,我当时对她特别怀疑……”
“那你至少不怀疑我吧!你怎么连我也不肯告诉?”迟大志打断我的辩解,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愤怒。
我已经不想再隐瞒些什么了,“我当时谁也没想给谁。”
“你就那么爱钱?”迟大志非常鄙夷。
“你管不着!这是我自己的事!再说,当时纪峰为什么不把钱放在你那,为什么放在我这?因为他觉得我比你诚实、比你靠得住!”我几乎是用恨恨的口气指着迟大志的鼻子说到。
迟大志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内容,或许是有一点点的悲伤,不,确切地说,是绝望。
他缓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在他旁边,坐着,仰望他的脸,没有表情。站了一会儿,迟大志“咚”地又坐了回去,双手捧着脸颊,呜呜呜地失声痛苦起来。他哭的十分悲伤,似乎还有些委屈,我无动于衷。
陈亮急了,“怎么了这是,你们俩怎么回事?大志,你这是干嘛,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没有咱摆不平的事儿,你说!”
迟大志依旧捧着脸,瓮声瓮气地回答着:“我心里憋得慌,憋地难受……”
我最后还是哭了,找出毛巾来浸湿了,掰开迟大志捂着脸的双手,一点一点地给他擦眼泪。
我的眼泪滴到了迟大志的脸上,他犹豫了片刻,又开始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多大的事儿!”我擦了擦自己的脸,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把自己重重地摔到沙发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迟大志拉着陈亮一起站了起来,“咱们走吧。”他对陈亮说,又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好了,别难过了,早点睡吧,早点睡,别瞎想了,明天我过来看你们。”他说的“你们”是指我和阿秀。
接着,他跟陈亮走了出去,走的时候,陈亮也学着迟大志的样子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来回摩挲了两下,然后重重的叹息了两声,“闻昕,我……”他并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但是我从他的眼神当中能够看出来,他也许是想说“我爱你”,又或者是“我走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跟迟大志一起走出了我的家,脚步十分沉重。



第三部分第五章 破鞋(1)

39、
虽然我从上班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自由散漫的状态,但休了这一段时间的病假之后,我居然对工作开始产生了一点热情。
那天早上,很早就起了床,给阿秀买了早点之后,把药片在一个小盒子里装好,放在阿秀的枕头边儿上,然后洗澡,换上了新衣服,居然还在镜子前面化了点妆才出门去上班。
到了楼下,正碰上我妈急匆匆地赶过来,看见我,她显得十分惊讶。
“你干嘛去?”
“上班啊。”我对她的疑问表示了应有的轻蔑,似乎我一直就是这种热情对待我的本职工作。
“啊,噢,嗯,好,”她好像突然之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愉快了,一个劲儿地点头,“快去吧,早点吃了吗?”
“吃了,您先回去吧,上午抽空过来看看阿秀。”我一边走一边对她说。
天气不错,太阳光很充足,照得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又到春天了,大街上的色彩开始丰富起来。走出了我们的院子门口,看了看停在门口的出租车我犹豫了一下,往前多走了几部,跳上了刚刚开来了一辆公共汽车。
40、
我打起精神走近了单位的大门,在门口遇见了我们单位日语翻译韩大姐,她已经四十多岁了,我们单位的骨干,一项目中无人,没想到今天见了我居然很愉快地跟我打了个招呼,我问她,韩大姐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她好像就巴望着我问这么一句似的,几乎是跳到了我的跟前,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你知道吗,昨天检察院来人了,把郑主任给逮捕了。”我们单位郑主任也是个女的,长得风骚,而且打扮的时髦,我立刻明白了,难怪韩大姐一脸的喜庆跟过年似的,她想当主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郑主任一完蛋,主任的位置就是她的了。我想到这里,立刻向她作揖表示恭喜,我说韩大姐,提前恭喜您了,以后您就是韩主任了,请多关照。
没想到我这么一表示,这位韩大姐好像被我扒光了她的衣服似的,一跳跳到离我一丈多远的地方,恨恨地看了两眼扭着她地肥臀进了楼道。
我对着她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心中暗暗骂到,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呸!
进了办公室也是懒洋洋的,拿起厚厚的一摞英文稿子我就犯困。坐在我对面桌子的小沈自从交了他生命当中第八百七十六个女朋友之后早连他祖宗的姓氏都忘干净了,早晨打了个照面之后有跟那女的鬼混去了,我望着对面空荡荡的桌子只得再次感叹了一声:“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之后抱着稿子钻进了会议室,出办公室的时候我们翻译中心的副主任粱老师见了我还问,说小闻你拿着稿子上哪啊,我说我桌子太小了,好多稿子都排不开,会议室的桌子大,我上那干活去,我们的副主任对着我的背影大大的赞扬了我两句,可惜我一句都没听清楚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会议室,门一锁,爬上桌子就睡,那摞稿子被我垫在了脑袋下面,为了表示我对领导的蔑视,我用脚丫子对着他的椅子。
其实我们单位就是那么回事,听着名字挺唬人,其实里面不过是一窝蛇鼠,虽然我在工作上比较懒惰,但跟他们比起来,我算纯洁得多了。
没费什么劲儿,我就睡着了,春天的太阳从窗户射进来,正照在我的身上,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
不知道睡了多少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敲会议室的门,我赶紧跳下了桌子,把一摞稿子在会议桌上铺开来,果断地开了门。
是粱老师,他告诉我办公室里有人找我。
我一边想着是谁想起来到单位来找我一边往办公室走。我们单位门口有武警站岗,从大门口到我的办公室起码要经过三个武警的检查,所以一般人要是没有什么大事情不会跑到这鬼地方来找我的。
推开我办公室的门,我看见一个洋鬼子在椅子上坐的笔直,我好好看了他两眼确定我确实不认识他,而他也看了看我,好像也不认识我。
我对这楼道那边粱老师的办公室大喊一声:“粱主任,谁找我呀!”
他从办公室的门口探出头来,也喊道:“不是在屋里坐着嘛!”
我转身进了办公室,问来人:“是你找我?”
“你是闻昕?”他问。
“不才,正是。”我答应着坐回了我的办公桌前,“我不认识你。”
“我叫大卫,第一次来北京工作,”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笑着做自我介绍。“我的好朋友吉米叫我来找你,他托我带了礼物给你,我按照他给的地址找到你工作的旅游公司,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工作……”说着话,他递给我一个袋子,我打开来看,里面有几张CD,还有两瓶 RED DOOR 的香水,我一边想着是哪个吉米,在旅行社给外国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导游,我认识叫吉米的不下三十个。
“请问你的朋友吉米是……他已经回国了吗,呵呵,我还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中国了。”我本来想直接问他吉米是做什么的,想到这可能让这个大卫有些尴尬,所以兜了一个圈子。
“噢,对对对,他已经回国很久了,他是经济学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工作的。”他好像听出了我的意思,一股脑的回答到。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脑海当中立刻浮现出那个胖子的模样,“没错,我跟吉米是很好的朋友,他很信任我。”我给大卫倒了一杯水,微笑着告诉他。我忽然想起上次我叫保安冒充公安,骗了那个德国傻冒好几百美金的事儿来,心里偷着乐个没完没了。
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于是我说“该吃饭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饭桌上,大卫向我提出他想请我帮一个忙,因为第一次来中国工作,他一句汉语都不会说,他想请我帮他找一个好的汉语老师。
我皱着眉头假装思索了片刻,我说:“既然这是中国,汉语谁都会说,但是找一个好的老师却不那么容易了,不过没有关系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就是大学里面的汉语老师,教你中文肯定没有问题。”
大卫显得很欢喜,不住地对我表示感谢。
“不过……”我接着说到:“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一般的学生她不愿意教,当然你是吉米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她教你肯定没有问题,只是学费可能会贵一些。”
“那需要多少钱?”他瞪大了眼睛问我。
“一天两个小时上课,你要付给她三百块。”我一边把一块肥肉塞进了嘴里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不是美金,是人民币。”我又补充到。
大卫听了好像很放心的样子,笑了笑,说没有问题的,一天两个小时吧。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乐开乐花,我想,这一年下来,阿秀几年的学费都自己赚出来了。
送走了这个不开眼的大卫先生,下了班,我立刻去找阿秀,路过一个手机店的时候我给阿秀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算是我送给她的礼物。
没想到,阿秀听说我让她去教外国人说汉语,吓坏了,连摇头再摆手,说打死也不干,我问为什么,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她自己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担心大卫将来说出一口流利的云南普通话还带着他们山寨的口音,遭人笑话。
阿秀就是这么一个人,心地善良,遇到什么事,她总是先替别人着想。
我说没关系,你教他是从aoe教起,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你自己也好好练习联系普通话。
她还是不同意,特别坚决。
我又开导她,我说:“阿秀你怕什么,你看看电视上那些大学的教授,有哪个说话不是带着方言的?越是有名的教授,就越是说不好普通话!”
她还是瞪着大眼睛望着我,虽然不说话,但我看得出来她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想啊,那些中文专家、语言学家们所有的时间都拿来研究学问了,谁有时间练习普通话?你不会连汉语拼音也不会吧!”
阿秀连连点头表示她绝对会汉语拼音,我又趁机给她灌输了经济独立的重要性,告诉她就算我给她教了学费,她还是要自己努力多赚些钱……
最后,她终于还是同意了,虽然显得很勉强,但是她答应我会认真地给大卫当汉语老师,我对阿秀的表现十分满意。
从外语学院出来,天已经黑了,我一个人走了很长一段的路程,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极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抬头望了望天上又圆又亮的月亮,自言自语地又重复了一次早上在单位门口说过的话,我叹息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句:“唉,是啊,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我不是在提问,我只是在回答我早上的时候向自己的提问。
41、
最近我经常陷入沉思,让我有一点恼火的是,我所思考的问题迟迟没有答案。
终于,有一天的傍晚,当我睡足了觉迷迷瞪瞪爬起来之后,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看到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在一起嬉戏,我不知道看了他们多长的时间,直到脖子都发酸了,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在床上愣了一会之后,我好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觉得一个人的头脑可以单纯,但却不能太简单。
42、
我想,我是应该找方明好好的谈一谈了,我知道闻铁军经不住她的诱惑。其实不光是经不住她的诱惑,闻铁军这个人啊,上辈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要有女的对他表现出了一点喜爱,有时甚至只是对他并不讨厌的情绪,他就会拿出成千上万倍的热情去回报人家,甚至跟爱情有关的情愫,在这一点上,他毫不吝啬。所以我坚决认为,一个男人品质上的好坏是不能用他是不是喜欢乱搞来衡量的,因为我能对毛主席保证,闻铁军他确实是一个好儿子、好哥哥、好老公,将来他也一定是个好父亲。
我坚信闻铁军是一个老实人,对于女人,他可能天生就缺乏抵抗力,我有无数的例子证明。
那一年,我大学还没有毕业,夏天去唐山过暑假,正赶上闻铁军在学开车,他的人缘很好,他们的教练和一起学车的同学居然允许闻铁军带上我一起上了他们的教练车。
他们的教练是个胖子,喜欢到洗浴中心去按摩,其实我敢肯定,那个家伙喜欢按摩的小妞胜过按摩本身不知道多少倍。
他们的教练车上一共五个学员,为了都能顺利通过路考,闻铁军他们几个经常凑钱请那个胖教练上洗浴中心洗澡。胖子去享受的时候,闻铁军他们五个学员再加上一个我全都躲在闷热的解放车里等着他出来,有一回,实在热的受不了了,我提议我们把车靠在路边,一起到洗浴中心里去等教练出来,开始他们不肯,经不住我的劝说,一起钻进了洗浴中心的二楼硕大的带空调的休息间。
那次经历我一直很难忘,当时我的感觉是那些只穿着三角裤和胸罩在众多男性的贼眼底下走来走去的小妞们骄傲的表情刺痛了我的灵魂,真的,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群拿出来卖的女性会不约而同的对我这个洁身自好的同性产生如此的鄙夷,当时当地,仿佛我才是一个成日被人在胸脯上摸来摸去靠出卖色相生活的人,并且,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她们的神情是如此的一致。
我不是故意想起这样的一幕来,我最近经常不由自主回忆她们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其实方明的隐藏在平和、善良外表之下的那种常常不经意当中流露出来的表情与那些按摩女郎相差无几,你跟她说话,你的感觉会很好,因为你发现她听你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嘴巴也笑,眼睛也笑,但是偶尔在你低头或者看看别处之后再看向她的眼睛,总能在她的眼角发现一丝没有来得及掩饰的类似鄙夷的余光,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后来我终于想通了,其实凡是把自己豁出来的,用身体来换人民币的小妞面对良家妇女都是这种表情。
最近我常常在心里念叨“破鞋”这个词,我认为用她来形容行为极不检点的女性十分形象和贴切,唯一让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人人都能去穿的一双“鞋”,又如何会“破”呢!宗族留下来的“俗话”真是博大精深,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
我们在那个休息间里坐了一会之后,看见一个按摩小姐穿着白色的三角裤和白色的胸罩从一个热气腾腾的小屋里出来,旁若无人的拿起杯子喝水,接下来,她开始跟闻铁军他们几个学员搭讪,过了一会,一个长的尖嘴猴塞的家伙在跟另一个家伙耳边嘀咕了几句之后搂着小妞进了一个小屋。
那时候他们几个学员的年纪都不大,都没有什么钱,请教练去按摩也实属无奈,都是从自己买烟的钱里省下来的,所以当他肆无忌惮地搂着小妞进屋的时候,我感到有些惊讶。



第三部分第五章 破鞋(2)

过了大约五分钟之后,另外一个跟他说悄悄话的学员在外面大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接着也进了小屋,接着出来的是第一个进屋的小子,他坏笑着说他在车里等我们。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第三个人进屋,将里面的人替换了出来,接着第四个进去,进屋之前他告诉闻铁军过一会进屋找他。
当时我的年纪还小,不太明白他们在搞什么明堂,当闻铁军进到小屋之后,我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从窗户往下看,看到几个先出去的学员在大解放旁边笑做一团的样子,我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他们到了小屋里是占那个小妞便宜去了。想到这里,我进了里屋,果然,闻铁军坐在小妞对面的椅子上,满脸通红,那小妞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把嘴凑在闻铁军的耳朵边上跟他说话,看见我进来,他的眼中升起了一线希望。
我走上前,做着急状喊到:“闻铁军,闻铁军,快点,教练让先到车上集合,呆会你在上来。”说着话,还没等那小妞反应过来,我拉着闻铁军夺门而去,跑到一楼大厅的门口,那女的追了出来,对着我们的背影破口大骂,我扭头看她,那洁白色的胸罩上布满了清晰的黑色手指的印记……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忘记了那小妞的身材和样冒,但对她的白色乳罩记忆犹新,同时没有忘怀的还有那几个硕大的手指印记。
我说这个例子只是想证明曾经的闻铁军在女人面前是如此的害羞、怯懦,面对如今他犯下的滔天罪行,我不知道是谁锻炼了他。
43、
尽管我是被周围的人们公认的奸猾者,但是无论如何我无法更改自己的本性。很早以前迟大志说如果我在抗日战争时期不幸被捕的话,一定成为一个最一流的汉奸。其实我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我永远无法为别人保守秘密,甚至为自己。
快下班的时候迟大志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无论如何晚上不要再安排别的事情,袁芳张罗了几次要请吃饭,今天终于腾出了时间。迟大志的语气似乎我应该为大款袁芳请我吃饭感到无比的荣幸,但是我偏偏没有半点的感觉。
小时候的交情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况且,就算是我们难忘的童年时代里,我并不记得有哪一回是我们主动带着袁芳出去玩的,相反,印象当中的黄毛总是为了能够加入我们的游戏行列对我急进讨好。说起来人生的际遇真是很不可思议的,袁芳的父母都没有什么文化,她本人也只是一个高中学历,在酒店大堂一站就是一天,谁能想到如今她却是当年我们院儿里出来的小孩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我并不知道她“出息”在哪里,她有什么特长,又或者她的生活来源是什么,我只知道她现在是个富婆。其实我很鄙视她,没有任何理由,但是我对她的鄙视只能深深藏在心底,不敢表露丝毫,如果我敢公然的鄙视袁芳,不光是迟大志会认为我是出于纯粹的嫉妒,就连我自己都免不了会这么想。
我不认为成长对于友情来说是一件好事,实际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儿时纯洁的情谊总会不自觉地被利用,用来获取钱财或者别的什么,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甚至恐惧成长,害怕失去。
44、
下了班儿,我实在也没有别的事儿可做,索性按照迟大志告诉我的地址去赴宴了。中途,我用手机给迟大志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们到哪了,他说还在路上,如果我先到了,就到那个饭店的二楼叫做“牡丹”的包厢里去等他,我还想问问他同来的除了他和袁芳还有谁,手机忽然就没电了。坐在车里我心里嘀咕了半天,我想要是将来有一天我发了财,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多买几块手机电池。
你究竟认为我的关于发财之后的愿望有多可笑?你不能怪我对周围的人太苛刻,因为就连我对我自己也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好。可见,虽然我自私,但不是坏人。
这个饭馆我第一次来,尽管我带团四处去周游的时候很多,几乎吃遍了大江南北,出入的饭馆也成千上万,但这个饭馆真的是很不一样,气派、豪华,一看就是有钱人来的地方。
门口的小领班对我热情极了,他们不叫我“小姐”他们称呼我“女士”,我个人以为“小姐”和“女士”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小姐”在社会面前更加诚实,而“女士”则更加阴损。
上了二楼,领班安排我在“牡丹”最大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微笑着问我,“您要点什么茶吗?”
我不爱喝茶,但我不想拒绝她的好意,“来你们这最贵的。”我想要一壶便宜的待会迟大志来了会觉得我没见过市面。
“牡丹”里就是我一个人坐着,有些孤独,我索性躺在沙发上,努力想象着现在的袁芳该是个什么模样。我从迟大志的言谈之中早已经体会到如今的袁芳该是风风光光的一个大老板的形象,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记忆当中那个大奔儿头、深眼窝,瘦了吧唧的黄毛丫头又去了哪里?我觉得大发白死了以后我内心里好像失去了一些什么东西,又或者大脑的深处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严重到我没有丝毫知觉的程度。我发现我的思维很混乱自从大发白死去以后。
我有一个毛病是小时候留下的,每当我感到孤独或者伤心的时候我就会让自己安静的睡去,早年的时候我睡觉并不做梦,睡醒之后我就会把之前所想的内容全部忘记。
当我在沙发上打着呵欠坐起来的时候,大包房里 已经来了许多的客人,七八个吧,看起来大家好像彼此都不怎么相熟,唯一认识的两个人在墙角的椅子上小声讨论着什么问题。我有些尴尬,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向周围的人点了点头。陌生的人们在一起总是很友善,没有争端,真正的矛盾总是产生在相好的朋友之间,这个道理是大发白生前留下的唯一实用的精神遗产。
我很纳闷,怎么袁芳和迟大志还不来,心中还有一些不快,不是说我们三个聚一聚,怎么会来了一窝的牛鬼蛇神?
正思量着,又进来的两个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胖子在前,看起来是个老板,进门之后他很大声很夸张地笑了起来,“让各位久等了,哎呀,这个北京什么都好,就是交通太拥挤,堵车,堵车呀。”他满口的东北腔,让我感到很诧异,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在我愣住的功夫,其他等候的人都哼哼哈哈地开始跟胖子打起了招呼,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他招呼了一声。
在饭桌上坐定,胖子一边让瘦子招呼着上菜一边寒暄,“各位,今天来地各位真是给足了我面子,这几位早就认识了,不说了,其他几位还是初次见面,来,我先干为敬。”说着话,他将红酒一饮而进。
我心里嘀咕着,“难道自己进错了包房。”遍小声问旁边的一位,“这个包房是叫牡丹吗?”
他也小声的告诉我,“这是芍药。”
我心里暗骂刚才带我进来的领班,我说的清清楚楚要去“牡丹”她瞪着眼珠子却把我带到了“芍药”,这“芍药”和“牡丹”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说不定袁芳那边澳洲龙虾已经摆到了桌上等着我呢!我正嘀咕着,胖子给了瘦子一个眼色,瘦子马上从随身带的大皮包里拿出七八个精美的盒子来,恭恭敬敬的给每个人的面前就放了一个,胖子非常谦虚的在笑着,说到:“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别的人还在寒暄着不知道该拿还是不拿的时候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刚才告诉我“这是芍药”的家伙也连忙瞟了一眼,盒子里装的是一块金表,是我垂涎了许久的东西。
“真是精美绝伦啊。”我由衷地赞叹着这块金表,“这么昂贵的礼物我们怎么受得起,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我连忙盖上锦盒的盖子,第一个将金表放到了瘦子的面前。
胖子起身,又将盒子放回我面前,连连说到,“受得起,受得起,呵呵我们是私人企业,这次要不是有各位的大力相助恐怕就是灭顶之灾呀,所以,各位就是我们企业,也是我本人的大恩人,再贵重的礼物也不能表达我对各位的感激,况且只是一块小小的手表……”
听他这么说着,我立刻就明白了,在胖子请来的贵客当中除了我,恐怕都是做了对不起良心的事,拿块金表也算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点安慰。
果然,紧挨胖子的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头呵呵的笑了两声之后打开盒子看了看,对其他人说到,“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不能收,不能收。”
“李老师,您这是骂我呀。”胖子绷起了肥脸,连忙把盒子又塞回老头怀里,老头顺势将盒子攥得死死的,好像忘记了该说什么,一个劲儿的笑着。
“李老师,我看……”我忽然忘记了胖子的姓氏,连忙又低声问边儿上的那一位,“那胖子姓什么来着?”
“姓朱,朱永福。”
“李老师,我看朱总也是个实在人,您就收着吧。”
“对,对,对,都收下,都收下。”朱永福总经理挥着胖手好像个指挥官。
在座的人相互看了看彼此,心照不宣的收起了这份大礼,我的心里自然乐开乐花,只是忽然有些紧张,担心自己说错了话露了馅,失去这贵重的金表。
开始上菜了,大家频频举杯品尝着佳肴,而我却感到坐立不安。
我假装接听电话,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墙角,先小声的哼哈了两声,接着“啊”的一声尖叫起来,“什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好好好,我马上到,别着急。”假装挂了电话,我几乎是冲回了座位前面,一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以为出了天大的事,我赶紧解释,“对不住了各位,我先走一步,我嫂子一个人在家,要生了,保姆吓坏了,我得去看看。”我一边说话一边把朱永福送的礼物塞进了口袋,“朱总,明天我给你打电话,再联系啊。”
他好像也为我感到焦急,一个劲儿的挥手,“快去,快去,生孩子可是大事……我叫司机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各位,先走一步了,大家吃好……”我跨出门口前跟所有的吃客都挥了挥手他们也礼貌地向我做了表示,“慢走,慢走……”
出了“芍药”,我才发现自己满头是汉,腿肚子一直在哆嗦,看了看表,八点多了,再也无心与迟大志和袁芳一起叙旧,我抬头四处看了看,原来“牡丹”就在“芍药”的斜对面。我三步并做两步,小跑着出了饭馆的大门,打了辆车,直奔家去。
45、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很不平静,一直在问自己,我这么做算不算一个坏人,快到家的时候,我用一个非常简单的因果关系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好人。
因为我拿着这份本不属于我的贵重的礼物出门之后满头大汗并且腿肚子直转筋,所以我不是一个坏人。没有一个坏人得了好东西会像我一样得仓惶。
我把手表的盒子装在了包里,将手表带在腕上,借着昏黄的街灯,我看到表盘上的钻石折射出的耀眼的光芒,心里的欢喜让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我看别人写文章,经常在文章当中发现“爱不释手”这样的词汇,曾经我思忖过许多次,爱不释手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因为我从没有过让我爱不释手的东西,爱不释手这个词我只在我的哥哥闻铁军身上用过一次,那个时候闻铁军上了小学,我刚上学前班,上午刚学了这个词,晚上放学回家,看到爷爷带着闻铁军回到了家里,我爸爸妈妈一边做饭一边陪着爷爷说话,闻铁军拉着我到门口去玩,他从唐山给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干果、奇奇怪怪的小泥人,以及他自己用一种叫蓖麻的植物做成的手枪,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我兴奋至于拉着闻铁军的小手叫喊起来,“哥你真好,你是我的爱不释手。”
我爷爷他们在厅里听到我说的话,一下子哄笑起来,妈妈嗔怪我乱用成语,闻铁军用他穿的那件已经打了很多补丁的条绒上衣的袖子抹了抹鼻涕,紧紧搂着我的肩膀,傻笑了起来,露出两颗换牙之后刚刚长出一半的板牙。
46、
忽然很想闻铁军,我想许多我们成长中途的细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的大脑所丢失了,我现在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我没有像别人家的妹妹那样从小到大称呼闻铁军哥哥,没有原因,可能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少不更事的时候因为跟别人不一样而洋洋得意,长大之后渐渐懂事,多少都会有点后悔的感觉,我本人在对待该如何称呼闻铁军的问题上就是这种情况,以前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现在我认为如果我这么多年以来称呼他为哥哥,说不定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小时候的感情,不是说我跟闻铁军现在的感情不好,我只是想说如果我那样做了,也许,我跟他的感情会更好。



第三部分第五章 破鞋(3)

自从大发白离奇的死去之后,我对从幼年就开始的情义更加珍惜,尽管每天我都遇到不同的人,尽管时常会有亲疏不同的朋友打来电话跟我闲聊,但是打心眼里,我对他们充满着怀疑,我所有的信任都在迟大志和大发白以及我的亲哥哥闻铁军身上,大发白死了,我一直很后悔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好一些。
我到父母的家里去找闻铁军,敲门敲了很久都没开,拿出钥匙开了门,我大喊,“怎么没人啊?”打开灯,果然很安静,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我自己嘀咕:“都上哪去了?”
米晨静的房间里灯亮了,我听到她悉悉嗦嗦下床的声音。
孩子流产以后,米晨静怀孕时候长的肥肉一点没下去,好像更胖了一些,但是她面色不好,黄的就像成熟了的小麦。
米晨静打开门,一见是我,她问到:“闻昕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晚上包了饺子冻了一些在冰箱里,我给你煮煮?”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
“不用嫂子,”我拦住她,“我就是回来看看,我……我……闻铁军没回来?”我试图把闻铁军称作“我哥”,但张了两次嘴,我居然都没有说出来,我担心米晨静听起来会很不习惯。
“他回唐山了,最近生意特别忙。你找他?”
“我……我没事,想他了。”我在客厅里四下看了看,准备回8号楼去,一大堆应该白天在单位干的工作我都没完成,连我自己都奇怪,不知道自己最近在单位都干了什么,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爸妈出去了?”
“马老师生病,他们去看她了。”
“噢,那我就先回去了,你继续睡吧……你哭啦?”我在沙发上拿起背包的时候忽然发现米晨静的两颊全是未干透的泪痕,眼睛红肿。
我又将背包扔回了沙发上,拉过米晨静,“你怎么了嫂子,为什么哭,受欺负了?是不是爸妈说你什么了,还是……”我想说“还是想起流产的事伤心了”没有说下去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万一她不是因为孩子的事而伤心,我说的话又恰好提醒了她,给她一个更加伤心的理由。“还是……你想回唐山了?”
米晨静摇摇头。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第一次闻铁军带着我去跟米晨静和她的前任丈夫吃饭的时候米晨静是什么样子,但我十分清楚那时她跟秃头段长在一起的时候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总是带着令人愉快又爽朗的笑。自从她又跟闻铁军结婚之后,我发现她常常是沉默的,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的沉默是来自于我们的传统家长带来的压力亦或因为她自己因为二次婚姻与闻铁军结合感到些许的自卑,反正我认为她的沉默与我的家人有着直接的关系。
“嫂子,你不用太把我爸和我妈当回事,他们都很喜欢你,千万别多想。”
她使劲点头,“我知道,妈这些日子照顾我都瘦了。”
“你哭什么?”
她不说话。
“你为什么哭,你跟我说。”我不自觉地抓住了米晨静的胳膊,摇撼了两下。
她像受到了惊吓似的,猛的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会,终于没有说,继续低下了头。
我猜也许她确实想到了那个小孩伤心了,我想不到如何安慰她。
我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抓起背包起身,准备回到8号楼去。
“嫂子,你别瞎想了,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
她一直不作声,我的心情忽然也变得沉重起来。
走出家门,我忽然想到什么,犹豫了片刻,将手腕上的手表摘了下来装进盒子里,装作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在门外喊米晨静,“嫂子,开门,忘了点儿事。”
米晨静将门打开,我假装从书包里摸了很久才将手表拿了出来,“嫂子,这个是我哥早就交待我替你选的礼物,钱都给了我半年多了……”
米晨静迟疑了一下,打开盒子,看见了那只精美的金表,我期待着她惊讶的表情出现,然而米晨静却显得更加难过。
我又一次进了客厅,催促她,“带上试试。”并且不等她反应过来,给她带到手腕上,评价到:“真不错,我还真是选对了,你瞧你带上多好看,怎么样,嫂子,我的眼光不错吧。”
“这手表还是温的,你刚从手上摘下来的我知道。”米晨静哭了起来,我在心里猜测着原因,我想或许是因为她感动。
从小到大,其实我这个人从来没有感动过别人,我想,也许我应该为米晨静被我感动而感动一回。
“我……我就是带上新鲜新鲜,闻铁军买的,给你的。”
我们一起又坐回到沙发上,米晨静的身体因为哭泣而不断地抖动着。
“闻昕,你得帮帮我……”
我诧异。
“……方明今天把闻铁军跟她的事都跟我说了……”
“啊?”我感到意外,“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全都知道,有一回他们在一块的时候你全看见了……她怀孕了,她还说你告诉她,她这个孩子一定得生下来,让闻铁军养……”米晨静情绪完全失控,泣不成声。
“我那是气她呢。”
“我知道,我就是想求你帮帮我……你哥……我们俩能在一块不容易,你劝劝他。”
我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不能想象米晨静为何如此的软弱,“嫂子,你这是什么道理?我为什么瞒着你,我是怕你跟他离婚,我是为了闻铁军,为了咱们家不失去你这个媳妇我才瞒着你的,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米晨静哭得更厉害了,“我是离过婚的人……”
“离婚怎么了?离婚影响你的智商了?让你变傻了?你居然还求我去劝那个混蛋,劝他做什么?劝他继续欺骗着你,背着父母做那些不要脸的勾当?嫂子,你怎么那么胡涂,你就该跟他提出离婚!”
“离婚!”米晨静看了看我,连续的摇头,“闻昕,我知道你对我好,咱们家的人对我都好,可是我不能跟你哥离婚,我离不开他……”
“你怎么是个软骨头!”我恨恨地说到,“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他才敢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来,你就应该坚决点,跟他离婚!我再给你找个好丈夫。”
“你?”她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又摇头。
她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我连自己的丈夫都没有找到,又去哪里给她找丈夫,我又被正义冲昏了头脑。
“反正你跟他离婚就是了。”
门被打开了,我的父母回来了,米晨静慌忙抹了抹眼泪,低着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进屋去了。
“离婚,谁离婚?”我妈拦住我的去路,问到。
“管那么多干嘛?”我的情绪不太好。
“怎么说话呢你!”
“我走了。”
“今天上班了?”
“管那么多干嘛?”
“啊?你又不好好上班?”
“你管那么多干嘛?”我抓起背包向门口走去,被她拽了回来。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说?”
我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又对着我母亲翻了翻眼睛,“您要是实在有时间,受累找根棍子,打断闻铁军的双腿,别成天就会盯着我,我怎么你们了?我不过就是工作顺利一点,生活愉快一些,你们成天盯小偷似的盯着我,我请问您我是杀过人我还是放过火我还是做违法乱纪的事了…………”
“你哥怎么了?”
我忽然清醒过来,刚才险些说漏了嘴。
“你说怎么了?这都多少天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米晨静。”
听我这么说,我的父母忽然都笑了起来,他们连连夸我,“闻昕,你总算懂事了,懂得人情事理了。”
我向米晨静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走出了家门,一边走我一边在心里想着:我懂得还多着呢,除了人情事理,这段时间我研究的最多的恐怕就是有关男女关系的问题离了。
47、
从父母家出来,我回去就睡了,忘记了给手机充电,也没把单位里没有完成的工作放在心上。
早上醒来,看着窗户外面杨树上越发宽阔的叶子,发呆了很久。太阳光热烈的几乎让人难以接受,忽然觉得躺在被窝里十分舒坦,不想去上班。
想给我们办公室的小沈打个电话问问今天他去不去单位,如果他去的话,我就不去了。
从包里把手机拨拉出来,才发现没电了,插上电源,开机,手机忽然自己哗啦啦地叫唤起来,我以为是谁打来地电话,一直没有理会,居然这刺耳地声音自己不嫌寂寞地响了五六分钟,连口气儿都不带喘的。
我没有办法,只得走上前去查看是那个混蛋给我打来的电话。
我一边刷着牙一边走过去,拿起手机的一瞬间我愣住了,手还在机械地做着刷牙的动作,居然牙刷都刷到了手机的屏幕上。手机的屏幕仍然在闪烁着尖叫着……那是我在一年以前的今天设置的备忘录,为的是提醒自己这一天是大发白的生日。
大发白的母亲死了之后他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一直到去年。小的时候能吃到点带奶油的东西感觉比过年还难,所以我们都盼着自己过生日,我和迟大志过生日的时候都是和纪峰一起,所以尽管他自己并不过生日,但每年仍然能够吃到两次奶油蛋糕。
去年整整一年我所有能利用的上班时间以及休息时间都是带着世界各地的游客满大街转悠,纪峰的生日是他和迟大志两个人一起过的,而我正带着外国游客在西安瞻仰秦始皇的蜡像。那是母亲去世以后大发白第一次过生日,他们谈话的内容我无从得知,但他和迟大志都喝多了,纪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哇哇大哭起来,迟大志借着酒劲也把他工作当中的怨气撒到了我的身上,打来电话把我一通臭骂,并且要我对着兵马俑发誓,如果明年不给纪峰过生日我就一辈子找不到对象,为了安抚悲痛当中的纪峰和迟大志,我只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其实这甚至算不上要求,现在我再回想起来,给失去母亲的大发白过生日几乎是我责无旁贷的事。
我又望向窗外,外面很繁华,许多人走来走去,可惜我看不到自己,也注定没有了大发白,而此时此刻,大发白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我猜测,他看到了生前的自己,也看到此刻呆若木鸡的我,也许他现在正对我展现出他一贯的憨厚的笑容,可惜,我什么也看不到。
没去上班,我到街上买回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我坐在蛋糕前看着那些点燃的蜡烛一点一点的被耗尽,消失。
迟大志说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形式主义者,我相信,我不是。
48、
傍晚的时候,阿秀回来了,她并没有因为进了大学而沾沾自喜,进门之后她挽起袖子把我肮脏的小家收拾的窗明几净,之后,她良久地注视着那个硕大地奶油蛋糕,叹息流泪。我半睡半醒的在床上假寐,感觉心脏抖动的厉害。终于我没有忍住,也偷偷落了几滴眼泪。
收拾完了屋子,阿秀过来看看我,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含糊的点了点头,问了问她学习的情况,她向我抱怨了两句英语单词总是记不住,我又问了问她教大卫学中文的事儿,阿秀皱起了眉头,跟我说到:“我就是回来想跟你商量这个事的,能不能不教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
阿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我眼前,“这个给你。”
我打开来,是钱。
“你给我干嘛?”
“给你的。”
“我不要,我有钱。”我又把信封扔到阿秀的面前,自己从床上起身坐到沙发上。
“反正就是给你的。”
我看着阿秀,她的脸都红了。大概她想把上学的钱还给我,又不好意思说还。
我想了一下,将信封装了起来,说到:“行,阿秀,我先替你收着,但这钱是你自己的。”顿了顿我又问她,“你怎么不想去给大卫上课了?”
“他总给我买东西,还带我去全是外国人的地方吃饭,这段时间,一到休息时间他就开车到学校去找我……”阿秀说的很委屈,一副又气又急的样子,很滑稽,“那些同学都在说我的闲话……”
我被阿秀的表情逗乐了,安慰她:“她们不是在说你的闲话,她们是在羡慕你,嫉妒你,这你都看不明白?”
“我不想让她们羡慕,我也不想让大卫到学校去找我。”
“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我忽然想起来大卫的朋友,就是那个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吉米先生总是会对中国姑娘充满热情的性欲,我担心这个大卫也是这样的人。
阿秀把头摇的像个波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我看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对我太好了,我有点受不了……”
“对你好你还受不了?你听我的,他给你买东西,什么贵你要什么,他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要去找你,你想搭理他你就搭理他,不想理他你就让他回去……”
“我……我……我不会。”她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让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教唆犯。
我看看墙上的钟表,不早了,于是让她早点回学校,她答应着站起身来,到壁橱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叮嘱了我一些不要和我母亲发生争执之类的话就回去了。
我忽然觉得阿秀应该找个爱人了,在她的心底,大发白将永远是一段挥斩不去的情结,她对大发白的情感跟我对大发白的情感类似,不同的是,在以后绵长的岁月当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会越来越强烈的怀念纪峰,而阿秀则及有可能随着自己将来的成家立业、相夫教子,纪峰在她的生命当中也许会只演化成一个符号,证明她生命中的一段经历。况且,我与纪峰二十几年的情义,阿秀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其实我是想说,就算阿秀现在有了一个爱人,她将纪峰抛置于脑后也不为过,我现在甚至觉得当时纪峰将阿秀带回家之后做了那样的事情是有些不要脸的。
在我发现闻铁军的秘密之后,我对我周围的男性有了强烈抵触的情绪,感觉谁都不是东西。



第三部分第六章 妖精有了人的心(1)

49、
最近这些天我一直在找机会跟方明见个面,我想就闻铁军的问题跟她认真的谈一次。想到方明,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陈亮,最近他一直没有再找过我,让我开始对他曾经向我表白过的情感产生了强烈的置疑,我开始蔑视他。
星期五的晚上,迟大志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那天怎么没去赴约会,我只得编了一个最稀松平常的理由,告诉他临时加班,迟大志半信半疑但也没说什么,跟我说了一堆最近他跟袁芳在一起消遣的情节,我听的心不在焉,问他陈亮最近在忙什么。
迟大志听我问起陈亮,立刻惊叫了起来,“哎呀”,他说陈亮到云南出差去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跟他一起吃了饭,陈亮担心我还在生气,所以没有直接跟我通话,委托迟大志转达,“袁芳最近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我把陈亮嘱咐的事忘了一个干净。”他解释到,又说,“快回来了吧,应该就这一两天。”
放下电话没多久,方明给我发来了一个短消息,内容非常明确——我需要用一万块钱,找不到闻铁军,你先将钱送来好不好?
我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回复,告诉她她根本不值一万块。之后,我一直等着手机再次叮当叮当的响起来,但一直没响。我猜想,方明其实是有点怕我的。
我对着手机咬牙切齿了半天,眼前忽然出现了米晨静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庞,我拨通了闻铁军的电话。
闻铁军正在开车,我骂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等我靠边把车停稳了。”之后,再这次通话过程中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边听我咆哮一边“嗯”“啊”着,我告诉闻铁军,一分钱也不许给方明,而且必须在三天之内跟方明一刀两断,否则的话,我将把证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传统的,对男女关系问题十分敏感的父亲和母亲大人,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有勇气断绝与闻铁军的父子和母子关系。
50、
周末两天,我没有出门,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像个困兽似的转来转去,很奇怪,在家里觉得烦闷,却又不想见任何人。经过了这个无聊的周末,星期一早上,我六点钟就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去上班了。
由于是周一,要开会,单位的同事来的都很早,大门口,我遇到了小沈,他的表情十分单纯,但却让人一目了然,满脸都是对社会主义的痛恨,估计这次他又要等待他的第八百七十七次恋爱的到来了。对于小沈,他三天两头的失恋和恋爱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早已经习惯了。
远远的我招呼他,“小沈,你又失恋了吧。”
小沈本来无精打采的往办公楼走,一看见我,居然吃了兴奋剂似的,险些跳起来。“来,你来。”他对我招手,表情让我想起了我们院里喜欢吃大蒜的马老师,一有小道消息的时候,马老师就是小沈这种表情。
等我走到离他还有半米远的地方,小沈一把将我拖了过去,拽着我一路小跑,飞似的进了办公室,我给吓坏了,下意识地问了他一句,“小沈你是不是犯罪了。”
他也不理我,嘭的将办公室的门锁上,反复检查了两遍。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别不是警察后边追你吧。”我嘀咕着,在办公桌前坐下,歪着脑袋看小沈。
他将双手放在背后,靠在门上,十分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会,长长的舒了口气,才慢慢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叮叮当当地对着键盘乱按。
“你自己看吧。”
我伸手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文字,“沈先生,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希望你能够及时向领导反映这个问题,你的同事闻昕经常出入五星级的高级酒店卖淫,她是一个高级妓女,曾经被公安局抓获”。
看完之后,一股凉气从我的脊背升起,我看了小沈一眼,他慌乱地摆了摆手,“我不认识这个人,收到之后我马上打电话过去,通了,可是没人接。”他抢过电话,又对着键盘按了几下,拿给我看,“这里还有。”
“沈先生,你们是国家单位,怎么能用这种人呢?除了出入高级酒店,闻昕还经常欺骗朋友,多次把朋友放在她那里的钱据为己有,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一想,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我又看小沈,他拿过手机继续按,“还有,还有……”
“沈先生,请你务必将这个情况反映给领导,我是一个知情者,给你发这个消息并无他意,只想维护你们单位的名誉。”
我的汗开始冒出来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小沈为我倒了一杯水,紧张地看着我的表情,问到:“闻昕,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吧。”
“没……没有哇……”
“这就怪了,我看这个人的意思,要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这么阴损……”
没等小沈把话说完,我按照手机上的电话号码给发消息的人打去电话,一口气打了二十来个,都是关机。
“别打啦,人家是故意整你的,能让你把电话打通了?依我看……”
小沈正要给我分析的时候,办公室外边有人在敲门,韩大姐一边推了推门一边喊小沈,“小沈,小沈,……”
我对着小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作声。
没过两分钟,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小沈接起来,韩大姐问他:“怎么不开门啊?”
“刚才上厕所去了。”
“闻昕今天来了没有?”
小沈看了看我,“啊,噢,闻昕在这呢,刚进来。”
又过了一分钟,韩大姐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我的办公室,径直向我走来。
我看着她的表情,看她被火烧了尾巴似的走路速度,不用问,我也知道她找我什么事。
“闻昕,你最近都干什么了?”
“我能干什么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装作轻松地看着韩大姐,“韩主任,我最近的表现怎么单位的同事可是有目共睹啊,不迟到不早退……”
“我是问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没有?”
“得罪人?”我皱起眉头,假装思索,“要说得罪人,我还真得罪了,那天早上提前叫了您两声主任,您不就气哼哼地跑开了?”我看了看小沈,目光又回到韩大姐身上,嘻嘻的对着她笑。
我说完了这句,韩大姐立刻紧张起来,“别瞎说啊,我可没生你的气。”她的表情很严峻,我心底再明白不过了,她想让我看她手机里的短消息,听我这么说,她忽然开始担心我会怀疑她。“小闻,你年轻,做事之前要多想,千万别随便得罪人……那个,没事了,我先走了……”
“韩大姐,你还没说什么事呢?”
她站住,“没什么要紧的事……刚才我想跟你说个什么事来着?你看我这记性,这么一回功夫,给忘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韩大姐除了办公室,我对着她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小沈有些忧虑地看着我的脸,说到:“不用问,韩大姐也收到了。”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粱老师路过的时候推开了,他先看见小沈,问:“小沈,闻昕来了没有。”
“我在这呢。”我对粱老师是很敬重的,他也一直很关照我。
“噢,我有个稿子,你给看看吧,你到我办公室来拿。”
我跟着粱老师屁股后面进了他的办公室,屁股还没沾到椅子,粱老师就开始从皮包里翻腾。
“粱老师,您就别翻腾手机了,造谣者一视同仁,我估计咱们单位的人都收到那短消息了。”
“这影响多不好啊?”粱老师坐在我对面,“我打了电话给他,通了,但是不接电话,我给他回复了消息,他也没回……这是个什么人呐?闻昕你得小心了啊,你在明处他在暗处……”
“那我能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对咱们单位这么了解,谁的电话号码他都有……”
“我看啊,闻昕你报警吧。这么一来,对你的声誉影响太恶劣了,你还没结婚,连个男朋友也没有,这要传出去,以后……”粱老师一脸的忧国忧民,就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心里想着,就算报警又能怎么样啊?
“你再想想,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没有?”粱老师的语气跟小沈和韩大姐相差无几,“想想你周围的朋友,对你比较了解的……这事我看不像不了解你的人干的,对方好像还知道我的名字,称呼我粱老师……”
我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一个名字忽然冒了出来,“方明?”我脱口而出,“除了她没别人了!”我肯定地说,然后飞快地站起身来,“我走了粱老师。”
“快去,快去,先去报案……”他也站起身来追在我身后,压低声音嘱咐我。
出了粱老师办公室,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飞到方明跟前,噼里啪啦先胖揍她一顿,再拎到公安局以诽谤、造谣、乱搞男女关系等罪名处置了她。
路过韩大姐门口,没留神,被她突然出现在眼前吓了一跳,她不由分说将我拽进了办公室,“来人了。”她指着我办公室紧闭的门。
“什么人。”
“警察。”她的眼珠子几乎瞪的掉地板上,我在她脸上看到了更多的幸灾乐祸。
“噢。”我答应了一声,没再理她,转身出了韩大姐的办公室,我看清楚那个穿警服的人是其实是陈亮。
我不想搭理陈亮,转身进了休息室。我给方明打电话,她好像很意外收到我的电话,我问起她一万块钱解决了没有,她很坦诚的告诉我闻铁军已经叫一个做生意的朋友给她送了过去,她似乎有些得意,而我也并没有马上发作出来,客气的与她寒暄着,最后我问到,“我想跟你见个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她说,有事最好在电话里说,最近很忙。听了她的话,我更加确定是这个女人在背后给我造谣,并且鄙视她——居然都不敢与我对峙。
“不过,如果你实在要当面跟我说点什么的话,最好能定在下午一点钟,上午我要开会……”她好像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要跟我见上一面。
“行,中午一点,我在你们报社门口等你。”我跟她说话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语调,“你不会临时跑了吧。”我还是不太相信她真的就敢面对我,她肯定清楚我找她是为了什么。
“不见不散。”
放下与方明的电话,我开始头疼,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毛病,遇到紧急突发时间或者动了怒气之后整个大脑就开始缺氧,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开始发黑……我躺到了休息室的沙发上,抱着脑袋,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51、
来了两个警察,对我很客气,没说几句话,就把我带上了警车。据他们说新的证据显示,纪峰的死与我有关。
我倒是有些意外,过了大半年他们居然没有把纪峰的案子给忘干净。
北京的交通坏透了,堵车不分时间,凡是堵了,肯定是合理的。
警察在二环路上堵了已经三十分钟,由于两个警察总是对我夸张的瞪着眼睛或者是骄傲的蔑视我,我也已经不再愿意搭理他们,我心里想:你们为什么总是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呢?你们总是一副死了亲娘的表情说不准哪天会应验了。我只是这么想着,就算把全国人民多余的胆子都借来给我,我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实在烦得受不了了,我向他们提议:“要不你们把警笛打开得了,一来也许能杀出一条血路,二来,好歹有点动静我坐在这车里不至于太单调……”
话没说完,被其中一个看起来比我年轻好几岁的家伙一顿训斥。
对毛主席保证,从此以后我相信了沉默是金。
到了刑警队之后,最早审问我的那个瘦子又把我带进了一个小屋里,经过几次进出刑警队,我跟他几乎可以算做是熟人了,但他很少露出笑脸。
进了审讯室,我问他:“那个胖子怎么没来。”
“噢,他老婆生孩子。”他示意我坐下,掏出烟来递给我,我连忙摆手,告诉他,“戒了。”
他看我的眼神当中居然有些诧异,好像我戒烟是一件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戒烟了没有,只是我自己觉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抽烟了,也不想抽。
“最近在忙什么?”刑警的脑子跟别人不太一样,在你不知不觉当中就开始了审讯,经过了这么多次,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他,我的适应能力极强。
“上班。”我拿起白开水,虽然口渴却怎么也不想喝,看着就索然无味,“先给你们提个意见,你们能不能根据嫌疑人的口味不同弄点果汁、可乐什么的?”
“我们这可不是街边的咖啡厅。”
“看出来了,进咖啡厅只要兜里装着钱就行,喝完了可以自愿离开,在你们这自己说了不算。”我懒洋洋地说到。
瘦子听了嘿嘿干笑了两声,“你一个月挣多少工资?”
“四千,扣了税。”
“不多。”
“比你怎么样?”
“比我多。”他好像对收入不太满意,“我们的工资也就能解决温饱,工作起来也不舒服,一天累死累活……哪像你们,往办公室一坐,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可是我得听你们得,我怕你。”
“那是,坏人都怕我们。”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犀利起来,好像要看透我的心思。



第三部分第六章 妖精有了人的心(2)

“我可不是坏人……我直说了吧,你们搞错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快点破案,我不是凶手……”
他哼哼哈哈的笑了两声,又拿出一支烟来点燃。
“你不承认也没有用,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不由得你不承认。”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十分具有震慑性,“最近我们又对当时在案发现场提取的所有血样进行了化验,经过DNA的比对,跟你以前的化验结果完全吻合,我告诉你闻昕,不管你隐藏的再好,不管你心理素质有多高,你都逃不拖法律的制裁……”他的声音越来越洪亮,神情越来越严肃,叫我不得不打断他的话。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这玩笑有点大了……”
他摇头,“没人跟你开玩笑。”
我的笑容在脸上变得僵硬起来,居然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你还是交待了吧。”
“我交待不了,我没干,不是我干的……”
瘦子“呼”的从我对面站了起来,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这个举动把我吓坏了,慌忙向四下张望,希望有人来救我出去,本来只有我个瘦子警察两个人的审讯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人,有警察,好像还有很多犯人,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还看到了大发白站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我明知道他已经死了,开始感到空前的恐惧。
“你这是犯罪!”我怒斥警察。
“你是杀人犯!你为了将纪峰的三万块钱据为己有杀了人,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
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诬蔑过,控制不住情绪,开始对着一屋子的人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什么警察啊,你们简直强盗!我没杀人……”说着话,眼见瘦警察拿着手枪向我逼来,我开始后退,并且望向警察身后的大发白,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眼角甚至放出有些鄙夷的光……
“不许过来,听见没有!”我警告那个瘦子,“你把抢放下,你才是杀人犯……”瘦子好像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距离我只有很短的距离了,而且越来越近,眼看他的手枪已经快抵到了我的脑门,为了活命我也顾不得许多,情急之下双手抱住警察握枪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我紧闭着双眼,一口下去之后依稀听见了一声惨烈的嚎叫,似乎是从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我的耳边……
我一个机灵张开眼睛,看到陈亮扭曲的脸,我站了起来,仍旧带着紧张的情绪四下张望,奇怪的是,这个房间不是刑警队的审讯室,而是我们单位的休息室,自然也没有瘦子警察和一屋子的人,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狠狠咬了那个我一直很痛恨的瘦警察一口……我又看陈亮,他用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正在诧异地望着我……
我掰开陈亮的手,看了看他的手腕,我牙齿的痕迹深深地印在了上面……
“呃,这个……呃……”我看着陈亮,不知道说点什么,憋了半天,我才说出了一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险象环生……走吧,办公室待着去。”说完,我率先除了休息室。
52、
陈亮刚刚出差回来,连家也没回,跑到单位来看我。我们俩一前一后进了我的办公室,小沈大约看出点什么,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我虽然表面上黑着脸对他,而实际上,我的内心里是很不平静的,有些许的感动。我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面包和一块巧克力放到他面前,叫他吃了以后休息一会,回家去休息。
陈亮咧开嘴巴,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翠绿翠绿的东西递给我,说到:“太忙了,没来得及给你带什么像样的礼物,就这个,还是我提前买好了办案子的中途我跑出去找到当地最有声望的主持给你开了光,你戴上吧。”
那是一个大肚子的弥勒佛,我问:“我带上这东西能发财吗?”
“你还是别整天想着发财了,我主要给你求的平安,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你赶紧吃吧,一会我还得出去一趟。”
“中午咱们去外面吃吧。”
“不了,吃完了你赶紧回家休息,我中午还有事,你先回去睡觉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我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牛奶打开了给陈亮,现在对他的感觉已经不像对待一个朋友那么单纯了,甚至也没有恋人之间的羞涩,平静的倒像是已经相恋了多年的情侣。
陈亮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说不清是为什么的光芒,刺的我晕头转向,心里一阵一阵的欢喜。
我心里想其实以前我对迟大志的批评是非常正确的,迟大志一直认为恋爱就得轰轰烈烈,他认为只有经过了一个在前面跑另一个在后面狠追的赛跑游戏之后,两个人的感情才算是确定下来,而我则坚持自己的观点,我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感情上一直非常寂寞,所以我坚持认为,相互喜欢的两个人从陌生到正式确立一种恋爱的关系,其实不需要轰轰烈烈的过程,只要能够确定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些意思,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对方有些意思之后,很快就能一拍即合,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就是“分别”,时间不要太长,经过短暂的分别之后就会产生想念,这种想念自然就会促使重逢之后的眉来眼去和脸红心跳……虽然我并没有过真正谈恋爱的经历,我还是凭借着刻苦的钻研精神在很短暂的时间里掌握了获得爱情的法宝。
“大志说你这个人自私到家了,其实我觉得你是太有原则了,什么是你能做的,什么是你坚决不能做的,你分的很清楚……”
“得了,得了,你吃完了早点走吧,我忙着呢。”我心里想着中午要跟方明见面的事,有些心不在焉,“我跟迟大志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他比谁都了解我,他说我自私,我就是真的自私,你可不要失去了理智,被暂时的兴奋冲昏了头脑……方明最近跟你有联系吗?”
“呃?”陈亮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了我一眼,一边摆手,一边摇着头,“唔,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不想为了她再跟你打起来。”
“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她这个人不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放下牛奶笑着看我,“就算她地道,我也得跟她保持距离,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让你摆脱掉方明的阴影……”
他说到这里,我拾起陈亮放在桌子上的帽子扔在他面前,“行了,行了,懒得听这些唧唧歪歪的话,走吧你,我也得出去了。”
我跟陈亮一起走到单位的门口,看着他走远了之后,我打车到了方明报社的门口,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我进了一个快餐店买了一杯可乐,边喝边望着方明要出来的方向。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快餐店里嘈杂的像一个巨大的牲口市场,可能是我心里装着事的缘故,感觉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我拿着可乐准备到马路上去等方明。
我看到闻铁军去年新买的那辆黑色的丰田轿车缓缓驶到报社的门口,停了一会之后,方明从车里出来,又俯下身去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之后,摆了摆手,闻铁军的车才缓缓的开走了。
这一幕被我看在眼里,心中忽然对闻铁军充满了仇恨。拨通了他的电话,我问他,闻铁军,你在哪?在唐山。他回答的非常流利,就好像他真的在唐山一样。我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闻铁军,既然你这么不要脸,我也就不给你脸了。”他显然没有料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紧张,“你怎么了闻昕?”
“可能你们男的都这样,为了你好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你就等着哭吧,到那个时候,你要是想回家,哼哼,闻铁军,那可是不能了……”我的头开始眩晕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跟闻铁军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将要继续跟他说点什么,僵持了一会,我挂了电话。
跟我想的一样,闻铁军不停的把电话拨回来,我自然不会理他,将电话关了。
我站在街边靠近墙角的隐蔽地方稍稍对自己的情绪做了一些调整之后向方明走去,她远远的就看到了我,对着我来的方向微微的笑了笑。
“怎么就能活的这么坦然呢!”我一边向她走去心里一边嘀咕,说实话,没认识方明之前我觉得自己真是挺坏的,自从认识了她,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心灵纯洁善良的一塌糊涂。
方明最近好像瘦了,皮肤有些粗糙,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牛仔裤,臀部的曲线异常优美,我凝视了她的臀部许久,内心猜测着在她身体的那个部位,除了闻铁军之外,一定还留下了别的什么人的痕迹。
“你……你在看什么?”她对我长久的凝视显得有些不太习惯。
我咧了咧嘴,回答的很爽快,“我在想,我的侄子被这个一条牛仔裤勒着,肯定很不舒服,对了方明,真诚的问你一句,你肚子里肯定是我的侄子吧,大街上这么多人,我担心随便走过的哪一个都是你肚子里这孩子的亲戚……”
她好像对我说的话很不在乎,为了打断我的话,她十分肯定的告诉我,“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在他出生以后做个亲子鉴定。”
“我信你,亲子鉴定千万不能做,就算将来我们家养大的是别人的孩子我们也不会去做,丢不起人。”
“你说吧,找我什么事?”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们在路边找了一个还算安静的茶馆钻了进去,坐下之后,我不经意的撇见了她脖子上挂着一个翠绿翠绿的大肚子弥勒佛,跟几个钟头之前陈亮送给我的一摸一样。
“哪买的?”我指着她的脖子问,“绿的有点邪呼。”
她歪着脑袋看了我一眼,用一种得意的表情对着我说到:“陈亮送的。”
“噢,”再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内心的这种冰凉的感觉,凉到让我周身都有一股寒气,“不错,好看,人家说男带观音女带佛,听说都是保平安的。”我心不在焉似的说到。
“是,都这么说,以前我也有过几块佛,不喜欢带,总觉得土气,今天陈亮回来见了面就给我带上了,他还说找一个老方丈给开了光,带上就不能摘下来了。”说到这里,她更加得意,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洗澡的时候不知道用不用摘。”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你到底想干嘛?”
她听不明白我的问话,啜了口茶。
“你到底想干嘛?”我又重复了一次,语气虽然很平和,我想方明能感觉到我的愤怒。“你干嘛给米晨静打电话?都是女人,你非得把自己脱个精光让米晨静犯恶心?有意思吗?”想到米晨静,我的内心感到酸楚,“你放心吧,有我在,闻铁军不可能离开米晨静。”
方明轻蔑地对我笑,开口说到:“你以为你是谁?”她也尽量将语气放的平和,微笑着,此刻,周围人的眼中我们俩一定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在一起讨论某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们的语气乃至表情与我们这次谈话的内容格格不入。“你这个人小时候一定是被你家里人惯坏了,肯定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你在迟大志和纪峰的跟前也是说一不二,不然的话,你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境况,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令人笑掉大牙。”她给我的茶杯里续满了茶,自己又喝了一口之后,继续说到:“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眼看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我自己也很着急,不过你放心,我找你不是因为闻铁军,他是个好人,至少比你要好,虽然我不爱他,但是我也心疼他……”
“你直说了吧。”我有些着急知道她要找我的目的,因为除了闻铁军,她似乎没有找我的理由。
“我找你是为了陈亮。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承认我烂,我对不起迟大志也对不起你哥哥,我甚至对不起你……”
“你对得起社会。”我小声的插了一句,低着头,没有看她。
“行了,你就不要再挖苦我了。”方明好像很无奈,“我找你就是为了陈亮。”她又重复了一遍,“其实我没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我是跟闻铁军上床没错,我还跟过别的人,但我不是为了钱,至少当时不是……”大概她也忽然想到了前几天一万块钱的事,又补充了一句,“我想结婚,想找一个我爱的人结婚,闻昕我说句在你看来不要脸的话,我就是爱陈亮,除了他,谁都不行。”她低下头去沉吟了片刻,“我就是想找你,跟你说,你把陈亮让给我,只要你远离了陈亮,他就一定会爱上我……”



第三部分第六章 妖精有了人的心(3)

听她说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把头抬起来认真的审视的眼光看着她,她说的很真诚,她的整个上身向我的方向倾斜过来,双手放在胸前的地方,眼睛当中满是渴望。
我们的目光相对,她真诚的几乎落下泪来。
我实在受不了了,首先收回了目光,向大街上张望,独自行走的人们步履匆忙,男男女女擦肩而过,他们当中说不准将来谁是属于谁的。
“真的闻昕,真的。”方明不肯放过我,一直追逐着我的眼神。
我很想流泪,这些日子以来,我除了想起纪峰的活着和死亡的时候内心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可遏制的悲哀所笼罩有过这种突然之间很想落泪的感觉之外,就是听了方明的话之后的这一次了。
我的贫嘴是出了名的,然而在这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未有过的仓惶和不知所措,而方明期待的眼神一直停驻在我的脸上。
沉默的功夫,我把一壶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伙计过来续了水之后,识趣的走开了。
我继续沉默着,忽然想起了在我跟闻铁军小的时候我爷爷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财主,很有钱,娶了很多个老婆,每一个老婆都很爱他,忽然有一天,这个财主得了不治之症,心丢了,他的老婆们都很着急,四处求医,这时候,家里来了一个要饭的,他扬言自己能治好这个财主的病,于是,财主的老婆们都围了上来,给这个要饭的磕头,给他钱,求他,要饭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对财主的老婆们说,把这口痰吃了,就能救了财主的命,财主的那些老婆见状都很愤怒,她们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来漫骂这个要饭的,她们还要把这个要饭的赶出去,送到衙门里,那些女人在人前表演的时候,财主最丑,最老的那个老婆就默默的走到那口浓痰的边儿上,然后趴在地上,一声不响的将要饭的吐出的浓痰吃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女人,包括财主其他的老婆也都停止了漫骂看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女人吃了痰以后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接着就开始呕吐,吐出许多污秽,其他的人都掩起了鼻子,却又不肯离去,等着看这个他们认为愚蠢的女人会闹出什么笑话,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最后居然吐出了一颗热乎乎的心……
我不知道我爷爷当年讲的这个故事是从何而来,又或者是谁讲给他的,但是坐在茶馆里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古往今来这些和爱情有关的传说其实大同小异。
我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的给方明讲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抽抽哒哒的哭了起来。
我不想再看她表演,喝了最后一杯茶之后匆匆的离开了,为了给她一个安慰,离开茶馆之前,我简短的表明了态度,我说,为了闻铁军,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53、
晚上,陈亮兴冲冲地跑到了我的家中,邀我一起去吃晚饭。我平静的接受了邀请,跟他来到了一个安静的饭馆里。
我好像饿了几天一样,吃了很多东西,一直吃到打嗝的时候从喉咙深处喷出一块骨头来,陈亮欢喜的像过年一样。
吃过了晚饭,我们一起走路回我的家,我准备将准备了一个下午的台词在这个时候讲了出来。
“陈亮,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不觉得。”他天真的望着我。
“你走以后,我去跟方明见了个面,这个东西原来是可以批发的。”我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翠绿翠绿的喜笑颜开的弥勒佛,“这话我本不想说,看在大家朋友的情分上我多少要给你留些面子,我不想多说,这东西我也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眼睛不眨一下就给扔了……”
“闻昕,你听我说,你一定得听我说……”不等我把话说完,陈亮已经急了,“其实我本来真的没时间给你买礼物,那天方明给我打电话,说那个地方的玉很出名,她说最近她母亲的身体不好,让我一定给她带一块回来给她母亲避邪,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大家都是朋友,她又是为了她妈,我还是专程开车一个多小时去给她买的,买的时候我想起给你也买一块回来……真的闻昕,我要是说半句瞎话不得好死……”
我抬头看天,不知道大发白在上面是不是看清了我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看了我的表情之后是在哭还是在笑。
“我对你的心谁都看的明白,惟独你自己稀里糊涂的……”
“你甭跟我来这套!”我喝断了陈亮的话,“你才认识我几天,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敢说,闻昕,这些人里,没人比我了解你。”陈亮说的斩钉截铁。
“得了吧你,”我轻描淡写的把陈亮的话否定了,“陈亮,这么说吧,我这个人浑身都是毛病,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我不想害了你,你还是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过一辈子吧……”说着话,我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家,把门关的死死的。
陈亮追到门口,往死里敲门,我落了一些伤心的眼泪。
迟大志也赶来了,敲门,在门外叫骂。
迟大志把我的父母喊了过来,米晨静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们在门口苦口婆心的劝说叫我把门打开再说。
我对着门外喊话,我说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他们谁也没走。
陈亮继续敲门。
夜深了,我的父母回去休息了,陈亮和迟大志还在敲门,时不时的有邻居被惊扰开门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迟大志跟陈亮都走了……
最后,我睡着了,就连做梦的时候还再流眼泪。
54、
电影大话西游里面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唐僧说,倘若妖精有了人的心,就不在是妖精,是人妖。我不能同意他的说法,我认为,妖精的心与人的心本来没有不同,妖精的心就是妖精的心,妖精和人一样有善有恶,倘若妖精有了人的心,那就成了一个十足的妖精。
我问自己,闻昕你究竟是一个有一颗妖精的心的妖精,还是一个有了人的心的妖精。
55、
天亮以后,我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这个早晨一如往常。
我家里的垃圾成堆,起床以后第一件事,我将家里所有的垃圾袋子收集起来,准备扔到楼下。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迟大志冻的哆哆嗦嗦的坐在门口,脑袋歪着靠在墙上,睡的很香甜。
我犹豫了片刻,没有打扰他的睡眠,到楼下扔了垃圾之后回到家里,重重的关上房门。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动过后,迟大志的吼叫声灌进了我的耳朵。
“行,闻昕,你就成心吧,你把我的好心就当成大米粥给喝了吧。”
我打开门,“你早早的跑来坐在门口,假装跟这委屈了一宿的样子,你给谁看呢!”
迟大志不理我的话,径直爬到我的床上,蒙上被子继续吼叫:“我为谁啊?我还不是不放心你?你就这样吧,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心就算白操了。”
“有你什么事啊,瞎搀和。”
迟大志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说吧,来龙去脉,你说个清清楚楚让我听听。”
本来我想,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会是谁发了那么多条的消息给我的同事,或许迟大志能帮我想一想。
迟大志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跟我想象的一样平静,他皱起眉头,贼眼望像墙角,思量许久。
“这个方明……唉,确实我看走了眼。”
“也不能怪你,你这个人呐,从小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女生,除了我你也没跟别的女的有过深入接触,不能怪你……不过迟大志,我自认为自己在女的当中心眼也算多的了,你成天跟我在一块怎么也该对一般女子多一些抵抗力吧!”
“嗯,按说是这个道理……可你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还不是钻进了方明的圈套……她可能确实太喜欢陈亮了……”迟大志若有所思地说到。
我向迟大志叙述整件事情经过地过程当中自己也重温了一遍这些刚刚过去不久的琐碎的情节,我发现自己除了在方明和闻铁军亲嘴的情节上印象深刻,其他的好像已经跟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一样。
“至于短信……”迟大志边说边思量,“我估计应该是方明干的,不过既然你做了让步,我想她也不会再来一轮了吧,对了,闻昕,你来句实在话,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陈亮?你要是真喜欢陈亮就把这事都跟他说了,你哥跟你嫂子的事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也保不齐闻铁军就是喜欢方明呢,谁又敢保证你哥哥今后不去纠缠方明……所以,这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你,你就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陈亮吧!”
“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其实我跟你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闻铁军、纪峰还有你,我跟别的男的相处的时候从心眼里压根不把谁当回事,况且,闻铁军这个人我知道,他对哪个女的都好,你要真说让他放下米晨静去跟方明,他肯定也跟死过一回似的那么难受……可是你说方明,好歹是有了闻铁军的孩子,唉,其实这事我思量过来思量过去,也就现在这种情况最理想。”
“那你不是苦了自己吗?”
“苦?不苦啊,”我歪着脑袋看着迟大志一脸的忧国忧民,“你呀,甭担心我了,我头脑比较简单,从来不会多愁善感……况且,陈亮,他可能……可能只是我暂时比较信任的一个朋友,也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受不了我这精于算计的小爱好了。”
迟大志点头称是,“谁说不是呢,我忽然发现了,其实你说除了我谁能经得住你折腾呢!”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仿佛为我们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的所有往事做了一个总结。迟大志说的没错,但是我听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脸上热腾腾的感觉,忽然想起我的母亲大人曾经说过的话来,她对我说过“闻昕你现在要在行为上注意一些,你们现在都大了,大了就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同吃同睡……”一时间,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想什么呢你?”迟大志拾起手边一个毛绒的鸭子扔在了我的怀里。
我一怔,“能想什么啊,饿了呗。”我重新又扔回给他,“要是纪峰在就好了,咱想吃什么就叫他做什么。”我由衷地说到。
轮到迟大志发怔了,良久,他缓慢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头,“行啦,别瞎想啦,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的语气里透着无可奈何。
迟大志到厨房去煮方便面了,我懒洋洋地开始打扫着房间。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心里正在琢磨着那些流氓短信的事儿,我猜测不到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方明这么毁我。
小沈有些仓惶的声音灌进我的耳朵,“闻昕,那短信又来了,连续发了十来条,不带喘口气儿的……”
“不会吧。”我心都碎了,“小沈,你看清楚没有啊,我心都碎了,这叫什么事儿啊!让不让人参加社会劳动了,再这么下去,这班我没法上了……”
“你等着,我转给你看看。”
放下了电话,我的手机唧唧歪歪响个不停,果真小沈又转了十来条流氓信息过来,我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
迟大志手里端着两碗方便面从厨房出来,招呼我趁热吃,我虽然很饿,但是提不起半点吃的兴趣。太他妈气人了。
迟大志看完了消息,拍了拍我的肩膀象征性的安慰了我一下,“这是诽谤啊,闻昕,咱俩上公安局报案去吧……”
“报什么鬼案!”我一声怒喝,几乎跳了起来,趿拉着鞋蹿出了门。迟大志紧跟在身后也出了我的家门。
他小跑着追上我,“你干嘛去?”
我转身推了他一个趔趄,“你别管,我找方明算帐去,你还是回避吧。”说着从包里掏出钥匙扔给他,“把我家给我收拾收拾。”交待完了,我转身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启动的瞬间,我看见迟大志夸张的做着收拾,从口型,我判断出来他对我大喊“冷静!”
废话,谁遇上这事能冷静得下来!
56、
我还是在报社的门口跟方明见了面。与往日不同,她见了我的面讪讪的笑着,好像很欢喜的样子。
“方明,咱们的交易算完成了吧。”我不阴不阳的问她。
她仍旧讪讪的笑,看起来还是很欢喜的样子。
“走吧,找个地儿。”她拉着我又进了茶馆。
茶馆的墙上挂着一个什么人的美术作品,比较现代和抽象,是两个裸体的男女面对面奔跑着,做出拥抱的姿势。坐下之后,我就一直盯着这作品看,试图想象着这两个狗男女经过了短暂的飞奔拥抱在一起之后的事儿,我猜测着这个创作者画这伤风败俗油画的含义大概就是突出狗男女之间的赤裸裸吧。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也就是最近吧,我一看见方明的脸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破鞋”这个词语,这个词是我小时候有一次回唐山的爷爷家在从郊区返回的路上看到两个撕扯在一起的妇女同志打架的时候其中一个对另一个发狂般的喊出的口号,“破鞋!破鞋!”我至今能清楚的回忆起她的样子——一只手叉腰,另外一只手不断的指向她的对手已经被她抓的血肉模糊的胖脸,指一下,喊一句“破鞋”,收回,再指,再骂,再收回,再指,再骂……她口水横飞,骂声不断,我看得几乎出神,一边随着她变换位置而变换着仰视她的角度一边咽着口水,毫不夸张的说,我当时看着她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叉起腰来,几乎跃跃欲试……我同时不能忘怀的是我爷爷发现我的样子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我拖离现场时候仓惶的表情,他好像也在担心我随时可能成为那骂人妇女的后备军……
我很奇怪,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是出了什么毛病,因为我看着方明的时候脑海里想起“破鞋”这个词的同时,居然也会在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双旧拖鞋!我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但我想极有可能是我的想象力不够发达,居然不能轻易在头脑里勾勒出一双破了的鞋是什么样子。



第三部分第六章 妖精有了人的心(4)

“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方明骄傲的表情展现在我面前,“可我就是爱他。”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对她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她流氓一般的向群众散布谣言的可耻行径,一心想着我该如何教训她。
“看呐,下雨了。”方明指着窗外叫喊起来,“闻昕,你看你看啊,下雨了嘿,真不错,我早盼着下场雨,我昨天晚上还偷偷的想,要是今天下雨我跟陈亮肯定能在一块……”
我看着方明欣喜若狂的样子,心里鄙夷的想:真他妈的幼稚!你跟陈亮在不在一块关老天爷下雨个鸟事!转念又想:是啊,你跟陈亮在一块,连老天爷都掉眼泪了……
“你想什么呢闻昕。”
“噢,没事,我在想……我在想,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的想法被她打断,只得胡诌了两句,说完这话以后我忽然想到,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该去给纪峰扫墓了,“在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我差点给忘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学着有学问人的样子摇头摆尾的将这首古诗念叨了一遍,顺便在心底里问候先人杜牧,“亏那个家伙想的出来这样的诗句,偏偏能将下雨跟扫墓联系起来……要不就是后人脑子少根筋,本来人家作者不是那么想的,偏偏后人把下雨跟扫墓联系起来……”
“想必是李白喜欢喝酒,喜欢喝杏花村。”方明笑嘻嘻的跟我说到,今天的她好像跟平常不大一样,无论说话的时候还是看着我说话的时候都透着那么欢喜。
我看了看她的表情,她的好心情叫我感到十分懊恼,“方明你什么学历啊?”
“大学,本科。”她有些不明白我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怎么了?”她瞪着眼睛追问我。
“噢,没事。”我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大街,“我告诉你吧,这首诗的名字叫《清明》,作者是唐代诗人杜牧,我估计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杜牧跟李白一块喝的酒,喝着喝着忽然下起雨来,本来李白也想做这么一首诗来着,可是他那天喝高了,所以叫杜牧钻了空子……”
“哈哈哈,闻昕你怎么那么贫啊……哈哈哈……”没等我说完,方明笑的花枝乱颤的,叫我厌恶。
“你怎么那么没劲呐。”我自己已经不能很好的控制那些愤怒的情绪了,忽然就变了脸,歪着脑袋看着方明,尽量让自己的眼睛里放射出凶恶的眼光。
方明被我忽然的转变吓了一跳,赶紧闭了嘴,正色对我,问到:“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我的声调提高了许多,惹得周围的人都将“不满”的情绪夹杂在眼神当中,传递给我。
方明愣了,我掏出手机摆到她的面前,一条一条的给她看,“你也该差不多了吧,发过了一轮我不理你也就算了,你怎么第二轮又开始了……我告诉你方明,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是怕了你……”
“冤枉,冤枉,这是天大的冤枉啊闻昕!”方明连忙对我摆手,“这绝对不是我干的,我没必要这么干呀。”
我“……”找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下一句我该说什么,只好瞪大眼睛等着方明继续往下说。
“我有必要这么干吗?”
“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来还有谁对我这么仇视了。”我喝了口茶,顿了顿接着说到,“要说咱俩多多少少也算有点关系吧,你肚子里怀了我哥的孩子,况且我彻底跟陈亮划清了界限,就说我是为了闻铁军这么做的,那是我自己的事,最起码你提的要求我全都答应并且做到了吧,你何苦这么毁我!”我忽然没有了怒气,转成了苦口婆心的劝说,与我以往做事的风格大不相同。
方明都快哭了,皱着眉头一个劲的跟我摆手,“真不是我,陈亮的问题上我始终认为我追求爱情谁也说不出来什么,我承认对闻铁军的感情不是认真的,但我也没有要求他对我负责对不对?充其量你说我不择手段拿闻铁军这个孩子要挟你离开陈亮,可是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本来就应该不择手段,这是生存之道……除了这些,现在我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到手了,我有什么必要再降低人格去做诋毁你的事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我听着都不像方明说出来的话,不过她说的一句话我很认同,对待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不择手段,这的确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没办法,谁叫我们生就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
我狐疑地看着方明的脸,心里想着,如果不是方明会是谁。
“你还不相信我?”她瞪大了眼睛凑近我的脸,“这么着吧闻昕,我发誓。”说着她做了一个标准的宣誓动作,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举到太阳穴的地方,严肃地向我说到:“如果是我方明干的,就让我出门遭遇车祸……”
“得了得了,跟农村妇女似的。”我将方明的举起的手指打了下来,“不是就不是,我就是问问,也没说就非得是你……不过,你说谁会这么干啊,对我这么了解,对我们单位的情况了如指掌,连我同事的手机号码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你得罪人了。”方明肯定的说。
我望向窗外,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开始用一切能放在头顶上的东西挡雨,最滑稽的是有个遛狗的家伙将他的狗举在头顶上,四条腿死死抱住他的脑袋,仿佛是带了个帽子似的。
“你还是不相信我?”
“方明,你那天跟闻铁军疯狂亲嘴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心里想到陈亮了吗?”
她立刻脸红了,尴尬地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方明,我跟你说真的呢。”我看了方明一眼之后又把脸转向窗外,试图在满大街行走的在雨中无处可逃的行人当中寻找一些乐趣,我发现当一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袭击的时候总是很快就能调整心态坦然面对,好像那些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雨伞如今淋成落汤鸡一般的行路人,这可能是我们人骨子里的东西,从我们祖宗们还住在树上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说话啊,你就不能坦率一点?”我又把脸转向了方明,期待的眼神等着她的回答。
方明不看我,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到:“迟大志追求我的时候,我想,他要是陈亮该多好……跟闻铁军……那个时候,”我猜她是不好意思说“亲嘴”所以用“那个时候”来代替。“那个时候,我一直在心里想着陈亮的名字……对了,”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碰了碰我放在桌子上的手,“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迟大志其实不怎么喜欢我的,他可能觉得我跟你的性格有点像……其实他是个好人,我也对他有过好感,如果他是真心对我的,可能我也会爱上他了……只可惜啊……”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悠然的端起了茶杯开始喝茶,一边喝茶她一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呃,呃……我来之前你一定喝酒了。”我也喝茶,看了她一眼之后开始翻看手机里的短消息,心里咒骂着那个给我造谣的流氓,“妈的,难不成是小沈跟我开玩笑?”我暗自想着。
“你听我说话了没有?”
“听着呢,迟大志不可能喜欢我,要喜欢他早喜欢了,还等到今天!”我对方明的话不屑一顾。
方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唉,我说你是当局者迷!迟大志有一天喝醉了,错把我当成了你,抱着我哭了很长的时间……那天陈亮也在,醒了之后陈亮还问迟大志,迟大志也说,‘我要是喜欢她早喜欢了,还等到今天’!他自己说他确实叫错了,陈亮信了他的话,呵呵……可我是女的,他骗得了陈亮可骗不了我……”
“行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写稿子吧,我不耽误你了。”我不想听她在说下去,这样的话听多了容易变得花痴,就算不变花痴,也会让我的心中感到烦乱。何必呢,活着都挺不易的,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一些容易伤心的借口!
方明有些诧异的望着我,指着外面提醒我:“下雨呢。”
“我打车走。”说着话,我叫伙计来买单,方明抢着付钱,我没跟她争执,我从心里觉得她为我花钱是应该的。
我们分别的时候我的眼光划过方明的肚子,她的小腹被牛仔裤紧紧的勒着,平坦的就像一个煎锅的锅底。我犹豫着该不该就她肚子里的孩子问题再跟她聊上两句。
“你这裤子……太瘦了,看起来紧绷绷的。”最后我说到。
方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笑了笑,挥手替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57、
我回到家,迟大志收拾好了房间,拿着一包饼干站在窗户跟前吃了一地的残渣。雨下的越来越大,我被淋的实实在在,换了拖鞋钻进了厕所去洗澡。
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满屋子弥漫着一股子中草药的味道,我寻着味道找到厨房,迟大志正拿着勺子起劲的在奶锅里搅动着一锅深褐色的液体。
“你这是干嘛呐!”我捏着鼻子走过去闻了闻,“这要是夏天就好了,能熏蚊子,连苍蝇都能叫你给熏死。”
迟大志嘿嘿地笑着,告诉我,这是可乐姜,就是把姜块放到可乐里煮,能驱寒,预防感冒。
我身体好,已经不记得上次感冒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在客厅里,我端着迟大志给我盛的满满一碗的可乐姜,捏着鼻子喝了两口,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子笑的几乎邪恶。
我忽然想起方明不久以前说过的话,于是很认真的跟迟大志商量,我说:“要是我嫁不出去了,你能将就着娶我当老婆吧。”又喝了一口倒霉的可乐姜,我皱紧了眉头裂着嘴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没问题吧,按说咱都这么熟了……”
迟大志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打从我十八岁那年我妈就警告过我了,她老人家说你这家伙太物质,要是我娶了你,她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我听迟大志说话很投入,不自觉地长大了嘴巴。他好像也感觉到一些什么,躲闪着我的目光,继续说到:“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能娶你!”声音听起来异常坚决。
“切,”我轻蔑的撇了撇嘴,“就你这样的男的,我跟你说实话吧迟大志,我要不是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面子上,我都懒得跟你一块在大街上走路,丢人!”
“你这人不实在了吧,你自己说,打从高中到大学,哪回有女的对我表示好感的时候你不是像看贼似的看着我,你去问问咱班同学,高三那年从江西转来那女的、比咱低两届那个李悠悠,还有国际政治系那系花,叫什么来着……”他拍着脑袋使劲的想,把额头都拍红了才想起来,“对,国际政治系那系花候美丽,那会成天给我洗床单,你忘了,有一回你去找我正赶上候美丽给我送洗好的衣服,路上给我买了仨火烧,人家刚进屋,你二话没说,拿起火烧就给扔楼下了,还差点把一茶缸子糖水泼在候美丽脸上……你都忘了吧你!”迟大志对当年在他面前骚手弄姿的那些小妞印象之深刻叫我咋舌,我早忘记了那些姑娘们的容颜,依稀只记得候美丽同学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患有严重的腋臭,曾经在食堂遇见过几次,每次路过她身旁准能闻见一股劣质花露水的味道,刺鼻。
迟大志还在喷着口水如数家珍般的向我炫耀当年那些纯情少女,“……还有那个谁,你们英语系的那个方方,中文系大才女媛媛,只要是跟我往来密切一点儿的,她们哪个没挨过你的臭骂啊!”
我继续保持对迟大志的轻蔑,“得了吧你,什么方方圆圆的,几何图形都让你给占全了,你怎么不说三角啊?”确实在我们的大学里有过叫媛媛和方方,方方毕业不到一年嫁给了我们的外教,第二年就上美国去混低保了,媛媛前两年在很流行的一个作家,前年开始文学界铺天盖地的批评她是一个剽窃高手,从此被舆论灭了下去,现在不知道在哪翻报纸找素材呢。
“反正哪个都比你有内涵,你说我怎么就……怎么就没在当时随便划拉一个呢!”他显得很懊悔。
我嘿嘿的冷笑着,提醒他,“迟大志,你怎么把三食堂那个蒸包子的小胖墩给忘了?当年要不是我保护你,恐怕你早被她强奸了。”
说到强奸我忽然想到小的时候我从电视里听说有“强奸罪”,但不知道具体是一种怎样的犯罪,更可笑的是,那个时候我一直称强奸罪是“坚强罪”,我的这种叫法曾笑破无数人的肚皮。



第三部分第六章 妖精有了人的心(5)

三食堂的小胖墩是我们系主任的一个远房亲戚,迟大志爱吃包子,每次去买包子都夸奖那个小姑娘包子蒸的好吃,一来二去的,小胖墩做包子的时候故意弄几个大陷儿的专门给迟大志留着,最夸张的一次居然她在一个周末给迟大志往宿舍送了七八个比馒头还大的肉包子,迟大志吃完了那顿,听见有人提“包子”两个字就会忍不住打嗝。后来我以迟大志女朋友的身份找那个小胖墩算帐,声称如果她胆敢再次骚扰迟大志,我就把她偷偷给迟大志做大陷包子的事报告给食堂管理员,这才替迟大志解了围。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几个月之后又一次见到那个姑娘,她直勾勾的盯着迟大志,几乎瘦成了一张相片,我看着她的样子直想掉眼泪。
迟大志呆呆的看着窗外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转过身来对我说:“我妈说要是我娶了你,她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儿子。”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跟我说过的话,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他的表情严肃,眼睛里闪耀着不寻常的光芒,好像他很心痛似的。
“得了,神经病吧你,滚。”我心里忽然变得很乱,两步跑到窗户前揪着他的衣服把他往门口推,“你说什么呢,滚回家找你妈呆着去。”
我说完了这句话,感觉怪怪的,迟大志也愣在那里,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们愣了一会,他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打开门,“滚。”
“干嘛呀闻昕,外边下雨呢!”他往客厅里赖。
“下雨你也滚。”我推他出去,关上了门。
迟大志在门外一边砸门一边喊,“你脸怎么那么酸啊?一句话不对付你就把人往外赶!开门,开门!也不知道你属什么的,怎么这样!”
“我属咸带鱼的,怎么了?就是脸酸!”我在屋里跟他嚷到。
这么僵持了一会,迟大志重重的在门上踢了一脚,悻悻的说了一句,“没劲!”滚蛋了。
我站在窗户的地方往楼下看,迟大志小跑着冲出了楼门,一直跑到十几米远的一棵大榕树下才停下来,转过身向楼上看了看,看到我站在窗户前,他扯着嗓子向我喊:“嗨,闻昕,给我扔把伞下来,这雨下的忒大了。”
我犹豫了一下,抓起一把红色的雨伞扔到了楼下,他捡起来,撑开,裂开嘴对着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长久的矗立在床前,一直到那个红色的痕迹走出院子,溶入人流,从我的视线当中消失。
“神经病。”我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之后钻进被窝去睡觉了。
58、
晚上,也不知道几点,迟大志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没开灯,周围一片漆黑。
电话里,迟大志的声音带着一些疲惫,他沙哑的对我说,闻昕,我认真的跟我妈谈了一次,她死活就是不同意,不过你放心,我有信心说服她。
我还没有完全清醒,一时间不明白迟大志在说什么,等到我想明白之后,对着电话的听筒大吼了一声:“你有病吧!”然后重重的挂了电话。我坚决不能容忍迟大志对我的这种戏弄!
雨还在下,雨滴好像很沉重的样子,从万米的高空一滴一滴砸下来,砸的外面的树叶子啪啪做响,或许,也让它们感到生疼。
我忽然很感到很伤心,好像没有缘由,就是为了伤心而伤心。忽然很想大发白,和着雨滴的节奏落下泪来。
哭总是会让人心里不快的,即使在掉眼泪之前我还没有想清楚是为什么哭,但是在眼泪流下之后总会莫名其妙的就找出一万个理由,于是哭起来总是觉得欲罢不能。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的体会,十分深刻。
59、
我想,迟大志的妈对我评价是她发自内心的,尽管我历来对长辈们的评说不屑一顾,但偶尔回想起少不更事的年纪里经历的往事常常会暗自惭愧。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纪峰和我一起到迟大志家过周末,吃过午饭,迟大志的母亲从家里拿出一块做衣服的料子带迟大志去裁缝店给他做衣服,我和纪峰死拉活拽,他母亲都坚持要去,迟大志在他母亲的面前向来是不敢造次的,无奈,我和纪峰只好陪他同去了。
当时是下午,我们三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貌似老年的知识分子出了王府井地铁,一上来就被通道里一群讨饭的团团围住,那年好像某个南方省份遭遇了水灾,地铁、商场、居民区里都能遇到讨饭的灾民,与现在的乞讨者不同,他们可能确实遇到了困难,不光要钱,馒头、剩饭之类的东西也能让他们感到欢天喜地。
遇到第一个讨饭的,是个老太太,满头的白发,脸上流露出旧社会一般的悲苦,她拄着一根棍子颤巍巍地走到我们面前,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来,眼中毫不掩饰的企盼,喃喃自语似的嘟囔着“家里遭了灾,行行好,好人有好报……”我向来是不信这些的,本来打算跟纪峰迟大志一起去看一场电影,不想却要到裁缝店去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叫我的心里一直感到有些憋屈,所以,当这个老太太一心希望得到我们施舍的时候,我毫不留情的将怒气撒给了她。
“让开!”我不客气的对她大嚷,“让开,没有,没钱,也没吃的!”我走在前面,跟她僵持着,“让开,听见没有!没钱,没钱,我再说一次,没钱!”
纪峰拉我的衣服,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钱给了她。
老太太得到了施舍,连声感谢,并且迅速的离开了。
我大声的数落纪峰,怎么数落的我已经忘记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在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纪峰给我花五毛钱买根冰棍都得琢磨半天,怎么见了一个要饭的出手就这么大方。我连损带贬,一口气说了十几分钟,纪峰一句话都不敢说,路过一个买冰激凌的小店,迟大志进去给我买了一个冰激凌,被我一下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
在我数落纪峰的时候,迟大志敬爱的妈妈一直没有说话,当我把冰激凌扔到地上的时候,她显得很愤怒,挖苦我到:“哟哟哟,看不出来闻昕还真是一个娇小姐,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从唐山农村出来的,看看闻大小姐现在的样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连我们家迟大志扔掉的西瓜皮都恨不得捡起来再啃上几口的小囡囡。”她说完之后鄙夷的看着我,又啧啧了几声。
我记得就是从那以后,我恨透了这个从上海来的女人。
她说的这番话严重的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我站了一会,有些不知所措,然后重重的踢了迟大志一脚,哭着跑回了家。
我曾经因为这件事半年都没有再与迟大志往来,老实巴交的纪峰别扭的夹在友情的中间,显得十分可怜。
最可气的是,在学校里,当着众多的老师,迟大志的妈妈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讲给我的父母听,可能还说了许多类似“你家闻昕实在没有教养”之类的话,气得我母亲几天吃不下饭,一看见我就大喊头晕。
我有将近十年没有去过迟大志的家了,从那件事之后自然也没有再见过他的母亲,那时候她才只有五十来岁,头发黝黑,总是打扮的干净利落,虽然当时已经年过半百,眉宇之间仍流露着上海的女性所特有的娇媚的气息。我想象不出来她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她现在不知道我的模样,事情过去了十几年,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十分可笑,也不明白究竟会为了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我想,如果换了现在,我一定不会那么做,不会对着纪峰唠叨个没完没了,从纪峰掏钱给老太太的时候,我就会冲上去抢回那一块钱,死死的攥在手里,自己去买一个冰淇淋来吃。我不认为对哪怕一块钱的追求是一个错误。
我想,这就是我这十年以来的变化,从少不更事到接近而立之年,我想我变化的更加实际。



第四部分第七章 最后的距离(1)

60、
雨过天晴之后,米晨静打算跟闻铁军一起回唐山去了,我妈妈打电话过来叫我回去家里吃饭,她说闻铁军买了很多我喜欢吃的大螃蟹回家。
螃蟹是个好东西,因为它的味道鲜美,我对这种八只脚的怪物印象一直不错,但自从我了解到这东西居然是食腐动物之后,我对它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我的这种情绪产生在最近的几年当中,闻铁军并不知道,我猜测,在他的记忆当中,我的喜好永远停留在二十岁以前。当我二十岁的时候,我疯狂的喜欢旅行,整天梦想着四处游走,如今,我听见有人说“旅游”这两个字小腿就开始抽筋。
闻铁军坐在电视机前心不在焉的转换着频道,我进门之后他站起身去迎接我,搂着我一起坐到电视机前。
闻铁军最近显得很疲惫,我看着他,却不忍心再责备他。
米晨静从厨房出来,她笑呵呵的,招呼我跟她进了里屋。她从床头的被子下面拿出一个盒子,神秘兮兮的塞到我的手里。
我掂了掂,沉甸甸的,却猜不到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我当年结婚的时候那个人给我买的,一共有十五颗钻石……我没有机会带,你经常出去……就留着吧。”
我打开来看,一个钻石的手链,每一颗钻石都有黄豆大小,我曾经见过旅行团里有个台湾老太太带过这种红色的钻石,她说这是“鸽血红”,是钻石当中的稀世珍品,价值连城。
我的心跳的厉害,暗自盘算着这串手链的价值,我从没收过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想这些钻石的价格加起来应该过了百万。
“这个……嫂子,太贵重了,这个我不要。”我有些口干舌燥。
米晨静微笑着将手链放回我的手心里,缓缓说到,“还有什么比情谊更贵重的?”她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闻昕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这次是救了我的命……没有闻铁军我活不下去……”
我不想听米晨静说跟闻铁军有关的这些话,我内心里很想忘记关于闻铁军做过的那些胡涂的事,米晨静时时刻刻在提醒我关于闻铁军的这些错误,我对她这种做法很反感。
“那么……我收下了。”说着话我将钻石随便的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我的母亲在厨房里大声叫喊着我的名字,我在转身离开米晨静房间的瞬间又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觉得她真可怜。
“嫂子,我哥被别人骗了,他是一心一意爱你的……”
米晨静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重重的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妈在叫你,快去吧。”
往厨房走的时候经过客厅,闻铁军心事重重的看着我,好像担心我把他的事全抖落出来似的。
“我正想跟你说个事儿。”我的家长一边拨弄着锅里的青菜一边跟我说话,“我托马老师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你找个时间去看看。”她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跟我说话的语气十分平和,完全像她若干年前在出门之前给我布置额外的家庭作业时的口吻。
我掏出口袋里的钻石手链,想象着米晨静对于那个秃子段长该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你手里的东西哪来的?”她将锅里的青菜交到我父亲的手里,夺过手链自己看了看,“我好像见你嫂子带过,怎么在你这里?”
“她送给我的。”
家长斜着眼睛看我,“她把这个贵重的东西送给你干嘛?”说着向米晨静走去,似乎要替我还给她。
“妈——”闻铁军喊住了她,“你管那么多干嘛?米晨静就愿意送给她……那是她们俩之间的感情,你怎么什么都搀和。”说着话,闻铁军从我妈妈的手里有拿过那个手链还到我的手里。
我对着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端详了一番之后不客气的带到了手腕子上,然后挑衅似的对着家长挥舞了一番。她叹了口气,“唉,我这是习惯了,什么事都愿意替你们操心……”她无可奈何般的笑了笑之后又说,“我跟你爸都老了,可总觉得你们长不大,闻昕,你可好好收好了,别随便扔,弄丢了就连同你嫂子的情义也丢掉了。”她说完转身去收拾桌子,做吃饭的准备,米晨静也过去帮她。
趁着大家都在忙的机会,我又坐回闻铁军身边,看看手链,又看看他,学着家长的样子叹了口气,“闻铁军,我老了,可你怎么好像一直都长不大呢!你得知道,有些情感一辈子都不能丢,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闻铁军紧紧攥着我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低下了头。
“听我一句话,忘了方明吧,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肚子里没孩子。”闻铁军沮丧的将身体靠到了沙发上,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发呆,好一会,“她肚子里根本就没孩子。”他重复了一次,我能感觉到他有些失望。
其实我曾经设想过方明的肚子是空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个没有廉耻的谎言。“就算她有孩子你又能怎么样呢?”我问。
“就算最后她没有留住孩子,我心里总会有点安慰。”
“你骨子里是个贱货!”我恨恨地骂了他一句之后起身,率先坐到了饭桌前。
今天的饭吃的没滋没味,闻铁军买回的螃蟹我一个也没吃,米晨静奇怪问我为什么不吃,我看着闻铁军的脸回答说,这东西太不要脸,多脏多丑的东西都去吃。我的家长听后拍了我一巴掌,又说了一些我永远长不大之类的废话。
饭吃到一半,不知道那个闲人来敲门了,最近这帮退休的老年人活动特别多,不是下象棋比赛就是集体爬山、扭秧歌,他们声称是为了锻炼身体,其实是为一些丧偶的老头老太太们搞的类似年轻人的“单身派对”之类的活动,偏偏我的父母热衷成为这类活动的组织者,可见他们退休之后的文化生活几乎空白。
米晨静抢先站起身去开门,我听见她问:“您找谁?”
“闻老师是住这吧。”对方的声音我听起来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既然是来找闻老师的,我们都没有动,继续机械地挥舞着筷子,我父亲一个人跑到客厅去看是谁,刚出了餐厅的门口他就高声的叫喊起来,“唷,快坐,快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说提前打个招呼!”听见我爸的吆喝声,老太太也赶紧跑出去看,到了门口,她也跟父亲一样惊讶的高声说到,“唷,纪老师,您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还没吃饭吧,快来,快来!”
我猛然想起,那听起来熟悉的声音是纪峰的声音,他们夫子俩说起话来声音几乎分辨不出。
我也跑到客厅,纪峰和他父亲长的很像,看到他父亲我就能想起他的样子。
“闻昕,快给纪老师倒水。”
“噢。”我答应着,拿了杯子倒满了水递给纪老师,这个老头自从退休之后跟着他后来娶的老伴一起生活也不知道去了多少年,现在看起来连半点知识分子的风度都找不到了,一套半新的中山装穿在身上看起来各位蹩脚。
“纪伯伯,喝水。”我仍然按照小时候的称呼叫他纪伯伯,我记得他很会捉鸟,冬天的时候经常用个破筛子支起来在雪地里给我们扣麻雀,他还有很多捕鸟用的网,跟鱼网的样子差不多,春天和秋天的时候常常带上网到郊区去抓一些长相古怪叫声动听的小鸟回来给我们饲养,那些小鸟多半会莫名其妙的死去,还有一些被纪峰放飞了。我记得好像有一次傍晚,我偷了他的那些捕鸟用的网叫上迟大志跑到公园里去抓鱼,被管理员没收了,后来几次我在院子里听见他跟纪峰嚷嚷有没有看到他的网,不知道纪峰有没有告诉他是我偷的。
纪老师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番,“闻昕真是长大了,若不是在家里,我恐怕都认不出来了。”
我父亲笑笑说,“大是长大了,可惜还跟个孩子似的,贪玩,不懂事。”
纪老师仍旧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眼睛里面除了笑容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我无从知晓。
我拉着闻铁军一起向大人们告别,声称我们要出去谈一些大人不感兴趣的话题,他们只是笑,我和闻铁军在他们的哄笑声中走出家门。
我和闻铁军其实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说,我只是不想多看纪峰的父亲,我最亲密的青梅竹马的朋友已经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我终日想念他活着时候种种的好,今生今世我不得再见到半点他的模样,而与他长相甚至声音都不差分毫的父亲出现在我的家中,在我的眼里,那不是纪峰的父亲,那是几十年以后又一个纪峰的模样。
忽然觉得伤心已经很多了,我要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61、
就在几年以前,迟大志带我和纪峰到歌厅去唱歌,偌大的包房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忘了为什么想起来去唱歌,那段时间我们之间的往来还比较频繁,迟大志隔三差五的就能找出一个理由请客,吃饭或者唱歌。
那天我们三个人轮流上阵,肆意的将歌词篡改,摆出各种我们自认为优美的演唱造型,狼一般在包房里嚎叫。
那段时间,迟大志财运差到了极点,买什么股票,在未来不出三天里那股票准会狂跌,让众多跟他一样不开眼的股民跟着受牵连。轮到迟大志上场的时候,他踏上了包房里不大的茶几上,对着我跟纪峰鞠躬,屁股都快翘到了天上,他说:“下面由我为大家演唱一首《单身情歌》……”
随着音乐响起,迟大志像吃了耗子药一样哼哼唧唧和着单身情歌的旋律高唱到:抓不住行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股市中赚钱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为了钱孤军奋斗,早就吃够了套牢的苦,在股市失落的人到处有,而我只是其中一个,买要越错越勇,套要肯定执着,每一个炒股的人得看透想玩就别怕伤痛………………
他唱的声泪俱下,唱的我跟纪峰几乎忍不住号啕大哭,最后,迟大志的歌声终于被纪峰的训斥所打断,大发白像个爸爸似的指着迟大志叫骂:“买!买呀!你还接着买!早跟你说了,股票这个东西就不是咱们玩的,那玩意儿跟赌博一样——上瘾!越输越想翻本儿,越翻本儿越输,你真以为自己是大款?好好挣工资过老百姓的日子得了……”而一向在大发白面前趾高气昂的迟大志居然真的被训成了一副儿子的模样,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眼泪流成了河……
记忆中,那是唯一的一次纪峰正儿八经的说出他自己的观点,并且将迟大志训斥的口服心服,在那次以前他在我们面前永远是唯唯诺诺,在那之后,他留在我跟迟大志的心底也永远是一副唯唯诺诺永远喊着安全第一口号的小人物。
大白发短暂的一生是在终日的谨小慎微当中渡过的。
62、
我一个人送走了闻铁军和米晨静,回到八号楼开始整理一些简单的行李,前天旅行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通知我明天上午带一个从澳大利亚来的旅行团去河北的白洋淀。白洋淀我去过许多次,那里的鸭蛋惊人的好吃,每一次得知我要去那里,纪峰都会颠颠的跑过来,一再的叮嘱我不要忘了给他买鸭蛋,有两次我的确忘了,到了北京之后才想起来,我不想让大发白失望,于是到自由市场挑个头最大的鸭蛋买回来给他,每次,都被他识破,我至今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分辨北京鸭蛋和白洋淀鸭蛋的味道。
东西收拾到了一半,我母亲打电话来叫我回家去一趟,我说等会,收拾了东西我就去,她命令的口吻对我说“马上来,马上来,你这个狗东西马上给我滚过来!”放下电话我暗自发笑,她这种以高级知识分子自居了一辈子的人居然晚节不保,说起粗口来了。
我不敢耽搁,放下电话小跑着进了父母的家。
大发白的父亲早已经不知去向,我的父亲还保持着我出门之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而我尊敬的母亲正铁青着瘦脸站在家门口等着我进门,我前脚迈进家门,她立刻重重的将门关死,我的脑海里蓦地蹦出了电影里说过的“关门,放狗”的台词。
“怎么了你们这是,刚才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以为父母因为意见不统一有了争吵,要知道,两个知识分子吵架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情景跟斗鸡的场景差不多,不把其中的一个累的喘不上气来,绝对不停。
母亲上前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到沙发上坐下,鼻子里呼呼的喘着粗气,双眼通红。
“怎么了你这是?”我看看坐在一边的闻教授,他也黑着脸看我。
我妈妈急了,一手拍着桌子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尖,几乎跳着高问我:“你说,你今天说说清楚,你为什么拿了纪峰生前的积蓄不还给人家家里人!”
我一愣,脑子高速运转了三十秒,之后冷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呢?”我困惑的看着她,困惑到连我自己相信了自己的困惑。
她也一愣,扭头看看坐在一边的我的爸爸,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面孔。
“我说你为什么不把纪峰生前的积蓄还给人家家里人!我问你,纪峰的钱怎么会在你那里?你拿着他的钱做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问“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声音已经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了,她的手不停的在桌子上拍打着,许多年以前她在办公室里也是这么拍打着桌子训斥她的学生。
我咽了口唾沫,强装出笑脸,“我什么时候拿过他的积蓄,我和大发白除了纯真的友谊还能是什么关系!再说了,他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能有什么积蓄。”
没等我母亲说话,我爸爸已经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他向以往一样只要我犯了大错误,他就背着双手,以我为中心在我周围方圆一米的范围内绕圈子,一边绕,一边将他掌握的证据一一列举,直到我无言以对,然后,他会在坐下,等着我捶胸顿足地向他认错。



第四部分第七章 最后的距离(2)

“纪峰生前将积蓄放在你那,没过多久,他就出了事,出事以后你把纪峰的钱留下了……”他绕来绕去,我感到有些头晕,“闻昕,你自己说,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他冷冷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呃……没有。”
我母亲听了我的回答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她学着我父亲的样子,冷冷的看着我,我的心里直打寒战。
“现在的年轻人,说起来真叫我痛心……闻昕,你这个人一项私自,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
我的脊背发凉,这样的凭借我不止一次在迟大志的口中听到,包括我的关系不太密切的同事,他们经常在粱老师面前说一些类似我不择手段之类的闲话,对此,我根本不屑一顾,没想到原来父母的心目当中我也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我和你妈妈一直相信,虽然你这个人的毛病很多,但内心还是善良的,你不会帮助别人,至少也不会去做坏事、害人……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你母亲都是有责任的,我们对你疏于管教,做了对不起纪老师的事……我跟你妈妈一辈子没害过人,邻居、同事没有说过一句我们不要的话,老了老了,以为能踏踏实实养老,俗语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怎么……,我跟你妈妈怎么出去见老同事,怎么再见纪老师……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们操心……你呀你呀……”他说着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捂住眼睛,发出委屈的呜呜呜的声音,好像深秋的时候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吹疼了树叶子的声音。
这个说法是小的时候我爸爸告诉我的,我很小,瘦,身体不好,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由于之前刚刚得过肝炎,之后有患上了严重的胃病,我面黄肌瘦,成宿的睡不着,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爸爸总是坐在床头,大手在我的额头不停的摩挲着,安慰我,我听到秋风吹树叶子的声音,很害怕,我就问他,是什么声音,他告诉我是树叶子的声音,我又问,树叶子怎么会有声音,他说,从遥远地方来的风,特别凉,吹到树叶子上,它们冷的受不了,一齐哭了……
我不知道父亲的内心是不是因为冷的受不了所以哭了。
我心慌意乱。
我妈妈也开始自责起来,“我从小溺爱你,却害了你……我们生了你们两个孩子,你哥哥连一口奶都没有吃过我的,我们也没有教过他……一个生的那么憨厚,一个怎么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我被逼急了,终于忍不住大声的质问他们:“难道我真的那么坏?你们不会认为是我为了那三万块钱杀了他吧?”话一出口,我追悔莫及。
我母亲冷笑着,盯着我的眼睛,“这么说你真的拿了纪峰的钱?”
“没有。”我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坚决一点。
“没有?”我爸爸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拍桌子,“你还说没有?”他的眼珠子都快弹到我脸上了,“你还说?没有?你怎么知道人家问你要三万块钱?不是四万?不是两万?”
“我……我……我只是随便说说……就随便那么一说……”
“闻昕,你必须在今天晚上之前把钱给人家纪老师还回去!”家长命令我。
“我……我……没有拿纪峰的钱。”
“你还说?”桌子被她狠狠踢了一脚,茶杯掉到地上,碎了。
“我……”我努力的使自己相信我确实没拿纪峰的钱,“我没拿……”忽然想起以前爷爷跟我说过的话“如果你想撒谎,又想说实话,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你就实话实说”。
“我……我……好吧,我拿了。”
四只眼睛立刻像手电筒一般射向我,异常明亮,然而这光线一闪即过,接下去的是更加悲伤、绝望、失望、鄙视的表情。
把和那三万块钱有关的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家长交待清楚之后,我的内心好像被掏空了一大块。
交待完问题之后,我像一只落寞的,被斗败了的公鸡,我送阿秀去上学的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三万块钱的事情会败露,当然也没有想过要从我的血汗钱里面拿出一部分还给纪老师。我感到十分后悔,甚至懊恼——为什么我要把纪峰的钱拿出来送阿秀去念书呢!一直以为阿秀的学费是纪峰交的,还曾经为此而沾沾自喜……可笑,我想自己在那个时候一定又被正义冲昏了头脑。我痛恨自己,更痛恨迟大志,这个王八蛋,他貌似精明,败就败在长了一张破瓢一般的嘴巴,任何机密总是会泄漏的精光。
63、
我在8号楼的门口遇到了正在徘徊的迟大志,他皱着眉头,穿了一条膝盖上被划了几道豁口的牛仔裤,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米色衬衣,加上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以及在他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烟头,他看起来就像经常在高校门口调戏小妞的那些不良青年。
他不经意的抬眼,看到了我,迅速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踩了两脚,向我走来。而我,思量了片刻之后飞快的跑到迟大志跟前,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几滴鼻血掉了出来,一滴一滴的,看起来十分粘稠,滴在他衬衣的前胸,红的发紫。迟大志双手捂着鼻子,仰起脸来上下跳了几个来回,鼻血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流得更加畅快,随着血流成河,迟大志咿咿呀呀叫个没完。
我在一边看着他上窜下跳,心中说不出的舒畅。
“你,你就对不起人字的一撇一捺!”他又给我扣上了一顶新的帽子,将我的错误上升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新的高度。
我情不自禁的冷笑了两声,“哼哼,你就对得起?”
“不是我说的。”
我揪着迟大志的衬衣领口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运足了气把他搡到了楼门口的砖墙上,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再次扑上去,双手急速的拍打着他的肩膀,直到我的双手通红,疼的有些麻木我才停下来。
迟大志蹲下去,双手来回揉搓着被我打过的肩膀,他低着头,以便让鼻血流的更加彻底。
我看了他片刻,等着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等了一会,他仍旧专注的看着那些流到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渗进土壤的鼻血,好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终于我忍不住了,开口问他:“迟大志,你给我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你把这事告诉纪老师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迟大志也不抬头,只是对着我的方向连连的摆手,“算了,算了,我妈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混世魔王,我不跟你说了,你走吧,你走吧……”
我听了迟大志说的话,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好像要爆炸开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一阵眩晕叫我措手不及,我本能的双手扶住了墙壁,做了几个深呼吸缓解了一下头晕的状况,我看迟大志,他正用上衣的衣角拧成一团塞进鼻孔里。
不知动了哪根筋,我想也没想,对着迟大志的肩膀猛踹了一脚之后大踏步的扬长而去,一直到我哆哆嗦嗦开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迟大志杀猪似的嚎叫声。
我已经向父母保证过了,把大发白的三万块钱一分不少的还给纪老师,但从内心来讲,我压根是不打算还的,如果我还了他,那么阿秀花的钱就要我一个人来承担。我经常感到生活当中常常会有让人无奈的情况,比如我经常会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撒谎。
回到房间以后,我打开抽屉一通乱翻,终于找到了阿秀去外国语学院报名的时候剩下的照片,我将照片小心的放在一个信封里,又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大发白的照片也放在里面,下一步,我将到大街上找个洗相店花上三十块钱去合成一张大发白跟阿秀的结婚照,再接下去我得去……
我在想着怎样才能尽快解决我目前面临的这些问题,因为我明天要去白洋淀了,今天我必须得把照片送到洗相店去,这样,在一个礼拜之后我回来得时候,才能将事情顺利的解决。
马老师真是个“无事忙”,大到美国反恐战争小到菜市场猪肉涨价没有她不关心的问题。我前脚进屋,后脚她就追了上来,拍着我的门大喊:“闻丫头,闻昕丫头,你快去看看,大志满身是血,我一个人搀不动他,你快来……我先去了你快来跟我一块把他搀上来……”说完了,她噔噔噔的跑开了。
我在屋里寻思:前段时间不是病的很厉害吗,怎么跑起来脚步还像机关枪似的这么利索?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唉,人就不能太闲!”
我慢慢腾腾的下了楼,像拖死狗似的拽着迟大志的一条胳膊上了楼。我根本没想再搭理迟大志,但如果我不管迟大志的话,马老师知道迟大志被我打成那种惨状都不肯还手的事,说不定会在院子里贴出大字报来批判我。如果今年除了“见义勇为好市民”奖之外,政府还能设立一个类似“闲人”大奖的话,得主非马老师莫属,我就纳了闷儿了,退休之后她不像别的教师那样好好跟家练习练习琴棋书画,反到将她爱传播小道消息,打探别人隐私的劣习发扬光大,俨然成了一个家长里短评论员!
迟大志进屋之后一头扎进了洗手间,开始清洗他脸上的血迹。说实话,拽着他上楼的时候我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大发白,我忽然想,其实谁流血都是一样的疼,不同的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疼痛过后一如往常。
“真不是我说的。”迟大志从厕所里钻出来之后仍然不忘向我表示自己的清白。
我冷眼瞧着他,“不用说,你告诉你妈了。”
“提过一回。”
“你先告诉了你妈,你妈再告诉纪老师,那不跟你直接告诉纪老师一样吗!”
“……不一样,不是我说的。”
我气的已经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张嘴张了很久,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迟大志叹息了半天,最后无奈的向我妥协,说到:“行了,你也别因为这事生气了,不就是那点钱吗,我给他。”
我气的哭了出来,“你傻吗?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关乎我的名誉!”我走近他,走到离他只有一尺远的地方,伸长了脖子,几乎是脸贴脸的跟他嚷到:“关乎我的名誉,名誉!你懂吗?”
“实际上那些钱全花在阿秀身上了不是吗?”
“谁知道阿秀跟大发白的关系?他们会相信吗?我就纳了闷儿了,你是怎么想的,你都多大了?什么事都跟你妈说,几十年以后她死了,难道你就成了哑巴……”
迟大志终于忍耐不住,愤怒的挥出拳头,重重的打在我的脸上,“你他妈的!”他同时恨恨的叫喊着。
已经记不清楚我与迟大志之间大打出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十年以前?二十年以前?或者前世?人长大了就会变得比较不可思议,小时候可以因为一根冰棍打个你死我活,但很快就会忘记,长大以后轻易不会打架,打了,一辈子都记得。
桌子上摆着一个“兔儿爷”,三年级那年玩过家家的时候,迟大志要取我当媳妇,假扮我爸爸的大发白学着电视里父亲的口吻摇头摆尾的跟迟大志要彩礼,迟大志跑回家拿来了这个他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了我“爸爸”,然后把我娶过了门,“爸爸”嫌“兔爷”难看,又把它送给了我……
“好了,这件事我不怪你,我自己品德不够高尚,怪不得你这种人四处嚷嚷……”
迟大志脸上的青筋爆起,鼻子呼呼的喘着热气,他毫不客气的啐了口唾沫在地上,重重的摔上门,走了。
我抓起桌子上的“兔儿爷”爬在窗户上等着迟大志出现,看见他从楼门口走了出去,我喊他:“迟大志,迟大志——”
他迟疑了一下,停住,走到我的窗户下面,仰起头瓮声瓮气的问“干嘛?”
我对准了他的脑袋,将那个可怜的陶瓷做的小兔子扔了过去。
64、
我一个晚上没有睡觉,白洋淀是去不成了,早上起来,临时给旅游公司的另外一个导游打了电话,跟他调换了时间,下个星期替他去。
这样一来,我变有充裕的时间来解决关于那三万块钱的问题了。



第四部分第七章 最后的距离(3)

65、
中午,我拿了在照相馆里合成出来的阿秀与大发白的结婚照直奔了中关村,那里,数不清的小贩在天桥底下兜售廉价的婚姻证明。
“发票,发票要吗?”一个黑瘦的妇女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四下张望,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但仍不敢放松警惕,我看了她看她,没有立刻走开,她立刻就明白了,低声对我说:“跟我来。”
我捏着相片的手已经微微的渗出汗来,跟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广告牌的背后。
“要发票?”
“不要。”我刚说了不要发票,她立即警觉的看着我,生怕我是警察,于是我又赶紧补充到:“发票我不要,我想办个证件。”
她舒了口气,笑着问我“什么证件?”
“结婚证。”
“带照片了吗?”
“带了……多少钱?”
“你要以前的还是现在的?”看来这帮做假证的还钻研了不少业务知识。
“呃……”我想了一下,“就是去年的……多少钱?”
她想了想,对着我伸出了五个手指,表示五百。之后试探性的问我,“行吗?”
我连连摇头,“当然不行了,哪有这么贵?一百五。”我做出一副死不让步的架势,坚决的还了价。
她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想了很久,最后终于答应下来,她拿了照片,要我三天以后来取。
“不行,我急着用,你能不能现在就做?”
见我着急,她的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笑容,“加急也可以,要多交一百块钱。”
“五十!你往边儿上看看,”我指着广告牌上她的同行们张贴的小广告叫她看,“你瞧瞧这满大街的广告,我又不是非得在你这做……”
“你知道我们干这行多危险,一不留神逮住,罚的就不是一点半点,再多加点……”
我坚决的摇了摇头。
“好吧。”她做咬牙状,“以后你再办什么证件可得想着找我啊……你给我留个电话,就在这等着吧,一会我给你打电话。”
她走了以后,我进了商场去逛荡,看看衣服,看看皮鞋,还看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给自己买点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商场里跟我同龄的女孩都比我显得年轻多了,她们流连在化妆品和时装的柜台前,穿着时髦,眼神当中充满着骄傲,还有那些由中老年男性陪伴见什么买什么,时不时向中老年朋友撒娇称他们做“亲爱的”的年轻女子,她们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趾高气昂,就好像她们拥有了全世界,而我只是个要饭的。我必须承认,我在商场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从六楼转到了一楼,用去了三个多小时,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那个妇女同志还是没有给我打来电话,我有些不快,在商场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刚刚坐下不久,我远远的看见了阿秀。她穿着白色的短袖背心,牛仔裤,跟大卫从商场里面走了出来,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笑着,尽管阿秀看上去还是有些腼腆,但她的幸福和喜悦让人一目了然。他们就在距离我五米远的另外一张长椅上坐下,大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将长椅擦了又擦,才让阿秀坐下,然后,他颠颠的跑到对面去买水……
我的心情难以鸣状,矛盾,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被他们看到。
我把头转向一边,假装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寻找什么人的样子,但还是被大卫看到。
他喊我的名字,“嘿,昕!”声音里充满着喜悦的热情。
我转过身来,实际上大卫即使不叫我我也打算让扭的发酸的脖颈好好的休息一下。我假装很意外的样子,表现的很惊讶,笑着向他们走去。
阿秀看到我,马上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十分尴尬的表情。
“啊……今天给大卫上完课他叫我陪他来买东西……”阿秀很慌乱,像我解释。
“嗯,啊……”我一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我不是紧张,只是情绪不太好。“阿秀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学习太紧张了……你不要太节省了,也该给自己买些衣服……”
阿秀的头埋的很低,好像她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我发现了一样。
“阿秀,这没什么!”我开导她,“大卫是很喜欢你……呃,可能我得跟他谈谈……”
“别……我就是跟他出来买东西……”阿秀的脸红透了。
“闻昕,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大卫打断了阿秀的话,实际上他目前的汉语水平还听不懂阿秀和我说的是什么内容,我想他从阿秀的表情上判断出了一些什么。
“你不用说,大卫,我想我完全明白。”
“你明白?”
“是的,我明白。我想我要告诉你,阿秀是我所认识的最善良,最美的女孩,如果你是像你的朋友吉米对待中国小妞那样我劝你离开她……”
阿秀还不能完全听懂我跟大卫的谈话,但我想,她能从大卫的表情里猜测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卫连连的摇头,“你知道吗我跟吉米的想法不同,我热爱东方,热爱东方的女性,我的外婆,她也是中国人,是的,我爱阿秀,她确实……确实很美……”说到这里,他转向阿秀,用中文说到“我爱你阿秀,我要和你结婚”。阿秀听了立刻惊叫起来,呆呆地看着我。
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的看着她,阿秀这家家伙的运气确实不错,我心里想。
“大卫,如果你真的爱上了阿秀,希望你可以让她在中国完成学业……”
“是的,是的,我喜欢中国,如果她能够同意我的求婚,我要和她一起在中国生活。”
我转头看向天桥,熙熙攘攘的人群显得那么烦躁。再次看向阿秀,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你会幸福的阿秀。”我的心里酸溜溜的,为什么这样的好事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呢!也许迟大志说的没有错,就是因为我太不善良了,所以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人会真心的爱上我。
“我走了。”我对着天桥来来去去的小人物看,向阿秀告别,“周末带上大卫一起回家吃饭吧,叫我妈妈也高兴高兴,我跟你站一块,其实她更希望你能是她的孩子。”
我没等他们再说话,转身离开了,不知道是运气不佳影响了我的心情还是心情不好影响了我的运气,总之,最近我的忧伤总是接踵而来,我回想这些忧伤的起源,就是从大发白的死去开始的。每当想到这里,我总是在心里不自觉的怨恨他。
66、
接到妇女同志打来的电话,我急匆匆的回到我们讨价还价的那个广告牌后面,然后按照她在电话里的指示又往前走了两站地,在一个麦当劳的门口坐下休息了一会,我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那个女的,又过了五分钟,她又打来电话让我继续往前再走一站,她就在某某大学门口等我,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那里之后,她又打来电话叫我到另外一个门口……
“大姐你没事吧,有谱没谱啊?你香港电影看多了吧,咱们只是见面拿个假的结婚证,你以为贩毒呐!”电话里,我都快对着那位大嫂哭出来了,“我求求您了,别在换地方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你到那个门口,我肯定不换了,我肯定就在!”她说的斩钉截铁的。可是等我到了大学另外的门口,还是没有见到她,我只好在大学门口徘徊了十来分钟,才看到她远远的向我走来。
“对不起,对不起了小姐,让你久等了。”她气喘吁吁的跑来,额头上流淌着汗珠,我一肚子的怨气被她几句安慰过后,不好再发作,责备的口气说了一句,“我腿都跑断了。”
“嗨,别提了,小姐你不干这行你不知道,到处都是警察……”她悉悉嗦嗦的从胳肢窝底下掏出了一本漫画书,告诉我“就在这里面。”
我接过来,塞进书包里,一边问到:“质量高不高?你可别骗我,我好几个朋友可都是干公安的。”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两百块钱给她。
“我们长期做这个,很多活是靠回头客介绍来的,我们怎么能砸自己招牌,你放一百个心吧……”她信誓旦旦的表白还没有结束,两个男青年从她的背后抄了过来,其中一个一把将她按住在原地,另外一个拽住了我。
简直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这么赤裸裸的抢劫,我来不急细想,对着拽住我的那只手一口咬了下去,顿时,那个人的手松开了,他青蛙一般在原地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哎呀”“哎呀”叫个不停。
“你干什么?我们是派出所的。”按住那位大嫂的青年对我大喝一声。
我明白自己闯了祸,赶紧转过身体去拉住了那个跳跃的警察同志,并且道歉,“对不起了警察同志,我还以为是抢劫的……怎么是你啊?”北京的警察这么多,怎么偏偏就让我遇上了他呢!
刚被我咬了一口的警察不是别人,是陈亮的同学何小江,不久以前我们去给大发白烧纸的时候不小心点着了路边的自行车,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何小江的同事拉回了派出所,我很奇怪,怎么今天又遇到他了呢!
他看着我也很惊讶,“怎么是你啊?”一边说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来回揉搓着被我咬的手腕,“我说,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张嘴就咬?”
“我……我还以为是抢劫的,老听我们同事说走大街上就有人上来抢包。”
何小江指着做假证件的妇女,“我们逮她呢!盯了她好几天了……你怎么跟她有联系?你是她客户吧!”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我……我就是在这等个朋友,刚才她过来问我换零钱……换零钱,她说她要打电话……真的,不信你问她!”
“是是是,我问这位小姐换点零钱,要打电话,我是来这里找人的……”她倒是很机灵,没等何小江问,她主动为我做起了证人。
“你就别编了,我们都盯了你半个多月了,跟我们走吧!”何小江的同事阴阳怪气的口吻说到,并且他怀疑的看着我。
何小江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之后,他对我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我确实……”我想说我确实在这等朋友,似乎何小江早知道我要这么说,他笑笑,又看了看他的同事,“呵呵,你确实在这等朋友,你慢慢等吧,我们得工作了,有时间咱们再细聊。”说完,他们两个人拉着办文凭的妇女向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辆警车走去,走了两步,他嘻笑着转回头来对我说:“你的朋友来了,替我问个好。”
我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何小江真能把我放过去,很明显,他对我的谎话早就看破了,特别是他最后跟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长久地伫立在那里,头脑当中大片大片的空白,“唉,我这是在做什么呀!”我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就觉得自己活的特别没劲,连走起路来也觉得没有精神。
67、
其实我这个人从小就养成了一个对我今后的生存起了巨大帮助的习惯——撒谎。我不认为这是缺点,还没有成年的时候我跟着迟大志一起看三国,我最喜欢的人物是诸葛亮,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在对手面前,这个家伙说瞎话从来不用打草稿。
我看过三国之后除了开始崇拜诸葛亮更记住了一个成语——兵不厌诈,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对“诈”固执的理解为“说瞎话”,这些年我一厢情愿的确信着兵不厌诈的道理被写进了孙子兵法,用来勉力自己说瞎话对于人生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课。
68、
晚上,我揣着伪造的阿秀与纪峰之间的婚姻证明到大学的招待所去找纪老师。其实我一直是称呼他纪伯伯的,但自从他出现在我的家里,通过我的父母向我所要大发白的积蓄之后,我再也不愿意那么亲近的称呼他,一个试图从我手里抢夺的老头,即使不被我看作敌人,至少也是一个对手。
我不是刻意这么做,二十多年的成长造就了我争抢的本性。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想起当年我爷爷无奈的声音和表情,他曾经指着我说:“三岁看老,这个丫头将来不好惹……”我必须承认,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从八号楼到招待所有至少两千米,我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中途,我几次停下来思索,不是因为胆怯,我想尽量把纪老师可能会反问我的问题想的全面一些,并且准备好答案,这样一来,我更能显得理直气壮。
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策划的时代,永远是包装大于内容。
门虚掩着,我远远的就看到门缝里透出来的灯光,没多想,我轻轻的推门而入,进去之后马上后悔应该站在门口探探风声再进去。
迟大志的母亲曹坚院长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着实有些不知所措。她在这个大学里是和我父母同龄的人当中最了不起的一个,她了不起在什么地方,具体我说不上来,但是我有证据——她在退休以前当上了院长,跟我的家长当上了系主任比较起来,院长的官衔显得很大。



第四部分第七章 最后的距离(4)

“纪……”我想说纪老师,但最终还是叫了纪伯伯。
“纪伯伯,我来看看您。”我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专程来看望他的样子,“曹伯母也在啊。”尽管我已经很努力的放松,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来,坐。”纪老师叫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闻昕了,”迟大志的母亲笑着对纪峰的父亲说,“这三个孩子里面,我看要属闻昕最出息了。”她不咸不淡的腔调叫我一时摸不准她的态度。
纪老师哼哼哈哈的附和到:“呵呵,是啊,长大了跟小时候长的不太一样了,漂亮了。”
“闻昕从小胆子就大,你还记得有一回他们仨在你们家玩,闻昕自己爬到平房的房顶上,谁说都不肯下来,最后,还是我们家大志他爸爬上去给抱下来的,他一上去才知道,原来这丫头把你们家纪峰的零食都给仍房顶上去了,自己一个人爬上去吃……呵呵,纪峰这孩子从小老实,要不是老迟发现了,大人们都不知道……”
“呵呵,可不是,他自己不敢说。”纪老师干巴巴的笑着说。
我的心里忽然感到很憋屈,这个曹坚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对我有偏见,这么多年一点没有改变,我想,就算我真的那么坏,在她的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不明白一个好争斗的长辈为什么会对一个同样好争斗的晚辈如此的不已不饶。难怪她能当上院长。
想到这里,我立刻接过大发白的父亲没有说完的话,“那是我不让他说的,还有迟大志,我说了,谁说出去我砸谁家玻璃,哈哈哈……”不管他们笑不笑,我自己先笑了出来。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去再说点什么。
“闻昕,你来有什么事吧。”曹院长问我。
“确实有事,得跟纪伯伯一个人说,要不您先回避一下?”
“我们都是你的长辈,看着你长大的,还回避什么?”她嗔怪着,在我的头上拍了一下。“你们都是孩子,难免犯错,我们大人不会真的跟你们计较的,你跟纪伯伯认个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股怒气直冲我的额头,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爆打一顿。
不管怎么样,我得叫她明白,在她眼里我虽然是个孩子,可是我不怕她。
“曹院长,我可不是来认错的,我是来向纪伯伯兴师问罪的。”我冷笑的看着她,“听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感情是您在背后造谣叫纪伯伯来找我的,哼哼,怪不得你们家迟大志说知识分子最不是东西!越高级的知识分子就越不是东西,您可是咱们院儿里最高级的了,院长啊!”
我将伪造的证书摆到大发白父亲的面前,“纪伯伯,您光知道纪峰放了三万块钱在我这,不知道这三万块钱的去向吧!”纪老师拿起结婚证书仔细的看,他显然没有想到纪峰已经结了婚,呆呆的看了好半天才开口问我,“这是谁家的孩子?”
“纪峰自己交的女朋友,阿秀。他的钱是放在我这里了不假,可是我要还也不是还给您……这么多年,纪峰的事您问过吗?管过吗?他生病、住院、他口袋里没钱了一个星期吃不上饭,是谁照顾他?曹院长,你管过吗?纪伯伯您管过吗?我今天说句不知道害臊的话,我对纪峰,比他媳妇还要好上多少倍……”我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越发的义愤填膺起来,接着,我的喉咙一阵发酸,眼泪也簌簌的掉了下来,“纪峰出了事,阿秀你管了吗?您大老远的跑到我父母的家里兴师问罪,我为纪峰做了那么多,为阿秀做了那么多,我说过什么没有?我向您要过什么没有?”我的眼泪越来越多,到最后已经有点泣不成声了。
纪老师的眼圈也红了,我说话的时候他听的很认真,看的出来他的内心深处有些愧疚,或许还有点懊悔。他走向我,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给我擦眼泪,抚摩着我的头发:“好了,闻昕,不哭,不哭了……我知道你跟纪峰从小长大,你比他大两岁,就像他姐姐一样……是我错了,从他母亲去世之后我确实没怎么关心过他……你说的对……”他的眼泪掉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双手捧着脸颊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秋风吹过枯黄的树叶的声音。
“这孩子的嘴可真厉害。”曹坚院长继续不咸不淡的口气。
“我这可不是说给纪伯伯听呢,我是说给曹院长您听呢。”我直视着她,眼中充满愤怒,“您是长辈不假,您要是真关心我们这些孩子、关心纪伯伯也不至于不言不语的悄悄通知了纪伯伯,您总该先找我问问,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这孩子,我这不是……”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知道的当您是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退休闲了给自己找点娱乐节目呢!”我恨恨的说到。
本来,我还想说下去,看到迟大志的母亲捂着胸口皱起了眉头我才不情愿的住了口。
她跑到床边打了一个电话,一边捂着胸口呻吟着一边叫迟大志赶紧来接她,纪老师见她那副样子早已经顾不上为了纪峰伤心,忙不迭的将这个前任院长扶到床边坐下,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喝。
我看着她,说不出的怨恨,就算她因为心脏病不幸去世的话,我也不会有半点的自责。
“你这个孩子……你真是,唉……唉……”她说不上来什么,只是不住的叹气,“你跟你父母也这么说话吗!”她气的不行,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嚷着问我。
我还是很平静,回答她:“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吗?我父母为人老是厚道,可不像您……”纪伯伯慌忙的阻止了我,对着我连连摆手,他好像生怕我再说下去那个前任院长会被气死了。
“闻昕,你先回去吧,伯伯错怪你了,明天一早伯伯就去到你父母前面给你平反……”纪老师声音颤抖的跟我说到。
我收起了桌子上买来的结婚证书,正准备离开,迟大志推开门进来,他妈妈一见到他,呻吟的声音听上去又痛苦了好几倍。
“儿子,快,叫辆救护车……”
迟大志先是望着我想说些什么,听到他妈妈这么说立刻奔了过去,像电视里演的孝顺儿子那样,关切的询问他母亲怎么会这样,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前任院长颤抖的手指向了我,“大志,你快让她走……妈妈一看到她心脏就受不了……”
我来了脾气,转身走向床边,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站定,向她做了一个鬼脸之后问到:“怎么样曹院长,你好点没有?你不如多看我两眼吧,以毒攻毒,说不定您着心脏病就好了……”
“滚!”迟大志一声大喝打断了我的话,他脸上的青筋爆起,怒视我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滚!”他又重复了一次,并且扬起了拳头。
我的眼泪马上就要涌了出来,我强忍着,保持着笑容将迟大志的胳膊轻轻的放下,“迟大志,咱们之间的情义从此断了。”之后我冲出了房间,飞快的跑出了招待所,在招待所门口的竹林里号啕大哭。
从小,我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现在,那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不知道去了哪里,大约死了,现在我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将她寻回来,于是我只好用眼泪来祭奠她。



第四部分第八章 在你左边的容颜搁浅(1)

69、
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出息了,最亲密的朋友一个一个的远离了我,让我不自觉的对我的人格产生了怀疑。
早上我去上班,由于是始发站,车上的人不多,我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路的风景。
也许是因为沉重了一个冬天,这样平常的一个春天的早晨居然让我觉得异常滋润,我在不知不觉当中陶醉在其中了。
公共汽车开过我们以前的小学的门口,很多自行车,很多汽车,很多神情各异的家长,很多朝气蓬勃的孩子,很多理想……我心里暗暗地想着,小学的大门是在以前的基础上翻新的,那个写着“XX大学附属小学”的牌子却还是以前的那个,白底,黑字,足足三米高,我从这个小学走出来起码也有十五年了,见证了这个我跟迟大志、纪峰当年一齐走进走出的建筑物将近二十年来的每一个点滴的变迁——变化实在很大,现在这个小学的面积起码比过去扩大了五倍,想必里面的设施也更加先进了,只有这个写有学校名称的大牌子,将近二十年的日子里,一直都挂在那里,甚至没有人想起去给它刷上一层新的油漆……
关于这个巨大的牌子,我每次路过小学门口的时候都会留心去看,在十几二十年前,经常会有三个孩子把有些发灰的军绿色书包扔在牌子脚下,在这个大牌子的前面围成一圈,或是在游戏,或是在争吵,或是一齐拦截住某个曾经在白天对三个人当中任何一个有过不友好表示的倒霉的同学,对他(她)推推搡搡,甚至拉到大牌子旁边一个凹进去的墙角拳打脚踢……你肯定已经知道了,那三个孩子就是纪峰、迟大志和我。事实上,很多时候,在我跟迟大志对某些同学动武的时刻里,纪峰常常都是安静的,他最喜欢在我们“收拾”别人的时候低着头一边努力地用一只手挖着另外一只手指甲里面的脏泥,一边不停的吸溜着鼻涕,只有我们叫他帮忙的时候他才极不情愿地参加进来……
为什么我如此确定这个小学门口的大牌子在我们离开以后这漫长的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都没有发生过变化呢?你看,在那个牌子从下往上一尺左右距离的范围之内隐约透露出一些陈旧的红色油漆的痕迹,那些痕迹是我和迟大志、纪峰留下的,是我们仨当年成立的“学雷锋小组”经过讨论之后做的第一件“学雷锋”的好事,我们认为学校的大牌子黑白两色太单调了,打算弄点热烈的红色上去,那个周末,迟大志从家里偷了一罐铁红色的油漆,我们仨一人拿一根巨大的绘图毛笔,蘸着粘忽忽的油漆往大牌子上刷,刷了一尺多高就够不到了,于是很无可奈何地扔了毛笔和油漆找地方玩去了…………结果可想而知,迟大志的父亲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将红色彻底去掉,只能又在上面刷了一层白色的油漆。
我想起当年,也是现在这个季节,三月,全学校的孩子都疯了似的到处找机会做好事儿,那时小学里还流行“小红花”,就是全班同学的名字都写在教室的一面墙壁上,谁做了好事,老师就在谁的名字后面贴上一朵小红花,在我们三个之中,纪峰是小红花最多的一个,他得了四朵,迟大志两朵,而我,一朵也没有,因为我从来不跟除了纪峰、迟大志以外的同学交往,也就没有人跟我借块橡皮什么的,(那时候好像别人朝你借块橡皮,你借给他了,都算你学了雷锋,帮助了一次同学)其实纪峰经常会跑到我们老师那里去汇报我学雷锋的实际行动,“昨天放学的路上闻昕捡到了五毛钱,交给了失主”,但是另外感到奇怪的是,老师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过表扬,也没有给过我小红花,后来在一次家长会之后,老师留下了我和纪峰的家长,主要反应我们俩的思想问题,回去以后我们都挨了打,直到那天我才明白为什么老师不肯给我小红花的真正原因——那时候纪峰一个星期平均三次向老师汇报我的学雷锋表现,然而每次却都是一样的内容,“老师,昨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闻昕捡到了五毛钱,她交给了失主”。
想起早上照镜子的时候,额头两旁的地方居然长出了两根白头发,内心就会涌出许多难以鸣状的惶恐,容颜老去了,我们都长大了,岁月荏苒,我想我们终于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只有痕迹,以及……以及别人对我们的记忆,就像我对大发白这样。
车到站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一路都在落泪。
70、
在单位一天,我仍旧抱着一摞英文稿子钻进了会议室,我不吃不喝,一直看着大马路发呆。直到下班的时候我仍然保持着早上刚坐下的姿势,面前的翻译稿一页也没有翻动。
快下班的时候,迟大志给我打来了电话,我犹豫了一会,把电话挂断了。
我回到办公室里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去睡他个天昏地暗,走到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我不耐烦的掏出来,我想好了,如果是迟大志打来的,我将对他破口大骂。
是一个似曾相识又很陌生的号码,我对于电话号码一直很敏感。我从不小看电话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一串数字,特别是陌生的数字,每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出现之后都会有一些未知的事件在等待着你。我曾经收到过很多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消息,最搞笑的一次是在半夜里有人发消息请示我“货已到,送到哪里?”我在深夜里猜测着这刚到的“货”应该是类似毒品一类的东西,没有什么正常的交易是在深夜进行的。我自作主张的回了消息,把我家的地址发送给对方,并怀着欣喜的感情通知了警察,一个半小时以后,有人敲门,穿着便衣的警察警觉的潜在门口,我忐忑的将门打开之后,哭笑不得——来人送来了两箱子大闸蟹,据说是刚空运过来的……
我接了电话,尽管心情不好,我尽量将语气放的平和。
“你好。”
“闻昕!”迟大志的声音灌进耳朵,“闻昕,我,我在你们单位门口呢。”
“滚!”我怒喝一声之后挂了电话。
忽然想起了迟大志刚才打来的电话号码的末尾是一大串的3,我心里一沉,马上又退回到办公室里将书包放下,重又掏出手机来翻出不久之前我的同事小沈转发给我的有关我作风问题的短信来看,没错,正是刚才迟大志打来的电话号码……我几乎背过气去,“他妈的!”我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迅速从办公室向单位的大门口走去,走过厕所的时候,我进去拿了一根棍子,搞卫生的阿姨总是把不能用的墩布的头去掉,将棍子存放在门口,我在其中挑了一根最粗,看起来最结实的,准备爆打迟大志。
走到单位门口,我四下张望,没有看到迟大志的影子,失望之余我将棍子摔向墙角,准备走到马路对面拦一辆出租车回家。
走了没几步,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高级的奥迪轿车频频地对我按响喇叭,我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喇叭响的更加激烈,让我十分恼怒,迅速的转身,准备将怒气撒到那个倒霉的驾驶员身上。
走近那辆汽车正准备拉开车门的时候,迟大志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我怔了一下,然后甩掉了背包,疯了一般跑向墙角捡起刚才被我丢掉的那根棍子,高高的挥舞起来,对着目瞪口呆的迟大志一棍子打下去。
很清脆的破碎声传来,迟大志躲过,我的棍子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挡风玻璃上,奥迪的司机惊讶过后,从车里跳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怒气更甚过我,大声的质问我:“你干什么?”
我死命的用力将他甩开,再次捡起棍子,对着迟大志打去,这一次他没有躲过,被我打中了肩膀,惨叫一声蹲在了地上。
司机上前揪住了我的头发,将我拉到一边,长久以来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真正的疼痛是怎样的,在我感觉到久违的疼痛之后内心一阵喧哗,这些喧哗让我热血沸腾,迅速的转身,对着这个倒霉的司机脸上重重的打去一拳,他好像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如此的野蛮,似乎是犹豫着该不该教训我的功夫,迟大志杀猪一般的开始对他嚎叫:“小李,停,停,停手——”
那个叫小李的司机听后很不甘心的放开了我的头发。
我已经二十年没有拿起过棍子打人了,最后一次我记得是在唐山,我在爷爷家拿着扁担打破了闻铁军的脑袋。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恨恨的看着迟大志,我的武斗引来了大群围观的群众,他们的表情不一,有对我的蔑视,但更多是同情,有人在嘟囔“差不多行了嘿,老公犯了错吓唬吓唬得了,不至于拿棍子打啊”,有人在和稀泥“还不赶紧的爬起来哄哄你媳妇,男人就应该知道让着点,瞧把你媳妇气的!”还有人跟着起哄“打,谁打赢了谁有理!”……
迟大志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人群挥挥手,“有什么好看的。”他低着头说到,接着他走向我,把我从那个司机旁边拉进了汽车,我反抗,他小声说到:“回去说吧,别在大街上闹。”
小李从不远的地方将我的包拿回车里,发动了汽车,看样子准备直接开去修理厂。
“你这是为什么呀!”迟大志皱着眉头,声音里面充满着对我的不理解,“我今天来是来哄哄你,你跟一个老太太治的什么气呀?”他还以为我因为曹院长对他耿耿于怀,“我是他儿子,总不能当着我的面儿你跟她……我总不能帮着你气她吧!”
“你说什么呢!”掏出手机摔在他脸上,“你说清楚,你为什么往我单位发匿名信息……你……你还说我是专门出入五星级饭店的高级妓女……你……你这是诽谤!你知道吗。”我实在没有想到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散布了这些谣言。
迟大志拿过手机来,很仔细的翻看着,看到最后他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到最后,他开始手忙脚乱起来,“这是为什么呀!”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很多次,“小李,你这是为什么呀!”他把电话递给了司机,他看了几条,无辜的对迟大志说,“这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电话是袁总的,我只见她用过几次,不用的时候就关着,扔车上……这可不是我干的。”
我爬在车窗上呜呜的哭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个袁芳!她怎么这样!”迟大志在自言自语,“她这是想干嘛!”他把手机重重的摔在一边,“闻昕,你别往心里去,她可能跟你闹着玩……”
“去你妈的!”我开始咆哮起来,“迟大志你贱不贱啊,你看在钱的面子上连廉耻都不要了!跟我闹着玩?她把这消息给我单位的同事每人发了一大堆,这是闹着玩?我说呢,谁能把我的情况知道的这么清楚,感情是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跟你没关系?”我冷笑着,“袁芳怎么知道我在什么单位?她怎么知道我同事的电话?要不是你,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迟大志不再言语,他甚至不敢正视我的眼睛。
“停车。”随着我的喊声,小李将车速放慢,最后停在了路边,我抓起背包走下车,关上车门之前,我朝迟大志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呸,我就当这二十多年跟一条狼做朋友来着!还是白眼狼!”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了两个多小时,走回了我父母的家。这一路我走的很艰难,身上的骨头像随时要散架一般,出了一身的冷汗。进到家门,我母亲一把将我抱住,她说我的脸色的就像白纸一样惨淡。
我浑身发抖,任她和我父亲说破了嘴也没有吃一点东西。我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但还是冷的不行。他们吓坏了,两个人开始商量着把我弄到医院去,我说不出来话,只是有气无力的对着他们摆手,表示我不去医院。
没有办法,我的父母把家里全部的被子都盖到我的身上我还是觉得冷,最后他们只要一边一个将我抱在怀里让我更暖和一些。
我有多少年没有生过病了?他们有多少年没有像现在一样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担忧我、为我一点一滴的痛苦而焦灼,我的优秀的共产党员母亲还流下了眼泪……这样的感受我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过了,我就像一棵野草,自生自灭,生生不息……
我忽然大哭起来,将我的委屈一股脑的向她们倾诉出来,果然,我的母亲听过之后义愤填膺,一拍大腿从床上跳到地上,大喊了一句,“我找他们去!我找迟大志问个清楚!”说罢,利落的换上皮鞋甩门而去。
她走了之后,我父亲喂了我一点大米粥,我就睡过去了,十分踏实,我知道我的母亲大人一定会为我讨回一个说法,就像小时候一样。
71、
我张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迟大志坐在床边上打着盹儿。我用一分钟的时间回忆了昨天下午的一幕,抬脚将迟大志踹到了地上。
他怪叫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你敢偷袭!”他气坏了,揉着自己的屁股对我喊到。
“滚出去。”
“凭什么让我滚出去呀,事情都调查清楚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竟有些得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扔给我。



第四部分第八章 在你左边的容颜搁浅(2)

我打开来,是袁芳写的。
闻昕:
我是应该当面向你道歉的,但事情到了现在我没有勇气面对你了,在这里向你说声对不起,希望我的行为没有给你带来太多的困扰,如果你单位里的同事因为那些不负责任的短信对你有任何误解的话,我愿意当面向他们解释。
这件事跟迟大志是没有关系的。
闻昕,我知道从小到大我并没有引起过你的关注,我却总是在关注着你。呵呵,说来可笑,咱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小的时候我总是希望能跟你们一起做游戏,有时候看见你们做了错事挨了大人的打,我也是很羡慕的。你一直给我一种压力,你不跟我玩,也不准迟大志和纪峰跟我玩,你很小的时候在心里就给人划分了等级,你们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而我是锅炉工的女儿,那时候起我对你是有一些憎恨的,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刻意划分的,是你的性格使然……小时候的事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不多说了,但我知道,即使是现在,我在你的心里永远是锅炉工的女儿。
你不要奇怪,我在这里提起小时候的事情不是跑题,我想告诉你的是跟“短信事件”有关的所有。你可能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秘密,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是跟你和迟大志有关的,我想在这封信当中告诉你,当你看完这封信之后我想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同时你会明白迟大志对你的感情。
从小,我就喜欢大志,从十几岁开始的吧,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他。上学的时候我经常找机会跟他接触,每个周末我都会颠颠的跑到他家里去找曹阿姨给我补习功课,她很喜欢我,对我也很好,每次我去她家补习的时候我都非常希望迟大志能跟我一起做功课,曹阿姨也不准他出去,叫他跟我一起做功课,那个时候我觉得能跟他单独相处一个下午或者一个上午的时间简直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可是,每次他都会急匆匆的写完了作业往外跑,每次曹阿姨问他,去哪?他都理直气壮的回答“去找闻昕”,你知道,虽然那个时候只有十几岁,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听了他这样的话心里也是酸酸的,对你更是又羡慕又嫉妒。这种感情一直持续到了参加工作以后,我心里明白大志喜欢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但是我总是不甘心,不放过任何跟他接触的机会,我假装说自己喜欢看电影,隔三差五就去跟他借,其实借回去的电影我没有一个是看完的,我总是给他酒店的西餐券,每天都梦想着有一天他会邀请我一起去吃晚饭,可是,一次都没有过,有几次我看到纪峰你们三个在西餐厅吃饭,而迟大志也不管纪峰把好吃的全放在你的盘子里,我当时的感情十分复杂,替纪峰感到伤心,更为自己感到伤心,那次我曾经发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理迟大志,但我根本就做不到,我鬼使神差的往他家里跑,挖空心思的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闻昕,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没有一天的夜里我不是想着他的模样入睡的,可是我无论如何没有勇气向他表白,身为一个当局者你可能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感觉迟大志对你的感情,你觉得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奇怪,而我,站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看的清清楚楚,迟大志的心里全是你,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走入他的生活。
我在国外的这些年生活的很好,我想的最多的人就是你们两个,我以为你们已经结婚了,我的先生去世之后我回国,第一个见的朋友就是迟大志,见了面我才知道,原来你们还是老样子,整日里在一起嘻嘻哈哈,他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一直不敢向你表白,第一次跟他见面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以前对他的感情一下子全都回来了,我希望他能够辞去工作,跟我一起做生意,我知道他的兴趣不是当一个记者,而是在生意场上一展宏图,我把想法告诉了他,他也同意了,我当时非常高兴,可是过了几天,他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不辞职了,理由居然是“闻昕说我还是做记者比较合适”,那个时候我哭笑不得,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他有这么大的魔力,同时,我对你的憎恨更加深了一步。
那天迟大志到我的公司去玩,带了一本从你那拿的杂志,他走的时候忘在了我的办公室里,我随便翻了几页,看到了一张打印着你们单位同事通讯方式的联络表夹在里面,可能是你随手夹在里面的,自己也不记得了,我当时忽然就冒出一个要报复你一下的想法,想来想去,就按照那张表格里的电话给你的同事都发了那些短消息,我想你这个人一直那么骄傲,这些短信对你来说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所以那天我叫秘书买了一个电话和一张电话卡,在去机场的路上给你的同事发了一些短信,后来那部电话就放在车上了,再也没有用过。昨天迟大志到我的公司里来,又跟我说起了你,我们谈了一会,他说要去找你道歉,不然一辈子心里都不好过,正好小李闲着,我就叫小李送他过去,本来是想接了你一起到公司来,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没想到他给你打电话你看了他的号码就不接电话,迟大志看到车里还有一个电话,他以为用一个陌生的号码你也不知道是谁就会接电话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些,闻昕,请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也不管将来你跟迟大志是不是会在一起,请一定不要把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告诉他,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感情他一点也没有察觉,我想,不是我没有像他暗示过什么,而是他全部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悲哀,希望能够得到你的谅解。
闻昕,尽管我对你说了很多我憎恨你之类的话,其实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古道热肠,性格开朗,其实我是很羡慕你的。
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深深的歉意,并且能接纳我这样的一个朋友。
袁芳
即日
我看完了长达四页的长长的信,心里的感情难以鸣状,我将头靠在枕头上,深深的叹息着,“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心里说到。把头转向迟大志,他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等着我说点什么,一股暖暖的感觉从我的心底油然而升。
“看什么呀,我没事了,你滚吧。”
“你这个人就是脸酸,一分钟之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
“我饿了。”
“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你会做吗?要是纪峰活着就好了,他什么菜都会做……”
迟大志给我煮了一包方便面,放了三个荷包蛋,我什么也吃不下去,只喝了点汤,那些面条和鸡蛋都让他自己给吃了。
72、
很久很久以前,我那大我五岁的哥哥闻铁军曾经交给我一个儿歌,说的是美国的事儿,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美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吃不饱穿不暖,等着我们社会主义去拯救,二十多年过去,我记不得全部,依稀能想起来这么几句“美国大军官,没有裤子穿,跑到司令部,找到一块布,缝缝又补补,还是露屁股”。我小的时候也一直认为美国人民很凄苦来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从上大学开始?从袁芳销尖的脑袋出国开始?这些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我躺在床上,唯一清楚的是美国人民成就了又一个中国小款姐。
正在我想着袁芳的时候,迟大志和袁芳一起敲响了我的家门。他们刚从楼梯上来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迟大志迟缓的脚步声,还有那种很细很长的鞋跟很刺耳的的哒哒声,我一猜就是他和她。
我已经在家里昏睡了一个星期了,这期间,除了我的母亲大人偶尔来帮我整理一下房间,顺便满足一下她训斥我的欲望之外,似乎身边所有的人都把我忘了一个干净,习惯了喧哗之后,这段安静的日子让我感到备受煎熬。
我并不想见到袁芳,因为我不知道以一个怎样的姿态来对待她。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情,尽管经历了短信事件,我对她仍然谈不上怨恨,所以我也没有理由拒绝她踏进我的家门,更何况迟大志总算又来看望我了。
这几天,我把我的成长经历仔细的回忆了一遍,结果让我感到非常吃惊,那就是在我已经走过的人生的重大事件当中迟大志都是和我站在一起的,我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是拉着迟大志的手走进去的、我中学里第一次跟一个男生约会也是在迟大志的陪伴之下,我的高考志愿是照着迟大志的抄了一遍,大学毕业之后第一天上班迟大志一直将我送到了办公室的楼梯口…………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翻然醒悟,也许上天早就安排好了我的归宿,只是我一直不知道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的有些厉害,抓起床边的杯子,我把里面的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飞快的跑进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头发,转身的时候觉得不好看,又迅速的在头上划啦了几下,使头发更凌乱,以便让我看起来更憔悴。
打开门的时候,我先看到了袁芳精致的一张脸,她的皮肤细腻又洁白,红红的嘴唇映衬着洁白的牙,简直跟我印象当中的以前的那个黑瘦的她盘若两人。
“愣着干嘛?还不让我们进去。”迟大志的声音从袁芳身后传来,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闻昕,你……还好吧。”一边向客厅走袁芳一边向我问到。
“唔,挺好的。”我从迟大志手里拿着的水果当中揪下一个提子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回答袁芳的话,还要再揪一个,被迟大志在手上狠狠打了一下,“洗了再吃!”他说到。“你呢袁芳,你怎么样?你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一点都不一样。”我又认真的对着她的样子端详了两眼确定的告诉她,“又时髦又漂亮,你那个时候很黑,瘦的像个猴子。”我想从一开始就把话题扯回到童年,我想那样的话我们既可以绕开关于短信的话题又可以显得更加亲热一些。
袁芳很矜持的笑,两只眼睛在她的大奔儿头下面像两个弯弯的月芽,“你也不一样了闻昕,你现在看起来比小时候要瘦多了,你那时候胖的像头小象。”
我哈哈的笑起来,问迟大志,“是吗?我小时候好像也不是很胖吧。”
迟大志没有像往常一样的笑起来,他始终板着脸,好像有什么心事。
“对了,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我问迟大志。
“我们刚刚和曹阿姨一起吃过饭,路过你楼下,我叫他带我上来看看你,你知道闻昕那件事……我觉得很对不起……其实……”
“你们吃饭不叫上我?我现在还饿着肚子!”我假装嗔怪袁芳,其实是不想听她谈起短信的事,我觉得我在她面前已经是个感情的胜利者了,需要有一点风度来表达我胜利的喜悦,尽管是窃喜。
迟大志洗好了水果,我从他手里接过水果盘放到袁芳的面前,我感觉迟大志很突然的看了我一眼,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会在瞬间觉得迟大志投向我的目光那么突然,又或者,那只是和往日不同的眼神罢了。
“对了,我们一块玩扑克牌吧,一边玩一边聊,这几天把我闷坏了。”我从茶几下面拿出扑克放在桌子上,转身去给迟大志拿一张椅子。
“不玩了,”袁芳拉住我,“我们坐一会就走,改天再好好聊。”
我看了袁芳一眼,又看了看迟大志,袁芳一直在笑着,迟大志一直没有表情。
“那……我们就……吃水果吧。”我听了袁芳的话非常不高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她和迟大志说成“我们”。
袁芳从水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她的手很白皙,手指细长,很灵活的在苹果上转动,一下子就削好了,她把苹果递到迟大志面前,迟大志摆手表示不想吃,袁芳又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咬了一口,没滋没味。
“纪峰的事……哎,真是很可惜,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一起玩到大,真是想不到他这么早就……”袁芳跟我谈起了大发白,我忽然很反感,纪峰小的时候从来没有理会过她,长大以后也从未提及过袁芳,而此时的袁芳居然肆意把一个已经意外死亡的跟她毫不相干的人说成亲密无间的伙伴,我的心里非常恼火,认为她从我的内心拿走了一部分我与大发白的情意。我抬头又看向迟大志,他看着窗户外面的天。
我把心中对袁芳的不满发泄到了迟大志的身上,抬起腿踢了踢他的椅子,“喂,你发什么呆?是不是你妈不让你找我来玩啊?”
迟大志狠狠的看了我一眼,随时要发火的表情。
“嘁,”我轻蔑的看着他,“至于嘛你?就你母亲她老人家……”
“闻昕!”迟大志噌的站了起来,对我怒目而视,“你有完没完?”
“哟和,才一礼拜没见面,迟大志你脾气见长啊。”
迟大志瞪着我不说话,猛地拉起坐在我对面的袁芳向门口走去。
“干嘛啊?”我对着他的背影嚷嚷了一声,他停下来,袁芳也停了下来,劝他说,“有话好好说。”
我站在原地看着迟大志,感到莫名其妙。
迟大志脸上的恼怒忽然之间就没有了,走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走了。”说完他又走向门口,并不理会站在一边的袁芳,径直走了出去,袁芳不等房门关上就追了出去,我站在客厅里,听着楼道里传来的急促的哒哒哒哒的袁芳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



第四部分第八章 在你左边的容颜搁浅(3)

我走到门前,想了一会可能导致迟大志心情恶劣的原因,没想出来,于是抬脚把门踢死,端起茶几上的水果盘坐到电视机前,继续我看了一个礼拜的《蜡笔小新》。
73、
晚饭过后,迟大志独自一人来找我,他的神情格外沮丧,仿佛刚刚死了娘。
我们相对着坐了一会,我感到无聊,有一次打开了电视机。
“闻昕,我可能要走了。”迟大志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无可奈何的悲伤,让我猛地想起大发白临死之前对我说话的口气。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闻昕,我辞职了。”他又说。
电视里在播放周星驰的喜剧,他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物体击中了脑袋,以一个及其经典的喜剧姿势倒地,表情却异常坚强。
我从迟大志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他的香烟,一边点燃一边乜斜的看着他,抽了一口之后我说到:“作(ZUO)吧你就。”
“我总觉得你会恨我。”他诺诺的说,“你会瞧不起我。”
我的心里莫名的升腾起一种悲怀,一下子就想到了美国,真的,我无法解释是为什么。
“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面对我突然射向他的眼光,迟大志一下子停住了,显得十分慌乱,而我的心也开始发凉。
“你就说但是吧。”我感到喉咙里干干的,还有一丝酸涩。
“但是……但是……我妈说……你知道她有心脏病,还有……还有……”
“还有,她希望能到美国去养老。”我替迟大志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我内心的悲怀开始升华成一种绝望,原来俗话说的“机关算尽太聪明”的结果是一无所有。
“我提前对你表示祝贺。”我背对着迟大志,眼睛盯着电视机却什么也看不见,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闻昕,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你说,都是这些年我想说又没机会说的。”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迟大志,咱俩本来就风马牛不相及……”我的眼前又开始清晰起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还是我送你一句话吧,候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终于尝到了爱情的滋味,眼泪滑进我的口中。
迟大志尝到的爱情滋味比我的口味儿还要重一些,听我说完了话,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走吧。”我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打开了房门,然后我不再迟疑,冲进客厅里揪着迟大志的肩膀把他轰了出去。
之后,我像往常一样,把门关的死死的。
心里堵得发慌,我迫切的需要倾诉,于是我毫不犹豫的拿起电话拨下了一串号码,等了一会,听筒里传出一个机械的女声,她用中英两种语言告诉我:“您拨的电话号码是空号。”我猛然醒悟过来——大发白早就已经死了。
74、
那天晚上,我把方明给约了出来,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他们一个抛下我去了天国,另外一个也抛下我自己去了美国享受资本主义的成果。我已经没有朋友,我的情感也没有了寄托,所以,我已经不在乎这个能陪我说话的人是否曾经是我最最憎恶的人,那时那刻,随便一个什么人坐在我的对面,我都把他看作是我最最忠诚的朋友。
在城市边缘的一间酒馆里,我们俩喝的烂醉。方明告诉我,在几天以前,在这个酒馆里,她已经陪迟大志醉过一场了。
她说那天迟大志给她打电话的语气跟我一样,她陪着他在酒馆里坐下之后迟大志什么话也不说,端起酒杯狠灌自己,很快就醉了,他用朦胧的语调给方明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自从我上一次将曹院长气倒之后,迟大志想了许多办法在他母亲的面前替我开脱,而那个固执的知识分子认定了我就是一个缺少修养、惟利是图的小市民,她甚至怀疑我的血统来自我优雅又和善的父母,并且无数次对迟大志十佳压力,不许他再和我往来,与此同时,袁芳则受到了这个老顽固的青睐,她认定了袁芳就是中国最典型的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型的女子,完全忘了我们小的时候她是如何的看重孩子们的家庭出身,那时那称袁芳的“烧锅炉家的丫头”,眼神里也满是鄙夷,所以我想,如今她对袁芳的赞赏更多的是来自对美元的称赞,因为袁芳无论走到那里,都无法改变她是锅炉工的女儿这个身份,但她现在是一个女大款,美国的。
那天,曹院长的心情很好,迟大志没敢再含糊,趁着他的母亲心情难得愉悦的时候把他打算和我正式谈恋爱的计划对曹院长和盘托出,没想到,那个老顽固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居然能气得背过气去,迟大志哭天跄地的把她送到医院,抢救一个下午,那个老家伙缓过神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跟闻昕谈恋爱我就绝食”,迟大志自然对天发誓,从此与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接下去,曹院长在病床上说出了希望迟大志跟袁芳结婚的想法,并且列举了种种跟袁芳结婚的好处,其中有一条是说她非常希望能到资本主义国家去养老……
“真没想到,党培养了这么一个走资派,这么亲美!”我拍案而起,激动之余把桌子上的酒杯和盘子全划拉到了地上。
服务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我看见方明不住的向人家道歉。
换了一张桌子,方明看了我很久,缓缓地说到“闻昕,如果你还对陈亮有感情的话,我愿意成全你们,我知道他心里有你,而你……我看着你现在这样觉得你真……”她忽然停下,似乎在措辞,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她对于面前的我的感觉,其实我知道,她是想说我现在看起来真可怜。
“谢谢了方明。”我坚决的摇头,喝净了杯子里的龙舌兰之后我坚定的说到:“陈亮是今生的茶,而我不是他前世的水。”我是发自内心的说出了这番话,不想方明却被我的真诚逗乐了,“再说,我闻昕从来不吃回头草。”
“你不去当作家真是可惜了。”她笑着说到。
我自己也觉得特别奇怪,为什么有了醉意之后我能说出如此富有哲理的言论,怪不得李白作诗之前要喝酒!
天开始发白了,彻底喝醉之后我开始头疼,脑袋像是会突然裂开一样,“结帐吧,”我对伙计说到,“不要以为我喝醉了多算钱。”
方明也喝醉了,她在我的心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亲近,我想,从此以后,她将成为我新的一个“青梅竹马”。
走出酒馆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小老板拦住了我们,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猜他是要让我赔偿那些被打烂的酒杯,要不是我已经喝醉了,我会毫不犹豫的掏出一张钞票甩在他干瘦的脸上,但我已经醉了,借着酒劲,我粗暴的将他推倒在一边,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酒馆。
75、
对于我来说,悲伤总是停驻的那么短暂,那天告别方明回家之后,我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吃东西,美食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又过了两个礼拜,我长胖了十斤,于是,我又将新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减肥上面,除了上班的时间,我每天一头扎进健身房里,挥汗如雨,一个月的时间不到,跑坏了两双球鞋。
那一天我从健身房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曹院长,她看我的眼神当中充满着不可思议,我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听见她和马老师说到:“才几天没见啊,这丫头胖成什么样了?现在的年轻人太爱享受了,吃吃喝喝……”
当时我已经走到她身后十米远的距离,听到她说了这些话之后,我立刻转身,走到她的面前,虎视眈眈的瞪着她足足一分钟的时间,然后迅速的对着她吐了一口口水,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76、
星期五的晚上,我下了班之后坐在家里吃薯条看电视,兼职的旅行社打来电话让我准备周末带队去白洋淀。
放下电话,我开始懒懒的收拾几件衣服,顺便整理凌乱的房间,我从衣柜的最底层翻出一个小夹子,那里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数了数,数目惊人。这时我妈妈打来一个电话,告诉我闻铁军和米晨静回来了,叫我回家去吃饭,我看着我的那些积蓄,忽然想起上一次闻铁军跟我说起过的他的公司最近资金十分紧张,思量了片刻之后,我带着那些积蓄回到了父母的家。
米晨静又胖了一些,精神好的冒泡,她在厨房帮着择菜,看见我进来欢喜的像个小孩那样雀跃起来,“本来我和你哥要去他的一个客户那里看望人家住院的父亲,他临时改变主意,说想你了。”米晨静说到。
我走向闻铁军,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球赛,我伸手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闻铁军疼的跳起来,大叫:“你怎么那么手欠啊!”每次我一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想发笑。
我把那个夹子仍到他的面前,“喏,你拿去吧,周转一下资金。”我的语调像个八十年代的万元户。
闻铁军迟疑的打开夹子,称赞我,“不错不错,二十多年了,你总算大方了一回。”
我的收入在我父母的眼里一直是一个最具有吸引力的猜想,他们听见我和闻铁军的对话之后几乎是从厨房里窜了出来,争抢着看我这些年到底存了多少钱,查看的结果当然是令他们吃惊的,我的老爹居然怀疑我是不是贪污了公款。
“暂时放在你这里的,等你的资金情况缓解以后,可是要加倍还我的哟。”我一边往嘴巴里塞葡萄一边笑嘻嘻对闻铁军说到。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乐的嘴巴都咧歪了。
吃饭的时候,我母亲谈到了关于我的感情问题,我想她是从我们家属院的这些惯于散布小道消息的宣传员那里听说了什么,她说这个问题的时候,全家人一致停止了夹菜和咀嚼,全都端着饭碗屏住呼吸等着听我说点什么,最可笑的是闻铁军,他的半张开的嘴角上还挂着一片青菜的叶子。
“我的事儿你们就别瞎打听了。”我挥了挥筷子,“吃饭,吃饭,吃完了我还得早点回去睡觉,明天得带队去白洋淀呢。”
他们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我妈继续问到:“我听马老师说你跟大志……你到是跟我们说说啊!”她急的不得了。
“你别听马老师瞎说,谣言都是从你们这帮退休的老太太口中传出来的!”她听我这么说,立刻瞪起了眼睛,我赶紧改口,“她们,她们那帮老太太的口中。”
闻铁军看着我的样子,笑的十分开心。
那天我跟闻铁军聊了很久,聊到了过去和将来,还聊到了他希望可以有三个孩子,而不是一个。
从我父母家回去的时候,月亮已经升的很高很高,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好像在一瞬间演示着一个人的一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心中会产生一种孤独的恐惧。



第四部分第八章 在你左边的容颜搁浅(4)

77、
清晨,我早早的出了家门,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在楼梯口,我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据说是阿秀刚到北京就认识了她,她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一个菜市场里卖活鸡,有几次我跟阿秀去菜市场见过她,她待人很热情,干活也麻利,一只活鸡从宰杀到拔毛再到掏出内脏最后称出份量交到顾客的手里不出两分钟,中途有一次她在老家的妈妈生病住院给她打来电话要她送五千块钱回去,她借遍了能借钱的地方还差了一百块钱,善良的阿秀带她来过我的家取出一百块钱来借给她。
我本来不准备和她打招呼的,但她一看见我走出来就迎了上来,“大姐。”她怯怯的喊了我一声。
我停下脚步,“是你啊,”我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早,早市还没开吧。”打过招呼我准备继续赶路,已经快迟到了。
“大姐,”她从后面追上我,“阿秀在吗?”
“阿秀?”我只得又一次停下,“阿秀她现在不住在这里了,她在学校。”
她“哦”了一声,眼睛垂了下去。
“下次她回来的时候我告诉她去找你吧。”我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
“大姐,”她有一次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我,“大姐,我有要紧的事找阿秀,你能不能现在帮我找她?”
“现在不行,”我看看表,“我要迟到了,等我回来吧。”
“大姐,真的我有特别要紧的事儿,你就帮帮我吧。”她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近乎哀求的对我说,“真的,我特别着急?”她说着话,哭了起来,非常伤心,这时一个满面愁容的瘦高穿着一件已经发黑的餐馆制服的男孩过来搂住了她的肩膀,看样子是她的男友。
“好了好了,你别哭,别哭,你是不是要用钱啊?”我从她的表情里猜测出来的,依照我以往的观察来看,像她这么伤心的流泪除了死了亲娘就一定是急着等钱用。
她缓慢的抬起头,看着我又缓缓的点了点头,说到:“我男朋友的弟弟出了车祸,等钱救命……”
我看像那男孩,他的红肿的眼睛里流露着无可奈何的悲伤。
我又看了看表,就算我现在赶到旅行社也已经迟到了。
“我这多了也没有,家里还有一千块钱,可以先借给你们。”我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楼上走去,他们俩跟在我的身后。
在我走进楼道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很突然的冲破了云彩,亮的刺眼,吓了我一跳。
上了楼,我掏出钥匙开了门,“你们在这等我一会……”我背对着他们,话还没有说完,猛得被推进了屋里,重重的趴在地上,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男孩一脚踩住了我的后背,一手抓住我的头发,一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女的钻进卫生间里拿了一块毛巾,塞进了我的嘴巴,我的口腔一时又酸又痛,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
女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递到那个男孩的手里,他手脚麻利的将我困了一个结识,腿向后弯曲着,两条胳臂向后和腿绑在了一起,我一点也动弹不得。
他们两个把我抬到床上,我的思维一直停驻在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的瞬间里,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我彻底打蒙了。
接着,他们两个开始到处乱翻,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那么微弱。
男的冲到我面前,从腰间拨出了一把菜刀,恶狠狠的威胁我:“别出声!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女的慌忙冲到他面前阻止,“咱们拿了钱就走,上次你砍了那个胖子已经把我吓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她说的那个“胖子”就是纪峰。我怒火中烧,居然是这两个小人物杀死了纪峰!为什么呢?为钱吗?钱算什么呢……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如果不是毛巾塞着我的嘴巴,此刻我会号啕大哭,即使是嘴巴里塞满了毛巾,我还是发出了痛苦的、绝望的、最最低沉的吼叫声。
男的恼怒的纠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拉到地板上,“把你家里所有的钱、所有值钱的东西全拿出来,不许叫、不许哭!我们不想杀你,我们拿了钱就走……”他的眼睛像要喷火。
我口中的毛巾被拿走了,他继续问我:“你说吧,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惹得他慌忙又将毛巾塞回了我的口中。
他踢了我两脚之后不再理会我,自顾去翻箱倒柜的搜索他想要的东西了。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在他们翻遍了所有的角落之后,除了几条贵金属的链子和我的两部手机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他们满头大汗,女的有些沮丧,而男的则是愤怒,他埋怨那个女的:“你不是说她有钱吗?还说抢了她之后就离开这,你看看这些东西,连路费都不够!”
“算了吧,这些就这些吧,”女的一边将所有的东西装进口袋一边拉着那个瘦高的男的向外走,“走吧,快走吧。”
男的走到我跟前,“那她呢!她怎么办?”
我听着他们的争论,眼泪流个不停,如果我的手里现在有一把刀,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们。
“一只羊也是宰,两只羊也是杀!一不做二不休……”他有一次抽出菜刀,踢了我一脚,对准了我的喉咙挥起了手臂……
我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等着我的血从身体喷溅出来,等着死。
一分钟,他的菜刀没有落下来,我张开眼睛,他的脸已经扭曲了,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斗争。
我看向那个女的,她也在看着我,我不能哀求,不能喊叫,不能求饶,我把所有的渴望融入眼光里传递给她。我不知道我的眼睛里都有很么,愤怒?痛苦?或许是哀求?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渴望活下去,我相信,她看懂了。
就在那一瞬间,男的手起刀落的瞬间,那个女孩一下子抱住了他的手臂,“不行!”她说得非常坚决,“不行!不行!她看起来跟我姐姐一样年纪,她心地太好了……放了她吧。”
“你信不信咱们一走她就去报案!还没等咱们跑到火车站警察就来了!”男的说到。
我像个尸体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充满了一张一张大发白的胖脸。
“不会的,她是好人。”女的趴到地上对着我的眼睛说话,“我们也是生活所迫,你是好人……”她的眼泪掉在我的脸上,凉极了。
她转身,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一根绳子来,把我捆的像个肉粽,然后拽着那个男的离开了我的家…………
78、
几个月之后,这两个王八蛋被警察分别从内蒙古和东北的老家带回北京,陈亮通知我到警局认人,在警局我趁陈亮不注意的时候踢开了那扇门,顺手捡起靠在墙角的一个方凳子,大叫着对那个男的扔了过去,同时叫骂着:“你他妈的王八蛋,我他妈杀了你……”我扑向他,抬起腿,结结实实的在他的脸上踹了一脚,然后又捡起了地上的凳子准备朝他砸过去……
陈亮从背后夺下了我的凶器,大声训斥着我:“闻昕你疯了吗?你打死了他也要偿命的!”
“我就是要把他打死,我打死他,我要打死他……”我疯了一般还要扑过去。
那个男的冷笑着开口说到:“你的命好,真该一刀杀了你……”他的嘴角渗出血来,眼睛通红,像一只被砍掉的猪头。
我已经没有了力量,瘫坐在地上。一个刑警走进来,把我扶起来,叫陈亮把我带出去,接着他大声的训斥那个凶手,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陈亮把我扶出了隔离间,不能遏制的悲伤紧紧笼罩着我的全身,哭的几乎晕厥,感觉一阵眩晕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再也不想爬起来,如果可能,我真想像大发白那样,漂浮在半空中,悠然的看着人们在生活当中拙劣的这些表演,……
“我们还是小心的活着吧。”陈亮干巴巴的说到,算是与我共勉。



-

-


[https://www.renzhisiwei.com/renzhisiwei/view376.html
仿站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