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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发生过巨大影响,对东西方的文化交流、政治变革,对推动世界历史的发展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成吉思汗不仅是蒙古民族也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是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之一。通过历史小说、人物传记或电视剧的形式反映成吉思汗的一生是国内外人民的迫切要求。
我本是一名史学工作者,早在大学时代就非常崇拜成吉思汗。“文革”以后,我回北大进修,选修了著名史学家蔡美彪先生的“辽金元史专题课”,进一步引起了对成吉思汗的兴趣,从此开始了对成吉思汗的研究。到1991年初,在十二年时间内我先后写出了通俗历史人物传记《成吉思汗传》(现有辽宁师大出版社版)、学术专著《成吉思汗全传》(北京出版社版)和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一代天骄》。后来经著名导演陈家林先生介绍,我认识了著名编剧俞智先老师,他花了几个月时间执笔写出了《成吉思汗》电视连续剧本第二稿。1997年上半年,我和俞老师受内蒙古仕奇集团委托,经过八易其稿,终于完成了电视连续剧《成吉思汗》的写作任务。今年上半年,此剧经王文杰导演执导,已经摄制成功,并将在近期内与国内外观众见面。
为了满足广大观众和读者的要求,我们参考《成吉思汗全传》、《成吉思汗传》、电视文学剧本《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等,改写了一部长篇历史小说《成吉思汗》。人们常说:“十年磨一戏。”从1988年我开始写作《一代天骄》算起,至今已经过了十二年;如果从1980年我写作通俗历史人物传记《成吉思汗传》算起,至今已经过了二十个春秋。二十年的写作过程使我深深体会到,将历史人物传记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再改编成长篇历史小说,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尝试,它将历史的学术研究与文艺娱乐及社会经济效益结合起来,为历史学开辟了一条新途径,也不失为提高电视剧质量的一个有益的探索。有的同志则将这一现象称之为“影视史学”或“历史文学”。我认为,用历史剧或历史小说的形式正确地宣传历史人物,应该成为历史学者的一项任务。我们的历史学家们不应当将这一任务完全推给电视剧作家或小说家,电视剧作家与小说家也不应将历史学家拒之门外,二者应该主动地结合起来,这样不仅可以进一步提高历史剧或历史小说的科学性和可信性,而且可以推动历史学的研究进一步深入发展。
当然,要真正做到这一点也很不容易,它不仅需要历史学者与电视剧作家或小说家的默契配合,而且需要努力处理好历史的真实与文学的真实之间的关系。作为一本学术专著,《成吉思汗全传》要求必须十分严谨,要求无一事无出处,无一事无来历。为此,我花费了十二个春秋,参阅了国内外大量的原始材料,吸收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八易其稿,全面介绍了成吉思汗的一生。出版社和学术界认为,此书是我国第一部有关成吉思汗的大型传记,居于介绍“一代天骄”的群书之首,它填补了我国元史研究的一个空白,将成吉思汗的研究推进到一个新水平。此书不是根据主观臆断进行推论,而是严格根据历史材料进行写作的,努力做到了历史的真实。
但对于电视剧或历史小说来说,则不能完全局限于历史,而是要进行必要的文学加工。但我认为,历史剧或历史小说应该不同于戏说,不同于一般的戏曲或小说,这种加工,不应该是随心所欲地胡编乱造,不应该是“纯属虚构”,而应根据当时的历史条件将一些人物与事件典型化,要集中突出几个人物、几个事件,要创造典型的环境,创造故事情节、戏剧冲突,甚至还要创造戏剧语言。而所有这些创造,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在当时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但在历史上并不一定都是真有其人其事。我认为,这才叫做艺术的真实。几年来,我和俞智先老师密切合作,反复协商,反复修改,终于改编成了一个比较成功的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和一部长篇历史小说。我们认为,这两个本子既做到了历史的真实,又做到了艺术的真实,比较好地处理了二者之间的关系。
人民欢迎历史学家写作更多更好的历史人物传记,也欢迎历史学家与剧作家、小说家一起创作出更多更好的电视剧或历史小说来。如何将历史的学术研究与文学艺术形式有机地结合起来,以便向更广大的读者与观众正确地宣传历史,这是摆在广大史学家和文艺工作者面前的一个新课题。我们的探索仅仅是初步的,由于水平所限、时间仓促,其中肯定有不少地方不能尽如人意,再加上“隔行如隔山”,其中也会出现一些不可避免的失误或错误。我衷心希望行家里手对我们的作品给以诚挚的批评,也希望有更多的史学工作者与文艺工作者密切合作,使我们的史坛和文坛上不断开放出鲜艳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
朱耀廷
2000年6月27日于北京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序曲
公元1146年秋季的一天,金国首都会宁府,鼓角长鸣,呜咽有声。旗幡如海,风扯旗开,猎猎作响。近卫武士们列成方阵,远远看去盔明甲亮,如林的长枪被太阳光一晃,发出夺目的光芒。
一辆木笼囚车里装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鞑靼人。车声辚辚地穿过闹市,走向刑台——处死重要犯人的地方。它吸引了开铺子的、摆地摊的、买东西的、拉骆驼的、背包摞散的以及过路的各色人等的目光。
公元12世纪,女真人打败并消灭了盛极一时的大辽国,又攻下了宋朝的首都汴梁城,掳走了徽、钦二宗,建立起金国政权,与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相对峙,成为整个北部中国的统治者。那时,大漠南北广袤的草原上生活着许多各自独立的部落,其中较为强大的——如乃蛮、克烈、蔑儿乞、塔塔儿、蒙古——并称五大兀鲁思,即五个部落联盟或初步形成的五个国家。还有汪古、弘吉剌诸部落,它们因地处草原边缘,与金国关系比较密切,而其他部落之间则从未停止过相互掠夺、吞并与争霸的战争。金国的最高统治者从分而治之的策略出发,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纵容这种自相残杀,今天支持这个部落攻打另一个部落,明天又支持另一个部落进攻这一个部落。他们甚至还每隔三年就派兵到草原上来一次“减丁”——杀人、抢人、掠夺牛羊马匹。所以金国首都的人们对于处死或押解草原人的事本来是司空见惯、不足为怪的。但现在并不是“减丁”的年份,为什么又要杀人?
噢,皇帝的銮驾过来了。穿得十分光鲜的金国皇上(熙宗),志得意满地坐在三十二人抬着的龙辇上,在御林军组成的长长銮仪的卫护下,前呼后拥地走来了。在龙辇后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却是塔塔儿部的首领铁木真兀格。文武群臣也来了。看来这个犯人一定非同小可!
金帝走上刑台,居中高坐。文武群臣分列两边,铁木真兀格受到特殊的礼遇,就站在金帝身旁。掌刑官大声命令:“带死囚——”
“带死囚——带死囚——”随着这一递一声往下传的命令,四名武士从囚车里架出了那个囚徒。那囚徒虽然遍体鳞伤,却倨傲不驯,挣扎着,吼叫着,形同一只凶猛的困兽。那人被扭到宝座下面,武士想按他跪下,他却跳着脚对金帝身旁的铁木真兀格怒斥道:“铁木真兀格,你们塔塔儿人是四条腿走路的狗吗?你不是说要把你妹妹嫁给我,好让塔塔儿人和蒙古人永远修好吗?你为什么把我出卖给金狗?!”
铁木真兀格冷笑道:“俺巴孩,我让你死个明白。那是我奉大金皇帝的密旨,要处死你这个朝廷的叛逆!你这个笨骆驼,怪你自己好做美梦,还要娶我的妹妹?”一阵得意的大笑。他的笑声引起了金主和群臣的一阵大笑。
原来,蒙古部的俺巴孩汗,只带了几个随从到塔塔儿部去求亲。塔塔儿首领铁木真兀格明着答应了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俺巴孩汗,暗地里却趁机将他灌醉捕获,捆送到金国,献给金国的熙宗皇帝。
“金狗!”俺巴孩朝着金帝大喝一声,笑声戛然而止。俺巴孩咬牙切齿地说:“你把刀举起来吧!我俺巴孩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蒙古人的子孙!”
“你!”金帝站起来,用手指点着俺巴孩说,“好你个俺巴孩,你想速死吗?不,我要让你好好尝一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来呀,把木驴抬上来!”
刑台下的掌刑官高声喊道:“抬木驴——”八名士兵高高抬着一个木驴走上刑台,木驴上面还残留着斑斑的血渍,使人看一眼就心里发怵。根据金国的《惩治叛部法》,那些胆敢与金人作对的叛部首领,统统要被钉在木驴上处死。
掌刑官高喊一声:“把叛逆俺巴孩钉上木驴——”
八名士兵举起俺巴孩走向木驴。俺巴孩大声地喊道:“金狗,塔塔儿人,我的子孙会记住今天,记住这笔血债,即使将五个指甲磨尽,将十个指头握断,他们也要报仇!”
士兵们把俺巴孩放在木驴上,捆好。一个光着膀子、心口窝长着长长的一撮胸毛的刽子手,嘴里叼着钉子,手持木槌,走到木驴前,“砰砰砰……”俺巴孩的一只手被钉在木驴上,“砰砰砰……”他的另一只手也被钉在木驴上。俺巴孩强忍疼痛咬紧牙关,不使自己叫出声音来。刽子手又开始往俺巴孩的脚上钉钉子,“砰砰砰……”
俺巴孩紧咬的嘴唇上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头一歪昏死过去。
铁木真兀格走到俺巴孩身旁,从木桶里舀出一瓢凉水,浇在俺巴孩的头上,俺巴孩醒了过来。铁木真兀格笑着问:“怎么样啊?我的妹夫?你还想娶我的妹妹吗?”
俺巴孩喘息着,瞪大了眼睛,猛地将一口鲜血吐在铁木真兀格的脸上:“铁木真兀格,你和你的主子都听着!喝斡难河水长大的蒙古人是不会屈服的!总有一天,会有一个草原巴特儿(英雄),把我们蒙古人所受的耻辱,和你们这些刽子手,一起钉在木驴上!”说罢,俺巴孩用力一咬,竟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和嘴唇……
一个八面威风的英雄就这样死去了,而他最后的呐喊,震响了金国首都的上空,随着天上的白云飘到了草原,飘到了斡难河源头,飘到了蒙古人世代居住的营地,激荡着俺巴孩的子子孙孙。正是这种几代冤仇导致了草原内外的长期征战,孕育了以征战为主要生活内容的一代天骄。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在战乱中降生(1)
一
时光荏苒,十五个年头过去了。又是一个金秋季节——“金秋结籽”,这是草原人谈婚论嫁的时刻。
十二骑蔑儿乞人簇拥着一辆骆驼拉着的崭新的篷车涉过斡难河——了解草原风俗的人一看便知这是一小支迎亲的队伍。他们来自贝尔湖边,那里居住着富庶的弘吉剌部,那是个美女成群的部落。草原人都以能够娶到一个弘吉剌的美女为荣。蔑儿乞部落首领脱黑脱阿的族弟赤列都今年得到了这个幸运——他娶到了一个弘吉剌美女诃额仑!按照草原人的习惯,他们在诃额仑的娘家完了婚。现在,他用驼车载着新婚的妻子和值得夸耀的无限幸福奔回自己的部落。可是,令他们担心的是,他们的迎亲队伍要经过蒙古人的驻地——斡难河畔,而蒙古人知道蔑儿乞人与塔塔儿人都是听命于金国朝廷的,他们会不会让这支小小的队伍顺利地通过呢?赤列都不禁用出汗的手攥紧了刀把。
突然,一个蒙面骑手出现了,傲然地站在前面的沙丘之上。赤列都一行人惊愕地驻步,逡巡,等待。随后坡顶上又出现了四个骑手,五个人排成一列,高高地横在沙丘上。双方紧张地对峙着。一会儿,山坡上有一个骑手跑了下来,一边围着迎亲队伍转着,一边说:“我是蒙古乞颜部首领也速该的‘那可儿’脱朵,我的主人让我告诉你们,我们只是想按草原上世代相传的规矩抢走新娘,不想杀人。你们把新娘留下,像斡难河水那样流走吧!”
“那可儿”在蒙古语里相当于汉人官佐身边的护卫、亲兵和贴身侍从。既然来人说他是也速该的那可儿,那么山坡上的四个人里边一定有一个就是也速该本人了!
坐在驼车里的诃额仑当然一字不落地听见了那可儿的话,她掀起车帘,抬眼向沙丘望去,看见那人催马跑向山坡,同另外四个蒙面人站到了一起。
清秀的新郎赤列都惊慌失措,勒不住躁动的马。他身旁同样清秀的弟弟赤勒格儿捏紧刀把问道:“哥哥,怎么办?”
代赤列都回答的是迎亲队伍中的一个壮汉:“怕什么?我们有十二把马刀,他们才五个人!”
“不!”赤列都的眼里充满了恐怖,摇头道,“这里既然是人家的驻地,还怕没有五十、五百人吗?我们完了!”他热泪滚滚地跳下马,走到车边,抓住妻子的手,“诃额仑,想不到你我只做了十天恩爱夫妻,你,你就要被狼群叼去了!”
诃额仑对新婚丈夫的表现十分意外,她抽回手说:“赤列都,难道你腰间挂的不是马刀而是马草吗?你血管里流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河水吗?”
“哥哥!”赤勒格儿听后,脸都涨红了。
那个主战的壮汉刷地抽出刀来:“新郎官儿,上马!用钢刀证明你是个勇敢的蔑儿乞人!”
“不,我不要你们为了我去送死!”赤列都抱住了头,哽咽有声地诉说道,“啊……为什么长生天会让我赤列都遇上这样的灾难!诃额仑,你我的缘分竟会这样的短暂吗?”泪水顺着他好看的脸颊流下来。
诃额仑看了一眼丈夫,放下帘子,少顷,又掀开帘子,送出一件内衣,含着悲愤的眼泪说:“赤列都,我知道你是个好丈夫,这十天里,你给了我足够的爱心与温情,可惜你不是一个草原巴特儿。这件内衣你拿走逃命去吧。”
赤列都哭道:“可是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赤列都,只要你保全了性命,每个车辕上都有姑娘,每个车篷里都有夫人。”
“我的好诃额仑!”
“如果你还依恋曾经与你同盖过一条被子的可怜的女人诃额仑,就给你再娶的妻子改个名字叫诃额仑吧!”
赤列都拿衣服的手颤抖着:“诃额仑!委屈你了……”
“你快逃命去吧!带着我的温馨逃走吧!”说罢,诃额仑庄严地走下车来。她对赤勒格儿说,“给我一匹备用的马,再给我一把刀!”
赤勒格儿愕然不知所措地问赤列都:“哥哥?!”
迎亲的蔑儿乞人个个愤然。赤列都大叫一声:“啊!你这是羞辱我……”他似癫似狂地拉出马刀奔向自己的坐骑。
这时,那壮汉已经像箭一样地冲向沙丘,大声喊道:“让也速该流血吧——”骑手们也都相继跟上,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挥着马刀冲上沙丘。赤列都慌慌张张地上了马,追了上去。新娘子诃额仑目光冷峻地看着这一场即将发生的厮杀。
沙丘上的五个人冲了下来,接着后边又有十个后继者。刹那间,已将所遇到的蔑儿乞人一个个地搠翻落马。赤列都的马逡巡不前,他惶惶然的目光扫向地上躺着的所有的同伴,嗫嚅道:“完了,完了!”忽然,他大呼一声,“我说过这是白白送死——赤勒格儿,快跑啊——”然后拨转马头望风而逃。赤勒格儿追赶哥哥而去。蒙面人拍马追赶,渐渐赶上赤列都,一刀将他斩于马下。车上的诃额仑捂住了脸。
蒙面的人们还要追赶赤勒格儿,为首者说:“不要追,让他回去点燃蔑儿乞人的怒火吧!”
“看!”突然有人惊呼一声。蒙面人扭头,只见诃额仑正挥鞭驱赶驼车向来的方向跑去。
“抓住她!”蒙面的人们向诃额仑奔去。他们渐渐追上了驼车,并用自己的战马将拉车的骆驼逼得调转了车头。诃额仑用力挥鞭,又驱车狂奔。蒙面人急追不舍。奔跑中的驼车翻了,被甩出车箱的诃额仑从草地上爬起来,继续奔逃。蒙面人大笑着、欢叫着向诃额仑追去。
诃额仑跑着跑着,忽然迎面出现了几匹马,为首的骑手反挥刀背向一个追上来的蒙面人劈去,那蒙面人倒下去;第二个蒙面人冲上来,又被他砍倒。他的从人也与其他蒙面人交手。蒙面人见对方过于勇猛,为首者呼啸一声,首先逃去。被砍落马的人爬起来,他们的同伴将落马者拉到自己的马上,纷纷逃走。一切兔起鹘落,发生在瞬息之间,情势突然来了个逆转,早把站在一边的诃额仑看呆了。
后来的勇士们走近她,为首者问:“你这只受惊的仙鹤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诃额仑悲喜交加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我是蔑儿乞部赤列都刚刚迎娶的妻子——弘吉剌部的诃额仑,那些人是蒙古乞颜部的,该死的也速该为了抢亲,杀死了我的丈夫!”
众人听了,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诃额仑惑然不解:“你们笑什么?”
为首者身旁的一个骑手说:“我们就是乞颜部的蒙古人。他才是我们的首领也速该。我是他的那可儿脱朵。”
“你是也速该?”
也速该点点头,他的眼睛热切地盯住诃额仑。诃额仑受不住他灼热的目光,扭过脸去。
也速该的好友蒙力克碰碰也速该,用能让诃额仑听得到的低声说:“也速该,她太美了!你不是发誓,非高贵的弘吉剌美女不娶嘛。长生天听到了,把她送给了你!”
诃额仑听到了,一边后退一边摇头说:“不,我已经是蔑儿乞人的妻子了!”
蒙力克大笑着说:“他已经做了无头鬼了嘛!”
诃额仑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看的也速该,低下了头。
一行人簇拥着骑在马上的诃额仑往驻地走去。脱朵走在最后,他赶着那辆驼车,车上还拉着他们拾到的“战利品”。蒙力克心存疑虑地对也速该说:“也速该,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你的名字抢亲呢?”
也速该的四弟答里台说:“三哥,这一定是想挑拨我们同蔑儿乞人关系的仇家干的。”
也速该咬着牙说:“我如果知道他们是居心险恶的家伙,方才就不会用刀背砍他们了!”
也速该的二哥捏昆太石建议说:“要不,我们现在就追上去,杀了他们!”
生得精瘦的也速该的那可儿脱朵俏皮地眨眨眼睛说:“他们?早像兔子一样跑得无影无踪了!”众人豪爽地笑了起来。
那些蒙面人并没有无影无踪。他们在不远处勒住了马,一个个摘下了脸上的黑布。为首者正是十五年前在金国首都出卖过俺巴孩汗的塔塔儿首领铁木真兀格。
他的兄弟蔑兀真笑里徒惋惜地说:“我们多带一些人,诃额仑就不会让也速该抢走了!”
铁木真兀格笑了:“这不是很好嘛!”蔑兀真笑里徒还有些不解。铁木真兀格继续说道,“本来我们抢亲是想嫁祸于也速该,这一回是他自己引火烧身,抢走了赤列都的新娘。让三姓蔑儿乞人找也速该拼命去吧!”他打马走了。蔑兀真笑里徒等人跟了上去。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在战乱中降生(2)
二
“快看,也速该抢来的新娘真美!”
“啊,像个仙女。”
“像朵花骨朵儿。”
“没听说她已经当了十天蔑儿乞人的妻子了吗?是朵开了的花。”
来看新娘子的人群里腾起一片笑声。
蒙力克的父亲察剌合是部落里年纪最大的长者,他捋着全白了的胡子在人们背后大声说:“喂,不要像沙半鸡一样呱呱叫了!谁惹恼了新娘子,看我不拿马鞭子抽他的屁股!”他一扬鞭子,围观的人往后退着,腾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稍远处走来一个身体过早发胖的青年人——俺巴孩汗的孙子塔里忽台,他可不像他祖父那样光明磊落、英勇豪迈,胖大的躯体里生成了一个小小的心眼儿。那时的草原部落还没有形成世袭制,部落里边的一切大事,都要经过库里台大会决定。“库里台大会”好比后世的议事会吧,是由部落里有威望有身份的贵族参加的会议。也速该就是蒙古乞颜部库里台大会推举的首领,而作为俺巴孩汗的惟一的孙子塔里忽台,却没有取得领导部落的地位,可见他并不是众望所归的巴特儿——草原英雄。
他走近一个冷眼旁观的青年人问道:“撒察别乞,出了什么事了?”
那年轻人不怀好意地回答道:“也速该首领抢回了一个蔑儿乞人的妻子。塔里忽台叔叔,还不快快回去准备准备?”
“我准备什么?”
“打仗呗。也速该抢了蔑儿乞首领弟弟的妻子,蔑儿乞人能不报复吗?”
蒙古乞颜部有许多家族,而属于所谓黄金家族的只有三个姓氏——主儿乞家族、泰赤乌家族和孛儿只斤家族。也速该属于孛儿只斤家族,塔里忽台属于泰赤乌家族,而那个煽动塔里忽台不满情绪的撒察别乞则属于主儿乞家族。这三个姓氏的蒙古人为了防御周边部落的侵扰而聚居在一起生活和放牧,公推也速该为其军事首领——但却不是可汗。而对于虚着位置的汗位,主儿乞人和泰赤乌人都有难以遏制的欲望。所以,当也速该把诃额仑带回驻地的时候,那两姓的人们自然不会像孛儿只斤家族人那样的高兴。
塔里忽台愤然向围观的人们冲了过去,他举起皮鞭打着围观的人:“走开,走开!那个给蒙古人带来灾祸的女人在哪儿?”
护送诃额仑的蒙力克一行人怔了一下。夹在这伙人中间的诃额仑惊讶地向塔里忽台望去,迎接她的是一对充满敌意的目光和投掷过来的恶言恶语:“啊,难怪也速该的魂儿被勾走了,果然是个妖孽!”塔里忽台说完绕过这一行人朝后边的也速该走去。
蒙力克安慰着心神不定的诃额仑说:“你不要在意,这是先可汗俺巴孩不成器的孙子塔里忽台,他的心胸像羊肠子一样窄,脾气像白毛风天气一样坏!”
塔里忽台走近骑马过来的也速该,拦住了他的马头:“也速该,你为了一个女人跟蔑儿乞人怨上加怨,难道你想把蒙古部再拉进仇恨的厮杀吗?”
也速该看了一眼这个族弟:“你怎么啦?被蔑儿乞人的马刀吓破胆了吗?”也速该兄弟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塔里忽台手臂一挥,“蔑儿乞人知道你抢了他们的新娘,刀兵之灾就会落到全蒙古部落头上!”
也速该根本没有把塔里忽台放在眼里,他平静地说:“我们没有招惹他们的时候,蒙古人所受的刀兵之灾还少吗?”
塔里忽台被问住了,他转而又大声地叫道:“那也不能便宜你自己占,却让我们大家和你一起遭灾祸。听着,把俘虏的马匹、车辆分给我,把那个女人送回去!”
“你怎么像个乞邻秃黑?”也速该突然地说。
“什么?”
“吝啬而贪婪的人。”
也速该兄弟哈哈大笑着走开了。塔里忽台气得僵在那里。一些小孩子一齐叫喊:“乞邻秃黑!乞邻秃黑!”塔里忽台把怒气转移到孩子们身上,抡鞭子就打,小孩子们跑开了,但“乞邻秃黑”的喊叫声却向四处散去。
也速该对蒙力克父亲说:“察剌合老人,诃额仑先住在你家吧,过两天我就迎娶她。”
察剌合笑着说:“放心吧也速该,我们父子会像看护新生的羊羔一样看护好你的未婚妻的。”他对自己的蒙古包喊道:“蒙力克媳妇,快出来迎接新人哪!”一个长相平平的妇人——蒙力克的妻子从蒙古包里迎了出来。
硕大魁伟的仆妇豁阿黑臣端过一盆水,跪在诃额仑面前,将她的脚抬起放在自己的背上说:“高贵的新主人,我叫豁阿黑臣。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贴身奴仆,您就是我的主宰了。请让我给您改成待嫁姑娘的发式吧!”
蒙力克妻在一旁劝慰道:“改一改吧,我的家现在就算是你临时的娘家啦。”
诃额仑走到铜镜前边坐下来。豁阿黑臣帮她解开高盘的发髻,诃额仑的秀发垂了下来。蒙力克妻惊叹道:“啊,多秀美的长发啊!像一匹展开的锦缎,像斡难河滚滚的流水!”
豁阿黑臣一边蘸着水给诃额仑梳辫子,一边说:“也速该的祖母也是弘吉剌的美女,我还侍候过她老人家呢——愿她的灵魂在长生天那里得到安宁。我们蒙古人和弘吉剌人是世代姻亲。也速该主人早就发过誓,非弘吉剌女人不娶。”她叹口气说,“可这些年,我们和塔塔儿人连年争战,东去的路被隔断了。”
蒙力克妻插进来说:“草原上的男人十二岁就可以结亲了,也速该都二十八岁了,还像一只孤雁!”
“是啊,连我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仆人,心里也不好受啊!”
“这回可好了,长生天把你给送来了!”
“草原上的风俗认为抢来的媳妇比娶的还金贵,您又这么美,也速该主人好福气哟!”
“呃,豁阿黑臣这话说得对。也速该是蒙古乞颜部的首领,黄金家族的嫡亲后代,真正的巴特儿。自古英雄配美人嘛!”
“新主人,别看也速该首领在战场上是见血不皱眉的铁打汉子,可他最知道疼人啦。你嫁给他,他不会错待你的!”
诃额仑听着两个女人的唠叨,望着镜子里已经梳好辫子扎好红绳的自己,含羞地低下了头。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在战乱中降生(3)
此刻,塔里忽台的毡包里正聚集着许多姓泰赤乌的男人。塔里忽台满脸杀气地将刀举过头顶鼓动大家说:“俺巴孩汗的嫡亲后代,泰赤乌家族的勇士们,跟我走,去杀了也速该这个蒙古人的不肖子孙!”
十几个汉子嗷的一声,提刀向蒙古包外冲去,可是刚到门口便停住了——俺巴孩的遗孀斡儿伯冷峻地站在他们前面,问:“你们要去干什么?”
塔里忽台分开众人走到斡儿伯面前解释道:“奶奶,那个可恶的也速该,他辜负了奶奶的期望……”
“我都知道了。”斡儿伯打断道。虽然她也参加了推举也速该为首领的那次库里台大会,可是她并不愿意黄金家族冷落了自己的孙子塔里忽台,所以她在心里是仇恨也速该的。不过,她考虑事情要比孙子更周全缜密。此刻,斡儿伯眼睛里射出逼人的光,“能够致人于死地的不只有钢刀,还有时间和忍耐。这事不许提了。去吧,准备明天参加也速该和那个抢来的女人的婚礼。”
众人对这位老妇人一向是言听计从的。这时,他们只好退后一步,躬下身子,将右手放在左胸前,恭顺地应道:“是,奶奶!”
蒙古乞颜部首领也速该打败了在草原抢亲的蒙面人——塔塔儿首领铁木真兀格,救下了弘吉剌部的美女诃额仑。从此,他得到了一位年轻美貌、名扬后世的妻子,但却引起了蒙古黄金家族内部泰赤乌氏、主儿乞氏的不满与反抗,并导致了蔑儿乞部、塔塔儿部对蒙古部的仇恨。此后不久,正是这两个部落联手对蒙古乞颜部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在斡儿伯压制了塔里忽台等人向也速该挑战的时候,百里之外的蔑儿乞人营地前边的空场上插着一圈火把,火光照亮了蔑儿乞人一张张被仇恨燃烧的脸,案子上摆着一排在历次对蒙古部作战中阵亡祖先的灵牌。三姓蔑儿乞人的首领——脱黑脱阿站在主祭者的位子上,他身后是蔑儿乞部的另一首领合阿台和赤勒格儿。萨满在跳神,皮鼓咚咚,腰铃哗哗,透着一股阴森肃杀之气。
脱黑脱阿拉刀,横举,众人随之下跪。脱黑脱阿向天祷告着:“我脱黑脱阿,对着三姓蔑儿乞人的祖先,对着被蒙古人杀死的赤列都和蔑儿乞勇士的在天之灵起誓,为了雪耻,蔑儿乞人要同塔塔儿人结盟,抢回所有的蒙古女人,做妻做妾、做奴做仆,要杀死遇见的每一个蒙古男人!”
众人三呼:“雪耻报仇,雪耻报仇,雪耻报仇!”
脱黑脱阿雪耻报仇的命令由许多传令的骑手传遍了所有蔑儿乞人放牧的牧场,使每个牧马的、牧羊的蔑儿乞男子把刀抽出鞘来,跟随脱黑脱阿首领去杀蒙古人。
那时草原上的部落,所有的男人都是牧人,所有的牧人又都是战士。平时他们为了生存放牧畜群,战时不用征召也不用报名,跨上马背,抽出随身佩带的弯刀就是战士。蔑儿乞人就这样在一瞬间把一支军队召集起来了。
蔑儿乞人又派出使者说服塔塔儿人。早就预谋对付也速该的铁木真兀格兴奋地搓着手:“好!蔑兀真笑里徒,你去牧场把塔塔儿人都招回来!这一次我一定把俺巴孩的子子孙孙都杀光斩尽!一个也不剩!”
一个个传令的骑手对每个营地的塔塔儿男人喊道:“哎——快把刀抽出鞘来,我们的铁木真兀格首领要带领我们去杀蒙古人了——”塔塔儿人也在一瞬间将一支军队组建起来了。
脱黑脱阿率领的蔑儿乞人与铁木真兀格带领的塔塔儿人汇合成一股强大的马队携带着仇恨和死亡冲向蒙古人的驻地……
在蒙古人的驻地里,人们还完全不知道灾难的即将来临。男女老幼为了也速该首领和诃额仑的婚礼,都换上了节日的盛装——他们平日的生活太单调太枯燥了,难得有这样一个可以痛痛快快唱歌跳舞和喝马奶酒的机会,他们要好好地乐上一乐。
也速该新剃了头上的短发,把一圈长发结成两条辫子垂在耳朵的两边,显得更英俊了。在二哥和四弟的陪同下,他满面红光地走出了自己的蒙古包。早就等候在外边的人们腾起了一片欢呼。部落的百岁老人——蒙力克的父亲察剌台——将一张弓和一个箭壶佩戴在也速该身上。一个大家称为百灵鸟的歌手,拉起了马头琴,唱起了祝词:
这支箭能振作萎靡的精神,
这支箭能消灭征战的敌人,
这支箭是对付豺狼的利器,
这支箭能保护兴旺的牧群。
这一支箭哟,可汗用过的令箭,
这把箭,插在你的箭壶吧,
你的婚事哟,会一帆风顺!
这把箭,佩在你的身旁吧,
你身边的邪气哟,会化成吉祥的云。
蒙力克牵过一匹马交给也速该。百灵鸟又唱起了祝词:
雄狮般的脖颈啊,
星一般的双眼。
猛虎似的啸声啊,
麋鹿般的矫健。
狼似的耳朵呀,
凤尾似的鬃毛。
彩虹似的尾巴哟,
钢蹄踏碎千座山。
这才是新郎骑的,
去迎亲的骏马哟。
身挂繁盛的汗珠,
四蹄踏开幸福的道路。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在战乱中降生(4)
也速该将别人递过的一碗马奶子倒在那马长长的鬃毛上,英武地跨上了马。在欢声笑语中走向新娘子的“娘家”——蒙力克的毡包。
蒙力克妻和豁阿黑臣一边一个搀扶着打扮得十分鲜艳的诃额仑走出了蒙古包。
新郎新娘朝火堆跪下,向永存的长生天顶礼膜拜。
这个过程是短暂的,围着火堆进行的喜庆活动却是漫长的。人们欢快地跳起了舞蹈,吃着手扒肉,喝着马奶酒。吃完了喝完了再跳再唱,唱过了跳过了再吃再喝,直到肉吃得打起了饱嗝,酒喝得烂醉如泥,歌也唱不成调了,舞也跳不稳步了,一个个相继倒在草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全然不知道死神的逼近再逼近。
也速该和诃额仑酒喝得不多,可是他们的心早就醉了。在一个布置一新的蒙古包里,两个人面对面地侧身躺着,相望着。也速该抚弄着诃额仑的辫子说:“我好像以前就见过你。”
“在什么地方?”
“好像是梦里,又好像是奶奶带我回弘吉剌那一次。”
“你到过弘吉剌部?”
“我奶奶是弘吉剌部著名的美女,很早很早以前,她曾带我去过弘吉剌部。从那以后,我的印象里就有了一个弘吉剌小姑娘,她头上带着一个满是金黄色鲜花的花环,骑着一匹枣红马。对了,嘴里还吹着一片马兰。”
“真的?”
“嗯。”
“那真的是我。我小时候最喜欢编迎春花花环戴在头上,爸爸给了我一匹枣红小马,还教我用马兰叶子吹各种赞歌!”诃额仑说着支起身子伏在也速该的身上,摩挲着也速该的脸颊。
也速该深情地说:“我等你好久好久了,诃额仑!”
诃额仑叹息道:“我遇到你太晚太晚了,也速该!”
也速该扳过诃额仑,支起身子用手指点着诃额仑的鼻子说:“我要你给我生十个儿子!”
“哟,要那么多?”
“再多几个也行。"
“啊,不想要女儿?”
“女儿怎么骑马打仗?我要打败蔑儿乞人、塔塔儿人,还要打败大金国,为祖先俺巴孩汗报仇,为蒙古人争口气,没有儿子怎么行?”
“好,我就只给你生儿子,生好多好多的儿子!”
两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地雷鸣般的响起了万马奔腾的声音。铁木真兀格、蔑兀真笑里徒、脱黑脱阿、合阿台、赤勒格儿率队奔驰而来。
在地上躺着的蒙力克头一个被这声音惊醒。有经验的草原人都有一种本领,他们把耳朵贴在地上,倾听大地震动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有多少人马向自己逼近。蒙力克醉卧的时候恰好耳朵贴着了地面——忽然被大地震动的声音惊醒,立即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跃上一匹光背的儿马。“快起来呀——塔塔儿人和蔑儿乞人杀来了——”他骑在马上奔跑着,用马鞭打着地上熟睡的蒙古人,敲打着一个个熟睡的蒙古包,声音都变了调儿了,“塔塔儿人、蔑儿乞人杀来了——快起来呀——”
人们被喊醒了,吓醒了。多年的战乱纷争强化了他们自卫的本能,不要人指挥,他们第一个念头就是奔向自己的马匹,抽出自己的弯刀。
从睡梦中惊醒的塔里忽台披着衣服跑出自己的蒙古包,气急败坏地大声詈骂着:“也速该!该死的也速该!都是你惹的祸。蒙古人又要流血了!”
早已披挂整齐的也速该过来一把推开他:“闭上你的乌鸦嘴!难道十五年前,铁木真兀格出卖的不是你的祖父吗?!”他对蒙力克命令道,“蒙力克,把蒙古勇士们召集起来,去迎击我们的仇人!”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在战乱中降生(6)
三
1162年,也就是在蔑儿乞人联合塔塔儿人袭击了蒙古营地之后的第二年,蒙古人对塔塔儿人的复仇战争又一次爆发了。
营地外最高的旗杆上系着九缕牦牛尾的九脚白毛大纛。
万名蒙古健儿列队,刀枪如林。战车上鼓手们擂响了战鼓。萨满在跳神,为出征的人们祈求长生天的保佑。送行的妇人一勺勺地将马奶子洒在出征的路上,祝愿出征的亲人平平安安。
也速该一举手,鼓声停了。也速该激动地说道:“大家不会忘记,十六年前,先可汗俺巴孩以光明磊落之心,只带了几个随从到塔塔儿部去求亲。可是,怀着豺狼心肠的塔塔儿首领铁木真兀格,竟将俺巴孩汗捆起送给了金国,残忍的金熙宗把我们的先可汗活活钉死在木驴之上!”
“俺巴孩,俺巴孩,俺巴孩!”群情激奋,高呼。
也速该振臂高呼:“牢记先可汗遗言,向塔塔儿讨还血债!”
“报仇,报仇,报仇!”蒙古健儿的吼声惊天动地。
鼓声大震。也速该等人上马,率领军队出发。也速该边走边向夹道相送的父老亲人点头致意。他望见豁阿黑臣搀扶着大着肚子的诃额仑站在自己的蒙古包前,诃额仑眼睛里含着泪花。也速该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战马加快了步子。脱朵举着秃黑军旗紧跟上去。
同一年前一样,也是在金秋季节,也速该的秃黑军旗给塔塔儿人带去的是仇恨和死亡。同一年前不一样的是,诃额仑从一个新娘子变成了产妇。
蒙力克的妻子也来了,她帮着豁阿黑臣扶诃额仑躺在席地铺开的羊皮褥子上。诃额仑疼得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豁阿黑臣唠叨着说:“唉,主人偏偏这个时候不在身边!”
蒙力克妻同情地对诃额仑说:“多少年了,蒙古人的日子一直是与仇恨和战争一起过的。你们弘吉剌人过惯了安稳日子,对这种杀杀砍砍的,不习惯吧?”
诃额仑倒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做了蒙古人的妻子,就应该听从长生天的安排。既然战争像从山上滚下来的一块大石头,谁也没有力量阻止它,那么她就只有默默地祝愿自己的亲人们能在战争中取胜,愿他们的利箭能射穿敌人的喉咙,马刀能砍下敌人的头颅,祝愿自己人都能平安归来!
“啊!”诃额仑捂着肚子厉声大叫,蒙力克妻抓住她的手说:“用力抓住我的手,大口喘气。”诃额仑求助地紧紧抓住了蒙力克妻子的手,挣扎,呐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过去了,不知道诃额仑流了多少汗水……“哇——”一个婴儿湿漉漉地落在了羊皮褥子上。
这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得胜的蒙古人回来了。一个勒勒车上的木笼里囚着铁木真兀格,那情形与十六年前被押往金国首都的俺巴孩汗有几分相似。蒙古人扬眉吐气了,因为他们这次重创了塔塔儿人,而且俘虏了他们的首领铁木真兀格!这胜利使他们忘记了这次战争中自己人也流了许多血,更想不到这次捉到铁木真兀格会给塔塔儿人心里埋下多少仇恨的种子,而在下一次塔塔儿人的报复当中自己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不,有眼前的胜利就足够使他们陶醉了!百灵鸟在马上唱起了凯旋之歌,人们在马上手舞足蹈,有的竟站在马上跳起舞来。
豁阿黑臣闻声跑出蒙古包,朝也速该大声喊道:“也速该首领,也速该首领!快去看看您的儿子吧!”正在手舞足蹈的也速该翻身下马,不顾一切地跑向自己的蒙古包。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也速该把枪插在帐篷门口,喊了一声:“我的儿子在哪儿?”便闯了进去。
蒙力克妻子拦住冲锋似的奔向诃额仑的也速该:“轻点儿,孩子刚睡了,哎呀,你别吓着孩子!”
也速该哪里会听她的,看见诃额仑身边躺着的婴儿,上前一把将他托了起来,嗓门儿像牛吼一样的粗:“黄金家族的勇士哪会那么胆小!哎,小手攥得这么紧干什么?给爸爸看看,你从长生天那里带来了什么宝贝?”他轻轻掰开婴儿的小手,只见儿子的小手里攥着的是一块凝血,像苏鲁锭长矛头一样形状的凝血!
诃额仑支起身子好奇地问:“孩子手里有什么?”
也速该的嘴都合不上了:“一块凝血,不,一支苏鲁锭长矛!啊,诃额仑,你真了不起,给我们生了一个手握苏鲁锭长矛的儿子!将来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威震天下的草原英雄!”
苏鲁锭长矛是常常被立在营地门口的一杆高大的长矛,一向被看做蒙古人的战神,战士出征前要请萨满向它致祭,每次战争的胜利都是因为有它的呵护和保佑。也速该得了这么一个手握苏鲁锭长矛的儿子,自然喜不自禁!
诃额仑看着丈夫被战争的硝烟熏得漆黑的脸,眼睛里涌着幸福的泪水说:“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也速该略做思索,说:“嗯,他是我俘虏铁木真兀格的时候降生的。那小子挺能打仗,名字也不错,‘铁木真’是铁之变化的意思,我看就让我们的儿子叫‘铁木真’吧!只有我们的儿子才配叫铁木真!名副其实的铁木真!”说着他抱着孩子跑出了蒙古包,对那可儿脱朵大声命令道,“把那个铁木真兀格给我砍了!世界上只有一个铁木真,他是我的儿子——独一无二的铁木真!”
也速该高兴地把儿子举向天空,小铁木真哭起来。
公元1162年农历7月,也就是南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金世宗大定二年,女真人与汉人中原逐鹿,鹿死谁手还未见分晓的时候,在中国北方,在斡难河畔的一个蒙古包里,手握苏鲁锭长矛般一块凝血的铁木真在战乱中降生了,他的名字本身就深深地打上了社会动乱的烙印。谁能知道就是这个孩子,改变了13世纪中国的历史和世界的历史呢?——他,就是后来被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在一首著名的诗篇里称作“一代天骄”的成吉思汗。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定亲与丧父(1)
一
两匹快马在奔驰,马上的骑手是也速该和九岁的铁木真。
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铁木真自然也要在马背上长大。从生下来他便注定是个战士,那么人生的头一课就应该是弯弓盘马,而射猎就是实习作战的最好的模拟课堂。一只狍子在奔跑,也速该拉开弓,又合上,他想试试儿子的力气和技艺。少年铁木真心气正盛,这时早已搭箭拉弓,一箭射出去,还真叫准,正中那狍子的屁股。可能还是铁木真的力气太小了,射的又不是致命的地方,狍子虽然中了箭,却依旧能够奔跑。父子二人追了上去。也速该边追边对铁木真笑着说:“好儿子,箭法不错,就是劲儿小了点儿。要多喝马奶子,多吃奶油,多吃牛肉羊肉,给我快快往大里长!”说罢,爽朗地大笑起来。
那头狍子跑着跑着快要接近树林的时候忽然扑倒在地。也速该父子跑上前,下马低头查看。咦?狍子的头上又中了一箭。铁木真正在惊疑的工夫,一匹马从对面林子里跑出来,马上跳下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这孩子好看的脸上却有一股傲气:“放下,那是我的猎物。”口气是命令式的。
铁木真眉心一皱:“你说什么?是我先射中它的!”
“你射中的是它的屁股,我射中的是它的头!狍子当然应该归我。”那孩子说。
“没有我先射中它,你连看都不会看见它。”
“没有我把它射倒,它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铁木真心想,这个家伙也太难缠了,就让他一点儿吧,便说:“好吧,我们一人一半儿!”
那孩子却不肯妥协:“那得看看你能不能摔倒我。”
“我要是摔倒你呢?”
“狍子你全拿走。可我要摔倒你,你得把狍子乖乖地给我放在马上。”
铁木真把帽子往地上一摔:“来吧!”
两个孩子走起了跤步,然后同时发起了攻击。铁木真一个“手别子”将那孩子掼倒,回身去拾地上的狍子。
“慢!”那孩子爬起来。铁木真回过头来,自食其言在草原上可是很让人看不起的品质:“怎么?你说话不算?!”那孩子却很平静地说:“我说过你赢了我,狍子是你的。可是我并没说怎么算赢。”也速该感到意外地看着那孩子笑了,他索性坐到地上看这场争执如何了结。铁木真眉毛竖了起来,说:“怎么算赢?总不会是倒在地上的算赢吧?”
“三局两胜!”那孩子话一出口,不待铁木真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一个“穿裆靠”把铁木真掀翻,拍拍手上的土说,“起来吧,最后一跤决定胜负!”
铁木真觉得受了对方的愚弄,却又无法反驳——因为三局两胜也在情理之中,只得跳了起来,心想这一次可得小心,不能让这个家伙取胜!他往前一扑,那孩子也早有警惕,一下子闪开。铁木真再扑,那孩子再闪开。铁木真镇定下来:“嗯,想速胜是不成了,认真对付吧!”两个人开始重走跤步,再圆场子——一场互相提防、互有险情和机会的较量开始了。也速该侧卧一边,嘴里咬着一根草棍,特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角逐。
终于,铁木真找到了一个机会把那孩子掼倒地上。
那孩子趴在地上不起来。铁木真坐到他旁边儿,喘息着说:“你,你摔得不错!”
那孩子也喘息着说:“我刚刚得过一场病,没,没力气。等以后,我,我再来你的牧场,找你,我们再比!”
也速该站了起来,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
“我叫札木合,是札答兰部的。”
“啊,你是札答兰氏的孩子?”
札木合的自尊心一下子流了血,他眉毛一竖反诘道:“怎么?你也认为我们札答兰人是遗腹子的后代,就以为我们有异族血统,而瞧不起我们吗?”札答兰人的祖先是蒙古人在战争中俘虏的一个怀孕的女人生下的,在蒙古部里一向被人们视为异族人。也速该看看这个孩子,马上正色道:“札答兰人同孛尔只斤氏一样也是蒙古人!”札木合站起来悻悻地说:“可你们是黄金家族!”说完转身就走。铁木真叫住他:“札木合!”
札木合转回头。铁木真抽出一支箭来,握住一端,走近札木合,将握箭的手伸向札木合:“你愿意同我结成安答吗?”(“安答”相当于汉族的结拜兄弟)札木合的眼睛盯着铁木真。铁木真说,“你有志气,有智慧,我虽然已经有了四个弟弟了,我还是愿意有你这样的兄弟!”
谁能拒绝这样真诚的相约呢?札木合一把攥住了那支箭的另一端。两个少年朝着远处的山峰跪下,大声地对长生天宣誓说:“我铁木真(札木合)愿意同札木合(铁木真)结为安答,从今以后,同生死,不相弃,永远不背叛誓言!”
铁木真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铜灌的髀石:“好安答,这个铜灌的髀石给你作个纪念吧!让我们的友情像铜铸的一样牢固!”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定亲与丧父(2)
“髀石”是一种吉祥物,当时的草原人认为脖子上戴一块髀石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札木合接过信物,也从脖子上摘下了自己的公狍子髀石给了铁木真:“我的这块公狍子髀石虽然不如你的铜灌髀石贵重,可它是我的心爱之物。它虽然不是铜灌的,可我对你的友情会比铜灌的还要坚固!”
“来吧,把狍子砍开,我们两个安答一人一半!”
“不,我方才输了。”
“我们是安答,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好,我要了!”
两个孩子抽出刀来,走向狍子。也速该过来,把他们插在地上的箭拔起来说:“等一等,你们两个安答说说,等你们长大了,头一件大事要干什么?”
铁木真和札木合同时响亮地回答:“打金狗!报血仇!”
“好!”也速该赞许地点点头,“你们一定会成为蒙古草原上最出色的英雄!你们方才发过誓了。”他庄重地举起那支箭:“天在上,地在下,我也速该为你们作证,谁背叛了安答,就同此箭!”他咔地一声将箭撅断。
两个孩子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可他们也包括也速该在内,万万不会料到,这一对安答长大以后,却相互角逐了半生,不仅仅是三局两胜啊!
也速该的那可儿脱朵快马奔来,边跑边喊:“首领……首领,快,夫人快生了!”
也速该忘形地大笑起来:“哈哈,她真是个会生儿子的好女人!”脱朵咧着大嘴笑道:“我早就知道夫人是最会生儿子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她冬天撒尿,滋在雪地上的坑,有半尺多深!”
也速该哈哈大笑着纵身上马,扬鞭夹蹬,马奋蹄长嘶着向营地飞奔。铁木真与脱朵随后追去。
诃额仑头缠青布,怀抱婴儿。也速该侧坐在她身旁。诃额仑苦笑着说道:“这回生了个女孩。”
“女孩就女孩吧。”也速该指着铁木真等说,“九年里你给我生了四个儿子了。”又指着自己的别妻说:“她也给我生了两个儿子,已经六个了嘛!”
“你不是说过要十个儿子吗?”
“往后你们俩都使着劲儿给我生儿子,那还不快!”也速该哈哈大笑,把女孩吓哭了。铁木真拍拍小女婴:“不哭,小妹妹不哭。”老仆豁阿黑臣赶紧过去哄孩子。
也速该看着在摇篮边哄小妹妹的铁木真,对诃额仑眨眨眼睛说:“看看铁木真,那样子多像个爸爸!”老二哈撒儿朝弟弟们做个鬼脸重复道:“看看铁木真多像个爸爸呀!”孩子们都笑了,也速该笑得更响了。诃额仑嗔道:“你再这么笑就出去吧!”
也速该止住笑,若有所思地说:“啊,不笑了,不笑了。我还要跟你商量一件大事呢!”
“什么事?”
“给铁木真娶个媳妇儿!”
“什么?”
“给他定一门亲事。”
“天哪,他还是个孩子!”
“在母亲眼里他永远是孩子。”
“他才九岁!”
“九岁不小了!”也速该拉过铁木真拍拍这儿拍拍那儿,说,“你看看咱这儿子比草原上的公马还健壮,好箭法,好武艺,骑上马能追上风,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嘛!”
“可是做一个丈夫他还不行!”
铁木真挺挺胸脯:“我行!”
也速该哈哈大笑。
诃额仑却不笑,说:“你着什么急嘛!”
也速该有也速该的考虑:“趁眼下草原太平,去呼仑贝尔找铁木真的舅舅,定一门弘吉剌的亲事,再过几年就可以完婚,我们就儿孙满堂了!”
诃额仑还是不愿意,因为按草原上的习惯,假如铁木真定了亲,就得留在未婚妻家,她可真是舍不得。想到这里诃额仑抽泣起来。也速该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看你,快别哭了。我不怕刀光剑影,不怕流血死亡,就怕你流泪。好诃额仑,你的泪好像是从我心里流出来的,你再哭就会把我的血流干的!”诃额仑抹干眼泪,笑着说:“好啦,我再也不哭了。”也速该继续说服着妻子:“雏鹰只有自己去飞,翅膀才会变硬;孩子只有离开爹娘才能学会生活。让铁木真离开我们吧,这对他、对我们都有好处。”
诃额仑抹抹眼泪:“好吧!就依你好了!”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定亲与丧父(3)
二
也速该、铁木真和脱朵各牵一匹马,上路了。诃额仑送出营地外,她忧虑地再次劝丈夫,路上要经过塔塔儿人的营地,应该多带几个人。虽然经过九年前的那场战争,塔塔儿人已经元气大伤,可是塔塔儿人不会因为失败而把心中的仇恨也输掉。也速该也知道此行有很大危险,可是他是去给儿子求亲,总不能带上大队人马吧。只得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安慰诃额仑:“放心吧!长生天会保佑我们无事的。”
三个人上了马,向太阳出升的方向走去。
也速该领儿子去弘吉剌部求亲的消息传到了泰赤乌家族的营地,先可汗的遗孀斡儿伯把孙子塔里忽台叫到身边说:“也速该去弘吉剌部求亲,必须经过塔塔儿人的驻地。你为什么不让塔塔儿人帮助你除掉他?”
塔里忽台愕然:“我让塔塔儿人帮助我除掉也速该?塔塔儿人恨每一个蒙古人。”
斡儿伯拍拍孙子的脑袋说:“你脖子上长的是牛头吗?!”
塔里忽台眼睛一亮:“啊,我明白了!”他已经领略了祖母的意思,大步跨出毡包,给也速该设置陷阱去了。
并不知情的也速该主仆三人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不疾不徐地走了七天七夜,倒也一路平安地进入了弘吉剌部的地界。白亮亮的贝尔湖展现在他们眼前,三个人的神情立刻轻松起来。太阳西沉,把他们过河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三人骑马踏着影子向前。过了一道河,也速该命令设营。脱朵点起一堆篝火,每人支起一个单人帐篷。也速该带着铁木真,去打野味充饥。这一路上,他们一直是喝冷水吃肉干儿,够辛苦的了,要好好吃上一餐,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一条河流的岸边,有仙鹤和鹭鸶在漫步走动。铁木真喜不自禁、目不暇接地赞叹道:“啊,这儿可真美啊!”
也速该笑着说:“你如果跟弘吉剌的哪个姑娘定了亲,就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呢!”
铁木真手指着远处问:“那白色带红顶子的是什么鹰?”
也速该笑了:“那不是鹰,长脖子的是仙鹤,短脖子的叫鹭鸶。”铁木真搭弓就要射,也速该按住铁木真的手腕说,“不要打扰他们,让他们自由自在地活着吧。看见河里的小岛了吗?那上边有野鸭子在抱窝,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鸟。我们浮过河去吧!”
“我不会泅水。”
“铁木真,你想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就什么都要学会!还等什么?脱衣服!”
铁木真和也速该脱衣服下水,向河中的小岛走去。水越来越深,也速该游了起来。铁木真学着也速该的样子,可没几下子就不行了,呛了一口水。也速该过来用手托住他的胸口。铁木真向前游去。也速该一边自己游着一边指导儿子,慢慢地他抽回了手。铁木真紧张地自己向前游着……
夜幕降临了。三人吃饱喝足了,钻进了单人帐篷。铁木真还不想睡,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父亲。”
“嗯?”
“听说女真人像烈马一样强悍,是吗?”
“怎么说呢?女真人原来以狩猎为生,又受契丹人压迫,人人都会骑马射箭,敢拼敢杀。人们常说,女真人人一满万,就能无敌于天下。后来果然出了一个英雄名叫完颜阿骨打,领着女真人造了反,没过几年就推翻了大辽国,不久又攻下宋朝的汴梁,俘虏了宋朝的两个皇上。现在金朝势力强盛,不仅想打过长江,还想统治整个草原呢!”
“汉人像绵羊一样软弱,是吗?”
“啊,不!像杨家将,像岳飞、韩世忠,他们也像烈马一样强悍!”
“那为什么打不过女真人呢?”
“他们的皇帝不行。他们的皇帝分不清好人坏人,往往让坏人得势,好人倒霉。岳飞父子不就是被秦桧害死的吗?”
铁木真陷入了沉思。
贝尔湖水被朝霞染红了,铁木真钻出了帐篷向湖边跑去,也速该和脱朵牵着马走到湖边饮马。铁木真捡起一个小石块向湖面掷去,湖水被打出两个水漂。他又捡起一块掷出去,也只打出三个水漂。这时从另一个方向掷来的石块却打起一连串的水漂。他惊奇地抬头望去,一个小姑娘向他笑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眨着。
“你是谁?”
“我叫孛儿帖。你是谁?”
“我叫铁木真。你住在这儿吗?”
“我家住在湖的东边。”
“你是弘吉剌人吗?”
“当然了,这儿是弘吉剌部的故乡嘛!你住在哪儿?”
“我是蒙古乞颜部人,住得好远好远,到这儿要走七天七夜呢!”
“你们就是人们常说的‘生鞑靼’、‘黑鞑靼’吧。”
铁木真不高兴了,说:“你们才是‘生鞑靼’、‘黑鞑靼’呢!”
小姑娘爽朗地笑着:“这都是汉人叫的,他们说我们是熟鞑鞑、白鞑鞑,你看,我总比你白吧?”
在两个孩子对话的时候,也速该的身后响起了说话声:“是也速该亲家吗?”三人回头,也速该认出了眼前站着的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啊,德薛禅亲家!”两个人热情地扑到一起,互相拍打着笑着。
“是什么风把你这稀客吹到呼仑贝尔来了?”
“是吹熟草籽、吹黑皮肤的秋风!”
德薛禅回头对走到身边的孛儿帖说:“这是黄金家族的英雄,是你诃额仑姑姑家的人,还不赶快行礼!”孛儿帖笑着,躬身向也速该施礼。德薛禅看看铁木真对也速该笑问:“你的儿子?”
也速该说:“铁木真,还不快叫舅父!”
“舅父。”铁木真爽快地叫了一声。
德薛禅开怀大笑:“也速该,你和诃额仑真是后继有人了,又是一个草原英雄!走走走,到我的毡包里歇歇脚,喝杯茶!”
德薛禅的帐篷与也速该家的毡包大不相同,这里摆放着许多中原人的用具。显然,弘吉剌部的生活水平远远高于一般草原牧民。德薛禅与也速该坐在桌子两边,他的夫人搠擅从精美的火炉上取下烧开的铜壶给他们沏茶——不加奶子的茶。
德薛禅高兴地对搠擅说:“听见没有夫人,也速该是来给铁木真定亲的!”
搠擅惊喜地说:“是吗?你的梦还真的应验了。”
“什么梦?”也速该奇怪地问。
德薛禅拈着胡须笑道:“昨晚上,我梦见一只海东青,带着太阳与月亮落在了我的手掌上。海东青是草原上空的英雄;太阳和月亮是我们所仰望的部落的可汗与后妃。”他用手指了指帐篷外的铁木真说:“你看看,今天果然有一只海东青落在我手掌上了!”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定亲与丧父(4)
天气热的时候,草原人习惯把毡包的下边一圈毡子卷起来通风。三个大人坐在毡包里就能看见两个孩子在井台边打水饮马。铁木真摇了半天水桶,也打不上来水,两个孩子大笑起来。孛儿帖接过井绳一摇,水满了。两个人摇起轳辘。铁木真好奇地问:“你们住的帐篷里,带四条腿的是什么东西?”
孛儿帖没听明白:“什么?”
“就是……长长的,方方的,上边铺着羊皮……”
“那是床!睡觉的地方。”
“睡觉为什么要架起来?”
“离开地面,睡在上边就不凉不潮了。”
“啊,床。那床上那些滑滑的、花花的是什么?”
“是缎子被,中原人都盖它,比皮子又轻又软,可舒服呢!”
“床旁边架子上蓝色套子里装的是什么?”
“书,是我阿爸看的用契丹文、女真文和汉文写的书。”
“你认识字吗?”
“认识一点点女真文。我教你认字吧?”
“不用。”
“为什么?”
“给蒙古的祖先报仇靠的是弯刀,读书有什么用?”
“阿爸说,读书可以增加人的智慧。”
“人的智慧装在书本里?”
孛儿帖大笑起来。铁木真也跟着笑了。
帐篷里三个大人相视而笑。搠擅夫人说:“看这两个孩子,已经像是很早就认识了。”也速该也正色地欠起身子说:“真是天缘巧合,德薛禅亲家,请把您的掌上明珠孛儿帖许给我做儿媳妇吧!”
德薛禅也同样郑重地说:“多求而与之不见得崇敬,少求而与之不见得低贱。女子之命,不可老于生身之门。我们一言为定,就把小女许配给您的儿子吧!”
三人高兴地笑起来——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德薛禅对夫人说:“拿酒来!”
在搠擅夫人斟酒的时候,也速该终于忍不住地问德薛禅:“你这茶里不放马奶和盐,没意思,是汉人喝的吧?”
德薛禅笑道:“你还不习惯,喝久了慢慢会上瘾的。”
也速该连连摇头:“这东西不好,喝茶水的汉人打不过喝马奶的女真人。草原人一喝这种东西,也就变得文弱了,永远要受女真人的欺凌。”
德薛禅被也速该奇怪的推理逗得哈哈大笑。搠擅夫人端上酒壶、酒杯让道:“也速该亲家,请尝尝这汉人酿的酒吧!”
也速该按照习俗,敬天敬地之后,一口喝下一杯酒,马上辣得直用手扇舌头。德薛禅看得大笑不止说:“汉人的酒你喝了,不会变得文弱吧?”也速该也憨憨地笑了。
就在也速该与德薛禅论酒论茶的时候,塔塔儿人的驻地里,贵族也客扯连送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蒙古人:“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塔里忽台,我们塔塔儿人不会因为他送来的消息而感谢他的。将来战场上见!”
那蒙古人上马走了。也客扯连进了帐篷,坐在首领蔑兀真笑里徒和十三岁的札邻不合的对面。三个人的心情都很激动。札邻不合是铁木真兀格的儿子,九年前他的父亲被也速该杀死,这个仇恨使他过早地成熟了。当他听到塔里忽台报告也速该要经过自己驻地的消息后,复仇的火焰升腾起来:“我一定要杀了他,用他的名字给我将来的儿子命名!”他对叔叔蔑兀真笑里徒说:“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我们不会损伤一个人,就能除掉他!”
“是吗?你有什么好办法?”蔑兀真笑里徒问。
札邻不合眯起眼睛说:“我想在也速该回来的路上……”
一群羊在吃草。铁木真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孛儿帖双手支着下巴卧着,两只小腿弯在上边,不住地摇摆着。这两个孩子虽然还不明白真正意义上的夫妻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们已经相处得十分融洽了。对铁木真来说,孛儿帖对于草原外边事物的了解,使他大大地开阔了眼界,这些事物常常是他们两个谈得最多的话题。
“孛儿帖,大金国比你们这里还大、还富有吗?”
“当然,他们住在高高的城墙里,有数不尽的财富!”
“用高高的城墙围起来,那还怎么放牧牛羊,怎么骑马射箭呢?”
“人家中原人会种田、做工、织布,根本就用不着放牧牛羊;除了战士,老百姓也用不着骑马射箭。”
铁木真以不屑的口气说:“连骑马射箭都不会,这种人没有什么了不起!”
孛儿帖点头表示赞同:“那倒也是。”
一只牧羊犬过来嗅铁木真。铁木真一下子跳起来,孛儿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坐了起来。铁木真躲到孛儿帖身后:“快,快让你家的狗走开!”
孛儿帖将狗抱在怀里说:“它不会咬你的。”
铁木真还是后退着,嗫嚅道:“你,你最好还是让它远一点儿吧!”
“怎么?你还怕狗?胆小鬼。”孛儿帖撇嘴说。
铁木真脖子一梗,说:“我不怕豺狼虎豹!”然后又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就是从小怕狗,因为我被狗咬过一次!”
脱朵骑马跑了过来,招呼道:“小主人!也速该首领要走了!”
搠擅夫人把吃的喝的都帮脱朵捆在马上。德薛禅对也速该说:“铁木真留在这儿,你只管放心好了。我待他会比待孛儿帖更好的。”
也速该说:“哎,你可不要娇惯坏了他,该管就管,该打就打!”
德薛禅打趣地说:“管自然要管,打,我可舍不得!”
也速该和脱朵上了马:“铁木真,要跟你岳父多学本事!我走了。”也速该催马离去,脱朵跟了上去。铁木真望着远去的父亲,他并没有过多的离愁别绪,因为他很快就习惯了德薛禅家的一切。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与父亲的这一别竟会成为永诀!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定亲与丧父(5)
三
札邻不合的计划是要在也速该回斡难河源头的路上毒死他。草原上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骑马经过正在进餐者之旁时一定要下马,同时,不必等主人相让,就应与主人一起进餐,主人要以饮食相待。这既是客人对主人表示应有的敬意,也是主人殷勤待客的一种表示。札邻不合想的计策就是在也速该必经的地方,摆一场宴席。他派出了许多哨探,暗地里监视着也速该的行踪,生怕错过了这次复仇的机会。
这天,时近黄昏,有人来报,也速该来了!札邻不合命令马上摆宴,篝火上加了湿柴,炊烟如柱般升向天空,把酒向四处泼洒,让酒香随风飘散开来。大家又唱又跳,引诱也速该上钩。
也速该催马向前,忽听前边传来宴饮之声,不由得勒住了马。脱朵说:“前边有人在宴饮,我们绕过去吧?”
也速该眼睛一瞪说:“我们是盗马贼吗?走,向主人表表敬意。”
“如果是塔塔儿人怎么办?”
“在塔塔儿人的驻地还会是别的人吗?”
也速该催马向前。脱朵叫道:“首领,我们同塔塔儿人可是世仇,您要三思啊!”也速该听都不要听,催马直奔宴会而去。脱朵只得跟上。
蔑兀真笑里徒见也速该二人走来,与大家站起来热情相迎:“啊,远方的客人,扯克儿山的黄色野甸居住着好客的塔塔儿人,让我们飘香的马奶酒给远行的人添几分游兴吧。”
也速该见对方没有呼出自己的名字,便笑道:“南飞的大雁落落脚,不只是因为口中饥渴,也是对地主的友好。不过,我们还要赶路,就只喝三碗吧!”
蔑兀真笑里徒豪爽地吩咐道:“好,那就换大碗来!”
“我去吧!”札邻不合走进临时搭的帐篷,拿了三只大碗,并把毒药撒在其中一只碗里,手端托盘走出帐篷。也速该已经在席前就坐,蔑兀真笑里徒接过托盘,将碗一溜儿摆好:“请!”
札邻不合将马奶酒碗端在手里,口中唱道:
飘香的奶酒啊真醇美,
远方的贵客请你干一杯。
也速该很有礼貌地谢过主人,接过酒碗来。脱朵干咳了一声,也速该道:“尊敬的主人,这杯酒让我借以表示一个远方游子对主人的敬意吧!”
蔑兀真笑里徒毫不犹豫地接过酒碗,恭敬地一饮而尽,然后又点头让道:“贵客请!”
札邻不合端起第二碗酒,口中唱道:
酒里的情意呀深似湖水,
沁人心肺哟,人不醉。
也速该接过碗,用手指点酒向上、向下弹了两下,又在额头上抹了一下,然后喝了下去。
札邻不合又端起第三碗酒,蔑兀真笑里徒也端起酒碗,札邻不合唱道:
客人畅饮哟,主人相随,
千言万语哟,关在我心扉。
二人举碗,先后一饮而尽。札邻不合唱道:
喝下去的是孤儿的血和泪,
冤冤相报你能怨谁?
也速该看着札邻不合一愣,蔑兀真笑里徒摔碗大笑:“也速该,你没有认出我来吗?我就是你杀不死的蔑兀真笑里徒!你再看看这孩子是谁?他就是铁木真兀格的孤儿札邻不合。你杀了他的父亲,他给你喝了毒药酒,送你离开人世,这回总算扯平了!”
“你?!”也速该拉刀,脱朵也慌乱地抽出刀来。也客扯连一挥手,十几个塔塔儿人包围了他们。
也速该愤怒地说:“蔑兀真笑里徒,你不够个勇士!战场上的争端应该在战场上解决,昔日的仇敌也不妨同桌共饮,你为什么像小贼一样暗下毒手?!”
札邻不合指着也速该说:“也速该,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如果我们是小贼,完全可以派上万部众截杀你,将你碎尸万段。今天,我们看你像个草原英雄,才让你死的时候有个完整的尸体。”
也速该瞪着札邻不合说:“你这个小畜生,刚刚有车轮子高就这样阴狠歹毒!有朝一日,我的后人给我报仇时,抓住你们塔塔儿人,凡是超过车轮高的男子一个也不留!”
蔑兀真笑里徒冷笑道:“留着一些话跟你抢来的老婆去说吧。如果路上不耽搁,在药力发作之前,你还能见到那个将要成为寡妇的诃额仑。”然后对塔塔儿人说,“上马!”塔塔儿人闻声一齐上马奔去。
也速该欲追,脱朵哭道:“首领,快,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定亲与丧父(6)
四
毒酒是缓发的。开始,为了赶快回到斡难河源头,也速该主仆还能策马快奔。后来,也速该的药力发作了,坐在马上摇摇晃晃,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也速该终于滑下马来,昏死过去了。脱朵只得将他搭到马上,用绳子捆好,骑上马,牵着也速该的马继续往家里赶……
当也速该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蒙古包里了。包里来了许多人,他想坐起来却未成功。诃额仑托起他的头,也速该说:“蒙力克呢?我要见他。”
“首领,我在这儿。”蒙力克答应着凑近了也速该。也速该伸出手,蒙力克拉住他,也速该吃力地说:“蒙力克,我去为铁木真求亲,归来时被塔塔儿人暗算了。我恐怕活不成了。你,你快去弘吉剌部,把铁木真接回来!”他又叮嘱道,“不要说我被害的事。”
“我马上就去。”蒙力克答应一声跑出了包门。
搠擅夫人听说蒙力克要接回铁木真,脸沉了下来:“难道诃额仑把儿子交给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蒙力克连忙解释说:“不,不是这个意思。诃额仑只是想看看铁木真,然后就把他送回来。”
“你不是看见了嘛,铁木真在这儿如同在家里一样。你回去告诉诃额仑,让她别忘了,男子定亲后要住在未婚妻家,这是我们草原代代相传的规矩。我想,诃额仑亲家应该按这个规矩办事的!”她回身对孛儿帖说:“孛儿帖,去给远方的客人饮饮马。蒙力克亲家,请进我们的帐篷,喝点茶吧!”
蒙力克见搠擅夫人不肯应允自己接走铁木真,自己又不能向德薛禅夫妇说出也速该中毒的真相,只好向德薛禅恳求说:“德薛禅亲家,请您千万俯允我们这个不情之请!还是让铁木真随我回斡难河吧!”他再次施礼。
德薛禅是弘吉剌部出了名的智者,他一开始就预感到有什么不测,因为如果不是有什么必要的原因,也速该是不会为了免除诃额仑的挂念就让人来接儿子回去的。何况,据他了解,诃额仑也不是那种没有见识的女人。他抬手制止了妻子的再次拒绝,问蒙力克:“你打算什么时候带铁木真走?”
“马上!”
“不在这儿住一宿,歇歇你的马吗?”德薛禅试探着问。
“不用。我的马,脚力还可以。”
德薛禅的心里更明白了,他对铁木真说:“铁木真,你跟孛儿帖去马群给自己和蒙力克叔叔挑四匹好马来。”
孛儿帖瞪大了眼睛看着父亲:“阿爸,你真的要放铁木真走?”
德薛禅叹息着说:“亲家如此想念孩子,你就让他回去一趟吧!”
蒙力克生怕再有什么变故,赶紧施礼:“多谢德薛禅亲家!”
德薛禅夫人见丈夫都答应了,也就不欲再说什么。孛儿帖和铁木真骑上马,奔向牧场去寻找马匹了。
孛儿帖不高兴地问铁木真:“你愿意跟蒙力克回去吗?”
“你不是听到了嘛,我母亲病了,我得回去。等母亲病好了,我马上就回来!”
“你母亲再舍不得你怎么办?”
“不会的。我回去就跟母亲说,这里有多好。”
“你母亲是弘吉剌人,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好呢?”
“可是她不知道你父亲、母亲对我有多好,还有你——”
“我怎么?”
“你更好!”铁木真说完一扬鞭子跑了开去。孛儿帖也打马追去。他们到底还是孩子,这一阵狂奔,把要分别的烦恼暂时丢在了一边,策马追逐的兴奋,引发了一阵阵笑声。
一个牧人打了一个口哨,分散的马群集到了一块儿。铁木真骑在马上,手执套马杆,两腿一夹马肚子,坐骑冲向马群。孛儿帖也手执绳套跟了上去。铁木真选中一匹强健的儿马,追赶,出杆,套上马脖子。那马奔跑挣脱,铁木真握住套马杆不放,被那马拖住奔跑。孛儿帖追上前又甩出绳套,套住那马的脖子,两个人合力制服了那匹烈马。
铁木真和孛儿帖骑着两匹马,各牵一匹马走向自己的毡包。越是接近毡包,两个人越是感到分别的艰难。他们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来到毡包前,下了马。铁木真见孛儿帖低着头,不进帐篷,叫道:“孛儿帖!”孛儿帖背过身去。
铁木真上前,扳过她的肩头,孛儿帖抹了一把眼泪:“你还会回来吗?”
铁木真的鼻子有点酸:“净说傻话,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按规矩要住到把你娶回斡难河呢,怎么会不回来?”
孛儿帖从脖子上摘下一串珠子,扒开铁木真的衣领,套在他的脖子上:“你这匹烈马,让我套住了。等你再回来,我一步也不许你离开我!”
铁木真整好了衣领:“你等着我!”
孛儿帖的泪眼望着铁木真:“你想着我!”
铁木真和蒙力克骑马走了。铁木真在马上回过头,向孛儿帖她们招手。孛儿帖追过去。搠擅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埋怨着丈夫:“他们两个已经分不开了。你就不该让铁木真走!这算什么规矩!”
德薛禅目光深邃地望着铁木真的背影说:“我想,也速该亲家的家里一定出了什么大事。铁木真不一定能回来了!”
这一天晚上,蒙古各家族的贵族首领们都围在也速该身旁。躺在羊皮褥子上的也速该一阵剧痛,他捂着腹部,咬紧牙关挺住。也速该的四弟答里台满头大汗地从外边跑进来,二哥捏昆太石问:“铁木真回来了?”答里台摇摇头。
也速该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怕是不行,不行了!”他扭头盯着门口,问道,“铁,铁木真,还,还没有回来!”
诃额仑哭着说:“快了!也速该,你要等着他呀,一定要等他!也速该!”也速该有气无力地对众人说:“我死后,留下,留下七个孩子,两,两个寡妻,顾不上了!拜托,拜托各位了,替我,替我照顾,照顾她们。我以前有什么做得,不对,不对的地方,就骂我好了。请,请不要,不要怪罪她,她们!”他的目光停在塔里忽台的脸上,他还不知道就是这个族弟送了他的命。
“父亲,我回来了!”铁木真一步跨进了包门。
诃额仑大声哭出来:“铁木真,你可回来了!”
众人分开,铁木真和蒙力克走近也速该。也速该忽然红光满面,一下子挺起身来,无比激动地说:“铁木真,记住,我是被害死先可汗俺巴孩的塔塔儿人用药酒毒死的!无论蒙古部谁当了首领,只要遇见比车轮还高的塔塔儿男人,都杀掉,一个也不留!”说完,他大睁着双眼,紧攥着双拳死去了。
铁木真怔住了。诃额仑一下子扑上去,伏在也速该的身上大哭起来。也速该的别妻和几个孩子发出了悲声。围观的人们无不唏嘘。铁木真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耳畔却震响着也速该的临终嘱咐,他缓缓地跪在也速该面前,咬牙发誓说:“父亲,您的深仇大恨我一定要报,您就放心地升天吧!”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颠沛流离的岁月(1)
一
也速该被毒死,最高兴的自然是塔里忽台。不过,他没有立即发难,因为也速该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还有像蒙力克、术赤台、阿勒坛等一干朋友。就这样,诃额仑母子们还算过了半年平静的生活。半年后,在一次祭祀祖先的仪式上,塔里忽台终于向孛儿只斤家族挑战了。
在一个能容纳几百人的帐篷里,北面帐壁上挂着十多位蒙古先祖的画像,桌上摆着香炉,供着羊肉、牛肉、马肉和马奶酒。以斡儿伯夫人、塔里忽台为首的泰赤乌家族,以捏昆太石、答里台为首的孛儿只斤家族,以额里真妃、撒察别乞为首的主儿乞家族等蒙古贵族排成纵队站在帐篷里。
斡儿伯扫视了一眼众人,以长者的口气明知故问地对答里台说:“诃额仑和她那一群孩子们呢?”
“啊,我三嫂带着孩子们到山前给也速该望祭去了。”
“什么?!”斡儿伯眉梢一扬,大声地说,“全部落祭祖这样的大事,难道也可以姗姗来迟吗?”
额里真妃立即响应:“太不像话了!婶娘,我看,时辰已过,我们就开始祭祀吧!”
“好,开始!”斡儿伯一声令下,萨满的鼓声响了起来。斡儿伯领先跪下,众人随后跪下。斡儿伯祷告道:“列位先人在上,今天乞颜部的泰赤乌家族、主儿乞家族、晃豁坛家族,还有孛儿只斤家族的老老小小,来给你们上供了。祝愿你们在上天心安体泰,愿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蒙古各部人丁兴旺、牛羊肥壮、生活安定、福寿双全……”她故意将黄金家族的孛儿只斤家族说在晃豁坛家族后面,这也是对捏昆太石兄弟的一种试探。捏昆太石和答里台相互望了一眼,没有更强烈的反应,他们知道,怀有野心的塔里忽台早早晚晚要对也速该的亲人们下手的。
“望祭”是蒙古人怀念已故先人的一种仪式,并不一定是在亡故者的坟前,而是在山前向亲人祭奠。铁木真等七个孩子在山前跪了一排。诃额仑焚香,别妻烧纸,诃额仑叨念道:“也速该,也速该,你含恨而死已经半年了。我们带着你的六个儿子、一个女儿来看你了。”
铁木真想到了父亲的遗言,含泪说:“爸爸,您的深仇大恨我们还没有报,可您放心,等我们把塔塔儿男人都杀尽了的那一天,一定来山前望祭,告慰您!”
一家人放声大哭,只有铁木真咬着牙关忍住了眼泪。这时,老女仆豁阿黑臣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说:“夫人,泰赤乌家族的长辈斡儿伯,不等你们回去就开始祭祖了!你们快回去吧,再晚到一步连祭祖的供品也分不到了!”
根据蒙古族当时的习惯,祭祖的供品要分给所有的同族人,即使没有参加祭祖大典的人也有权获得应得的一份。如果不分给谁供品,就等于不承认他是蒙古人,等于开除了他的族籍,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母子们加快了脚步往回赶,可等她们赶到会事房的时候,桌上的供品已经空空如也。诃额仑追上正要离去的斡儿伯:“婶祖母,我们应当分得的祭祖供品呢?”
斡儿伯冷冷地回答说:“你们来晚了。”
诃额仑愕然:“婶祖母,也速该虽然死了,难道我的儿子们就不能长大成人了吗?祭祖的供品人人有份儿,凭什么不分给我们?你是不是已经不把我们算作是乞颜部的人了呢?”
斡儿伯看看在一旁观望的捏昆太石和答里台,有意强硬起来:“诃额仑,这半年来,你们母子遇饭便吃,遇水便饮,我们亏待过你们吗?可祭祀祖先这样大的事情,你们却迟迟不到。既然你们眼里没有祖先,还有什么资格分享祭祖的供品呢?”
“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诃额仑据理力争,“也速该是替你的丈夫俺巴孩汗报仇,才与塔塔儿人结怨而遇害的。如今他尸骨未寒,难道你们就要抛弃我们吗?”
“哼,也速该的死也许是因为他抢了你这个倒霉的女人的缘故吧?”斡儿伯说完就走。诃额仑欲待争辩,塔里忽台拦住她,阴阳怪气地说:“你那丈夫活着的时候,给我起了一个‘乞邻秃黑’的绰号,人们都以为我是一个吝啬而贪婪的人。他的死也许还是诬蔑我的报应呢!”诃额仑气极语塞,塔里忽台扬长而去。
铁木真早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从背后追上塔里忽台,抓住他的手就咬。塔里忽台挣开手,一脚将铁木真踢倒。铁木真一滚,爬起来还要往上冲,也速该的别妻怕他吃亏,拉住了他。铁木真挣扎着喊道:“放开我,不许他咒骂我阿爸!”他又环视众人:“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说一句公道话?你们没有良心了吗?”
人们默默走开了,连捏昆太石和答里台也叹口气走开了。只剩下诃额仑一家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斡儿伯边走边对塔里忽台说:“你看见了吧?连也速该的哥哥、弟弟都不敢站出来替诃额仑讲话了,该是你称汗的时候了!”塔里忽台兴奋得直搓手掌,说:“长生天到底没有忘记俺巴孩的子孙!”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颠沛流离的岁月(2)
二
也速该的那可儿脱朵见孛儿只斤家族大势已去,马上投靠到塔里忽台帐下,当了塔里忽台的那可儿。这天晚上,他骑着马在乞颜部蒙古人的各个营地上奔跑着传达新主子的命令:“斡儿伯大妃有令,乞颜部贵族中的男人,到会事房议事啦——”
乞颜部贵族的男人们都听从斡儿伯的招呼,到议事房来了。额里真妃知道斡儿伯有大事要决定,实际上这次会议相当于库里台大会,她怕儿子撒察别乞吃亏,也跟着进了会事房。脱朵有新主人撑腰,神气活现地拦住了额里真妃:“额里真妃,斡儿伯大妃只传令让蒙古贵族男人来议事,您来干什么?”
“她不是女人吗?”额里真妃指着坐在主位的斡儿伯说。
“她是大妃。”
“我不是大妃吗?”
斡儿伯怕节外生枝误了大事,便宽容地说:“脱朵,让额里真妃进来吧!”
撒察别乞推开了脱朵,扶额里真妃走到显要的地方坐下。塔里忽台与斡儿伯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目光。贵族们都坐好了。斡儿伯扫视一下众人说:“大家听着,也速该死后,蒙古乞颜部一直没有推举出新的首领。作为部落的长辈,该是我说话的时候了!我的孙子塔里忽台是俺巴孩汗的长孙,也速该死后,蒙古部理应由他来统率!他是当然的可汗!”
果然,额里真妃头一个反对:“是吗?塔里忽台,你向大家说说,连也速该都只配称军事首领,你有什么战功,要称可汗呢?”
塔里忽台尴尬着。斡儿伯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强词夺理地说:“也许我的孙子还没有可以称道的战功,可他是俺巴孩汗的嫡亲孙子!”
额里真妃寸步不让:“我的儿子撒察别乞是斡勤巴尔合汗的嫡亲儿子!”
斡儿伯的脸又抽搐了两下,她真的遇到对头了。她知道这样争执下去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会误了打击孛儿只斤家族这个最为要紧的事,于是妥协地说:“那好,是不是称汗,以后再议。现在,塔里忽台有件要事同大家商讨。”让塔里忽台领着大家来商讨要事——这就等于说,塔里忽台实际上已经是乞颜部的首领了。不过,塔里忽台没有顺顺当当地成为乞颜部的可汗,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也没有办法,他没有能力同时对付孛儿只斤和主儿乞两个黄金家族,还是先打击一个对手才是上策。于是,他干咳了两声说:“大家知道,是也速该抢了那个不祥的女人——蔑儿乞人的妻子诃额仑;是也速该杀了塔塔儿人的首领铁木真兀格,这才使我们蒙古部腹背受敌。如今,也速该一死了之,可塔塔儿人、蔑儿乞人却时刻准备乘机报复我们,蒙古部就要遭受前所未有的灾难了!所以,我决定马上迁徙。全部落人一律都走,只有一家例外——把诃额仑这个不祥的女人和她的小崽子们留下!”说罢他握紧了刀把,瞪着两眼问道,“有人反对吗?”
为给孙子助威,斡儿伯厉声地问:“有谁想为了那个抢来的女人而与整个蒙古部落作对吗?”没有人答话,她鹰一样的眼睛逼视着也速该的哥哥和弟弟:“捏昆太石、答里台!”
答里台与哥哥对望了一眼,表示说:“我们,我们,我们当然应该顾全大局。”
塔里忽台手一挥:“好,大家连夜迁徙!”
额里真妃又挺身而出:“慢!往哪儿迁徙?”
塔里忽台恨得牙根直痒:“当然是跟我走!”
额里真妃挑战般的问:“为什么不能跟我走?”
塔里忽台火了,刷地拉出了刀,大吼一声:“你今天一定要同我作对吗?”
撒察别乞也拉出刀来:“不错!我们也是黄金家族,为什么要跟上你这个乞邻秃黑!”他向众人扫视一眼,“蒙力克,术赤台,答里台!跟我撒察别乞走吧!”
“我不想走!”蒙力克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站起身走了出去。塔里忽台有点慌了,真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有了开头的就有效仿的,果然术赤台也站起来说:“我自己能找到放牧的地方。”他也走出了议事房。答里台趁机拉一把他的二哥捏昆太石,两个人也走了出去。塔里忽台最怕的是答里台兄弟站在诃额仑一边,便在他们后边大声威胁道:“答里台,捏昆太石!你们要是不想家破人亡,就别同我作对!”
两兄弟走到帐外,商量道:
“四弟,怎么办?”
“我们管不了铁木真他们了。”
“我心里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也速该。”
“我们不去追随也速该的对头也就是了。”
“好吧,远走高飞吧!”
“要不要跟诃额仑告个别?”
“跟她说什么?说孛儿只斤家族大势已去?现在只有听凭塔里忽台和撒察别乞的摆布?”
答里台看看月光下的蒙古驻地:“蒙古乞颜部,完了!”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颠沛流离的岁月(3)
塔里忽台带领着泰赤乌家族的人迁徙。
撒察别乞领着主儿乞家族的人往另外的方向迁徙。
答里台和捏昆太石领着自己的家人和奴隶也在迁徙。
斡儿伯坐在驼车上看见也速该家的奴隶和部众和蒙力克、术赤台家族的人还没有走的迹象,就对塔里忽台说:“派人去,赶他们走!”塔里忽台回身对脱朵说:“你带人去赶他们走!”
脱朵这么受重用,响亮地应了一声,带着一队人向没有迁徙的蒙古包奔去。随着一阵斥骂声,泰赤乌人从牛栏里轰赶牛群出栏,拆毁孛儿只斤家族的蒙古包,用马鞭驱赶着不愿意离去的人们……
蒙力克的父亲察剌合老人跑出包门,问站在门口的蒙力克:“发生什么事了?”蒙力克愤愤地告诉父亲:“塔里忽台下令驱赶也速该的部众跟他们一起转移牧场。”
“答里台和捏昆太石呢?”
“扔下铁木真一家走了!”
“这算什么亲兄弟!他们的情意让河水给冲走了吗?!”
察剌合老人急忙往人声喧嚷的地方走去。脱朵正驱赶着一家人从察剌合老人跟前走过。察剌合老人走上前拦住脱朵的马头,斥责说:“脱朵,你身为也速该的近侍随从,也速该尸骨未寒,你怎能为虎作伥,帮助塔里忽台抛弃他的寡妻幼子呢?”
脱朵却用他的道理说服起察剌合老人来了:“察剌合,您都活够一百年了,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也速该已经死了,好比河水已经枯干,巨石已经破碎。水干了就养不住鱼虾,石头碎了就失去了靠山。蒙古人是在仇敌包围下生存的,靠的是英雄的保护,也速该死了,铁木真母子已经担不起保护属民百姓的责任了。听我劝,你们也走吧!”
察剌合老人还坚持说:“脱朵,铁木真母子需要帮助,你留下来吧!”
脱朵冷笑着说:“让我帮助他们,连他的伯父、叔叔都扔下他们走了!”他回身对跟随的人马车辆挥挥手:“快走!”又对察剌合老人说:“你也叫上你的儿子蒙力克,一起走吧!”
察剌合老人拉住马笼头:“我不走,也不让你走!”
“老东西,你松手!”
“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除非你砍断我的手臂!”
远处的塔里忽台在喊:“脱朵,快点儿跟上来!”脱朵急了,举枪刺向察剌合老人:“你个老不死的,松开!”察剌合老人中枪倒下,脱朵驱赶众人追上了塔里忽台。
被吵醒的铁木真出了包门,四下观望,看见了被脱朵刺倒的察剌合老人,急忙跑过来,托起老人的头,惊呼道:“察剌合爷爷,你怎么了?”
察剌合老人喘息着说:“铁木真,你父亲辛辛苦苦聚集起来的百姓,都被塔里忽台赶走了……我对不起也速该,没有……照顾好……你们!”察剌合老人头一歪,死了。
蒙力克和诃额仑赶到了。铁木真对母亲说:“母亲,察剌合爷爷为了阻拦离去的人们,被狠心的脱朵刺死了!”
蒙力克扑向父亲的尸体,悲痛欲绝。铁木真对极度震怒的诃额仑说:“母亲,我们的百姓都走了,牲畜也都被带走了!”诃额仑一句话没有回答,她跑向自己的蒙古包,跃上拴在包前的银合马,拔起秃黑军旗向离开的人们追去。铁木真也上马追了上去。
诃额仑和铁木真一前一后地远远奔来,一群百姓发现了她们,引起一阵骚乱。诃额仑跑到近前,在马上摇着秃黑军旗,围着人群边跑边喊:“乞颜部的百姓们,父老兄弟们,你们认识这面秃黑军旗吧?它代表着统帅的权威!也速该虽然不在了,但我和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还在,秃黑军旗还在!听我的命令,赶快回到营地去!”
铁木真也大声喊道:“乞颜部的百姓们,不要听信塔里忽台的挑唆,跟我回去呀——”
也许是这面秃黑军旗仍旧留着也速该的英灵,一部分乞颜部百姓又跟随诃额仑回到了原来的营地。然而,诃额仑母子毕竟没有也速该的号召力,不久,他们禁不住塔里忽台的威逼,又都散去了。只有蒙力克一家还坚持留在诃额仑的身边。
两年过去了,离开了部众的生活太艰难了。蒙力克倒是不改初衷,他的妻子可是耐不住了,白天黑夜地跟他嘀嘀咕咕,闹得他也不得不听从妻子的意愿,决定离开铁木真一家。可是,他无颜向铁木真和诃额仑告别,只好在一个夜晚,悄悄地套上了自己的勒勒车,带上自己的毡包、牛羊和马匹,准备上路了。蒙力克最后望了一眼他们同铁木真一家驻扎的营地,凄然地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走。”
妻子怕丈夫反悔:“为什么不走?这两年,你像父亲一样地照顾铁木真和他的弟弟妹妹。他们都称呼你为蒙力克父亲了,这还不够吗?”
“住口吧,你这个长舌头的母羊!”蒙力克知道这也是引起妻子嫉妒而极力主张离开诃额仑的原因之一。其实他同诃额仑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妻子的醋劲儿又来了:“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们与也速该本来不是一个家族,可是比任何一个与他同姓的人更尽心尽力。现在,是我们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不走干吗?同诃额仑一起去死吗?”
蒙力克不愿意再同她争辩,狠狠地照着牛屁股抽了一鞭子,勒勒车往前走动了。
“这就走吗?”声音来自黑暗的路边——哦,到底还是让诃额仑发现了。走动的牛车停了下来,蒙力克低下了头,蒙力克妻把头别向一边。
“你们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准备准备给你们送行啊。”诃额仑继续说,“你看,这么匆忙,我一时真……"
蒙力克的脸直发烫:“诃额仑,你不要羞辱我了!”
“不,你一家有恩于我们,我再糊涂也不敢对你们不敬啊!”诃额仑真诚地说,“都怪也速该死得太早,我的族人薄情,才把我和孩子们推到了水里火里煎熬。让我感到人间尚有真情在的,就是你们一家人了!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呢!铁木真,过来,给你蒙力克父亲磕头!给婶母磕头!”
铁木真从黑暗里走出来,朝蒙力克跪下磕头,含泪说:“蒙力克父亲,婶母,你们一路保重!”
蒙力克要拉起铁木真:“铁木真!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也速该!可是我……”
铁木真跪着不起:“蒙力克父亲!那您能留下吗?”
诃额仑制止道:“铁木真!你起来,让你蒙力克父亲走吧!”
蒙力克的妻子狠了狠心说:“诃额仑,铁木真,你们不要记恨我们,我们实在是自己也难养活自己了。你看看我的儿子们,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与其大家一起饿死,还不如分开的好。”
蒙力克愧疚地说:“我们走了,你会更艰难的!要不,我还是把这两条牛和三只羊留给你们吧!”
“蒙力克!”他的妻子诧异道,“没有了牛奶羊奶,我们的孩子们吃什么?”
蒙力克觉得妻子在诃额仑面前表现得太自私,使自己太没面子了。他呵斥道:“你给我住口!”
“算了。”诃额仑赶紧说,“因为受我们连累,你几乎损失了全部财产和奴隶。这仅有的牲畜再给了我们,你一家人怎么活呢!”
蒙力克的妻子倒是从心里感激诃额仑的这几句话呢,她不再言语了。蒙力克想想也是,他叹了口气,走到铁木真面前说:“铁木真,快快长起来吧!记住,只要你需要,我蒙力克随时都会实践也速该首领的遗言的。”铁木真含泪点点头。蒙力克上了马,打了牛一鞭子,两辆牛车拉着蒙力克的全部家当走了。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颠沛流离的岁月(4)
三
也速该的别妻、豁阿黑臣和铁木真的弟妹们从蒙古包里出来,站在诃额仑和铁木真的旁边。一家人就这么站着,直到东方现出鱼肚白色。
从部落首领一下子沦落到同奴隶差不多又比奴隶的生活更艰难的境地,这种不能再坏的变化使诃额仑反倒平静下来了。也速该死时,诃额仑夫人已经生了四子一女:长子铁木真、次子哈撒儿、三子合赤温、四子帖木格,女儿帖木仑。也速该还有一个“别妻”,相当于汉族的妾,生了两个儿子:别格帖儿与别勒古台。诃额仑对全家人说:“我们的牛羊、骆驼、马匹都让泰赤乌人赶走了。现在最后一户部众也离开了我们,我们只剩下三个女人、七个孩子、一个蒙古包和五匹银合马了。往后怎么办?把你们的打算都说说。”
也速该别妻满面愁容地开了口:“塔里忽台的良心被狗吃了!抛下我们还不算,连我们家的牛羊畜群也都赶走了!牲畜是蒙古人生活的来源,没有了畜群,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老仆妇豁阿黑臣也说:“牲畜没有了倒是小事。草原人自古以来就结成氏族和部落,现在,离开了氏族和部落,我们的生活还有什么保障呢?”
她们的话都是实情。别妻的大儿子别格帖儿把这一切都归结到最后一个离开的蒙力克身上,不满地说:“这个蒙力克,连他也要不辞而别!铁木真还叫他什么蒙力克父亲,他不配!”
铁木真对这个异母弟弟一向没有好感,听他攻击蒙力克,反驳说:“别格帖儿,蒙力克父亲是最后一个离开我们的,为了这个他应该受尊敬,而不是受抱怨!”
而别格帖儿根本不把铁木真放在眼里,瞪起眼睛坚持说:“可他到底是抛下了我们!早离开晚离开有什么区别!”
铁木真比别格帖儿的声音还要大:“有区别!他为了我们,自己的马、牛、羊、骆驼都丢失了!你还说他的坏话,这是忘恩负义!”
诃额仑不耐烦了:“够了。”
母亲是别妻,这种地位使别格帖儿的自尊心特别强,其实也可以说是最脆弱、最容易受伤害。于是他就反其道而行之,为了保护这个自尊,平时的表现便很孤傲和乖戾,现在他又犯老毛病了,故意挑事儿地咕哝一句:“哼,他离开我们怕是另有原因吧!”
别妻吓了一跳,赶忙制止儿子:“别格帖儿,你胡说什么!”
别格帖儿却把脖子一梗说:“我没有胡说!我听见蒙力克同他妻子吵架了。那女人不愿意自己的丈夫成为别人孩子的‘蒙力克父亲’!”
“你?!”别妻打了别格帖儿一个嘴巴。蒙力克妻子由于嫉妒而与丈夫吵架的事,大家都听见过,但都不愿意把这种尴尬的事情捅破,别格帖儿这样直白地喊叫出来,是不合时宜的。铁木真头一个跳起来,抽出腰间的解刀:“你?!别格帖儿,收回你的话!”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别格帖儿,别格帖儿并不认错。
诃额仑对别格帖儿这样的表现很生气,但因他毕竟是别妻的儿子,便把怒火撒在自己儿子的身上:“铁木真,别格帖儿也是你父亲的儿子,你的刀只能砍金狗、塔塔儿人和蔑儿乞人!”铁木真看了一眼母亲,顺从地收起了刀。诃额仑不愿意再继续这类的话题了,当前最应该做的是如何将所有的人都发动起来,渡过难关,她说,“铁木真,你是长子,是这片营地里最大的男人了,你应当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
铁木真咬了咬牙说:“我知道。不管有没有人帮助我们,不管怎么艰难,也要活下去!要不,谁给父亲报仇?”
诃额仑看看大家:“你们同意吗?”众人点点头。
诃额仑走进蒙古包。少顷,她返身出来,已经脱去了华丽的蒙古袍,头上戴着柳枝为架、用青毡包成的固姑冠,腰系一条牛皮带,一脸的庄严认真的神色。一家人肃然起敬地望着她。诃额仑动情地说:“你们知道我们蒙古人是怎么来的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她的眼睛看着天边,继续说道:“两千多年前,蒙古人跟突厥人发生内讧,让突厥人战败了,一场大屠杀过后,蒙古人只剩下两男两女,他们便逃到了一个叫古儿涅昆的地方,在大山和森林里藏了起来。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十年又十年过去了,一百年又一百年过去了。他们生了许多子子孙孙,人越来越多,多得大山和森林都装不下了。为了要走出这严寒的峡谷和狭窄的山道,他们找到了一处经常在那里冶铁的铁矿,集合起全体部众,在森林里采伐了整堆整堆的木材和煤,宰杀了七十头牛马,从它们身上剥下来整张整张的皮,做成了风箱。就在那山坡下堆起了木柴和煤,用七十个风箱一起扇燃木柴和煤,直到山岩熔化,蒙古人得到了无数的铁,通道也被开出来了。他们这才一起走出大山,迁徙到草原上。”
铁木真从故事中醒悟过来,说:“母亲,我明白了。我们没有了牛羊,可草原还在;我们没有了部众,可还有双手!更主要的是我们心里有仇恨,肩上有重任,非活下去不可!”
“对!求人不如求己,自强就可自立。”诃额仑举目向草原望去,坚定地说,“草原能够哺育我们的祖先,也能养活我们黄金家族的后代!铁木真,你是长子,是你父亲的继承人。现在,你就是这里的首领,将来蒙古人振兴之后,你就是蒙古的可汗。你该行使自己的权力了!”诃额仑庄重地对大家说,“大家听着,从今天起,铁木真的话就是最高的指令,都必须服从他!”
铁木真感觉到自己巨大存在般的挺了挺腰板儿,说:“大家都听着:哈撒儿,你去削一把桧木剑,领着合赤温去挖些地榆、狗舌,认识吗?”
哈撒儿摇头。豁阿黑臣说:“小主人,我跟他们去吧。”
“我同意了。”铁木真又对别妻说:“二娘可以留下,顶替豁阿黑臣,照看帖木格和帖木仑,母亲带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去挖点山韭菜和野葱。我自己去牧马。”说罢他看了看诃额仑,“母亲,您看这样行吗?”
诃额仑对铁木真的话不置可否,却用行动来表示支持:“新首领已经发布命令了,我们只有服从。走吧,孩子们。”
别妻领着帖木格和帖木仑留在包前,其余的人向草原和林中走去。
从此,林子里经常有诃额仑领着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手持桧木橛子挖野菜的身影;而草场上铁木真和哈撒儿兄弟则放马、刷马、给马割过冬草料……一家人就靠着一点点马奶和山韭菜、野葱过活,偶尔能吃到的一点荤腥竟是土拨鼠!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颠沛流离的岁月(5)
四
铁木真一家在艰难的环境里苦度岁月,但他们并没有被艰难压垮、压死。他们没有忘记也速该的遗言,在为活命而劳作的同时,铁木真还带着弟弟们练习弯弓盘马。说来也奇怪,他们过的是仅仅能延续生命的日子,可是一个个的筋骨却像马驹子一样的结实,而那几匹银合马也在不知疲倦地回报着小主人——下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小马驹儿。他们已经有七匹银合马了!连最小的妹妹帖木仑也能帮妈妈干活了,在诃额仑挤马奶的时候,她拿着点燃的草绳子,放在母亲的手臂旁,给母亲熏着蚊子。老仆豁阿黑臣用草原上流传着的最古老的故事滋养着七个小主人:“黄金家族的先祖朵奔蔑儿干死后,他的妻子阿兰豁阿又生下三个儿子。她原来的两个儿子猜疑母亲有私情,排斥后生的这三个弟弟。在春天的一个夜晚,阿兰豁阿祖母煮着腊羊肉,把五个儿子叫到面前,让他们并排坐下,给他们每人一支箭让他们去折。他们一折就断了。阿兰豁阿祖母又把五支箭合起来让他们轮流去折,结果谁也没有折断。阿兰豁阿祖母对两个大儿子说,最近每夜都有黄白色的人从天窗射进来抚摸我的肚皮,那光透入我的肚子里,那个人是随着日月的光亮,像黄狗似的爬着出去的。这样看来,我生的这三个孩子,一定是上天的儿子,是凡人不能相比的。你们兄弟五人都是从我肚皮里生出来的。如果像一支一支箭分开那样的脆弱,会被任何人击败;你们如果同心合力,好比五支箭放在一起那样的坚固,任凭什么力量也很难对付你们……”
可是,铁木真和他的两个异母弟弟之间并没有像阿兰祖母的儿子们那样同心合力,相反,他们一直都别别扭扭。别格帖儿对铁木真的首领地位最不尊重,“他凭什么当首领?他有战功吗?他不过是兀真生的儿子罢了,要我当首领,会比他干得更好!”因为他心里存了这样的芥蒂,平时自然处处故意给铁木真出难题,找别扭。这种事日积月累,终于在一个夏日的中午酿成了一桩血腥的罪恶。
积劳成疾,过度的劳累和劳心使诃额仑病倒了。铁木真把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和帖木仑叫来,严肃得像个成年人般地对弟弟妹妹们说:“听着,我们的母亲太苦了,今天我们去给她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小妹帖木仑一听有好吃的,高兴得拍手跳起来:“太好了,有好吃的了!”
二弟哈撒儿呵斥道:“帖木仑!你听好了,是给母亲弄好吃的!”帖木仑泄气地安静下来。铁木真领着弟弟妹妹出发了。
蒙古人那时是不吃鱼的,可是除了鱼还有什么能给妈妈补身子呢?他们没有捕鱼的工具,铁木真想出一个笨办法——垒坝。他们将一条小溪用石头和泥土两头堵上,然后再把堵住的水淘出去,水淘干了,再抓憋在里边的鱼。为了给母亲抓鱼,几个孩子认真地干着,一个个弄得浑身满脸都是泥,累得汗流浃背。苍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有了收获,抓住了一条不小的鱼!铁木真将鱼装进皮桶里送到岸边,又继续摸鱼。
在岸上坐着的最小的弟弟妹妹——帖木格和帖木仑过来看鱼,帖木仑伸手就抓,帖木格啪地打了帖木仑的手一下:“别动!”帖木仑一抽手,桶被弄翻了,鱼在地上蹦,帖木仑趴在地上扑鱼。铁木真大怒,跑上岸来,一巴掌把帖木仑打哭,拾起地上的鱼,放进桶里,又去河里淘水。
哈撒儿过来哄着妹妹:“帖木仑,妈妈好不好?”
“好!”
“妈妈天天为我们受苦,多瘦啊!哥哥是想捞鱼给妈妈吃的。好让妈妈身子壮壮的、好好的。你倒要拿来玩儿,对吗?”
听二哥一解释,帖木仑不哭了,她走到水边对还在摸鱼的铁木真说:“大哥,帖木仑是个坏孩子,你再打我吧!”
铁木真蹲下,抱起妹妹,贴着她的脸说:“不,你明白了道理,就是哥哥的好妹妹!”他脸上的一块泥蹭到了妹妹脸上,五个孩子相视而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和甜美。
“铁木真安答!”
铁木真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安答札木合骑着一匹马走了过来,高兴地迎上去:“札木合安答!”
札木合下了马奇怪地问:“你们捞鱼做什么?”
没等铁木真回答,拾柴回来路过这里的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走了过来。别格帖儿看着札木合,冷笑着说:“这是那个札答兰人吧。”
憨厚的别勒古台不明白:“哥,什么是札答兰人?”
别格帖儿恶毒地说:“谁知道他们是哪路野种?”
札木合的脸白了。铁木真瞪起了眼睛。别格帖儿越发起劲地接着说:“札答兰是外族血统的意思。因为他们的始祖是蒙古部祖先孛端察儿抢来的孕妇生的男孩,所以,他们一直受到排斥和鄙视,你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铁木真忍不住教训别格帖儿说:“难道他们不是一样喝三河源头的水长大的吗?”
别格帖儿见铁木真接了话茬,便直对他顶撞道:“他们就不配喝三河源头的水!”
札木合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的自尊心在流血。铁木真抢前一步,指着别格帖儿斥道:“别格帖儿,我不允许你辱骂我的安答!”
别格帖儿还是一脸的嘲笑:“你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安答了吗?”
铁木真盯视着别格帖儿,别格帖儿迎着铁木真的目光,并不回避。札木合本想发作,可他更想让铁木真替他制服别格帖儿,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激怒铁木真。他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便一声不响地走向自己的马,做出要躲避伤害的样子。这一招果然奏效,铁木真赶上去拉住他:“札木合,过来,我们对长生天再结一次安答!”说着从札木合的背后抽出一支箭,攥住一头,将箭伸向札木合。札木合也一把攥住了那支箭的另一端,两个人朝着远处的山峰跪下,大声说:“我铁木真(札木合)愿意同札木合(铁木真)结为安答,从今以后,同生死,不相弃,永远不背叛誓言!”
别格帖儿一脸嘲笑地看着他们。别勒古台这时却发现了桶里的鱼,觉得很好玩儿,伸手要去抓,哈撒儿推开别勒古台:“你别动!”
别勒古台寻求支持地跑向别格帖儿:“哥,我要看鱼!”
别格帖儿上前要去提桶,哈撒儿将桶背到身后。别格帖儿比哈撒儿高出半个脑袋,手臂自然也长得多,他扳过哈撒儿,抢过桶交给别勒古台。别勒古台拎桶就跑,哈撒儿拔腿紧追。别格帖儿一伸脚将哈撒儿绊了个狗呛屎,自己也跑掉了。哈撒儿爬起来时,别格帖儿已倒掉了桶里的水,将鱼举在空中,一边笑着气他们,一边向林子跑去。别勒古台在后边追去:“哥哥,给我——”帖木格和帖木仑大哭起来。哈撒儿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昨天射到一只小鸟,被他们夺了;今天我们给母亲捉到的鱼,又被他们抢了。像这样下去,还怎么在一个天窗下面过日子?”
铁木真瞪起了血红的眼睛。札木合觉得时机成熟了,便煽动说:“这是也速该叔叔别妻生的那两个儿子吧?他们是两只豺虎,是两只灵獒!”
铁木真咬牙切齿地重复着札木合的话:“他们是两只豺虎,是两只灵獒!”
札木合进一步鼓动着:“留下他们是祸害!”
哈撒儿也催促铁木真:“哥哥,母亲说过,你现在就是我们的首领,他们不服从你,你就应该杀了他们!”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一)颠沛流离的岁月(6)
铁木真一下子找到了那种巨大存在的感觉——我是首领!在草原部落里首领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对于不肯服从的部众,落在他头上的惩罚就是死亡!他拔了拔腰板儿,像首领一样地开始发布命令了:“哈撒儿!”
“在!”
“跟我去杀了他们!”
铁木真兄弟拔腿往蒙古包跑去。札木合的目的达到了,心里涌起无比的快慰,上马走开了。
铁木真兄弟从蒙古包里取出弓箭往树林里跑。正在捅马乳的豁阿黑臣看见了,奇怪地问合赤温:“你们的哥哥要去干什么?”
合赤温不答。帖木仑抢着说:“我知道,他们是去杀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哥哥。”
“啊?!为了什么?!”
“他们抢了我们给妈妈抓的鱼!”
“糟了!”豁阿黑臣慌忙向草原跑去,“夫人,夫人!”
穿过树林,铁木真和哈撒儿听见山包上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的笑声。两人示意,从两个方向包抄上去。
山顶一块大石头上,别格帖儿和别勒古台点起了一堆火,用树枝穿着那条鱼在烤着,烤熟一点吃一点儿。“哥,该轮到我吃一口了!”别格帖儿把送到嘴边的鱼递给别勒古台。别勒古台刚要吃鱼,就发现铁木真一脸杀气地爬上山来。“哥哥!”他喊了一声向旁边跑去。别格帖儿闻声抬头,见哈撒儿已在十几步外拉开了弓,他回头欲逃,铁木真也已从身后出现,搭箭开弓。
“你,你们要干什么?!”别格帖儿后退着。
“你是父亲的不肖儿子,我要教训教训你!”铁木真恶狠狠地说。
别格帖儿看见眼前的阵势害怕了,大声喊道:“铁木真!泰赤乌人加给我们的苦难还没到头,今后还不知谁能报仇呢?你们为什么把我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你不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是我们家族的豺虎、灵獒!我今天就要铲除你!”铁木真拉开了弓。
别格帖儿明白将会发生什么了,他一咬牙站起来,像个心目中的草原英雄那样挺直了身子说:“那好吧,你铁木真既然想当蒙古的草原英雄,总不至于射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吧?你有胆量给我一张弓、一支箭吗?”
铁木真听了这话,从心里倒有几分赞许别格帖儿,他没有求饶,而是像个真正的敌人一样地同自己对峙,这样自己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同这个异母弟弟较量高低了。他对哈撒儿说:“把你的弓箭给别格帖儿!”
哈撒儿将自己的弓箭扔给别格帖儿,自己退到旁边。别格帖儿接箭在手,与铁木真走到相当的距离,站好了位置。铁木真说:“你先射吧!”
哈撒儿大声喊道:“同时射!”
铁木真看都不看弟弟:“你不用管!”
别格帖儿乐得先下手,他担心铁木真改变主意,便很快地射出一箭。也是他太急切太慌张了,那只箭从铁木真的耳边飞过。铁木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别格帖儿这下子慌了,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盯住铁木真的手。铁木真稳稳当当地搭上箭,弓弦一响射了出去,那箭正中别格帖儿的前胸。
“啊!”别格帖儿跌坐在石头上,“你!”他挣扎着说,“我和别勒古台虽然是别妻生的,可我们有同一个父亲!我死后,你,不要毁了我们的炉灶!不要抛弃我的弟弟,别,别勒古台!”别格帖儿头一歪,死了。铁木真和哈撒儿奔过来。哈撒儿发毛地说:“他死了!他真死了!”躲在树后的别勒古台哇地大哭出声,向山下跑去。
诃额仑和也速该的别妻听到豁阿黑臣的报告便连忙向小山上跑来,一边跑一边叫着铁木真的名字。她们在山坡上遇到了逃回来的别勒古台,就知道不测之事已经不可逆转地发生了!
别妻扑在别格帖儿的尸体上痛哭失声,诃额仑拔下射在他胸前的那支箭,把暴怒的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铁木真。诃额仑一边拿箭杆狠狠地抽打儿子,一边骂道:“你!铁木真,你手握凝血而生,你,你像个自吃胞衣的哈撒儿狗!你是性情暴烈的山猫猛豹,还是残忍地自冲其影的海东青啊?!”箭杆打断了,诃额仑转身寻找“武器”,她拾起地上的弓,摘下弓弦向铁木真抽去,“你是乘风雪袭击牧人的野狼!是自食其子的狠鹘!迫害自己的朋友,吃掉自己的伙伴,我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畜生!”
豁阿黑臣跑上山来,见铁木真的脸上已经被打出了血,抱住诃额仑劝道:“夫人,别打了,这样会打坏他的!”
诃额仑不依不饶:“放开我,我要活活打死这个孽障!”铁木真脱下袍子,露出了光身子:“豁阿黑臣,让母亲打死我吧!”
豁阿黑臣死抱住诃额仑不放:“夫人,铁木真首领是因为别格帖儿抢了他们为您捉的鱼才发怒的,您就看在他们一片孝心的份儿上,饶了他们吧!”
从山下赶来的帖木格和合赤温给诃额仑跪下:“妈妈,饶了哥哥吧!”
帖木仑也爬上来哭喊着:“妈妈,我怕呀!”
诃额仑悲从中来,停住了手中的鞭子。可是当她一眼看见别妻母子三人的悲惨情景时,就又举起了弓弦鞭抽打起铁木真:“啊,你比豺虎还凶,比灵獒还狠,你怎么配当蒙古的可汗?我留下你有什么用啊……”
诃额仑昏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抬回了蒙古包。诃额仑头上缠着青布,脸色苍白。她对跪在地上的铁木真和哈撒儿悲惨地说:“你们都听豁阿黑臣讲过阿兰豁阿祖母折箭教子的故事,现在,我们的处境比当年阿兰豁阿祖母还要困难和艰险。金国人、蔑儿乞人、塔塔儿人的大仇还没有报;泰赤乌的塔里忽台和主儿乞的撒察别乞又抛弃和掠夺了我们,使我们除了影子之外无有伴当,除了马尾巴之外再没有鞭子了。报仇雪耻的日子还在后边,你作为蒙古人希望所在的首领,怎么可以兄弟之间自相残害呢?”
铁木真抬起泪眼,说道:“母亲,儿子知罪了!”一个头磕下去,头上磕出了血。
山坡上有了一方新土。一家人默默地离去。铁木真回头一望,痛悔欲绝地跑回来扑在地上:“别格帖儿兄弟,我要一辈子记住你,一辈子好好待你的弟弟别勒古台,向你赎罪。我决不毁你的炉灶!”
别勒古台抹一把眼泪:“哥哥,往后我一定听命于你!”
铁木真抱住别勒古台:“好弟弟,从今以后,我们一定和睦相处,有祸同当,有福同享,报父祖的血海深仇,恢复先人的基业!别格帖儿,请你宽恕你有罪的哥哥吧!”
苦难,能使人坚强,也容易使人暴烈;能使人容忍,也容易使人残酷无情。铁木真兄弟就具有这种双重性格。但铁木真记取了这一惨痛的教训,从此兄弟几人同心协力,为恢复黄金家族的事业做出了不同的贡献。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朋友、恩人与情人(1)
一
时光又过去了三年,铁木真十六岁了,嘴巴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绒毛。铁木真家的蒙古包已经并排支起了四个,属于他们的牛、羊已可以称之为“群”了,银合马也达到九匹了。而这时,那个几乎忘记了他们存在的塔里忽台却又幽灵般的出现了。
事情是由那九匹银合马引起的。这天,当铁木真一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的九匹银合马不见了!最先发现的是豁阿黑臣,她每天都是第一个起来挤马奶的人。这天早晨她从外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夫人,小主人!有人偷了我们的马!”铁木真和诃额仑等爬起来就往外跑——果然,那九匹他们一家赖以生存的银合马不见了。铁木真手一举:“不要出声!”大家静了下来。他把耳朵贴在地上谛听,凭着牧人灵敏的听觉,从大地传递的信息里知道了:“那面!”
哈撒儿和别勒古台拔腿要追,铁木真像个真正的领袖人物一样地布置说:“哈撒儿,你和别勒古台留下,守好门户。帖木仑,拿我的弓箭来。”
诃额仑在儿子上路的时候嘱咐说:“铁木真,能追回来更好,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铁木真气喘吁吁地奔跑着。他知道要徒步追上骑马的人有多难,他必须一刻也不能停留。好在盗马贼走得并不远,看样子也不很快。他沿着断断续续的马蹄印和马粪便的踪迹急急匆匆地往前追赶。当他气喘吁吁地翻过了一道山梁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喂——请等一等!”
铁木真停住脚步回头看去,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骑马赶了上来。铁木真喘息着问:“你喊我,有事吗?”
那男孩子说:“我们的马被盗马贼盗走了,你看见了没有?”
铁木真摇摇头说:“我的九匹银合马,也被人偷走了,我正在追呢。”
“是吗?”那男孩子向他伸出手来说,“你上来,我们一起去找!”铁木真高兴地抓住那男孩子的手上了马,指着地上的蹄印说,“那边!”两个人骑着一匹马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日头快落山,他们发现了还在冒着热气的马粪,这说明盗马贼就在眼前了。
偷马的是以脱朵为首的七个泰赤乌家族的人。他们是在赶着一大群马匹转移营地的时候顺手牵羊,偷走了铁木真家的银合马的。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马的主人究竟是谁。他见天色已晚,就命令大家停下宿营。
在路上,铁木真已经知道那男孩子名叫博儿术,也是乞颜部的,论起来他们还算是同族兄弟呢。两个人下了马,用缰绳把马腿拴上,空手向山坡摸去。刚刚爬上山梁便一眼看见了马群,也看清了盗马的是七个大人。博儿术问铁木真:“你害怕吗?”
铁木真笑一笑:“怕也不行,马是我们的命!”
铁木真拉着博儿术退了回来,他已经有主意了:“他们人多,我们也学他们吧,偷!”
博儿术看看天:“那好,到夜里再说。”
他们将马藏在一个山凹处,博儿术从马褥子里取出了干肉和水。铁木真走时匆忙,什么也没有带,跑了一天的路,因为急于追赶盗马贼,早已忘记了饥饿,现在看到了自己家的马,急切的心情缓和下来,还真是觉得饿坏了。两个人大嚼了起来,这顿饭吃得特别香,然后躺下来倒头便睡了。一直到了后半夜,两人醒了,看看天上的星星,确定了时辰,便开始悄悄向山坡那边摸去。看样子泰赤乌人也困了,躺在火堆旁鼾声大作。没费什么周折,两个人便摸进了马群。忽然,他们听见火堆的灰烬旁有动静,二人赶紧伏下身子。火堆旁坐起了一个人,他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向这边走来,走了几步又站下了,随后传来了撒尿声。铁木真明白,这家伙是起夜,不是发现了自己,心稍稍定了下来,不过立即又紧张起来,因为那人撒完了尿竟向马群走了过来。铁木真和博儿术都掏出了解刀,眼睛盯着他。那人在马群边站住了,指点着马群大致数了一遍,又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回篝火边。
铁木真认出了那人竟是脱朵,“原来是这个畜生,真恨不得一刀捅了他!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偷回自己的马。”他们等了一会儿,脱朵那边发出了鼾声。铁木真向博儿术示意,两个人走近一匹银合马。那匹马“咴咴”地叫了起来,两人吓了一跳。铁木真赶紧抚摸着它,那马把脸贴在铁木真的脸上蹭着,其他几匹马也走了过来。铁木真一个个地摸抚着它们!他太爱这些马了,连自己的叔叔、伯父都离开了他,就是这九匹银合马,以前没有,今后也永远不会背叛他!博儿术也找到了自己的马,两个人拉着马翻过山坡,有几匹泰赤乌人的马恋群,也跟着一起来了。他们骑上马,赶着马群跑开了。
脱朵被马蹄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少了马,立刻把大家喊起来,解开马腿上绊着的缰绳,上了马,跑上了山冈。看了看,天还黑着,看不见马的踪影,便下马用耳朵贴近地面听,然后跨上马,带领众人向铁木真逃走的方向追去。
骑马的人追赶赶马的人是不难的。太阳刚刚出来,脱朵等人翻上一座山梁便看见了下边平川上的铁木真和博儿术。脱朵高兴了,七匹马像箭一样冲了下去。
铁木真发觉有人追来,取下弓箭对博儿术说:“博儿术兄弟,你赶快离开。”
博儿术也取下弓箭:“不,在困难的时候扔下朋友,不是草原人的习惯。”两个人同时勒住马,开弓放箭。
两个泰赤乌人中箭,一人落马身亡,一人伏在鞍上跑了几步也滑下鞍来。脱朵勒住马喊道:“啊,小子,你偷了我们的马,还敢伤人?!”
铁木真冷笑道:“还有比把别人的财物据为己有,反倒说别人是贼的人更厚颜无耻的吗?脱朵,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脱朵怔了怔,打量着铁木真。铁木真说:“我就是你背叛了的铁木真!快放马过来吧!”
脱朵一阵兴奋,大声欢叫着:“啊!是铁木真!弟兄们,抓住铁木真,回去塔里忽台首领一定有重赏!”
铁木真大喊一声:“别过来!”在脱朵等愣神的工夫,铁木真搭弓在手,朝天空瞄准。脱朵等抬头观看,见一只大雕正在高高的天空盘旋。铁木真一箭射去,正中大雕的头,大雕应声而落。脱朵身后的一个泰赤乌人大喊:“啊,射雕英雄!啊,他是射雕英雄!快逃啊——”便带头拨马逃走,众人也都惊慌地逃之夭夭了。地上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员,那人哀号道:“别扔下我,救救我呀——”
铁木真和博儿术兜回马,看了看伤者,下了马,撕下一条衣襟,给伤者止了血,又一起把伤者抬到马背上:“愿长生天保佑你!”
铁木真拍拍马屁股,马驮着伤者走了。走了几步,伤者兜回了马头,对铁木真说:“铁木真主人!你还记得乞颜部会唱歌的百灵鸟吗?我是你们家的门户奴隶。我有两个儿子,都是不错的铁匠。现在我知道铁木真主人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们一直怀念着旧主人,都想早早地离开塔里忽台!”
铁木真感激地说:“好,百灵鸟,欢迎你回来。你告诉那些不忘旧情的乞颜部百姓,我铁木真盼望他们回来。”
“我记住了。铁木真,你的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
在铁木真与博儿术相遇的地方,两个人下了马。铁木真对博儿术说:“把我的九匹银合马留下,剩下的你全赶回去吧!”
“不,你的战利品,还是你带走吧!”
“没有你,我恐怕追都追不上这伙贼人呢。”
“铁木真,到我们的蒙古包里坐一坐,让我父亲给你做一只味美的帖勒羔羊吧?”
“不啦。你的友情已经够让我满载而归的了。”
“你一连苦熬了几天了,就是一匹骆驼,也该卧下来喘喘气吧?”
“我何尝不想到你温暖的毛毡上,直一直我快要折断了的腰啊!可我担心母亲这几天一定寝食难安,我只有赶快回去,她才能放心。”
“好吧!铁木真大哥,替我向你家里人问候,我真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了。我想回家跟父亲商量商量,搬到你们那边一起设营。”
“可我的家几乎一贫如洗了!”
“我父亲说了,将来蒙古人中兴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你等着我,我的话像箭一样,射出去就不会回头!再见吧,射雕英雄!”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朋友、恩人与情人(2)
二
“这么说,他们一家并没有饿死?”斡儿伯已经老得颤颤巍巍的了,她盘腿端坐着听完了脱朵的报告后说,“也速该的——就是那个抢来的女人生的第一个儿子——那个射大雕的——他叫什么?”
恭敬地坐在一边的塔里忽台回答说:“叫铁木真。”
“嗯,是这么个鬼名字,他今年有十六岁了吧?”斡儿伯问。
“是,是的。”塔里忽台回答。
脱朵夸张地说:“他身体强壮得像头公牛。五十步外,一箭射死了我们一个牧马人,再一箭就射中了云彩里的大雕!”
“谁让你们去盗马!下贱!”斡儿伯到底是黄金家族的长辈,先可汗俺巴孩的大妃。脱朵吓得往后缩了缩。斡儿伯长出了一口气,六年前她以为只要抛下了她们,她们就会冻饿而死的。不料,在那个抢来的女人的照料下,她的那些个孩子们居然都像飞禽的雏儿般羽毛丰满了,像走兽的羔儿般筋骨强壮了。斡儿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塔里忽台小心地问:“祖母的意思是……”
斡儿伯睁开眼睛瞪着孙子:“你的脑袋不要只用它喝马奶酒,为什么不想想,他们都长大成人后,能和你们善罢甘休吗?”
塔里忽台满有把握地说:“我带人去把他们都杀掉!”
“嗯?!”斡儿伯睁开眼说,“你想让草原上的人都来骂泰赤乌人欺寡凌弱、斩尽杀绝吗?”
“祖母……”
“射死一只头雁就够了。”
“杀掉铁木真?”
“对!就为了他残忍地射死了自己的弟弟,你这个做长辈的,难道不应该替诃额仑管教管教他吗?”
塔里忽台的眼睛一亮:“对!这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我这就去!”
塔里忽台领着几百人的队伍出发了。
由脱朵带路,塔里忽台的人马来到了铁木真的驻地,蒙古包却不见了。塔里忽台在马上逡巡着问脱朵:“是这儿吗?”
脱朵指着地上的马粪说:“是,没错!您看。”
塔里忽台四下看看:“跑了?追!”脱朵一马当先追了过去。
在一片林子里,预感到危险将要来临的铁木真一家人正在稍大一点儿的空地上搭着蒙古包。奉命找野味的别勒古台追一只兔子追到林子边,远远看见了马队扬起的烟尘,马上奔回家向铁木真报告。诃额仑和铁木真将一家人藏在山崖的缝隙中,之后同哈撒儿、别勒古台一起砍树木做藩篱,准备迎战塔里忽台。
塔里忽台的队伍包围了铁木真家的营地。塔里忽台指挥部众像拉网似的搜向树林。
藩篱里面母子四人引弓待发,急于立功的脱朵首先出现在他们的射程之内。别勒古台一箭射出去,那箭贴着脱朵的头皮飞过,脱朵大叫一声:“他们在这儿。”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了。哈撒儿连发两箭射中了两个泰赤乌人的咽喉。他的箭法要比别勒古台准确得多,在弟兄们之间也是最好的。发现了目标的塔里忽台指挥泰赤乌人全压了上来。不过,他们见到有人中箭倒下,便都小心起来,铁木真等人的箭虽然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却不再有人中箭身亡。包围圈在一点点地缩小。
铁木真说:“停一停!他们人太多,我们的箭少,这样下去不行,把箭交给哈撒儿一个人。哈撒儿,你要百发百中!”大家都把箭交给了哈撒儿。哈撒儿躲在藩篱里面,瞄准敢于冒进的泰赤乌人,真的一箭一个,吓得泰赤乌人不敢前进了。
塔里忽台见部众怕死,不敢向前,便躲在树后向藩篱里面喊话:“诃额仑嫂子,我是塔里忽台,你听见我说话吗?”
诃额仑听出了塔里忽台的声音,在藩篱里答道:“塔里忽台,六年前你已经煽动部众抛弃了我们,今天又来斩尽杀绝,难道我们不同是一个祖先吗?不同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吗?不同样担负着为先祖报仇的责任吗?”
“诃额仑嫂子,你教子不严,你的大儿子铁木真射死了他的异母弟,你竟然无动于衷!我祖母要我来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知道我们蒙古人的规矩!”
“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只要让他出来见见我,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塔里忽台,也速该没有看错你,你就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乞邻秃黑’,我不会把儿子交给你的!”
“你担心我贪心不足,是吧?嫂子,只要你交出铁木真,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再不动你家一根皮绳一根树棍儿!请你相信我!”
“塔里忽台,你已经有负于我们一次了,我劝你不要用自己人的鲜血再有负于我们吧!”
“诃额仑,你这个固执的女人!我带来了三百个泰赤乌人,你若再顽抗,我会教你玉石俱焚的!”
铁木真紧张地思索着,泰赤乌人太多了,虽然暂时把他们顶住了,可是时间一长,这薄薄的藩篱是挡不住塔里忽台的。要是真让塔里忽台攻破了藩篱,那时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就会全遭不测。当两个大人在喊话的时候他已经跨上同他最亲的那匹银合马,拍了拍马的脖子说:“好朋友,全看你的了!”他催马纵身跳过藩篱,大叫了一声,“塔里忽台,我是铁木真,我在这儿——”
脱朵手指铁木真:“是铁木真!”塔里忽台手一挥,泰乌赤人一齐追了上去。诃额仑等人跑出藩篱,哈撒儿大声喊道:“大哥快跑!”
诃额仑捂住了眼睛:“长生天保佑我的儿子!”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朋友、恩人与情人(3)
铁木真单人独骑飞快地奔跑,塔里忽台的人马在后面紧紧追赶。铁木真钻进帖儿古捏温都儿山山口。塔里忽台的人马也跟进山口。一转眼,铁木真不见了。塔里忽台勒住了马,部众也都停下来。这是一个很窄的峡谷,两侧是陡峭嶙峋的山石,地势像迷魂阵一样复杂,人钻进去是很难找到的。可里边再无别的出口,铁木真钻进的是一只口袋。塔里忽台放心地命令大家:“点起炉灶煮肉,支起帐篷睡觉,一直等到这个射雕英雄自己走出来!”
山谷里,铁木真在一棵树上拴起了银合马,自己爬到树上,找一根较平展的树杈,用腰带将自己捆在上面,也躺下了。心想,危险暂时是没有了,就是还没有吃东西,要是有点什么吃的就好了。唉,还是忍着点儿吧,反正,妈妈和弟弟、妹妹们总算平安无事啦。
山口处的泰赤乌人却是有备而来,太阳落山的时候,烤肉的篝火把山崖映得通红,泰赤乌人大吃大喝着。篝火快灭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打着饱嗝,除了哨兵之外,都舒舒服服地躺下睡了。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在焦虑中度日的诃额仑忍受着等待的煎熬,一家人偎在一起,马奶和野菜放在中间,无人去动。帖木仑突然抽泣道:“妈,我怕!”诃额仑紧紧搂着小女儿。诃额仑的心里也很害怕,她不知道铁木真怎么样了,如果塔里忽台抓不到铁木真,会不会再回来?是不是应该搬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可是如果走了,铁木真回来后,会不会也找不到家人?又想到铁木真没带一点吃的东西,都三天了,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脱朵用鞭子敲打着一个个帐篷:“快起来,快起来!”人们一个个从帐篷里钻出来。塔里忽台站在队前说:“听着,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四天了,这小子一定以为我们走了,我们就将计就计,退出山口两箭之地,躲起来,等铁木真上钩!”众人上马开始后撤,山口处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就像张着的一张网。塔里忽台领着泰赤乌人在草丛中潜伏着,等着铁木真的出现。
一缕阳光照在铁木真的脸上,铁木真醒来。他把一只小野果放进嘴里嚼着,这东西挺解渴,可就是不顶饿,这几天他全靠着挖些野菜生吃充饥。这时他只觉得四肢无力,心里发慌。他看看四周,又听听动静,从树上下来,心想,塔里忽台大概走了吧,便摇摇晃晃地解开拴在树上的马缰,可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牵着马——倒不如说是扶着马向山口走去。来到山口,两条沉重的腿好像活动开了,他想上马,一拉马鞍子,鞍子竟脱落在地上。铁木真怔了一下,弯腰查看,绑马鞍的扳胸肚带都扣着,他心中诧异:“肚带扣着,鞍子脱落还说得过去;扳胸扣着,鞍子为什么会脱落呢?啊,一定是长生天告警,不让我出山!”于是他整理了一下马鞍,牵着马又进了山口。
在草丛里埋伏的塔里忽台见露了头的铁木真又返回了山口,霍地站起来大声命令道:“快放箭!快追——”泰赤乌人有的射箭,有的上马。等塔里忽台领人追到山谷里,又不见了铁木真的人影儿。塔里忽台咬着牙说:“退回去,再把山口堵上!我看看他铁木真能挺到什么时候!”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铁木真已经在山里藏了六天了。百灵鸟端着奶茶走进塔里忽台的帐篷。塔里忽台问他:“有动静吗?”百灵鸟担心铁木真的安危,故意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怕是饿死在山里头了吧?”
脱朵在一旁说:“不会,听说这小子是靠吃野果野菜长大的。”
百灵鸟摇头说:“可里边光秃秃的净石头,有多少可吃的野果野菜呢?”
塔里忽台躺下,长出了一口气说:“就让铁木真吃石头吧!”
的确,铁木真把能找到的野果野菜都吃光了,满眼能见到的净是石头。心想,六天了,差不多了吧,于是站起来,稳了稳身子,牵着马摇摇晃晃地向林外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一脚登空,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恍恍惚惚地铁木真回到了贝尔湖畔,他躺在草地上,孛儿帖摸抚着他的脸颊……铁木真的头动了动,原来是银河马在舔着他的脸,铁木真醒了过来。他从领口里掏出孛儿帖给他的那串珠子,向远天望去。那马又显得十分不安地拱铁木真,铁木真摸摸马鬃,马用牙咬着他的衣袖,拉他起来。铁木真暗暗奇怪:“什么事?你要我干什么?”他坐了起来,看见了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狼在吃一只小鹿。铁木真咽了两口唾沫慢慢站起来,拔出解刀走了过去。那只狼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着铁木真,龇着牙,发着威。铁木真停了一下,又瞪起血红的眼睛,向死鹿走近。铁木真走到死鹿边,盯住狼,蹲下身去。狼后退几步,又龇牙发威。铁木真眼睛盯着狼,手握刀子割向死鹿,一条生肉塞进了嘴里,他用力嚼了起来。狼看着他的样子,不住地向后退。铁木真突然大喊一声:“啊——”狼吓了一跳,落荒而逃。铁木真仰天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他举手向天大吼道:“塔里忽台,泰赤乌人,你们要我死吗?我偏要活,我偏要活——”突然一阵恶心,他躬身呕出了一块鹿肉,喘息着倒下了,泪眼向天……
山口处,塔里忽台带着泰赤乌人已经上马准备进山了。塔里忽台巡视着,对大家说:“铁木真已经憋在里边九天了,真是铁变化来的也该化了!”众人被他的话逗笑了,他也满意自己的幽默,接着说,“大家注意了,一定要把铁木真的尸体找着。头一个发现他尸体的有赏!就赏铁木真骑的那匹银合马!”众人又大笑起来。
“铁木真!”突然,有人惊呼一声。众人向山口望去,铁木真果真出现了。塔里忽台和泰赤乌人怔住了。铁木真尽力站直身子,笑了笑说:“哟,父老兄弟们,六年没见了,你们的耐性还这么好啊!足足等了我九天。塔里忽台叔叔,为了我这么个无名晚辈,您何必兴师动众呢,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废话少说,看我回去怎么调教你!”塔里忽台一挥手,两个泰赤乌人欲扑上去抓铁木真。
铁木真搭箭拉弓厉声喝道:“不许过来!”众人后退躲藏。铁木真笑了,“别怕,我要吃饱了再走!”
“嗯?!”塔里忽台哈哈大笑道,“可以,给他拿肉和水来!”
百灵鸟赶紧端过肉、水,铁木真坐下伸手刚欲抓肉,塔里忽台一使眼色,脱朵和两个泰赤乌人立刻按住了铁木真。塔里忽台冷笑道:“你还想吃肉?我非让你当个饿死鬼!捆起来!”铁木真被架着走到塔里忽台面前,塔里忽台不怀好意地笑着。铁木真“呸”地吐了塔里忽台一口唾沫,塔里忽台反手给了铁木真一鞭子。几个泰赤乌人上前,马鞭子雨点儿般的落在铁木真的身上、头上。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朋友、恩人与情人(4)
三
铁木真被喂下一口马奶,他苏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抱着他给他喂奶的是一个姑娘,姑娘身后是个同自己一样大的少年。他想动,发现身上带着木枷。姑娘喊了一声:“爸爸,他醒过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
铁木真问:“这是什么地方?”
“泰赤乌部的营地。塔里忽台把你交给我来看管。”
“你叫什么?”
“我叫锁儿罕失剌,是个给塔里忽台首领捅马乳的奴隶。这是我的女儿合答安,这是她的哥哥赤剌温,他正好是诃额仑夫人生你的那一年出生的。”
合答安说:“爸爸,现在天晚了,不会有人来了,把这木枷卸掉,给他洗洗身上的伤吧?”
锁儿罕失剌点点头。赤剌温给铁木真卸掉木枷,锁儿罕失剌给铁木真擦洗鞭伤,合答安端过了茶和肉。铁木真抓起羊腿一咬一大口,不料噎得直伸脖子。合答安赶紧给他摩挲前胸:“慢点,先喝奶茶吧,小心噎坏了!”
锁儿罕失剌眼睛湿了:“唉,这个塔里忽台,连吃的东西都不给他。都是一个祖宗的血脉,为什么心就这么狠毒?他就不怕长生天看见,惩罚他?”
合答安低声说:“铁木真,父亲说了,你多吃点,多喝点,再美美地睡上一天一夜,明天晚上——”她压低声音,“明天晚上让我哥哥帮你逃走!”
铁木真惊讶地说:“你们,你们放走了我,塔里忽台会杀你们全家的!不行,不行!”
合答安说:“爸爸说,我们是塔里忽台的奴隶,拿我们卑微的性命换小主人高贵的性命,也值得了!”
铁木真激动地抓住老人的手,欲语不能。
第二天傍晚。合答安往马褥子里放干肉,锁儿罕失剌往皮桶里灌奶。蒙古包外,赤剌温在给一匹马备鞍子。带着木枷的铁木真看着这一切很是兴奋,他就要自由了!忽然,赤剌温惊呼一声:“爸爸!有人来了!”合答安赶紧跑到门口从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是脱朵带着两个泰赤乌人径直朝蒙古包走来。
脱朵对迎出包外的锁儿罕失剌说:“塔里忽台首领说了,明天是四月十六,是青草复生牧民移营的日子,塔里忽台首领要用铁木真的人头祭天祭山。你把他交给我吧,今天晚上,由我来看守。”
合答安泪流满面,咬着自己的手哭着背过身去。脱朵进了包门,见铁木真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用脚踢了踢。锁儿罕失剌说:“他浑身是伤,又没吃东西,动都动不了啦!”脱朵唾了一口,让他带来的两个人将铁木真架起,拖了出去。
合答安一下子扑在锁儿罕失剌的怀里:“爸爸!他们要杀铁木真了!您快想办法救救他呀!爸爸!爸爸!”
锁儿罕失剌摇摇头,老泪纵横地说:“不该呀!长生天不该这么早地收回铁木真啊!”
塔里忽台的金顶大帐里,泰赤乌部的贵族们席地而坐,杯觥交错,酒酣兴浓。
大帐外篝火旁,部众们狂欢乱舞,杯盘狼藉。百灵鸟一脸悲伤地拉起马头琴,唱了起来:
漆黑的夜晚呀,阴森森,
孤独的驼羔哟,苦找寻。
亲爱的妈妈你在哪里哟,
我痛哭嚎啕无处寻。
我想念妈妈呀,泪洒尽,
好一似钢刀呀,割我心,
找遍了草原都找不见哟,
地冻天寒冷煞人!
在一个破旧的蒙古包里,脱朵等三人看守着铁木真。铁木真像泥一样瘫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脱朵三人喝马奶酒。那两个看守醉倒了,脱朵也有腔没调地跟着外边百灵鸟的歌声唱起来。
铁木真坐了起来:“脱朵!”
脱朵一怔:“干什么?”
“你给我父亲当了那么些年那可儿,七年前,又杀了蒙力克的父亲——察剌合老人。”
“你,你要怎样?”
“一会儿,我就要死了,你不怕我到长生天那里告你?”
“你告我?”
“你知道,我是手握凝血而生的!”
“嗯,那,那又怎么样?”
“我死了,我的灵魂是不会死的,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来看看你,就来看看你。不信你去问问萨满。”
脱朵害怕了,可怜兮兮地说:“小主人,我也是出于无奈。你总该记得,帮你父亲抢你母亲,有我;帮你父亲活捉铁木真兀格,有我;送你去弘吉剌部求亲,有我;我还差一点跟你父亲一起喝了塔塔儿人的毒酒。我对你们家怎么样?”
“以后呢?”
“以后我是塔里忽台的侍从了,各为其主嘛,这你不能怪我!”
“那好,你给我一碗马奶酒喝!如果我喝醉了,死的时候不那么痛苦,也许我的灵魂会放过你!”
“行,行!”脱朵端着酒碗,怯生生地走近铁木真。铁木真猛然横枷一击,正打在脱朵头上,脱朵被打得昏倒在地……
营地上,准备祭天祭山的人们正在宴舞。萨满和刽子手走来,人们肃然。塔里忽台知道时辰到了,便走进了祖母斡儿伯的蒙古包。他走到铺前跪下,对平躺着的斡儿伯说:“祖母,祖母,您还听得见吗?”
“我听着哪!”像是很遥远的回答。
“马上就要拿铁木真的人头祭山祭天了!你老人家等一等啊!”
“我——等——”说完,她又动了动了嘴唇。
“你说什么?”塔里忽台将耳朵贴近斡儿伯的嘴。
斡儿伯使尽最后气力:“我升天,要铁木真,给我带——路。”塔里忽台被震撼了,他一步步跨出帐外。
空场上,祭桌已经摆好,萨满已在等待,刽子手也在等着听令。
塔里忽台在几个贵族的簇拥下大步走来,他走到祭桌前大声命令道:“祭天,祭山!”
萨满的鼓声响了,脚步动了,腰铃摆了,传呼人高喊:“带铁木真——”
一队武士列队走去。两个刽子手捧着刀,喝了口酒,祭了刀。
人群中锁儿罕失剌、百灵鸟悲戚的脸上流着泪水,更多人的表情是兴奋的、嗜血的、惶恐的、好奇的。
突然,那小队武士杂乱无章地跑回来,边跑边叫:“跑了,跑了!人跑了!塔里忽台首领,铁木真跑了!”塔里忽台“啊”了一声,向关押铁木真的蒙古包跑去。他闯进蒙古包,见两个人醉得不省人事,脱朵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呻吟:“快,首领,铁木真,跑,跑了!”
塔里忽台抓住他:“他往哪儿跑了?怎么会跑了?!”
脱朵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他,他一定是有长生天,长生天帮,帮他!”塔里忽台推倒脱朵,暴躁地抢过一根鞭子抽打地上的三个人。一个泰赤乌人跑来喊道:“塔里忽台首领,快去看你的祖母!”
塔里忽台怔了一下,扔下鞭子,赶紧向金顶蒙古包跑去。
塔里忽台分开喊叫的众人,来到斡儿伯身边,斡儿伯手在乱抓,塔里忽台握住她的手。斡儿伯问:“铁木真跑了?”
塔里忽台狠狠地说:“您放心,我这就把他抓回来!”
斡儿伯往上翻着眼皮。塔里忽台赶紧说:“他带着木枷,又十多天没吃没喝,一定跑不了。”斡儿伯猛地挺身坐起:“铁木真……”
众人惊呆了,斡儿伯两手伸向上前方,大张着嘴,不动了。半晌,没有呼叫,没有悲声。塔里忽台缓缓地将祖母放平躺好,帮她闭上眼睛。一个急转身,快步走出帐外。他看看围在外边的部众,沉重地说:“我的老祖母——像阿兰豁阿祖母一样的老祖母,为了先可汗俺巴孩,为了蒙古的乞颜部,为了我们泰赤乌家族,操劳了一辈子,她升天了!可是,她没有闭上眼睛,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铁木真’!”
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大声命令道:“都给我听着!为了泰赤乌人永久的安宁,为了还没有离开营地上空的斡儿伯老祖母的灵魂能够得到安宁,马上给我分头搜索,抓到铁木真立即处死,我只要他的脑袋祭祀天地!快,快去抓铁木真!”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朋友、恩人与情人(5)
四
人们闻风而起。马蹄飞奔,脚步杂沓,火把摆动。刀在草丛里乱拨,枪在树棵中穿刺,一个个毡包被翻得乱七八糟。山坳里火把如龙,快速涌动,树林到处都亮着跑动的火把,沸腾了一般。
天亮了,锁儿罕失剌拖着枪,打着哈欠,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到自己的蒙古包外,一屁股坐在木墩上,捶着自己的后背。合答安走出蒙古包,四下看了看,走近父亲。锁儿罕失剌叹道:“唉,整整一夜没合眼,又饿又困。塔里忽台说了,吃了早饭还要去找。”他说着说着笑了,“铁木真许是有长生天保佑,上万人把方圆几十里的山坳、树林,像梳马鬃似的搜了一遍,硬是没找着他!”
合答安也笑了。锁儿罕失剌站起来说:“喝点奶茶,吃块干肉,得睡一会儿,我的骨头都快散了!”说着走进蒙古包。
锁儿罕失剌一进蒙古包就怔住了——铁木真就站在他面前。“啊,天!你怎么会在这儿?!”
赤剌温在一旁解释道:“他带着木枷躲藏在河水里面,天快亮的时候才跑到我们家。”
锁儿罕失剌看看地上的湿衣服和木枷:“烧掉,快烧掉!”合答安将衣服扔进炉灶,然后用斧头劈木枷,放在炉灶里烧。
铁木真说:“老人家,我得走,借我一匹马行吗?”
“不行!”老人一口回绝道。
“爸爸!您就借给他一匹马吧!”合答安替铁木真求情。
锁儿罕失剌说:“我不是说不借给他马,是说他不能现在走!现在,各处要道都留了岗哨,他走不多远就会被塔里忽台抓住的!”
合答安快急出了眼泪:“那怎么办?”
“就藏在我家,先躲几天再说!”
“在这儿?爸爸,他们已经来搜过两遍了,这里一样不安全。你快想个办法呀!”
锁儿罕失剌想了想说:“羊毛!小主人,只好委屈你了,你先在羊毛堆里躲一躲吧!”
铁木真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伯!”
锁儿罕失剌慌忙跪下扶起他:“哎呀,使不得,您是黄金家族高贵的主人,我是卑贱的奴隶。鸟儿被苍鹰赶进草丛,丛草还能救它性命,我们父子三人难道连草木都不如吗?”
铁木真感激地说:“老人家,我铁木真如有出头之日,一定要报答你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锁儿罕失剌摇摇头:“我锁儿罕失剌不是施恩图报的小人。合答安,你到外边看看,有没有偷看的眼睛。”
合答安拎着奶桶出了蒙古包。她走到母马旁一边挤着奶一边四处看了看,确定是安全的,放下桶跑回去,向包里招手。锁儿罕失剌、赤剌温扶着铁木真出了蒙古包。合答安等父女三人将最大的一堆羊毛从下边掀了一个洞,让铁木真钻了进去,又将羊毛整理好。铁木真在羊毛堆下用手撑出一个空当,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脱朵头上缠着浸出了血渍的布,骑马跑来招呼赤剌温和锁儿罕失剌再去搜索铁木真。塔里忽台认为留下铁木真就是留下了一条祸根,他迟早会要了自己的性命,就是翻遍整个营地,也要把他搜出来。他认为铁木真带着木枷,身体又很虚弱,不会跑出去太远,所以,就又带着部众搜寻去了。树林、山坳、河边、马群、羊群……他要把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再搜一遍。
躲在羊毛堆里的铁木真虽然还算安全,可农历四月中旬午间的太阳已经很热了,铁木真在羊毛下边更是闷热,身上出的汗像水洗的一样,他张着大嘴,喘息不止。没过多久,铁木真就喘不上气来了,他不顾一切地从羊毛里拱了出来。正在蒙古包外收拾牛肉干的合答安看见了,大惊失色地四下望望,赶紧跑了过来,说:“小主人,你千万不要出来呀!让人看见就没有命了!”
“不行了,我热得要死啦!”铁木真还要往外钻。
合答安按住他:“你等着!”她跑回蒙古包,拿出一口袋水来,递给铁木真。
铁木真汗出得太多了,渴极了,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合答安关切地问:“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铁木真喘着粗气说:“里边,又闷又热,连气都……透不过来。”
合答安想了想,说:“你用点儿力,把羊毛往上推着点儿。”铁木真照着做了。合答安一躬身也钻进羊毛堆里,用自己的身子将羊毛拱出一个空隙:“小主人,快缩进来!”铁木真缩了进来,两个人的中间有了一点儿空隙。合答安问:“这样好一点儿吗?”铁木真感觉的确好多了,可将心比心,合答安也要同自己一样受罪,他真有些不忍。合答安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好一点儿就成,不要管我。”
塔里忽台搜寻了大半天仍然一无所获。脱朵对他说:“首领,这么搜都没搜出来,他会不会藏在营地的哪家蒙古包里?”塔里忽台被提醒了。
赤剌温心里一惊,马上反驳说:“营地里不是已经找过了嘛,再说,谁不知道铁木真对泰赤乌人是祸害,谁敢冒着杀头的危险隐藏他?都是你没有看住他才让首领吃这么多的苦!”
锁儿罕失剌也接着儿子的话茬说:“哎,脱朵,你从前是也速该的那可儿,是不是你有意放了你的旧主人铁木真哪?”
这句话对脱朵可是致命的一击,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赤剌温父子:“你!你们可不能血口喷人!”
一向多疑的塔里忽台盯住脱朵,脱朵吓得直往后退:“首领,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塔里忽台咬牙吩咐道:“把脱朵给我捆起来!”百灵鸟早就对脱朵恨之入骨了,他和几个人上来按住脱朵就捆。脱朵大叫冤枉,不一会儿就被四马攒蹄地捆了个结实。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朋友、恩人与情人(6)
天黑了下来,羊毛堆下不那么热了。合答安说:“小主人,我该回蒙古包给你弄吃的了。”
铁木真一把抓住合答安的手:“合答安,你真好!”
合答安也十五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同一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子挨得这么近,在她来说还是第一次。她眼睛里含着泪水问铁木真:“小主人,你不会忘了我吧?”
铁木真虽说一直没有忘怀孛儿帖,可那还是九岁孩子间的两小无猜的纯洁之情,同一个女孩子耳鬓厮磨地偎在一起,也自然有一种冲动。他信誓旦旦地说:“我怎么会忘呢?难道我能忘了这次的磨难吗?那么我就忘不了患难之中把温情和熨帖给了我的合答安。等我有了出头之日,一定来娶你。”
“你订过婚了。”
“嗯,是弘吉剌部的孛儿帖。”
“她好吗?”
“好!和你一样的好。”
“不,她是高贵的弘吉剌人,我是个泰赤乌的奴隶,怎么能同她相比呢?”
“合答安!”
“我只有一个心愿,你能答应吗?”
“你说吧,我答应你!”
“将来你真有了出头之日,让我做一个奴婢,侍候你一辈子吧!”
“合答安,我的好人!”铁木真一把抱住合答安。合答安也紧紧地拥抱铁木真。铁木真说:“不,我一定要娶你!”
赤剌温将装满马奶的皮壶挂在马背上,还有一个用牛胃做的皮口袋,里边装的是合答安做的干牛肉。蒙古人可以把一整头牛的肉晒成干儿,全装进一只牛胃里。合答安把弓箭交给父亲。锁儿罕失剌对合答安示意,让她到外边看着点儿。然后拿起箭壶将箭取出来,只给铁木真留下两支,对铁木真说:“小主人,你可以走了。马没备鞍子,是怕万一被人发现认出马的主人来;没给你火镰,是为了不让你投宿,不让你生火做饭,好日夜兼程逃离虎口;这两支箭是给你自卫的,多了怕勾起你好斗之心而误了大事。见到诃额仑夫人告诉她,塔里忽台要血洗你们的营地,你们得赶快转移。”
铁木真佩服地想,这个锁儿罕失剌可真称得上算无遗策了。这时合答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爸爸,有人来了!”
锁儿罕失剌大惊:“快,快钻进羊毛堆里!”
合答安领铁木真跑了出去。赤剌温坐下抓起一根手扒羊肉,用刀子割着吃了起来,锁儿罕失剌倒在毡子上装睡,耳朵紧张地听着动静。包门被撞开,脱朵一步跨了进来:“赤剌温,你个小驼羔子,咬不死我!塔里忽台首领让我来看看,是不是你们父子把铁木真藏起来了!”
赤剌温跳起来:“什么?我藏铁木真?是你在塔里忽台首领面前说什么了吧?”
“不错。”
“好你个脱朵!你搜吧,今天你要是从我的蒙古包里搜不出铁木真来,我就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当然要搜!”他回身对包门外喊了一声,“进来,搜!”百灵鸟和一个泰赤乌人走了进来。奶桶里、箱子里、衣服堆里——凡能藏人的地方,都翻遍了。
锁儿罕失剌装作被吵醒的样子说:“你们在找什么?”
脱朵失望地踢了一脚赤剌温面前的肉盆,赤剌温一下子跳起来,抓住脱朵:“你?!走,我们去找塔里忽台首领说理去!”
脱朵眼珠一转:“哎,你妹妹合答安呢?”
合答安走了进来。脱朵推开赤剌温,走近合答安:“你深更半夜的去哪儿啦?”
合答安一瞪眼睛:“我干吗要告诉你?”
“你不说就是有鬼!”
锁儿罕失剌护住女儿:“脱朵,女孩子的事你也管吗?”
合答安白了脱朵一眼。脱朵语塞。百灵鸟对脱朵说:“没有就走吧?”
“不,到外边搜搜!”脱朵说罢走出包门。
锁儿罕失剌一家随着脱朵等走出来。脱朵将勒勒车的上下、羊栏、捅马乳的牛皮桶都查看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羊毛堆上。
锁儿罕失剌等人紧张起来。脱朵走到羊毛堆边,听了听,然后用枪往里边戳了戳。
锁儿罕失剌和合答安交换了一下担心的目光。脱朵回头看了看,锁儿罕失剌干咳了两声。脱朵对百灵鸟说:“把这堆羊毛给我翻个个儿!”
百灵鸟和另一个泰赤乌人走近羊毛堆,一面一个,一抱一抱地倒着羊毛。脱朵在一边站着,目光在锁儿罕失剌、合答安、赤剌温和羊毛堆上游移着。
百灵鸟抱起一抱羊毛,露出了铁木真的头。铁木真惊恐地看着百灵鸟。百灵鸟赶紧示意他不要作声,又示意他挪到翻过的羊毛一边。铁木真照做了。百灵鸟迅速将一大抱羊毛堆在铁木真身上,不一会儿,铁木真便被埋在新堆起的羊毛里。这时,一大抱羊毛堆在铁木真露出的脚上,百灵鸟吃惊地一看,是另一个泰赤乌人干的。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大堆的羊毛变成小堆了。
脱朵抬手命令道:“停下!”他走到羊毛堆边,用枪往里边用力戳去,一下、两下、三下,上上下下戳了个遍。
合答安的心抽紧了,锁儿罕失剌的眼睛瞪大了,说着紧紧攥起了拳头。脱朵失望地停了下来。赤剌温反过劲儿来,冲上去揪住脱朵:“脱朵,你找啊,翻哪,搜啊!铁木真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脱朵气馁地后退着。赤剌温拉住他:“走,我们去找塔里忽台首领说理去!”说着扯着脱朵走开了。百灵鸟和另一个泰赤乌人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跟着走了。
合答安见人已经走远,赶紧奔到剩下的小堆羊毛前,一抱一抱地翻了起来,直到把羊毛抱光,也不见铁木真。铁木真从另一堆羊毛里钻出头来。合答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是命运之神还是历史老人,把一个本来可以享受锦衣玉食的黄金家族的后代,无情地投入了一次次生与死、铁与血的磨难之中。也许正因如此,这个被命运和历史虐待了的铁木真,才改变了欧、亚两洲的历史和命运吧!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朋友、恩人与情人(7)
铁木真含泪上马,兜着圈子,不忍离去地看着合答安。合答安哭着跑进蒙古包。锁儿罕失剌用力打了马一鞭子,马扬蹄而去。合答安又急忙跑到门口,父女俩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铁木真,合答安扑通一声跪下来向长生天祈祷:“长生天保佑他吧!”
铁木真策马奔跑着,月光下他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回到自己家的营地时,铁木真愣住了。他离开时的营地上只剩下一缕缕青烟和一堆堆灰烬。“妈妈——”他转着圈子大声喊道:“哈撒儿——别勒古台——”回答他的只是空谷回音。
铁木真颓然地坐在石头上。忽然,他被一只手拉起来就跑。铁木真扭头一看,是他的安答札木合。两个人迅速跳进一个土坑,转身伏在坑边向远处望去。一支马队远远地出现了,二龙吐须阵势围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塔里忽台。泰赤乌人到了废墟前,兜马转了一圈,塔里忽台朝另一个方向奔去,马队跟随他,像来时一样快地走了。两个人放心地坐了下来。铁木真取出水袋喝了一口水,递给札木合:“你已经长成一条汉子了!”
“几年没见,你已经成了草原上到处传颂的射雕英雄了嘛!”
“这几年发生的不幸太多了!我的一家人也不见了……"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啊?!他们在哪儿?”
“等一等,不要着急嘛,我要再次同你结为安答!”
“现在我正在落难之中,一无所有,而你……”铁木真打量了一下札木合华丽的衣服。
札木合郑重地说:“铁木真,你是高贵的黄金家族,我是札答兰的后代,可是你一点儿也不嫌弃我,同我两次结为安答。现在你落难了,我们发过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一定要帮助你重振孛儿只斤氏黄金家族!”
札木合取出一支箭,握住一端伸向铁木真。铁木真果断地伸出手紧紧握住另一端。
地上三堆土,土上插着九根草棍。二人一起跪下对天盟誓:“长生天在上,我铁木真(札木合)愿与札木合(铁木真)结为安答。今后愿同生死,不相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背此盟,天地不容!”
二人磕头,站起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大哥回来啦!”哈撒儿同铁木真骑在马上喊道。
在山上挖野菜的别勒古台、合赤温手拿着桧木橛子迎上来,笑着、跳着跟在马后奔跑着。在河边玩耍的帖木格、帖木仑也迎上来,笑着、叫着跟在马后奔跑。
别妻、豁阿黑臣迎出了帐篷。铁木真下马,把缰绳交给哈撒儿。
诃额仑在门口出现了,她嘴唇抽搐,泪如雨下,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向儿子张开手臂。铁木真大步走向母亲,一下子跪在地上。
“铁木真,铁木真,铁木真!”诃额仑搂住儿子的头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你可回来了!把妈妈想死了!”
豁阿黑臣呜呜地哭了起来:“小主人平安地回来了,你还哭什么呀?”她嘴里劝别人自己却哭得更厉害了。
铁木真感情激动、绘声绘色地向全家叙述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死里逃生,名扬天下。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灾难,铁木真没有被吓倒、被征服,而是不息地奋斗,勇敢地抗争。在危难中,他不仅结识了几个可以生死相托的知心朋友,而且遇到了品德高尚的恩人与情人,而“射雕英雄”的名声从此也传遍了蒙古草原内外。
诃额仑听了儿子讲述脱险的经过后感慨地说:“铁木真,以后有机会你要好好报答他们!”
铁木真说:“我们得把蒙古包拆了,赶紧搬走。今后我们要经常转换营地,塔里忽台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诃额仑的脸色严峻起来。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1)
一
两年后,铁木真十八岁了。桑沽儿河边已经有了几处蒙古包。蒙古包外边停着三五、八九不等的勒勒车。草原上有了许多放牧的牛群、羊群、马群和驼群。博儿术一家最早投奔铁木真,同他们一起放牧,也有慕名而来的乞颜部过去的部众。铁木真一家似乎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这一天,又有人来投奔铁木真了。诃额仑走出崭新的蒙古包,见一辆大车停在门口,车上装有鼓风车、大铁锤和砧子等物。百灵鸟上前见礼:“夫人,还认识我吗?”
诃额仑打量着来人,不敢相认。百灵鸟笑着说:“夫人同也速该首领结婚的时候,是我唱的喜歌。”
“啊,百灵鸟!我想起来了!”诃额仑说。
百灵鸟指着车旁站着的两个年轻人说,“这是我的两个铁匠儿子,我把他们领来,给铁木真备鞍子、看门户。”
诃额仑说:“哟,他们怎么长得一个模样,我都分不出来了。”
笑嘻嘻的那个眨眨眼睛,诙谐地说:“我叫者勒蔑。”又指着身后的年轻人说,“这是我弟弟速不台。我们是双胞胎。”
同哥哥相比,速不台有点愣头愣脑:“夫人!我们弟兄是来为射雕英雄铁木真效力的!”
者勒蔑又指着速不台身边的一个青年说:“这位朋友是半路相识结伴而来的忽必来。听说铁木真要使蒙古部中兴,我们特地远道来归,请收我们做个门户奴隶吧!”
诃额仑亲切地说:“谢谢你们不忘旧情。铁木真兄弟去弘吉剌部迎亲去了,等他回来,你们就做他的那可儿吧!”
者勒蔑兴奋地说:“谢谢夫人赐我们给天之骄子做伴当的殊荣,我们一定为他拉马坠镫,忠心耿耿!”
诃额仑对百灵鸟说:“百灵鸟,你回来,我们营地里就有欢乐的歌声了!”
百灵鸟已经把马头琴摘下来,一曲求婚歌脱口而出:
黄金杯里斟满了清凉的奶酒,
捧在右手上敬献给您。
遵照祖辈商定的婚事,
您把宠爱的女儿许给了我。
白银碗里盛满了圣洁的奶酒,
捧在右手上敬献给您。
遵照先世预订的婚约,
您把美丽的姑娘许给了我。
骑上雪白的骏马并肩驰骋,
亲爱的姑娘哟,请体察我心中的隐情。
践守前约,我俩同回故乡吧,
愿我们同甘共苦永远相亲。
骑上黄骆驼相依而行,
亲爱的姑娘哟,请接受我炽烈的爱情。
遵照前约哟,我俩同回家乡吧,
愿我们白头到老永不离分。
铁木真的事业刚刚出现一点儿振兴的转机,他的敌人却以百倍的努力,正在酝酿一场对他的报复行动。
两个蔑儿乞人和已经蓄了胡子的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前后簇拥着铁木真兀格的儿子札邻不合和他的随从走向蔑儿乞首领脱黑脱阿的金顶大帐。几个人在大帐门口停了下来,赤勒格儿先进了大帐。少顷,三姓蔑儿乞人的首领——脱黑脱阿和合阿台、答亦儿兀孙随赤勒格儿一同走了出来。
“是尊贵的塔塔儿首领札邻不合屈尊驾到了吗?请进!”脱黑脱阿让道。
札邻不合一面进帐,一面嘲讽地说:“啊,原来蔑儿乞人还在,还这么兴旺,这么富有。”
合阿台眉头微微一扬,反问道:“年轻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谁向你说过,我们蔑儿乞人从草原上消失了吗?”
札邻不合一笑说:“那倒也不是。只是,我从四岁那年,被蒙古人赶出了自己的营地,失去了我的父亲铁木真兀格之后,好像就再也听不到蔑儿乞人的消息了。是不是你们把也速该抢了赤列都的妻子那件深仇大恨,扔进牛粪炉子里,烧成灰烬了。”
合阿台眼睛一瞪:“我们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札邻不合仍旧一脸嘲讽地说:“是吗?现在你们认为积蓄的力量是不是可以打败那个率领不到一百个男人的射雕英雄铁木真了呢?”
脱黑脱阿太不喜欢这个傲慢无理的塔塔儿人了:“札邻不合,你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羞辱我们蔑儿乞人的吧?”
“我是来送给你们一个报仇雪耻的机会。”札邻不合对脱黑脱阿说:“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正迎娶他的新婚妻子走在路上。偏巧,这妻子同当年也速该抢走的赤勒格儿的嫂子诃额仑一样,也是弘吉剌部的美女。”
赤勒格儿一震,他想到了当年自己同哥哥在迎亲回来的路上遇见蒙面的“也速该”抢亲杀人的残酷的一幕,血都沸腾了,他要为赤列都报仇。
脱黑脱阿的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
空旷的草原上出现了一列迎亲的队伍。铁木真、哈撒儿、别勒古台和德薛禅带领几名弘吉剌的勇士护卫着新娘的白驼车。车上的篷子里坐着美若天仙的孛儿帖和她的母亲德薛禅夫人。孛儿帖幸福地望着骑在马上的铁木真,她等待这一天已经九年了!多少次她听到铁木真一家不幸遭遇的消息,多少次她暗自为铁木真流泪,多少次她隔着贝尔湖替铁木真向长生天祈祷。是长生天的气力使铁木真转危为安,是长生天的气力使她能同祈盼已久的未婚夫有了成亲的结局。而她更感谢长生天的是,自己的铁木真长得又高又壮又英俊,她已经这样看了他十几天了,可怎么也看不够!
铁木真同孛儿帖一样沉浸在重逢的幸福里,全然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地接近他们。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2)
脱黑脱阿的儿子忽都跑上一个沙丘,报告说:“父亲,铁木真迎亲的车队来了!”
脱黑脱阿问:“有多少人?”
“不到十个人。”忽都回答说。
有人提议:“动手吧!”
忽都说:“怕是不方便。车队里还有德薛禅和他的妻子搠擅夫人,还有几名弘吉剌勇士。”
脱黑脱阿沉默了,如果现在袭击迎亲车队,势必要和弘吉剌人冲突,而强大富庶的弘吉剌部是不便冒犯的。如果让他们到了蒙古人的营地,那他们抢的新娘就是蒙古人了,按草原上的规矩说,这同弘吉剌部的关系就不是很大了。想到这一层,他对合阿台说:“合阿台,你去跟踪车队,等铁木真到了他的新营地,弘吉剌人离开了,就回来报告我。”合阿台打马而去。
在一顶人字形帐篷里,铁木真和孛儿帖脸对脸地躺着。孛儿帖笑笑问:“你总看什么?”
“你跟九年前不一样了。”
“变丑了?”
“更美了!我更喜欢了。”
“呃,我将来会变老变丑的,你就不再喜欢了,是不是?”
“瞎说,我苦苦地想了你九年,”铁木真取出胸前戴着的珠链说,“我会把你像这珠子一样,贴在胸前珍惜一辈子的。”
孛儿帖咯咯地笑了。铁木真支起身子:“你不信?”
“我是笑半月前你来迎娶我的时候。”
“我的样子可笑吗?”
“不是,从你那年走后,我心里一直记着一个什么事都要问个究竟的小弟弟,不料想眼前来了个彪形大汉,说他就是我的铁木真!”孛儿帖用手抚摸丈夫的面颊,“九年了,你受了多少磨难啊!当时,你为什么不到呼仑贝尔来找我们呢?我们总是可以帮一些忙的嘛!”
“一个男子汉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志气!假如我像一个乞丐那样去到处乞讨,只能惹来世人的嘲笑!”
孛儿帖感慨地说:“暴风吹不走雄鹰,恶狼吃不掉猎犬,长生天到底把你还给了我!来,贴紧我,我要紧紧把你抱住,不许任何人伤害你!”
“呃,孛儿帖!”
天明了。德薛禅和弘吉剌的勇士们与铁木真等告别。德薛禅说:“过了河就没有什么难走的路了,我就不远送了。”
孛儿帖见父亲要走,落下了眼泪,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父亲。德薛禅笑道:“呃,不要哭嘛,你母亲还送你嘛!再说,往后你就是蒙古部的人了,我倒是担心你心里只装着个铁木真,把我这个叫德薛禅的父亲给忘到呼仑贝尔湖的东边了呢!”
孛儿帖破涕为笑。德薛禅哈哈笑着率领那几个勇士催马奔去了。
迎亲车队终于平安地到达了桑沽儿河边铁木真家的新营地。铁木真扶着孛儿帖下了驼车,走向营地边升起的一堆篝火,两个人虔诚地向火神下拜。百灵鸟拉起了马头琴,唱起《祭火神之歌》:
永存的敖包上,燃起了向上腾飞的火。
燃烧吧,永生的火,有火啊,就有生活!
疾病和灾难会焚成灰烬哟,火焰烧的是恶魔。
把心中的祈祷念出来吧,
但愿新婚的人儿过上火似的生活!
蒙古包里聚着铁木真一家人。诃额仑对孛儿帖说:“你我都是弘吉剌人,自古以来弘吉剌与蒙古乞颜部就结为姻亲,你到了这里也算亲上加亲了。按蒙古人的规矩,你是长嫂,如果弟弟妹妹们有什么不是,你要多加指教。”
孛儿帖点头不语。德薛禅夫人说:“孛儿帖是我们家惟一的女儿,在家娇惯了点儿,还望亲家多多指点。亲家儿女成群,个个英雄豪爽,黄金家族后继有人了!孛儿帖能成为一个英雄的妻子,也了却了我和德薛禅多年的心愿。”
诃额仑真诚地说:“亲家过奖了。自从也速该不幸早逝,我们家道中落。要复兴祖业会有千辛万苦,孛儿帖将要和我们共同承担这份艰难,我真有些过意不去呢。”
孛儿帖抬起头说:“婆母,我父亲告诉过我,勤劳是最可靠的朋友,安逸是最凶恶的仇敌。我愿意和铁木真一起吃苦,一起奋斗。”
小妹帖木仑突然冒出了一句:“嫂子真是个好嫂子!”一句话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这天清晨,孛儿帖和帖木仑在挤马奶。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帖木仑吃惊地问:“嫂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孛儿帖摆摆手。帖木仑拔腿就跑,孛儿帖想叫住她,又一阵恶心袭来,她弯腰想吐。帖木仑已经跑进了蒙古包。
不一会儿,德薛禅夫人急匆匆跑出来:“孛儿帖,孛儿帖!哎呀,你是不是累着了?”孛儿帖摇摇头。德薛禅夫人恍然大悟,对着女儿的耳朵悄悄问了句什么,女儿点了点头。德薛禅夫人笑了。
这时帖木仑拉着诃额仑赶来。诃额仑关切地问:“孛儿帖怎么了?”德薛禅夫人对她说了句什么,两人开怀大笑起来。帖木仑大瞪着眼睛,不知所以……
德薛禅夫人准备回去了。她打开包裹,取出一件黑貂皮战袍对诃额仑说:“这是我和德薛禅送给翁姑的礼物,请夫人收下吧!”诃额仑和她的儿女们惊讶地看着战袍。这是一件黑貂皮战袍,太贵重了。
德薛禅夫人解释说:“其实这战袍原本就是蒙古部落的瑰宝。当年俺巴孩可汗同塔塔儿人、女真人作战,常常穿这件战袍。他去世三周年的时候,你们乞颜部立了一块九尺高的石碑,请了我家的德薛禅用九天九夜刻下了九十九个契丹字的碑文。这件战袍是作为酬谢给了德薛禅的。今天,也算物归原主了。希望铁木真能继承俺巴孩汗的遗志,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铁木真庄重地接过战袍。
德薛禅夫人上了车,车子动了。孛儿帖流着泪跟车送行,车子越走越快,孛儿帖恋恋不舍地跟着车子跑。德薛禅夫人在车上喊道:“孛儿帖,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啊!”孛儿帖终于站住了脚,车子越来越远了。孛儿帖捂着脸抽泣,铁木真用臂膀搂住了她。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3)
二
远处的山坡上,合阿台看见德薛禅夫人离去后,便走到自己的马前,上马奔回去报信。
送走了德薛禅夫人,诃额仑把战袍放在铁木真面前,神情相当庄严:“铁木真,你终于长成一个男子汉了!哈撒儿成了一名神箭手,别勒古台也成了一名力士。又来了这么多的好朋友。你的羽毛已经丰满,该准备往天上飞了!”
铁木真弟兄挺直了身子,诃额仑继续道:“不过,我们现在毕竟势单力孤,要想振兴祖业离不开贵人的扶助,把这件战袍送给你父亲的安答、克烈部的脱斡邻汗吧。恢复祖业报仇雪耻的大计,就从这里开始!”
克烈部信奉的是景教——即基督教的一个派别。景教被罗马教皇视为异端邪说,但却在中国得到了传播。这个部落地处蒙古部的西南,漠北地区的中心地带——土兀剌河和斡儿寒河流域的回鹘汗国故地,可汗的大帐驻在黑林。论实力,克烈部可以说是草原上最强大的了。脱斡邻汗在年轻的时候同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曾经结为安答。自从也速该死后,因为距离遥远,双方就不怎么来往了。诃额仑考虑到脱斡邻同也速该生前的这一层关系,又暂时同蒙古人没有利害上的冲突,便让铁木真联合克烈部,作为自己的靠山。所以,铁木真婚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克烈部。
脱斡邻汗穿上了那件黑貂皮战袍,笑得合不拢嘴。铁木真说:“脱斡邻汗,您是我父亲的安答,就如同我的生父一般。所以,我妻子上见翁姑的礼物,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孝敬您老人家。”
“铁木真!”脱斡邻汗喉咙发紧,激动地说,“我的好儿子,上帝可以作证,这些年我和你札合敢不叔叔一直把你们挂在心上。可是,你们行踪不定,你母亲又很要强,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帮助你们,我愧对我那死去的好兄弟,你们的生身父亲。现在好了,我终于有机会为我那死去的安答尽点儿心意了,我要把你们当作我自己的儿女,不,要比对我亲生的儿子桑昆还要珍贵!你们叛离的百姓我要替你们收拾,你们散失了的部众,我要替你们完聚。我们父子兄弟一定帮你恢复祖业!”
铁木真跪倒说:“脱斡邻父亲,为了您的情重如山的承诺,我替我生父的在天之灵谢谢您了!”
这天晚上,脱斡邻汗设宴招待铁木真兄弟,他的儿子桑昆把铁木真兄弟让进自己的帐篷休息。这次出访的成功使铁木真对未来蒙古部的中兴充满了希望。可是他没有料到,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影响他一生命运的大事——他的新婚妻子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抢走了!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4)
三
脱黑脱阿的千人马队乘黑夜的掩护开到不儿罕山中,再往前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铁木真家的营地——古连勒古山了。脱黑脱阿对部众说:“不要让黑夜成为铁木真脱逃的帮手,先在这里升起篝火,烤熟羊肉,美美地吃上一顿,等明天早晨天一放亮,我们再去打扰铁木真和他新婚妻子的清梦吧!”众人纷纷下马宿营。
天快亮了,这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上马!”脱黑脱阿一声令下,蔑儿乞一千人听令跨上了马背。脱黑脱阿在军前说:“蔑儿乞的勇士们,十九年前那个该死的也速该抢走了我族弟赤列都的新婚妻子诃额仑,害得他身首异处、客死他乡。我那可怜的婶母也忧愤而死了。现在,也速该的儿子们已经长大了,是我们报仇雪耻的时候了!挥起你们的马刀,杀掉你们遇到的每一个蒙古男人,抢走你们掠到的每一件衣物,掠走你们看中的每一个乞颜部的女人!我发誓,要用百倍的报复加在也速该后代的身上。出发!”
马队飞速地前进,大地发出的声音就像滚过一阵沉雷。
睡梦中的博儿术翻了个身,忽地警觉起来,他跑出蒙古包,把身子紧贴地面,侧耳细听,然后惊呼一声:“快起来呀,诃额仑夫人,有马队来袭击营地了!”
营地顿时沸腾起来。诃额仑和豁阿黑臣最先跑出来,豁阿黑臣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皮谛听。诃额仑问:“发生了什么事?”
豁阿黑臣紧张地说:“有个庞大的马队正从那个方向往这里狂奔!”
人们乱哄哄地往这里跑来,还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叫声。诃额仑大声地说:“不要吵!把火都熄掉!”人们立刻安静下来。诃额仑镇定地命令道,“博儿术,你带帖木格去黑林找铁木真。豁阿黑臣,你赶牛车照顾孛儿帖。其余的人都跟着我往不儿罕山林撤退!”
诃额仑领着人们骑马、驾车逃走。
拂晓,脱黑脱阿的马队直扑蒙古人静静的营寨。合阿台头一个跑进营地:“哈哈,铁木真,别搂着老婆睡觉了,把脑袋伸过来吃我一刀吧!”他围着铁木真的新蒙古包跑着,用刀拍打着帐顶,里边却毫无反应。合阿台向部众们一挥手,几个蔑儿乞人带马跑过来,合力一掀,那蒙古包被掀翻了,但里边却空空如也!脱黑脱阿发觉蹊跷,下了马走进另一个蒙古包,见里边东西零乱,他把手伸进被子里,里边还有余温,他走出蒙古包对部众说:“他们没有走远,快追!”
诃额仑领着人们已经逃到山坡上。她对惊慌的人群说:“大家不要乱,有不儿罕山搭救我们。你们现在可以依照麋鹿的行径,在山涧石缝里寻找住所,可以用红柳条搭起帐房,暂避一时。相互看看,少了什么人没有?”
帖木仑大喊:“嫂子,豁阿黑臣,嫂子和豁阿黑臣呢?!”糟了,人群里不见了孛儿帖和豁阿黑臣。
原来忙中出错,豁阿黑臣赶着的牛车陷在泥沟里。孛儿帖下车打马,豁阿黑臣推轱辘,两个人同时用力,车子出沟往前冲了几步,轮子却掉下了一个。也速该的别妻赶了上来,豁阿黑臣问:“您的马呢?”
“我的马绊折了前腿。不要管车了,快进林子!”
三个人扔下车向林子跑去。蔑儿乞人的马队赶来了,合阿台发现了那辆掉了轮子的牛车,四下望了望,往山上一指:“在那儿!”孛儿帖等三个女人刚刚接近树林。马队欢叫着跑上山坡,向三个女人追去。
忽都和蔑儿乞人追上了三个女人。豁阿黑臣回过身来,摔倒了扑上来的两个蔑儿乞人。合阿台推推帽子:“哈哈,这老东西有把子力气。给我一块儿上!”几个蔑儿乞人下了马,一齐扑向豁阿黑臣。豁阿黑臣摔倒前面扑上来的人,却被后扑上来的人抱住。大家一齐上前,将豁阿黑臣捆住。孛儿帖和别妻也被抓住了。合阿台指着也速该的别妻说:“她是也速该的别妻。”他的目光落在孛儿帖脸上,眼睛一亮,扳起孛儿帖的脸,惊喜地说,“啊!她就是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
孛儿帖打开合阿台的手,大怒:“你们是什么人?还不快放开我们!”
合阿台冷笑着说:“我们是蔑儿乞人,是你公公也速该污辱过的蔑儿乞人,是等了十九年才来报仇的蔑儿乞人!”然后向部众命令道:“把她们带走!”
蔑儿乞人不顾三个女人的挣扎,将她们拖出林外。
庄严的气氛笼罩在劫后余生的人们的头上,男女老幼静静地朝着不儿罕山的主峰站着,一轮如血的夕阳正悬在主峰的上空。铁木真居中,左有哈撒儿、帖木格,右有别勒古台、合赤温。博儿术、速不台、忽必来、者勒蔑、百灵鸟等人站在他们身后。铁木真率先跪下,大家跟着跪下,解下腰带挂在脖子上,左手举起帽子,右手捶胸,对着太阳叩头九次。然后铁木真将面前的奶酒洒在地上说:“伟大的不儿罕山,您的慈悲之心,可怜天下苍生,在危急时刻,是您遮护了我们家如蝼蚁般可怜的性命,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于表达我对您的慑服和感激之情!日后,我要常常祭祀您,愿你的慈悲之心再保佑我们一次,保佑我们报仇雪耻,从蔑儿乞人手里夺回我们的亲人!”
他们又举起帽子,捶着胸,向太阳礼拜……
人们常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铁木真杀父之仇未报,蔑儿乞人的夺妻之恨又降临到他的头上,它使铁木真从甜蜜的生活中惊醒。不儿罕山前的祷告,像一篇誓词,促使铁木真投入了一场激烈的影响深远的战争!
“上马!”
诃额仑着急地说:“铁木真,你们人太少了!”
铁木真不理,跨上自己的战马。博儿术、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百灵鸟和另外来投铁木真的男人们,一共不到一百个骑手上了马。铁木真将苏鲁锭长枪一挥,率先冲出营地,众人跟了上去。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5)
四
不兀剌川的蔑儿乞部营地里是另一种气氛。脱黑脱阿、合阿台、赤勒格儿、答亦儿兀孙、忽都向赤列都等十九年前的亡者的牌位洒酒祭奠。
脱黑脱阿祷告道:“我的好兄弟赤列都,十九年的恩怨今天总算有了个了结。我替你们抓到了也速该的别妻和儿媳,你们的冤魂总可以得到一些安慰了吧!”
赤勒格儿哭道:“哥哥,可惜,我们没有让你们的仇人也速该的儿子流血!我对不起你们!”
脱黑脱阿安慰他说:“那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我作为三姓蔑儿乞人的首领向你们保证,有那么一天,一定将铁木真的头颅摆上祭案,告慰亡灵!”五人一起叩头。
在商量俘虏处理的时候,大家的意思是把也速该的别妻给合阿台做妾,本着冤冤相报的法则,将孛儿帖分配给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做妻子。合阿台高兴地接受了,赤勒格儿却不想要孛儿帖。他嗫嚅地说:“我,我不过是个低贱的草民,如何配得上黄金家族的后妃?”
答亦儿兀孙说服他道:“你是蔑儿乞的勇士!”
赤勒格儿还是不自信:“那也不过是吃野鼠、黄羊的猛兽,怎么可以妄想吃天鹅、仙鹤呢?”
脱黑脱阿生气了:“胡说!也速该从来没有称过汗,铁木真只不过是个流浪儿,孛儿帖算什么后妃?即使如此,我们蔑儿乞人为什么就只配吃野鼠、黄羊?你个没有骨气的家伙,我今天就偏偏让你吃天鹅、吃仙鹤!茫茫草原有力者为王为汗,凭什么只有蒙古人称霸?如今,我们兵强马壮,雄踞草原,天下美女都可当我们蔑儿乞人的后妃!”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合阿台走进自己的蒙古包,一双惺忪的醉眼盯住躲在角落里被倒缚双手的也速该别妻。他抽出短刀走上前来,一把提起也速该别妻,将她手上的绳子割断。也速该别妻掏出堵在嘴里的布,扑通一声跪下哭求道:“蔑儿乞的勇士,请你以草原般宽宏的胸怀,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女人吧!求求您看在已故的也速该亡灵的份儿上,放了我吧!”
合阿台一把揪住也速该别妻,“啪啪”就是两记耳光:“住口,我就是为了那个该死的也速该才不能放过你!”他松开她命令道,“快点,把衣服脱了!”说着,自己开始脱衣服。
也速该别妻往后退了几步,突然绕过合阿台向门口冲去。合阿台追上她,用力一抡,把也速该别妻摔到地上。又从门边摘下马鞭子用力地抽打她。也速该别妻双手护住前胸,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一声不哼。合阿台冷笑道:“想不到你倒是挺有骨气的嘛。好吧,你不愿意给我做妾,也好。”
他走到门口对外喊了声:“来人!”两个蔑儿乞人进门来。合阿台吩咐说:“把这个女人拖出去,让蔑儿乞所有的成年男人每人轮流睡一夜!”
两个蔑儿乞人答应一声去拖也速该别妻。也速该别妻大骇:“不,不,别这样,不要这样啊!我求求你了……”
合阿台摆摆手,两个蔑儿乞人退了出去。也速该别妻面如死灰,开始解带宽衣。合阿台一下将她横抱起来,也速该别妻像死了一样地瘫软……
在赤勒格儿的蒙古包里,情形与这里大不相同。孛儿帖将枕头打在赤勒格儿的脸上:“畜生!你们蔑儿乞人是什么东西?怎么敢抢蒙古黄金家族首领的夫人?!铁木真兄弟是草原英雄,你敢碰我一个指头,他们会把你碎尸万段!”
豁阿黑臣推了一把赤勒格儿:“你还不快点给我滚出去!”她叉着腰,像一尊凶神似的站在孛儿帖身边。赤勒格儿怯生生地拿了一件光板羊皮袍子走了出去。
黑暗中有人举着火把走来——是脱黑脱阿父子。脱黑脱阿看见赤勒格儿还在外边站着,笑问道:“赤勒格儿?你还没睡,在外边鬼转什么?”
赤勒格儿支支吾吾:“我酒喝多了,要,要吐。”
“是吗?喂,你的女人怎么样?还顺从吗?”
“她……还行。”
“合阿台真有办法,也速该别妻开始宁死不从,合阿台让人把她拉出去,要让每个成年男子睡一宿,吓得她乖乖地顺从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赤勒格儿愣了一下,“不,不用。”
“我带着几个弟兄呢,可以让他们帮你教训教训她!”
随从的男人们哄笑着:“我先来!”“我跟赤勒格儿不错,这事我当仁不让嘛!”
赤勒格儿拦住他们:“别,别进去,孛儿帖很、很喜欢我,你们不用费心了!”
脱黑脱阿大笑:“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劳神了。走吧,走吧。赤勒格儿,别在外边闲逛,误了美事儿,啊!”
蒙古包里两个女人紧张得手捂胸口,瞠目结舌。外边的笑声渐渐远去了,孛儿帖舒了一口气。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6)
半夜里,铁木真一马当先冲进了蔑儿乞人的营地,他后边博儿术等人挥动马刀,其势如一股狂飙。酒醉的蔑儿乞人糊里糊涂地被砍死,被踏伤。有人惊呼:“铁木真来啦——”
脱黑脱阿和忽都从自己的金顶大帐冲出来,抽出弯刀。脱黑脱阿大声喊道:“不要慌——都给我上马,抓住来送死的铁木真——”
忽都已经跃上了马,欢快地就像要去赴宴:“哈哈,蔑儿乞的勇士们,跟我来呀,抓住铁木真,摘出心肝来下酒啊——”他骑着马在营地上转圈跑着,蔑儿乞人越来越多地聚在他的麾下。他见身后有几百人相随了,摇动马刀喊道,“跟我来呀,活捉铁木真——”几百个蔑儿乞人随忽都和脱黑脱阿冲了过去。
脱黑脱阿的人马同铁木真的人马相遇了,铁木真的人太少了,立即现出了劣势。博儿术一边砍杀一边对铁木真说:“铁木真,你快撤!”铁木真看出再坚持下去会全军覆没,便振臂一呼:“蒙古人,先把仇恨记在心里,跟我走啊——”博儿术和者勒蔑掩护,铁木真等迅速撤退。忽都大喊:“别让铁木真跑了——”
者勒蔑大叫:“我就是铁木真,不怕死的伸头过来——”
蔑儿乞人包围了者勒蔑。者勒蔑笑呵呵地说:“哈哈,太好了,都来试试我自己打的钢刀,火候如何。啊——”者勒蔑挥刀向蔑儿乞人砍去。
合阿台也带着部众赶到了,发现大家包围的不是铁木真,便喊道:“他不是铁木真!铁木真跑了!”蔑儿乞人知道上当了,抛开者勒蔑向铁木真追去。
营地外,忽都的马逡巡着,不知铁木真的去向。脱黑脱阿说:“儿子,他们有黑夜的保护,追不上了。”忽都恨恨地劈了一刀。脱黑脱阿说:“不要紧,只要铁木真的妻子还在我们的手上,他早晚要来送死的。”
众人围着受伤的百灵鸟。者勒蔑、速不台在呼叫:“父亲,父亲!”百灵鸟睁开眼睛。者勒蔑含泪笑着说:“您可不能吓唬我和速不台,你要是死了,我们打铁的时候谁给我们鼓风啊。”
百灵鸟凄然一笑:“我不想死,我还要给夫人和铁木真唱歌呢!铁木真,我们的人太少了,这样蛮干怕是夺不回来你妻子和二夫人的!”
铁木真明白百灵鸟说得很对,蔑儿乞人现在是草原五大兀鲁思之一,对付这样强大的敌人,既不能只凭少数人的血气之勇,也不能单靠机智企图侥幸成功,而是必须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他做出了决定:派哈撒儿和博儿术去黑林求助脱斡邻汗,自己和别勒古台、者勒蔑去札答兰部求助首领札木合,又派忽必来、合赤温、帖木格分头到草原去收集流散的部众。艰苦的准备工作开始了,等他把自己的部众召集起来,把克烈部联合起来,三股力量一起压向蔑儿乞人的时候,已经是九个月之后了。
而这期间被困在赤勒格儿帐篷里的孛儿帖忧愤成疾病倒了。赤勒格儿找萨满给她抓了药,冒雨跑了回来,对豁阿黑臣说:“萨满说夫人是受了惊吓,把这药吃下去就会好的。”
豁阿黑臣接过药,服侍孛儿帖吃了,就守在她的身边。孛儿帖睡了,赤勒格儿也在毡包的一角打起了盹儿。不一会儿,孛儿帖醒了,觉得有些饥饿,让豁阿黑臣去寻点儿吃的来。孛儿帖显然有些燥热,她下意识地拉开了衣襟,露出了白白的酥胸。赤勒格儿醒了,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他揉着自己的脖子,咽着唾沫往后萎了萎,眼睛却像被磁石吸引在孛儿帖裸露的脖颈和起伏的酥胸上,一眨不眨。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扯开衣襟扑了上去……
头破血流的赤勒格儿跑出帐篷。铁炉灶被当做武器攥在豁阿黑臣的手里,她怒冲冲地骂道:“该死的畜生!一只只配吃残皮剩肉的乌鸦,竟敢玷污仙鹤!”
孛儿帖脸朝里,肩头颤抖着,哭道:“豁阿黑臣,我没有脸面去见铁木真了!”
豁阿黑臣叹了口气说:“夫人,你是弘吉剌人,同汉人临近,可能不大知道草原上自古以来就有抢亲的习惯。铁木真的安答札木合,他的祖上就是蒙古部的孛端察儿抢来的孕妇生的札只剌歹,札木合的同族弟弟豁儿赤的祖先就是那个女人被抢来之后生下的后代。还有你的婆婆。”
“我婆婆?”
“她是十九年前你公公也速该从一伙蒙面人手里抢回来的。她本来是赤勒格儿的哥哥赤列都的新娘。”
“啊?!”
“诃额仑夫人当时也非常眷恋新婚的丈夫赤列都,将贴身的内衣给了他。不想那个软弱的男子被蒙面人杀了。赤勒格儿的母亲也因为想念儿子,一病不起死于非命。”
这时一声霹雷震响,接着下起暴雨。
孛儿帖满面是泪地说:“啊,这声霹雷是长生天把公公欠下的孽债,让我来偿还的示警吧?”
门开了,忽都带着几个士兵进来:“把她们两个给我捆起来!拉出去砍了!”
蔑儿乞人欲上前,又有点惧怕豁阿黑臣。孛儿帖平静地说:“豁阿黑臣,我想这是摆脱现在困境的最好的出路了!”
豁阿黑臣吁了一口气:“好,我陪夫人去死。”
一队蔑儿乞人押着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走出营地,脱黑脱阿骑马追了上来:“忽都,不要杀她们!"
“父亲,她们不肯就范,还打伤了赤勒格儿叔叔。”
“那就把她们看押起来,她们是引诱铁木真上钩的最好的诱饵。”
蔑儿乞人在平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孛儿帖和豁阿黑臣被关在坑里。蔑儿乞人用绳子吊着皮桶给她们送食物和水。豁阿黑臣和孛儿帖就这样欲死不能地等待着铁木真。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7)
五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不儿罕山铁木真的营地显然兴旺多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帐篷,来来往往的部众。又有一队移民进了营地,为首的男人向迎接他们的诃额仑、铁木真等行礼:“夫人,小主人,当初我们鬼迷心窍了,受不了塔里忽台的压力,叛离了你们,现在我们醒悟了,无论您怎样惩罚我们,我们也要回来依附你们。请收留我们吧,夫人!”
一行人下车下马纷纷跪倒:“请收留我们吧,夫人!”
诃额仑说:“现在我的儿子铁木真已经成为草原上驰名的射雕英雄了,他是首领,一切由他做主。”
一行人朝铁木真跪下:“请铁木真首领收留我们吧!”
铁木真说:“都起来吧,无论过去你们如何对不起我们,你们今天能回来,我还是欢迎的。只是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们,以后如果再有类似的不忠,我的欢迎词就会改为马刀和苏鲁锭长枪了。”
一行人叩头:“不敢!”
铁木真的四叔答里台回来了。这是一支数百人的移营队伍,一辆辆勒勒车上装着毡帐和什物,车队中间夹着畜群,绵延数里之遥,答里台走在最前面。
诃额仑、铁木真、哈撒儿、别勒古台闻讯飞马赶来,人们闪开,下了马的母子四人走近答里台。答里台泪水涌出眼眶:“诃额仑嫂子,你好啊!”
诃额仑摇头凄然地说:“不好,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的日子给我的脸上烙下了太多的皱纹,给我的心上增添了太多的伤痛。”
“啊,苦了你啦,诃额仑嫂子!”答里台看看铁木真,“你是铁木真?”
“我是铁木真。”
“多像也速该呀!”
哈撒儿说:“我是哈撒儿。”
“听说是个神箭手?”答里台说。
别勒古台上前:“我是别勒古台。”
“是个大力士。你母亲的事,我很难过!”答里台说,“嫂子,我二哥病了半年多了,临终之前告诉我说,蒙古包没有漏洞,雨雪是落不进来的;乞颜人如果不离散,孛儿只斤家族哪里会受这么多的磨难?他嘱咐我一定要把他的儿子忽察儿带回来,交给你!”
他把忽察儿叫到近前,忽察儿含泪向诃额仑行礼:“婶母!我父亲说,他被长生天招回去了,他的过错只有靠我还有四叔父替他补偿了!他一再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波折,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离了!”
“哦!我们一家人今后无论如何也不再分开了!”这不只是诃额仑的回答,也是铁木真的心声。
与泰赤乌家族一向不合的主儿乞家族也在考虑如何对待孛儿只斤家族的问题。额里真妃和撒察别乞、不里孛阔等首领们在大帐中议事,一开始意见就出现了分歧。
撒察别乞的族弟不里孛阔不同意投靠铁木真,他认为在泰赤乌人欺凌也速该孤儿寡母的时候,主儿乞人曾为虎作伥过,现在看着人家强大起来了,又厚着脸皮去投奔人家,这样做很不光彩。撒察别乞却主张还是及早归顺的好,他担心铁木真战败了蔑儿乞人之后,会联合札木合和脱斡邻来对付曾经有负于孛儿只斤家族的泰赤乌人和主儿乞人。双方各持己见,争得不可开交。撒察别乞的母亲额里真妃骄傲地站起来说:“你们争什么?我们投奔铁木真,并不是投降铁木真!不要忘了,我们是主儿乞人!铁木真算什么?我们在他的妻子被蔑儿乞人掠走的时候与他们联合,对他是一种恩惠。”
主儿乞人是合不勒可汗的长支后裔,是合不勒汗在所属的部众之中,挑选那些手能挽弓的、胸有胆识的、器宇轩昂的、口呵长虹的、身怀技艺的勇士们组成的。主儿乞就是英雄中的英雄所生的意思。额里真妃说到这话的时候,不里孛阔和撒察别乞都挺起了胸膛。就这样,本来是害怕报复的主儿乞人,却以救世主的架势全族开往不儿罕山。
在他们将要接近不儿罕山铁木真营地的时候,傲慢的额里真妃让人马停了下来,派不里孛阔去不儿罕山,通报铁木真,说主儿乞人知道他有难,率队来帮助他了,让铁木真母子排队前来迎接。
不里孛阔打马走了。撒察别乞担心地望着不里孛阔的背影想,铁木真能不念旧恶,不计前嫌吗?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一般,他的门户奴隶木华黎叹息一声说:“刀劈进水里,过一会儿水面就平静如初了;刀要是砍在了人的身上,尽管伤口可以愈合,可疤痕是一辈子也抹不掉的。”
撒察别乞白了他一眼,一个奴隶也配对这样的大事发表看法吗?不过他得承认木华黎的话是有道理的,便对母亲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来讨这个没趣呢?”
额里真妃比儿子有更深一层的考虑:“铁木真的妻子被人抢走了,有这么多的人相率来归,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蒙古人投奔他。所以,只有在铁木真的身边,暗中把人都拉过来,你才能在有一天像合不勒可汗那样成为蒙古部的主宰!不然,下一个在蒙古部落里称汗的就是铁木真了!”
“如果铁木真不是用马奶酒而是用马刀来迎接我们呢?”
“你腰间挎的是树枝子吗?最多不过是用畅畅快快地流干身上的血来证明我们不愧作为合不勒可汗的长支后裔!”
撒察别乞心想,目前看来也只有这样做了,便让大家就地休息,吃点儿干肉,喝足水,准备迎接——管它是马奶酒还是马刀呢!
木华黎却又有自己的见解:“不必庸人自扰。铁木真的力量太小了,他面对的敌人又太强大了,他需要的是联合一切朋友,哪怕是暂时的朋友。他怎么会对主儿乞人动马刀呢?”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8)
额里真妃认为木华黎很特别,撒察别乞却看不起这个卑贱的奴隶。额里真妃告诉儿子:“木华黎的见解总是出人意料。你要么用他,要么就杀了他。”撒察别乞却不以为然。其实额里真妃的见解还是对的,就是这个撒察别乞瞧不起、不愿用的木华黎,后来成为成吉思汗的第一员上将,为成吉思汗立下了没有任何人能比的功勋。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铁木真来啦——”撒察别乞紧张得命令大家立即上马,退到车阵后面准备迎战。一时间,主儿乞人的车阵里空气都凝结了。可是偏偏只有木华黎一个人不听命令,仍然若无其事地还坐在原地喝着马奶子。
铁木真的二百人的队伍临近了。不里孛阔加快了速度,率先朝主儿乞人的车阵跑来。撒察别乞认出了不里孛阔,这才判定铁木真不像是来寻仇的。额里真妃有几分得意地说:“我们是几千人的队伍,他铁木真不得不俯首低头!”
不里孛阔跑到近前报告说:“铁木真母子来迎接了!”
铁木真下了马,他带的从人分成两列排好,铁木真同诃额仑一起走进主儿乞人的车阵,向撒察别乞的大帐车走了过来。撒察别乞扶着额里真妃下了帐车。
诃额仑笑容可掬地先开口说:“是我们那尊贵的额里真妃吗?”
额里真妃回应道:“啊,像松树一样挺拔的诃额仑,你不但有弘吉剌人美丽的脸庞,而且有蒙古勇士也速该一样的才干!这就是那个多灾多难的射雕英雄铁木真吗?”
铁木真上前施礼:“婶母!我就是那个从出生起就在磨石上磨,在烈火里炼,磨炼一遍又一遍的铁木真。”
额里真妃摆出长辈的架子说:“好孩子!我们主儿乞家族是伟大的合不勒汗的长支后裔,在族人危难之时,我们总是会证明我们的血统是多么高贵。所以,听说你有了难处,我们不是像泰赤乌家族那样幸灾乐祸,而是带着我们光荣的勇士们向你伸出了救援之手!”
“多谢婶祖母和撒察别乞叔叔!”铁木真对身后说,“拿马奶酒来!”
博儿术从铁木真身后闪出,递上托盘。铁木真恭敬地将一碗碗奶酒递给额里真妃和撒察别乞……
哈撒儿怒气冲冲地闯进了铁木真的大帐,质问铁木真:“哥哥!你去迎接主儿乞家族的人了?还是同母亲一起到他们的帐车前,列队相迎的?!”
“不错。”
“你忘了他们同泰赤乌人一起强抢我们的牲畜,逼走我们的奴隶和部众了吗?谁不知道主儿乞人一个个以英雄自居,骄傲得像多长了一只角的公山羊,你以为他们会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吗?谁知道他们来投奔我们是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铁木真霍地站了起来:“我没有忘!永远也不会忘!”
“那你为什么不用马刀砍断他们偷东西的贼爪子!”
诃额仑对哈撒儿说:“你吵什么?坐下!”
哈撒儿看了一眼诃额仑,气呼呼地坐下了。诃额仑耐心地对哈撒儿说:“同我们结过怨的人太多了,我们能一个个地睚眦必报吗?”
“那也不用像对待恩人一样欢迎他们!”
铁木真的口气要比母亲强硬得多,因为他的心里还在为了刚才看见主儿乞人傲慢的表现而生气,正好把气撒在弟弟身上:“糊涂!你们想没想过,除了泰赤乌族人,就数主儿乞人伤害我们最深。我们在他们来归的时候,给他们这样的礼遇,那些背弃过我们的蒙古各部族人,就会减少疑虑,主动地来投奔我们。连这个都不懂,你还有脑子吗?!”
哈撒儿不说话了。铁木真发作之后心里好过了不少,他继续说:“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蔑儿乞人,连塔塔儿人害死我们父亲的仇恨都要往后放一放。现在,我们需要人,多多的人!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只要能帮我打败蔑儿乞人,就都可以做朋友!我为什么要吝啬马奶酒和礼仪?”
博儿术进帐说:“铁木真首领,又有人来投奔您了!”
哈撒儿问:“谁?”
铁木真和诃额仑站起来。铁木真说:“不论是谁,准备美酒!”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9)
六
现实的利害冲突,引起草原各部的分离聚和,失去了心上人的铁木真不得不寻找可靠的朋友。当时的草原英雄克烈部的脱斡邻汗和札答兰部的札木合成为他最早的盟友。而他们三人之间的友好与分裂、聚合与敌对,恰恰构成了蒙古草原一场有声有色、惊心动魄的历史活剧。
1181年夏,铁木真十九岁了。乞颜部、札答兰部和克烈部的联合行动达成了协议。对蔑儿乞人的战争开始了。
札木合同铁木真站在大帐外看着烟尘起处。脱斡邻汗同他的弟弟札合敢不、儿子桑昆并辔而来,到了近前,脱斡邻汗一摆手,他的大队人马停了下来。脱斡邻汗下马走向札木合和铁木真笑着说:“两位首领已经到了?”
札木合冷冷地问道:“脱斡邻汗,今天是五月初几了?”
脱斡邻汗愣了一下:“啊,对不住,我,我们晚来了三天。札木合,你是这次三部联军的统帅,该怎么处罚,请发话就是!”
“这是头一次,我不希望有下一次!”札木合说罢返身进了大帐。
桑昆见札木合还真耍起统帅的威风来了,愤愤地说:“我们克烈部出兵比他多一倍,出于客气才推举他当统帅,他倒认起真来了!”
铁木真知道这次联合有多么重要,便息事宁人地对脱斡邻汗说:“父亲,请进帐吧!”脱斡邻汗宽容地一笑进了大帐。
金顶大帐里居中坐着札木合,左右坐着铁木真、脱斡邻汗。参加这次会议的札答兰部的将领最多,有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族弟豁儿赤,还有同札木合一起设营的蒙古贵族蒙力克、阿勒坛、术赤台等。
札木合与铁木真和脱斡邻汗小声商量之后说:“承蒙脱斡邻汗和我的安答铁木真的信任并推举,由我来指挥这次对蔑儿乞人的战争。札答兰部出兵一万,乞颜部出兵一万,克烈部两万。我们四万联军同仇敌忾,要一鼓荡平我们共同的仇敌!请诸位看地图。”
豁儿赤展开一张牛皮地图,札木合指着西北方向说:“三姓蔑儿乞人居住在不兀剌川、斡儿洹、薛凉格河一带。从我们这里——斡难河的源头出发,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绕过不儿罕山直指不兀剌川;另一条是绕道东北,渡过勤勒豁河。第一条路近,而且不用过河,但容易被敌人发现;第二条路远,还要过一条河,却可以出其不意地突然出现在蔑儿乞人面前。我想采用后一方案,诸位意下如何?”
斡脱邻汗点头说:“嗯,好,铁木真我儿,你说呢?”
铁木真也表示赞同:“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是个出奇制胜的好方案,我看就按札木合安答的部署办吧!”
札木合精神抖擞地指着地图说:“那好。铁木真从这里,脱斡邻汗从这里,我从这里,三路进军,我们这就去打破脱黑脱阿的门窗,掳掠他们的财物,抢夺他们的妻女,杀绝他们的儿童,赶走他们的福神,把他们的全部部众一扫而光!开始行动吧!”
札木合的部署是对的,不过,由于脱斡邻汗晚来了三天,有可能暴露联军偷袭的意图,为了能够达到奇袭的效果,铁木真让自己参与突击的士兵都有两匹马可以换乘,这样就可以在行进中歇马不歇人,赢得被脱斡邻汗损失的时间。就这样,铁木真的队伍像狂飙一样扑向了蔑儿乞人。
马蹄声的巨大轰鸣使一个蔑儿乞人的营地震颤了。
马队横推过来——马队过后,蔑儿乞人的一片营地被荡平了。
“铁木真来了,快跑啊!”脱黑脱阿大帐所在的营地响起了一声嘶喊。人们从沉睡中被惊醒,他们或披着衣服或光着身子从一个个帐篷里跑出来。哭着,喊着,奔跑着,像炸了营的马群。
忽都跑进父亲的大帐,对已经爬起来的脱黑脱阿说:“父亲,快,铁木真联合札木合和脱斡邻,四万骑兵已经渡过勤勒豁河,马上就要杀来了!”
脱黑脱阿来不及穿靴子,光着脚就跑出去,同儿子一起上了马,忽都见脱黑脱阿往东北跑,大声呼叫道:“父亲,敌人从东北来!”
脱黑脱阿喊道:“忽都,快跟上我!”忽都跟上来对脱黑脱阿说:“父亲,你急糊涂了吗?!铁木真就在对面!”
脱黑脱阿说:“儿子,我们只有迎着敌人跑,才能逃出敌人的包围!”
忽都恍然大悟,钦佩父亲的见解,对已经上马的部众喊道:“听着,脱黑脱阿首领在这里,快跟上来!”
赤勒格儿和数十骑蔑儿乞人随脱黑脱阿父子奔出营地,答亦儿兀孙也带数十骑跟了上来。
“杀!”一片喊杀声响起,铁木真的骑兵像风暴一般刮进已经十分混乱的蔑儿乞营地。
一阵残酷的厮杀,一阵慌乱的奔逃,一堆熊熊的大火,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喊……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蔑儿乞人没被杀死的全都放下武器做了俘虏。
铁木真在马上呼叫:“孛儿帖!”
别勒古台在马上呼叫:“母亲你在哪儿?我是别勒古台!”
哈撒儿在马上呼叫:“孛儿帖嫂子,你在哪儿?”
土坑里,豁阿黑臣惊喜地说:“夫人,小主人铁木真来了!”孛儿帖和她一齐喊起来:“铁木真——”
铁木真听到了喊声,跳下马,向着喊声跑来。有人已经将孛儿帖和豁阿黑臣从土坑里拉了出来。火光之中孛儿帖和铁木真奔跑着紧紧拥抱在一起。孛儿帖伏在铁木真肩上哭了,豁阿黑臣在一旁又哭又笑。
由孛儿帖做向导,别勒古台和铁木真领着兵士手执火把在吓得缩成一团的蔑儿乞人中间穿行,孛儿帖看见马车后面的一个人快速扭过头去,蹲下身子。她怀疑地走了过去,一眼认出了那人:“合阿台?!就是他抢占了别勒古台的母亲!”
别勒古台上前抓住合阿台的头发扳过他的脸来,喝问:“说,我的母亲在哪儿?”
“她,她还在我的营地。”
别勒古台押着合阿台领着兵士朝合阿台的营地走去。天色渐亮,合阿台趁别勒古台稍一放松,突然拔腿就跑。别勒古台及兵士随后就追,迎面正遇着哈撒儿一队人。豁阿黑臣指着合阿台喊道:“他就是合阿台!”合阿台转身又往斜前方逃,哈撒儿、别勒古台两队人迅速包抄。别勒古台赶上合阿台,将他摔倒,踩住他的脖子问:“说,我的母亲在哪儿?”
合阿台挣扎着:“你不放开我,我就不告诉你!”别勒古台抬起脚。哈撒儿说:“合阿台,你也是蔑儿乞一姓的首领,敢做敢当嘛!”
合阿台坐起来掸掸身上的土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二十年前你们的父亲抢了赤列都的新娘,我本来应该抢回铁木真的母亲做妾,可惜只抢到了一个别妻。谁知道她跟了我却不以为荣,反而在你们杀进营地时说没有脸面再见你们,就拿着绳子进了树林。”
别勒古台听了急忙向树林奔去,果然看见树上吊着的一个人——正是他的母亲。他大哭一声:“母亲,你不该这样啊——”而后他突然转回身,举刀向合阿台跑过来,疯狂地乱叫乱砍一阵,然后站起来举着血淋淋的刀叫着:“杀——杀死所有的蔑儿乞人!”
别勒古台像疯了一样地冲进投降的蔑儿乞人群之中,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溜儿死尸。铁木真挥挥手,哈撒儿和博儿术冲过去抱住了别勒古台。别勒古台挣扎着,哀哭着。
铁木真的队伍同札木合的队伍会师了。将领们互相拥抱着,欢笑着。铁木真从哈撒儿手中接过一条金带为札木合系在腰上:“这是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的一条金带,请安答笑纳!”又从别勒古台手里牵过一匹海骝马说:“这是脱黑脱阿的坐骑,著名的海骝马,愿安答身跨此马驰骋天下!”
札木合接过缰绳交给豁儿赤,又从绐察儿手里接过金带和马对铁木真说:“这是蔑儿乞首领答亦儿兀孙的金带和战马,愿安答跨上此马,扫清草原,重振祖业!”
将士们高呼:“呼瑞——呼瑞——”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独树一帜,称汗乞颜部(1)
一
对蔑儿乞人的战争胜利结束了,克烈部回师黑林,乞颜部和札答兰部这两支蒙古人的队伍一起撤回斡难河源头。铁木真和札木合这一对安答不想再分开了,他们表示愿意在一起放牧。
这场战争对铁木真来说还有两个意外的收获,头一个是他在死尸堆中拾到了一个头戴貂皮帽,脚穿鹿皮靴,身披貂皮衣的五岁的男孩儿,铁木真把他送给母亲做了养子;再一件就是孛儿帖在凯旋的路上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在铁木真同札木合一起返回斡难河源头的路上,孛儿帖说肚子疼得厉害,铁木真让队伍停了下来。
诃额仑像个作战的总指挥那样吩咐着:“铁木真,你快将孛儿帖抱下车来;博儿术、者勒蔑,你们找人把蒙古包支起来;哈撒儿,你快去割一捆苇子做垫子;别勒古台,你削一把苇刀,用来割脐带。孛儿帖,你不要紧张,孩子只是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别害怕,要放松,我生过五个孩子,托长生天的福,每次都顺顺当当的。”
人们都按她的吩咐做了。
豁阿黑臣从孛儿帖的身后将她抱住:“兀真说得对,我虽是没有下过羔儿的母羊,可我知道生孩子对于人来说,一点也不比母羊更难。”
不过,孛儿帖的孩子生得可比母羊下羔困难得多。从下午一直折腾到半夜,孩子还没生下来。铁木真十分焦急。札木合走近铁木真阴阴地说:“这个不速之客怕是不能给你带来好运。”铁木真愣了一下。
札木合说:“安答,我是札答兰人——我的祖先是抢来的怀孕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到现在,不是还有人一直歧视我们吗?”
铁木真诧异地说:“可我的孛儿帖怀的是我的孩子。”
“她被抢到蔑儿乞人那里已经八九个月了。”
“可女人生孩子是要怀胎十月的!”
“小产呢?谁能保证说孛儿帖不是因为惊吓、颠簸而早产了呢?”
铁木真语塞。孛儿帖又在叫。札木合摇摇头,走开了。铁木真僵立在那里。
听了方才札木合挑拨性语言的者勒蔑走过来说:“铁木真首领,方才的那只鸟叫得可不好听!不像喜鹊,倒像是乌鸦!”铁木真没有留心者勒蔑的话,匆匆进了蒙古包。
孛儿帖蹲在苇子上,由两个女人架着。她满头大汗,见铁木真进来,无力地叫了一声:“铁木真!”把手伸向了他。
铁木真上前,握住她的手。孛儿帖头一低,伏在铁木真的肩膀上:“我要死了吗?”
诃额仑嗔道:“铁木真,你再等不及也不要进来嘛!”
铁木真不理会母亲,对孛儿帖说:“孛儿帖,这个术赤来得不是时候!”
“术赤?这是你给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起的名字吗?我多想能给你生下一个儿子来再死!”
“孛儿帖!这孩子让你受了多大的苦啊!”
“为了给你生个勇士,让他跟着你去征服草原,消灭金狗,我就是死了,也,也不怕!”说罢孛儿帖又尖叫一声。
诃额仑推着铁木真:“你出去吧!”
铁木真在离开包门的时候对豁阿黑臣说:“豁阿黑臣,你出来一下。”
豁阿黑臣跟着铁木真走出包外。铁木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孛儿帖跟那个蔑儿乞人……”他问这话有些艰难,但是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跟那个该死的蔑儿乞人睡过觉吗?”
豁阿黑臣吃惊地看着铁木真:“你问些什么呀小主人?你是不是蒙古人?你的妻子被人抢走了是你的错,是你的耻辱。现在你把你的妻子又抢了回来,你应当高兴、骄傲!你却在责备一个蹲着撒尿的女人是不是给你保守贞节,即使那样也是你的无能!连这个都要让我一个老女奴教给你吗?”
者勒蔑在一旁笑了:“回答得好!这可比方才那只乌鸦叫得好听多了!”
铁木真抓住豁阿黑臣:“我是问你,这孩子是不是我的?是我的还是那个该死的蔑儿乞人的?!”
“你自己都不知道吗?还要来问我,糊涂的男人!”
铁木真还要问,他们身后响起了诃额仑的声音:“铁木真!”
铁木真松开豁阿黑臣,豁阿黑臣走进了蒙古包。诃额仑对铁木真说:“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孛儿帖是被那个蔑儿乞人强暴过,可是她一直爱的是你。她和豁阿黑臣被关在土坑里,天天盼着你能把她救出来,好回到你的身边。她一个女人还能做什么?打仗、报仇是你们男人的事,你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爱妻,让她被人抢去受苦,受凌辱,应该道歉的是你!”铁木真低下了头。诃额仑继续说,“至于这个孩子,是你的,因为孛儿帖在被抢走之前就怀了他。我知道这事,德薛禅夫人和小帖木仑都知道这件事。”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还没有告诉你,她就被蔑儿乞人抢走了。”
“事后您为什么一直不说?”
“我怕更给你多添一份担心!这有什么不对吗?”诃额仑说:“你以为我怎么样?”
“母亲!”
“不是作为母亲,是作为一个女人!”
“您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优秀、最值得敬重的女人?”
“真话?”
铁木真指着东方出现的鱼肚白说:“我对着就要升起的太阳发誓。”
诃额仑冷冷地说:“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该死的蔑儿乞人的哥哥的妻子,被你父亲抢来,生下了你们四个兄弟!”诃额仑说罢走回蒙古包。在包门口她又站住,回身对铁木真说,“记住,儿子,我是个女人,凭这个我有理由告诉你,对你的孛儿帖,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永远也不要向她问起她同那个蔑儿乞男子之间发生的事,提都不要提!”她转身进了包门。
铁木真怔怔地站在那里。者勒蔑过来说:“怎么样首领?这回你想明白了吧?可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你的那个安答为什么在那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说那样的话?”
铁木真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想着:“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是我的错。我会像以前——不,我要尽量比以前对她还好!可是,这孩子是不是真像母亲说的那样,真是我的孩子呢?”
者勒蔑一笑说:“那得看你自己了?”
“看我自己?”
“看你是不是能把他调教得像一匹草原的骏马,而不让他成为羔羊和豺虎。”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太阳出来了!”
铁木真和者勒蔑扭头向着东方——那里已经是一片红光。豁阿黑臣从蒙古包里跑出来:“铁木真——”
铁木真回头急问:“怎么了?孛儿帖怎么了?”
在铁木真往包门跑的时候,里边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哭声是那么响亮。铁木真大步进了蒙古包:“孛儿帖——”
孛儿帖满头大汗,甜甜地笑着:“术赤,术赤。”
铁木真不解:“什么?”
“你的儿子,整整折磨了我一夜,太阳出来他才降生,是太阳神送给我们俩的客人——术赤!”
铁木真泪光闪闪地说:“你为他受了多少苦啊!”
“不,是为了你!”
“孛儿帖,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可我以后要做得好些,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铁木真猛然站了起来,跑出蒙古包。身后是婴儿的啼哭声。
者勒蔑走过来问:“是个挤牛奶的,还是个骑马的?”
铁木真说:“是个骑马的。”
者勒蔑大声呼喊道:“铁木真首领有儿子了——有了一个骑士了!”
从四面八方响起了部众的欢呼:“呼瑞——呼瑞——”
东方露出了一束红光,萨满击响了祭太阳的鼓声。铁木真向着太阳跪下。四面八方响起了部众的欢呼:“呼瑞——呼瑞——”
太阳升起了。人们跳起了环舞,唱着祭太阳歌。
铁木真对着太阳无比折服地祷告道:“太阳神,既然这孩子是您送来的客人,那么无论他以后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命运,我都只有默默地承受了!”他也像别人一样地匍匐在地上。
札木合从高处望去,在他眼里,此刻的铁木真是那么渺小。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独树一帜,称汗乞颜部(2)
二
不久,凯旋的队伍路过忽勒答合儿山崖。被金国钉在木驴上的先可汗俺巴孩汗的墓碑就树在这里。按风俗,打了这样大的胜仗是理应到山上拜祭的。
那石碑有九尺高,上边有铁木真的岳父德薛禅书写并镌刻的契丹文碑文。
铁木真、札木合居前;额里真妃、诃额仑;蒙力克、阿勒坛、术赤台;撒察别乞、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孛儿帖、绐察儿、忽察儿、不里孛阔、豁儿赤;博儿术、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等依照长幼尊卑先后在碑前站好。答里台捧着摆了三碗酒的托盘走到碑前,转过身来面朝铁木真和札木合,二人同时伸手去接,答里台却将托盘递向铁木真。札木合愣了一下,由尴尬羞愧渐渐变成妒忌,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的表情被答里台看见了,大家都站在他的后面,没有看见他的这个变化。
仪式照常进行。铁木真在碑前洒了酒,然后朗朗致辞:“伟大的俺巴孩汗,英雄的俺巴孩汗,您是蒙古部落的骄傲,黄金家族的象征!您松林称汗,挥师南征,金人丧胆,族人振缨!命运多艰,蒙古离散,几代冤仇,至今未清。我等后人,托您威灵,重振祖业,威震宇中!”
铁木真叩头,他的表情是庄严的。
札木合也叩头,他的表情是愤愤不平的。
时光又过去了将近两年,铁木真二十岁了。大草原上,春草萌发,万物复苏。过冬的营地里人们正在收起帐篷,装车,准备移往夏天的营地。
绐察儿提着马鞭走近自己的哥哥札木合,看着远处的铁木真的营地说:“哥哥,我们同铁木真在一起放牧已经一年多了,你还打算继续跟你的那位黄金家族的安答一起放牧吗?”
“哦?绐察儿,你好像有不同的想法?”
“我是觉得,野鸭和天鹅是不能长久地飞在一起的。”
“照你看来,你哥哥是天鹅呢,还是野鸭呢?”
“我?在我的心里,从来就觉得,我们的先祖同铁木真的先祖一样的高贵!可是……”绐察儿冷冷地笑了笑,“难道你没看出来吗?在乞颜部人的眼里,我们始终是异族血统人的后代!”
“不!我们血管里流的血,同铁木真的一样高贵!”
“那要看什么时候!他的老婆被抢走了,我们出兵一万帮他复仇,他当然可以推举你为三部联军的总首领。可是仗刚刚打完,在俺巴孩汗墓碑前的祭礼上,他们马上就把你主持祭奠的资格毫无道理地剥夺了。”
“那是他叔叔答里台干的。”
“哼,算了吧,铁木真连半点谦让的意思都没有!你可真是找了一个好安答!”
札木合生气地吼了一声:“你不要说了!”
“好,我不说这个。你的这个好安答,为什么不去跟他那个脱斡邻父亲一起放牧,非要跟你在一起呢?”
“你说为什么?”
“很明显,因为我们的部众里有许多是原来乞颜部的部众。像蒙力克和术赤台都是也速该生前最好的朋友。铁木真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广施仁义,邀买人心,他可没怎么闲着。”
札木合心烦意乱地说:“你,你走!”
“好,我走,我走!到时候你可别后悔!”绐察儿走了。
札木合心里很乱,其实弟弟的这些话他不知道已在心里重复过多少遍了。是啊,不能再同铁木真一起放牧了,可是怎么向铁木真开口呢?他们毕竟是安答,三次结拜的好安答呀!
移营的路上,同往常一样,铁木真与札木合还是同车共载。后边移营的队伍浩浩荡荡,队伍排成两列,一列车队的后边跟着马群、牛群或是羊群、驼群,牧人的衣着也要好得多——不用问,那是札答兰部的;而另一列车队的后边跟着的大牲畜比较少,更多的是羊群,人们的衣着也要破旧得多——不用问,那是乞颜部的。
札木合坐在车上长久地不说话。铁木真发觉他有些异样,问:“安答,你今天怎么了?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札木合说:“我可是正为眼前的事发愁呢!”
“愁什么?”铁木真问。
札木合字斟句酌地说:“这次移营,如果傍山设营,牧马者和马群可以在蒙古包附近活动,当然方便多了;如果临涧傍水设营呢?牧羊者和羊群便利。究竟在什么地方设营,铁木真安答,你拿个主意吧?”
铁木真笑笑说:“安答既然说了,一定是早有主张了?你就说吧!”
札木合大笑:“不,我就是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才问安答的嘛。安答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又是草原众望所归的射雕英雄,还是你拿主意吧!”
铁木真“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札木合说:“啊,快晌午了,让大家休息野炊吧。”
铁木真答应一声,让跟在车后的者勒蔑传令休息,自己走到诃额仑的车前。孛儿帖正逗着术赤呀呀学语,帖木格、帖木仑领着小曲出——那个从蔑儿乞营地拾来的孩子围着双目失明的豁阿黑臣跑着笑着在捉迷藏。铁木真对诃额仑说:“母亲,方才札木合安答说,这次移营方向未定,让我拿主意。”
“他怎么说的?”诃额仑问。
铁木真把札木合的话复述了一遍说:“我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所以来问问母亲。”
诃额仑听后陷入了沉思,她早就看出札木合是个只可以同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人,他可以帮助弱者,却不愿看到别人比他强。他的话意思很明显——札答兰部牛马成群非常富足;而铁木真的部众要穷困得多,许多人只有羊群。便对铁木真说:“羊马不能同牧,贫富不能合群,札木合是嫌弃我们了。还有,他的祖先是孛端察儿始祖抢来的孕妇所生,是异族人的遗腹子。那么札木合这个异族血统的后裔,尽管有卓越的才能,按蒙古人的古训,也没有资格当选蒙古部的可汗,而你却是名副其实的黄金家族的后代。前年秋天祭奠俺巴孩可汗时,答里台叔叔说过,札木合对你主持祭祀颇有不快之意。二雄不能并立,札木合今天的话就是要和我们分道扬镳了。”
铁木真嘘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们走!”
札木合吃喝过后,躺在皮褥子上跷着二郎腿,看着天上的云彩在剔牙。豁儿赤跑过来说:“哥哥,铁木真领着自己的部众走了!”札木合并不惊讶,还在认真地剔牙。
豁儿赤急问:“怎么办哪,你说呀?”
札木合拔出嘴里的草棍上了马,用鞭梢指着另一个方向对他的弟弟绐察儿说:“让我们的人走这条路!”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独树一帜,称汗乞颜部(3)
塔里忽台接到快马急报,铁木真的两万人离开札木合往自己营地这边来了。塔里忽台颓丧地想,铁木真已经不是六年前被自己抓住过的铁木真了,自己现在反而成了弱者,只有逃走,以躲避铁木真的锋芒。可是茫茫草原,往哪里去呢?脱斡邻汗是铁木真父亲的安答,塔塔儿人和蔑儿乞人是蒙古人的世敌。他还记得当年他送信给塔塔儿人说也速该去弘吉剌部给儿子求亲必然经过塔塔儿营地的时候,塔塔儿人还传话给他,要同他在战场上见,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弘吉剌部是铁木真的老丈人家,更不会收留他;乃蛮部又离得太远,而且一向没有交往。想来想去就只有投奔札木合了。有人提醒他,札木合是铁木真的安答。塔里忽台笑了——铁木真和札木合都想当蒙古部的可汗,将来他们就是仇人!自己去投札木合,好让他们快点儿斗起来。无论谁死了对我塔里忽台都是好事!于是,他命令部众赶快移营去投奔札木合。
接到移营命令的锁儿罕失剌父子把蒙古包拆下来装在车上。已经出嫁了的合答安从羊栏里把羊赶出来。她的丈夫傻骆驼驱赶着牛群和几匹骆驼。合答安丈夫个子很高大,有一把子蛮力气,就是有点儿缺心眼儿,傻吃傻睡傻干活,对合答安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合答安对这门亲事无所谓愿意,也无所谓不愿意。她一个奴隶,还有选择丈夫的权利吗?婚后的生活对她来说不喜不悲,不好不坏,其他奴隶家的女人怎么过,她也怎么过。只是有一点儿不同,她心中暗暗燃烧着一簇烈火——那就是对铁木真的企盼和对当年那段不可忘情的邂逅的回忆。她听说这次移营是因为铁木真带着两万多人从忽勒答合儿山那边过来了,她的心无比激动,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长生天保佑!长生天保佑……”
赤剌温也想去投奔铁木真,锁儿罕失剌望着从各个方向聚拢来的部众劝儿子说:“好猎手是不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乱放箭的,等着吧。”一家人加入了泰赤乌家族的移营队伍。
坐在勒勒车拉的羊毛上的合答安,摸抚着车上的羊毛,眼睛里滚动着泪珠。她多想看一眼铁木真啊,铁木真来了,可她却要走了。
铁木真等数十骑人,快马冲进泰赤乌人的营地。这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堆堆焚烧牛粪的余烬。者勒蔑笑着说:“你们的塔里忽台叔叔马骑得不错,看他跑得多快,我们连他坐骑踏起的尘土都没看见。”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铁木真没有笑,他一个人催马朝合答安的住处跑去。大家不知所以地看着他。铁木真的眼前恍惚又看到了六年前合答安家的蒙古包,似乎看见了那堆他同她藏身的羊毛,似乎又听到了合答安的低低絮语:“我们是塔里忽台的奴隶,拿我们卑微的生命换小主人的高贵的性命,也值得了……将来你真有了出头之日,让我做一个奴婢,侍候你一辈子吧!”现在他又站到与合答安相识相知的地方了,可是却不见了合答安的踪影,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竟然一无所知。一股无名的惆怅冲走了他占领仇人营地的喜悦。
忽然一个孩子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念。他循声看去,一棵树后,一个小男孩提着裤子在哭。铁木真问:“哎!你是谁?”
那孩子愣了一下,手一松,裤子掉了。人们哈哈大笑起来。那孩子一面伸手提起裤子一面斥道:“你们笑什么?你们没有屁股吗?!”
大家愣住了,比前一次更响地笑了。那孩子也笑了。
铁木真跳下马,拉过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博儿忽。你叫什么?”
“我叫铁木真。”
“我知道你,你是让塔里忽台首领害怕的人!”
“哦?那你看我可怕吗?”
“不,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可怕。”
众人又都笑了。“你的爸爸妈妈呢?”铁木真问。
“不知道,我到沟里拉屎的功夫,他们都跑了。”博儿忽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哈撒儿看了看博儿忽:“这泰赤乌的小崽子,我们把他怎么办呢?”
者勒蔑故意说:“一刀砍了算了!”
博儿忽止住哭声,对者勒蔑说:“你坏!不是好人!”
众人又开心地大笑起来。铁木真止住笑说:“我看把他送给母亲,同曲出一起做养子吧。”
在已经支起了帐篷,升起了炊烟的营地,曲出把博儿忽拉到诃额仑跟前:“妈妈,我要跟他一起玩儿。”诃额仑蹲下来爱抚地摸着孩子的头:“好吧,我收下他。”
铁木真提醒道:“博儿忽,快给母亲叩头呀!”
博儿忽跪下叩头,却露出了屁股,又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独树一帜,称汗乞颜部(4)
这天夜里,铁木真躺在孛儿帖的身边,可他的心里想着的却是合答安。他还能清楚地记住合答安当年的样子,可现在她会是什么样子了呢?过得好吗?会不会由于救了自己受到塔里忽台的迫害?还在不在人世了呢?他甚至想像到凶恶的塔里忽台像对待自己一样地给合答安戴上了木枷——用两根长长的圆木杠子夹住她,将她的两只手臂捆在木杠子的两端,下巴顶在木杠子上,头只能左右摆动,却低不下来,那滋味可真难受啊……
孛儿帖伸出臂膀搂住铁木真。铁木真毫无反应,却闭上了眼睛。这细微的变化是躲不过女人的感觉的,孛儿帖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大瞪着眼睛从包顶的天窗看着天上的星星,自己做错了什么?呃,最近她又听到部落里有了关于她被蔑儿乞人强暴的事情,难道……她心里一阵委屈,一大滴泪水从眼角里流了出来。
早晨,铁木真比哪一天起来得都早,他跨上银合马,在营地外策马狂奔,他似乎要把一腔的积虑全都跑掉。博儿术骑马跑来,对站在远处看着铁木真的者勒蔑问:“铁木真首领这是怎么了?”
者勒蔑笑了:“说不好,猜不透,谁知道他忽然得了什么病。你是不是带来了什么好药?”
博儿术说:“阿勒坛和豁儿赤离开札木合,投奔我们来了!”
者勒蔑说:“行!这药能治病!”他说着上马朝铁木真奔去。
铁木真听了这消息果然很兴奋。不过他又想到,阿勒坛是父亲也速该的族兄,投奔自己情有可原,豁儿赤是札木合非常器重的同族兄弟,他怎么会抛弃札木合投奔自己呢?不管如何,看看再说!
“哈哈……”豁儿赤朗声笑道,“我估计你们兄弟一定会想,我是札木合的近亲,为什么会跟从了你们?”铁木真笑而不答,这家伙怎么会看透自己的心思?是个厉害的角色。
豁儿赤自问自答道:“我和札木合的祖先虽然是一母所生,却是两族人。我才是真正的黄金家族,自然应当把我的智慧贡献给真正的黄金家族了。”铁木真想,这是一个理由,可是还不足以服人。他既然是黄金家族,也可以把他的智慧用来取代札木合自己称汗嘛。豁儿赤似乎正是为了解答他的疑问压低声音说,“当然,这并不是我离开他的惟一理由,更重要的是昨天夜晚有位神人给我托了个梦!”
“你梦见了什么?”
豁儿赤绘声绘色地说:“我梦见一头草黄色的母牛,绕着札木合转,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一头撞翻了札木合的房车,又一头撞向札木合。”
“怎么样?”
“札木合一闪,牛撞在树上折断一只角,变成了独角牛,然后朝着札木合一边扬土一边口吐人言:‘还我角来,还我角来!’后来呀,那头牛驾起了札木合的那辆房车跟在铁木真身后,沿着一条平坦的大道边吼边跑。”
大家面面相觑。豁儿赤归结道:“这是天地相商让铁木真做国主!那头牛给您载来的是一个国家,黄金家族的中兴指日可待!”
众人异常兴奋。豁儿赤问铁木真:“上天和神灵向我泄露了天机,让我亲眼目睹了这一情景,让我来向你通报。你将来做了国主,如何回报我这个传达喜讯的神的使者呢?”
铁木真对他的故事将信将疑,可是对这人的聪明才智倒是很欣赏,笑了笑说:“如果真的像你所说,我当上了国主,就封你做个万户!”
者勒蔑不改他嘻嘻哈哈的秉性,嘲讽地说:“万户?!天哪,相当于汉人的万户侯!还不叩头谢恩?”
豁儿赤却认真地说:“除了让我当万户之外,今后您应该对我言听计从,并且允许我在国中自取三十个美女做妻子。”
“三十个妻子?”者勒蔑张大嘴巴,“你是圈群的儿马吗?”
众人哈哈大笑,铁木真也打趣地说:“三十个不算多,汉人的皇帝不是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嘛,哈哈……”
这时豁儿赤却不理睬众人嬉笑,非常庄重地跪下叩头:“谢首领恩典!”
大家都愣住了,豁儿赤说:“有诸位首领在场作证,国主是一言九鼎的,豁儿赤愧领了!”铁木真语塞,众人也面面相觑。
豁儿赤站起身来说:“现在请您实践您的诺言,依从我第一个进言,你应该就任乞颜部的可汗了!”
博儿术肃然道:“铁木真,豁儿赤的这一进言极为可取。”
哈撒儿也说:“大哥,你应该称汗了!”
“首领,您应该称汗了!”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哈撒儿见铁木真没有说话,急问:“哥哥,你怎么不回答!”
博儿术接着方才的话说:“铁木真,你想没想过,我们蒙古人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可汗了!只有这样才能一呼百应,才能把蒙古各部各族的人都集合到一杆大旗之下!才有力量对付一切压迫我们的敌人。”
铁木真看看众人,叹息地说:“我何尝不想称汗?我何尝不知道蒙古部只有号令一致,才能振兴祖业?可是,我还年轻,我的羽翼还不太丰满。如果要在部落里立一个汗位,就需要各家族首领们参加的库里台大会商讨,由大家共同推举才能确定。你们想一想,现在完全有把握让大家推举我吗?”
博儿术说:“我想过了,能竞争汗位的只有你四叔父答里台,忽图剌可汗的后代阿勒坛,你二伯父的长子忽察儿,再就是合不勒可汗长支后裔斡勤巴儿汗的儿子撒察别乞。”大家想了想,都以为博儿术的分析是对的。博儿术继续说,“这里边有一个是你亲叔叔,有一个是你亲堂兄。他们一来没有什么战功,二来曾经背弃过你,是不会同你争的。最有可能和实力同你争夺汗位的是那个不知进退的主儿乞人撒察别乞。”
哈撒儿不屑地冷笑着说:“那个浑浑噩噩的家伙,他也配当可汗?”
者勒蔑又嘲笑道:“让他当可汗,他会领着我们去盗马!”
大家哈哈大笑。铁木真挥挥手:“你们以为他是个浑浑噩噩的家伙,可他自己以为他是最有资格当可汗的人选。不然,十年前他就不会离开我们和塔里忽台,自立门户了。”
“不错,撒察别乞是我们的主要对手。”博儿术赞同说,“我的意思是让你四叔答里台提名由你称汗,再让你堂兄忽察儿抢先发誓听命于你。阿勒坛人单势孤一定不便公开反对。只剩下一个撒察别乞,也就孤掌难鸣了。”
“嗯,要逼着撒察别乞就范!”
“这主意好!”
众人拍手叫好。者勒蔑对博儿术说:“哎,你的脑袋里装的智谋不比豁儿赤少嘛!博儿术,快跟铁木真要三十个美女呀!”
众人大笑。哈撒儿对铁木真说:“大哥,四叔父和我们的那位堂兄忽察儿,请母亲去同他们谈。好像他们对于以前所做的对不起我们的事,还没有做过补偿嘛!”
博儿术击掌说:“兀真能出面,这就大功告成了!”
第一部 泪水多于乳汁的早年(二)独树一帜,称汗乞颜部(5)
三
一山不容二虎,羊马不能同牧。铁木真离开札木合单独设营,这在铁木真的发展史上是件大事。它使铁木真摆脱了对别人的依附,开始形成一支独立的力量。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铁木真被推举为蒙古乞颜部的可汗。从此,一代天骄的事业又揭开了一卷崭新的篇章!
1184年春,这一年铁木真二十二岁。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乞颜部贵族及各部首领参加的库里台会议在铁木真的金顶大帐里举行了。
博儿术站起来说:“我蒙古乞颜部,自忽图剌汗去世之后,可汗的称号已经有三十余年空缺了。一窝蜜蜂还有个蜂王,雁阵还有个头雁呢,我们几万人的部落怎么能没有一个可汗呢?今天召集库里台会议,就是希望大家以蒙古中兴大业为重,同择共主,推举可汗!”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铁木真。铁木真的四叔答里台首先说道:“自先祖海都复业以来,历代可汗都是在亲中选贤。如今草原群雄并立,你争我夺,我们蒙古部因为分崩离析才软弱无力,缺少的正是一位英勇果决、机智善断的共主。现在有了,他就是铁木真!他是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是也速该勇士的嫡亲长子,乞颜部的可汗非他莫属!”
哈撒儿、博儿术等齐声高呼:“愿立铁木真为汗!”
撒察别乞不满地看了看那些人。阿勒坛低头不语。
铁木真站起来故意推辞道:“不妥!答里台是我的四叔,阿勒坛伯父是忽图剌可汗之后,忽察儿大哥是我二伯的长子,撒察别乞兄长也是合不勒可汗的长支后裔。他们非叔即兄,我铁木真年轻,当此重任,恐难服众!”
答里台欲说什么,忽察儿抢先说:“看来,铁木真对我们心存顾忌,我们愿对长生天发誓!”
答里台先站起来响应说:“我也愿意向长生天发誓,阿勒坛,你呢?”
阿勒坛虽然不很情愿,但也站起来说:“我也可以发誓拥护铁木真称汗。”
忽察儿一把拉过撒察别乞:“你还发什么愣?我们发誓!”
四个人站成一排向外跪倒,由忽察儿领着一起说道:“我等愿奉铁木真为汗!战场上愿为铁木真前驱!掳来美貌的姑娘、美好的宫帐、善走的骏马,要先奉献给可汗铁木真!作战时若违背可汗的号令,任凭可汗撇弃我们的妻女,没收我们的财物,把我们的黑头抛于荒郊野外!太平之日若不遵可汗旨意,任凭可汗收去我们的部众,夺去我们的子女,把我们的身体抛于无人烟之地!”
“长生天在上,立誓人忽察儿!”
“立誓人答里台!”
“立誓人阿勒坛!"
撒察别乞硬着头皮说:“撒察别乞!”
四人叩头起立转过身来,各位首领全体离座,一同跪下同声高呼:“我等愿立铁木真为汗!”
豁儿赤以司仪般的声调高声唱道:“请新可汗就位——”铁木真庄严地就坐。撒察别乞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可是也只得随同大家向铁木真下跪。
撒察别乞回到主儿乞人的营地向额里真妃讲述过白天的事件之后,额里真妃大怒:“这不明明是铁木真设好的圈套,有意愚弄我们主儿乞人吗?把本来应当属于撒察别乞的汗位卑鄙地据为己有了!”可是她知道,现在还不到公开反对铁木真的时候——不要一看见猎物就射箭,要慢慢地包围它,接近它,到了一箭便可致它于死地的时候,才可以发起攻击!她劝告儿子:“等着吧!铁木真会给我们留下杀死他的机会的!”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十三翼之战(1)
一
一直同札木合一起放牧的蒙力克和术赤台听说塔里忽台来到札答兰部,非常气愤,直接闯进了札木合的大帐。果然,札木合和塔里忽台正在大帐里饮酒。看见蒙力克和术赤台进来,塔里忽台站起来笑着迎了上去:“这不是蒙力克和术赤台吗?你们好啊,二位兄长!”
蒙力克看都不看他一眼,对札木合说:“札木合首领,这个乞邻秃黑是想路过此地,喝口马奶酒就走吗?”
塔里忽台仍旧笑着说:“老兄,不要重复死人也速该的腔调嘛!我是打算跟你们一样,在札木合首领的麾下效命。以后我们就常常可以在一起喝马奶酒了!”
札木合笑道:“何必等以后呢?来呀,为了你们的重逢,再拿两个大碗来!”侍从应声送上酒具。
“不必!”蒙力克一口回绝,“札木合,铁木真是你的安答,塔里忽台是铁木真的仇人,也应该是你的仇人,你为什么还要收留这个丧家之犬?!难道你把同铁木真三次对长生天立下的誓言都忘记了吗?”
札木合的脸沉下来:“忘记了誓言的不是我,是铁木真!我札木合组织了四万联军替他报了仇,夺回了他的老婆,而他铁木真为什么要对我不辞而别?为什么收留了从我这里离去的阿勒坛,还有我的族弟豁儿赤和几千部众?嗯?!”
“他的不辞而别,一定有他说不出口的原因,”术赤台反驳说,“但这并不是背盟的表示。至于阿勒坛和豁儿赤去同铁木真一起放牧,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这也算不上是对你的背叛。”
“不要再讲了!我札木合的刀从来不砍慕名来投的客人。塔里忽台叔叔,请!”他举起了酒碗。塔里忽台也举起碗,反咬一口说:“是不是蒙力克和术赤台也要去投奔铁木真啊?”
蒙力克和术赤台冷笑一声,走出大帐。塔里忽台对札木合说:“札木合首领,我看这是两只养不熟的鸟儿,早早晚晚要飞到铁木真那里去。”札木合猛地喝干一碗酒。
就这样,塔里忽台便在札木合的营地里住下了。他成天像黑嘴的乌鸦一样在札木合面前说铁木真的坏话,札木合与铁木真越来越生分了,尤其是当铁木真告即位的使者来到札答兰部的时候。
按照草原部落的习惯,一个新的可汗即位,要向有交往的其他部落派出使者,通报这一消息,这就是“告即位”。铁木真与札木合是安答,又在一起放牧将近两年,自然应当把自己称汗的消息告诉札木合。札木合对于铁木真称汗一事应该说是早有思想准备的,可是一旦这事真的变成现实,他的心里还是非常恼火。从铁木真被部众抛弃,只有几匹银合马家当的时候起,蒙古乞颜部就被严重地削弱了,而札答兰部却渐渐强大起来。“是我札木合统帅四万联军打败蔑儿乞人夺回了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是我札木合帮助铁木真召集流散的百姓使他的羽翼丰满。上次他就不辞而别,现在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自称可汗,铁木真的眼里还有我札木合吗?!听说脱斡邻汗已经欣然承认铁木真称汗,这个老滑头不是蒙古人,他才不在意谁当蒙古人的可汗呢!何况他又是也速该的安答,支持铁木真是必然的,我札木合可不愿意向铁木真俯首称臣。”札木合就是在这种心情下接见了铁木真派来的使者——哈撒儿、博儿术和者勒蔑。
札木合居中高坐,绐察儿、蒙力克等分坐两厢,哈撒儿见过礼后说:“乞颜部贵族与各部首领共同推举铁木真为乞颜部可汗,今特向札答兰部通报,望札木合安答予以承认并给以盟友般的支持。”
札木合冷冷地看着哈撒儿,气氛紧张。半晌,札木合才说:“对我的安答嘛,我无话可说。我倒是有几句话请你们三位回去捎给忽察儿、阿勒坛和答里台——他们作为铁木真的兄长和叔辈,为什么像公羊一样在我与铁木真安答之间戳腰刺肋、挑拨离间呢?”
“哦?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哈撒儿说。
“有!”札木合拍案说,“当你哥哥与我同处而未分离时,他们为什么不推举铁木真为汗?现在推举铁木真为汗居心何在?”他把语气缓了缓,接着说,“你告诉他们,我希望他们实践自己的诺言,使我的安答铁木真心安位稳,不要再出尔反尔。部族有可汗,好比衣服有衣领,但愿他们不要撕毁你们的衣领!”
“这个嘛,请我哥哥的好安答放心。”哈撒儿不卑不亢地说,“有我们弟兄在,又有您这个好安答的支持,我们不会让任何人撕坏了我们的衣领。”
札木合哈哈大笑起来:“好吧,请我的好安答的使者,品尝品尝札答兰部鲜美的马奶酒吧!”
札木合一拍手,仆从端上马奶酒和手扒肉,一队少女歌舞上来。合答安和几个女奴端着托盘进来,给大家敬酒。札木合举起大碗说:“来呀,为了庆祝我的好安答继位乞颜部的可汗,大家干了这一碗!”
大家举碗。塔里忽台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是啊,我们蒙古人有了惟一的可汗了!往后,凡是蒙古人,都要听命于他了!”
札木合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绐察儿眉梢一扬:“也包括我们札答兰部吗?”
塔里忽台仍旧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得问问铁木真的三位使者了!”
塔里忽台带领部众抛弃铁木真一家的时候哈撒儿还小,他已经记不起塔里忽台长得什么样子了。他只觉得那个胖子的话里有明显的挑拨之意,却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正好合答安过来,跪在哈撒儿面前给他倒酒,合答安低声告诉他说:“你对面的那个胖子就是塔里忽台!”
这时,者勒蔑故作吃惊地说:“札木合首领,这么好的酒宴,你为什么放进一条狗?”
绐察儿四下看了看:“哪儿?”
哈撒儿明白了者勒蔑的所指,也说道:“是有一条狗,方才还在汪汪狂叫嘛!”
塔里忽台霍地站起:“你大胆!论起来你应当叫我叔叔!”
者勒蔑一脸嘲讽地问札木合:“札木合首领,跟我们正使讲话这么不客气的,是什么人哪?”
“我是塔里忽台!”塔里忽台不等札木合介绍,就自报家门了。
者勒蔑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啊,你就是也速该首领生前叫过‘乞邻秃黑’的——又自私又贪鄙的那个小人吗?哟哟哟,原来你就是这么一副尊容!肥得就像要下羔子的母骆驼!”席间掠过一阵吃吃的笑声。
塔里忽台一拍桌子:“你们目无尊长!”
哈撒儿也一拍桌子:“你差一点害死了我们全家,你算是什么尊长!”
札木合刷地抽出刀来拍在桌子上。众人一震,歌舞也停了。札木合冷冷地说:“来唱歌的是客人,出言不逊的无论他是谁,我就不认他是朋友!”
哈撒儿欲发作。蒙力克举起碗:“那就喝酒嘛!”
术赤台也缓和气氛地说:“对对对,还是喝酒!”
博儿术笑着站起来:“这二位长者说得对,我们是来拜访我们新可汗的好安答札木合首领的,札木合首领又这么热情地捧出了这么好的马奶酒,我们当然不能辜负了主人的美意了。喝酒!”
者勒蔑也笑得甜甜地说:“这马奶酒可真香,你看看,札木合首领没喝就醉了!”
札木合大笑起来。大家都笑了——不过这笑声和他们的表情是各怀心事的。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十三翼之战(2)
二
三位使者回到乞颜部的驻地,向铁木真报告了这次在札答兰部的遭遇。铁木真和在场的诃额仑、孛儿帖、别勒古台等心情都很沉重。过了半天,别勒古台憋不住了,蓦地站起来:“他算个什么安答,他收留了要杀死我们的塔里忽台,是什么意思?!”
老四合剌温也气愤地说:“我看,早晚要和札木合决一雌雄!”
老五帖木格更干脆:“打就打,我们现在不怕他!”
“住口!”铁木真生气地喝止道。几个弟弟不言语了。诃额仑和颜悦色地说:“你们是可汗的兄弟了,说话要谨慎,遇事更应该三思而后行。我们虽然有一两万部众,可是蔑儿乞人并没有被消灭,脱黑脱阿父子已经收拢了失散的百姓,厉兵秣马伺机报复;塔塔儿人背后有金国支持更是劲敌;而对我们恨之入骨的泰赤乌人正希望煽动一场我们与札木合之间的两虎相争。所以我想,札木合虽然不是一个好安答,却也不应该是仇敌。铁木真,你说呢?”
铁木真思索着说:“我想,无论如何札木合曾经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扶植过我,这份恩德我是不该忘记的。我当然希望他能成为我重振祖业的盟友,最不愿意的就是他变成我的敌人。退一步说,即使真的有一天我与札木合要刀兵相见,也宁愿让他先砍我一刀!”
哈撒儿说:“我也正是出于同哥哥一样的考虑,才没有在札木合的大帐里同他顶撞起来。”
诃额仑欣慰地笑了:“铁木真,你已经二十三岁了,就是你们最小的弟弟帖木格也是十七岁的勇士了嘛!你们都长大了,我没有白白地早生了这样多的白发!”她拭了拭眼泪。
第二天,铁木真向乞颜部的所有将领发布了一道旨意:札答兰部和克烈部一样是我们乞颜部的盟友,对他们要忍让、回避,以免发生误会。
可是,铁木真的忍让并不能消除同札答兰部的根本矛盾。两个部落又彼此相邻,大小磨擦自然时有发生。两个安答之间的战争终于由一件纠纷引发了。
这天,乞颜部的牧马人在放牧马群。他们望见有一队骑手出现在远处的山冈上,看样子好像是札答兰人。因为铁木真有言在先,怕发生误会,牧马人赶紧打了个呼哨,赶着马群往后撤离。
那队札答兰骑手的为首者正是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和泰赤乌部的脱朵。看见了乞颜部的马群,脱朵盗马的老毛病又犯了,故意挑拨地对绐察儿说:“绐察儿首领,那是铁木真的马群,我们可惹不起,赶紧躲一躲吧,人家是乞颜部的大可汗!”
绐察儿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上来了:“什么?羊系上腰带就能管人吗?”
脱朵继续煽动说:“那可不一样,你就看这群马吧,又肥又壮。以前他可没有这么多的好马,自从收留了主儿乞家族的那些盗马贼,他的马一天天多了起来。说不定这群里就有札答兰部的马呢!”
“过去看看,我偏要看看他们有多厉害!”绐察儿率先抽刀冲了上去,他的骑兵紧随其后。
绐察儿追上赶马的乞颜部人不容分说举刀就砍,牧马人纷纷落马,只有一个牧马人逃了出去,正好遇见巡边的者勒蔑。者勒蔑和博儿术在铁木真称汗之后,被封为众人之长。听说札答兰人杀人抢马,者勒蔑自然不能不管,他带着那个牧马人向出事的地点跑去。
绐察儿等正赶着马群往回走,见有两个骑马人追来,绐察儿勒住马说:“又来了两个送死的,站住,劈了他们!”
者勒蔑与牧马人放慢了速度,在离他们数十步时停下。者勒蔑欠身说:“是绐察儿首领吗?”
“你是什么人?”
“我是铁木真可汗任命的众人之长者勒蔑,我在你哥哥的金顶大帐里见过你。绐察儿首领一定是误会了,没有认出方才掠走的是我们乞颜部的马群。”
绐察儿哈哈大笑道:“对不起,我刚好认出了是乞颜部的马群。”
“是吗?打铁的烤煳了围裙,您这个玩笑开得是不是过了点儿火候?”
“我还想接着开下去呢。来呀,把铁木真的众人之长的脑袋给我砍下来,看看可笑不可笑!”
札答兰兵士挥刀纵马冲过来。者勒蔑眨眼之间就用刀背将四个骑手砍落马下,吓得其余的人逡巡不前。
者勒蔑对绐察儿说:“绐察儿,你哥哥和铁木真是三次结拜的安答,我不愿意为了几匹马伤了和气,您还是把马还给我,留着脑袋吃肉比掉到草堆里啃泥的滋味好得多!”
绐察儿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要让你的脑袋掉到草堆里去啃啃泥!”
他纵马上前举刀便砍。者勒蔑一刀架过,笑嘻嘻地说:“绐察儿,你怎么和野马一样脾气?”
绐察儿兜转马头又冲过来砍下一刀,者勒蔑又架出去:“喂,铁木真汗说过,与札答兰人相遇要让过三刀,你已经砍我两刀了!”
绐察儿又兜马冲上来:“这一刀就叫你身首异处!”话到人到,一刀斜劈过来,者勒蔑镫里藏身快速出刀,一刀砍断了绐察儿的马腿,那匹马滚翻在地,把绐察儿摔出好远。者勒蔑说:“算了吧绐察儿,把马还给我,回去再练练刀法吧。”
绐察儿从地上爬起来,把一个部众从马上推下去,一纵身上了马,又凶又狠地朝者勒蔑冲来。二马相交,两刀相碰,绐察儿在马上晃了几晃坠落下去。脱朵等吓得一哄而散。
出事的时候札木合与塔里忽台正在露天宴饮,各部首领也都作陪,几个女子在跳舞助兴。塔里忽台说:“札木合首领,天天看这些人扭扭捏捏没意思,我们泰赤乌部有一个叫纳牙阿的勇士,可以拉动两头牛的车。”
札木合听了想见识见识。塔里忽台命人叫纳牙阿赶牛车到这里来。不一会儿,那个叫纳牙阿的勇士赶着一挂牛车走来。只见他下了车,走到车后,一手拉住车尾,一手扬鞭,两头牛将车拉动。纳牙阿先是被拉出数步,然后他扔下鞭子双手用力把车子稳住,众人已是称奇;继而他大喝一声,竟将牛车拉着倒退数步。观者一片吹呼。札木合离坐给他一碗酒:“勇士神力,请干了这碗酒!”
纳牙阿接酒称谢,一饮而尽。塔里忽台笑道:“泰赤乌部还有一位奇人叫只儿豁阿歹,射得一手好梅针箭。”
札木合一笑:“射箭?射箭是草原人的平常本事,此人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塔里忽台招手对从人说:“传只儿豁阿歹。”从人应声而去。塔里忽台说,“请首领选四个不怕死的部众。”
札木合对身后的四个那可儿说:“他们可以吗?”
“可以。你们到这边来。”塔里忽台拾起桌上的酒碗领四个人走到侧面排好,将碗分别放在他们的头上、手上。剩下的交给最后一个那可儿说,“你见他们的靶子射中之后,将手中的碗抛上天去,明白吗?”那可儿说:“明白。”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十三翼之战(3)
只儿豁阿歹走来,塔里忽台喊住他:“只儿豁阿歹,你站在百步以外,札木合首领要看看你的箭法!”只儿豁阿歹退回百步之外,刚站好便发箭,三个那可儿头上顶的、手上捧的碗全被射掉。第四个那可儿看傻了眼,直到塔里忽台提醒他“快点、快点,该你的了”的时候,他才将手中的碗一个个扔上天空,最后两只索性一起扔出。所有的碗都中了梅针箭,在空中破碎了,碗碴儿像落英缤纷。众人一片喝彩。
札木合笑道:“塔里忽台叔父有这样的高人,何愁不能称霸草原,在你的手里振兴蒙古?”
塔里忽台笑了起来:“我已经年近半百了,贤侄正是英雄年少,我的愿望就是扶助你统一蒙古!”二人相视而笑。
突然,众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向对面望去,见一行数人失魂落魄地走来,脱朵牵着的一匹马上横搭着一具尸体。塔里忽台上前惊问:“脱朵,发生了什么事?”
脱朵声泪俱下地说:“惨哪!我们正在营地边境上放牧,不料想铁木真派了他的众人之长者勒蔑要来抢马。我们好说歹说,他们非但不听,反而杀了我们四个牧马人和札木合首领的弟弟绐察儿!”
札木合奔上前来看马上的尸体。脱朵说:“他被者勒蔑斩断了脊梁,一命身亡了!”
札木合失声痛哭,塔里忽台在一旁鼓动道:“此仇不报枉为人!连我都咽不下这口气去!”
札木合抬起泪眼发狠地说:“我要把一切与铁木真为敌的人都联合起来,杀得他片甲无存,为我的弟弟报仇!”
这时,尚不知情的铁木真正在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摔跤。二儿子察合台虽然小,但很凶狠,一次次地被哥哥术赤摔倒,却一次次地扑上来。
孛儿帖走来,看到两个儿子扭在一起,说:“铁木真,你还笑!快拉开察合台,你没见他都急了吗!”
铁木真哈哈大笑道:“好,好!”
豁阿黑臣坐在一边说:“是铁木真在笑吗?他可是难得有这么开心的笑声噢!”
铁木真说:“闲暇嬉戏的时候要像婴儿、像马驹、像三岁的牛犊一般欢乐,同敌人对阵的时候,要像饥饿的老虎、愤怒的鹫鸟一样凶狠。”
察合台又一次被摔倒。他这次没爬起来,而是爬上去咬了术赤的腿一口。术赤大叫,哭了起来:“你耍赖!咬人!你是狼吗?”铁木真更响亮地笑起来。
孛儿帖拉术赤到怀里,对铁木真嗔道:“去,去,去吧!你怎么当的父亲!”
术赤哭道:“父汗!你为什么不管弟弟!你偏向他!”
铁木真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拉过术赤说:“术赤,你要记住,不要想有人保护你,不要乞求有人替你主持公道。我这辈子注定了要靠自己,你也一样。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只有学会了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你才算是真正的蒙古人,才是任何人都打不落马的蒙古人!”
博儿术带了一个牧马人走来:“铁木真汗,出事了!者勒蔑被主儿乞家族的人抓起来了!”
者勒蔑被押到撒察别乞的面前。撒察别乞问:“是你杀死了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
者勒蔑故作惊讶地说:“是吗?我方才杀掉的是札木合的弟弟吗?哎呀,我只知道我杀的是一个浑不讲理的盗马贼。”
撒察别乞大怒:“你知道不知道你闯下的是什么样的大祸?”
者勒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觉着我们的马不能谁说抢走就随便抢走;我们的人不能谁说杀掉就随便杀掉。”
“可那是札木合的弟弟!你杀了他就会挑起我们同札答兰部的战争!”
“依您的意思,因为他是札答兰人,就可以要我们的马我们就给他们马;要杀我们的人,我们便把脖子伸过去?”
“你真想知道我的意思?”
“我太有兴趣了。”
“我要把你这个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送给札木合,听凭他去处置,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这场争端!”
者勒蔑耸耸肩膀说:“你说这话好像你是札答兰人。”
木华黎在撒察别乞身后提醒道:“首领,还是把他交给铁木真可汗处置得好。”
撒察别乞一瞪眼睛:“怎么,我无权处置一个打铁的奴隶吗?来呀,把他给我捆起来!”
者勒蔑刷地把刀抽出来,对着每一个想靠近他的人:“那可不行,你们把我的手捆起来,我怎么吃奶酪啊!”
撒察别乞也抽出了刀,要仗着人多抓住者勒蔑。这时,他的那可儿合答吉歹大喊一声:“铁木真来了!”
撒察别乞把刀插入刀鞘说:“好吧,我让铁木真杀了你!”说罢迎了上去。
铁木真带着自己的兄弟来了。撒察别乞劈头就说:“铁木真,你的这个众人之长闯下了塌天大祸,只有把他交给札木合,才能平息战争!”
铁木真反问道:“如果我把者勒蔑送给札木合,札木合就不会来打我们了,是吗?”
撒察别乞说:“那也不一定,可这小子杀的是札木合的弟弟!”
“既然送给他也不一定能取消他攻打我们的念头,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白白地把者勒蔑送给札木合?”铁木真说。
撒察别乞语塞。者勒蔑笑了:“我也是算的这个账。”
“你住口!”铁木真怒道,“我说过,我们要忍耐,忍耐!不能同室操戈!可你……你!”
者勒蔑跪下:“铁木真汗,你可以因为我给部落带来灾难而杀了我。不过我得说,我可是让绐察儿先砍了我三刀。”
“你给我走开!”
者勒蔑站起来走到一边。
撒察别乞生气地质问道:“铁木真,你就这么袒护你的下属?”
铁木真针锋相对地说:“我要袒护跟随我的所有蒙古人。要不然,大家为什么要拥戴我为可汗?”
“你!你要把大家拖进战争,一场全族灭绝的战争!”
“可能,但不是我愿意打仗。从我生下来那天起,草原上就没终止过厮杀。我想躲避战争,可如果躲避不了,我们也只有选择战争。”
撒察别乞拂袖而去,主儿乞人跟了上去,木华黎看了一眼铁木真也跟了上去。同来的哈撒儿对铁木真说:“他好像已经忘了他发下的誓言了!”
铁木真看着撒察别乞的背影,又转眼看着札答兰人宿营的方向,心事重重地说:“该来的,就让他来吧!”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十三翼之战(4)
三
草原各部的争战,是争夺牧场、争夺畜群、争夺草原霸权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铁木真称汗不久,尽管他极力约束自己的部下,希望避免与札答兰部发生冲突,但札木合之弟绐察儿公然抢夺铁木真的马匹,屠杀其部众,逼迫其众人之长起而反抗,杀死了绐察儿。札木合反目为仇,纠合塔塔儿、泰赤乌等十三部准备向铁木真发动进攻。
答兰版朱思山顶上立起了札木合的大帐。正像他对绐察儿发的誓言那样,他把反对铁木真的十三个部落都联合起来了。十三翼兵马分进合围,把铁木真包围在答兰版朱思的峡谷里。
十三翼的首领和札木合立于方阵之中,勇士们盔明甲亮,十三面牛皮鼓咚咚作响。
脱朵端着一盆马奶酒,塔里忽台用手将马奶酒洒在马鬃、马背上。
塔里忽台从脱朵手中的盘子里取过一把尖刀,把刀尖对准了马的囟门,猛地一戳,马猝然倒下。
兵阵发出震天的吼声:“呼瑞——呼瑞——”
被包围在峡谷里的乞颜部人一片惊慌。撒察别乞头一个向铁木真发难:“铁木真!怎么样?札答兰人打来了,就是你那个好安答,就是我不让你招惹的札木合!你不听我的劝告,还说你要袒护你的下属。好,机会来了,你袒护他们吧,袒护吧!可是得在你先保住自己的脑袋之后!”
铁木真针锋相对地回答:“我会的。”
撒察别乞冷笑道:“说大话要是能把敌人打败,人们还带刀干什么!”
他又像进来时一样地走了出去。铁木真知道他是不会同自己一起退敌了。札答兰、泰赤乌、乃蛮部都是强大的对手,而自己身边的各家族和贵胄们却各怀异志,这个仗是太难打了。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蒙力克的第四个儿子阔阔出来到他的大帐。
同札木合一起参与十三翼之战的也包括蒙力克和术赤台,他们是也速该生前的好朋友,尤其是蒙力克,连答里台、捏昆太石都离开铁木真一家的时候,蒙力克还同铁木真一家共同放牧了两年。他们参与这次行动,纯粹是裹挟进来的,他怎么会向朋友的儿子挥舞马刀呢?在得知了札木合作战的部署之后,蒙力克派出自己最聪明的第四个儿子——可与天神共语的通天巫阔阔出,暗中潜行出营,给铁木真报信,把自己和术赤台一翼所在的位置告诉了铁木真,约定好放铁木真的人从自己的阵地突出十三翼的包围。铁木真把自己的兄弟和亲近将领召集起来说:“札木合有恩于我,我不愿意与他刀兵相见。不过,这一次,不想打也得打,因为不打一下就从蒙力克和术赤台叔叔的营地撤退,等于出卖了他们,所以打是为了掩护撤。者勒蔑,吹起号角吧!”
这一仗打得很快。十三翼联军并没有付出多大伤亡就取得了胜利。札木合在大帐接到报告说,铁木真被打得溃不成军了。果然,他站在山顶上就能看见塔里忽台的部众押解着一队被捆绑的俘虏走来。他跨上战马跑下山去,他要亲自看看俘虏之中有没有铁木真。
还有一个人比札木合更急切地想知道铁木真被俘没有,那就是合答安。她挤在人群里,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在俘虏的脸上游移着。札木合赶到了,他下马来到俘虏队前,一个个地看着他们走过。合答安紧张地用手揉搓着发紧的喉咙。她的丈夫——押解俘虏的傻骆驼用鞭子打了一个俘虏一下:“快走!”还朝合答安显示地笑了笑。合答安心里一阵发紧。
札木合的心里也在发紧。他焦急地朝俘虏走来的方向查了过去,越看越沉不住气。他上前揪住一个俘虏问:“你们当中有没有铁木真。”
傻骆驼给了那人一鞭子:“说!”那人摇摇头。
札木合推开他,又抓住一个问:“喂,俘虏里边有没有铁木真?”
塔里忽台飞马跑来报告说:“札木合首领,铁木真从蒙力克、术赤台的一翼撕开口子往哲列捏方向逃走了!”
合答安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用手摩挲着自己还在激烈起伏的前胸。
“什么!”札木合一震,抽出刀来,“啊”的一声,手一挥,劈倒了眼前的那个俘虏。傻骆驼还朝那倒下的人踢了一脚,合答安捂住眼睛离开了。札木合铁青着脸握着刀把往山上走,塔里忽台追上他说:“术赤台、蒙力克同也速该可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早就说过他们是养不熟的鸟,这次会不会网开一面有意放走铁木真呢?”札木合听了,眼里露出了杀机。
战斗结束了,十三翼首领陆续回到札木合的大帐,到得最晚的是丢盔弃甲的蒙力克和术赤台。札木合刚要发问,二人直奔乃蛮部的不亦鲁黑汗冲过去。蒙力克抓住他的衣襟瞪着血红的眼睛斥责道:“你这条乃蛮狗!铁木真所有的兵马一下子向我的阵地压过来的时候,你们就在我的左翼,只顾抢劫马匹,让我们两千人抵挡铁木真一万多把马刀的冲击,你安的是什么心?!”
术赤台也指着塔里忽台的鼻子骂道:“还有你,你这条泰赤乌肥羊,看看你身上一个土星都没有。我们在流血拼命,你的人却在坐山观虎斗!”
蒙力克转身说道:“不,他们是在坐收渔人之利!札木合,你是十三翼之战的统帅,我们要求你秉公而断,赔偿我们的损失!”
札木合先是发愣,后是思索,待蒙力克问他时则转为哈哈大笑:“诸位这是怎么了?我们是打了胜仗嘛!至于没抓到铁木真,那就先让他在砧板上多躺一会儿,他早晚是我们的刀下之鬼。来呀,传令下去,大摆酒宴!”
说罢向外走去。塔里忽台紧跟上他,还要说什么,札木合压低声音说:“不要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处置这件事。”
大帐外,各翼首领两厢坐好,居中而坐的札木合谈笑风生地说:“诸位首领,今天泰赤乌部首领塔里忽台为大家准备了一道名贵的下酒菜。看见对面这一溜大锅了吗?”
众人望去,七十口大锅下火焰熊熊。
不亦鲁黑汗问:“啊,是煮全羊吧?”
塔里忽台阴阴地一笑说:“不,是煮全人!”
塔里忽台一言出口,语惊四座。塔里忽台接着说道:“俘虏之中有七十个赤那思氏男子,他们本来是我泰赤乌的一个氏族,后来归附了札木合首领,最后又投靠了铁木真。汉人在秦汉时期有鼎镬之刑处决重犯,我们没有铁鼎,可是却有七十口行军铁锅。将这些反复无常的小人活活煮熟了,以助酒兴,带人!”
行刑之人押着被捆绑起来、光着身子的七十个战俘走来。众人投去惊愕的目光。札木合站起来,狰狞地笑着说:“我札木合对那些背盟之人就要给予这样的惩处,看以后有谁还敢背叛我,再去投靠铁木真!”他把语气缓和下来说,“当然了,在座的各位都是永不分离的盟友啦,来,不必看了,要煮熟这些人肉,还要等一会儿,大家边喝边等嘛!来来来,喝酒!”
众人喝酒。对面一百四十个行刑之人将七十个赤那思人扔进锅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泰赤乌人跟札答兰人一起踏上了归途。傻骆驼骑马跑了过来,对坐在车上的合答安说:“合答安,札木合首领赏给了我一只羊羔儿,他奖励我打仗勇敢。”
他把怀里的羊羔递给了合答安,合答安像看见了毒蛇一样直往后躲:“你别碰我!”
傻骆驼不明所以地看着合答安,合答安把沾过傻骆驼手的羊羔扔在了地上:“你快把它抱走!”
札木合、塔里忽台并辔而行,面带得意之色。两个人的马尾巴上都拴着人头,使跟在后边的那可儿们心里特别不舒服。脱朵从后边追了上来:“首领,蒙力克和术赤台带着他们的人投奔铁木真去了!”
札木合勒住马:“什么?!他们还敢背叛我?!我要把他们抓回来,全放在锅里煮了!”
塔里忽台叫过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吩咐说:“你们两个带五千人把蒙力克和术赤台这两伙叛逆给我追回来!”
纳牙阿与只儿豁阿歹领命去追赶蒙力克和术赤台,锁儿罕失剌父子也在其中。五千人进了一个山口,纳牙阿望着山势立马逡巡。他身后的锁儿罕失剌故意担心地说:“哎哟,这可别遇上埋伏啊!”
纳牙阿愣了一下,看了看只儿豁阿歹,只儿豁阿歹也踌躇不前。赤剌温试探地说:“前边地形是够复杂的,天色又这么晚了,真要中了蒙力克和术赤台的埋伏,抓不回去人不说,再落个损兵折将,放在锅里煮的就可能是你们二位了!”
只儿豁阿歹一,问纳牙阿说:“你看呢?”
纳牙阿也不愿意干这趟差使,反过来征询只儿豁阿歹的意见:“那就先埋锅造饭,派两个探马先去侦察一下?”
只儿豁阿歹立即同意:“嗯,这主意很好!”
纳牙阿命令道:“锁儿罕失剌、赤剌温,你们父子先去侦察一下,有可疑情况立刻报告!”
锁儿罕失剌和赤剌温乐得如此,两个人打马向前。跑出了一段路,转过一个山脚,见四下无人,锁儿罕失剌笑笑说:“这儿挺清静,躺一会儿吧。”二人下马,躺了下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十三翼之战,札木合在战场上虽然获得了胜利,但他残酷地对待原来的部众,很快就导致了众叛亲离;铁木真注意广泛团结贫穷的部众,在战场上虽然失败了,但在政治上、道义上却获得了胜利。十三翼之战后,铁木真的力量不仅没有削弱,反而出现了众望所归的局面。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十三翼之战(5)
四
从战场上突围出来的铁木真母子听说蒙力克和术赤台前来投奔,大喜过望,立即骑马前来迎接。
两队人相遇,一个个热泪盈眶。蒙力克夫妻哭着说:“嫂夫人,我们来晚了!”蒙力克一家全都跪下了。
诃额仑一边扶起蒙力克妻一边叫铁木真:“快,快扶起你蒙力克父亲!”
铁木真搀扶蒙力克道:“蒙力克父亲,术赤台叔叔,你们是在我战败逃亡的时候来投奔我的,分担的只能是重新振作的辛苦和忧愁。我十分感谢你们的到来,这是乞颜部转败为胜的标志。我要设宴庆贺二位长辈的归来!”
他吩咐博儿术马上去召集各族首领。
哈撒儿担心地对铁木真说:“哥哥,十三翼新败,札木合很可能要派人追赶我们,我们还大摆宴席,好吗?”
铁木真低声回答:“就是为了十三翼新败,才需要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宴会要隆重红火。”不过,铁木真也不敢大意,他派速不台、忽必来两队哨兵放马出去四十里隐蔽起来,并告诉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扰乱了宴会。
草地上,灯球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各部首领及家眷一桌挨一桌围成半圆形,中央点燃了一堆篝火,放了两只盛酒的大翁海。别勒古台和不里孛阔二人挎刀挺胸走到中央,一齐宣布道:“奉可汗旨意,由我二人主持宴席,望诸位各安其位,宴会开始!”
二人转身向主席台走去,走到桌前一同跪下:“请可汗致辞祝酒!”然后分别走到主席台两侧肃立。
铁木真举杯道:“今天,为了欢迎蒙力克和术赤台两位长辈的来归,为了祝贺蒙古乞颜各部著名首领和名门望族大多已经齐集帐下,黄金家族中兴有望,请大家开怀畅饮,尽欢而散!我先敬大家一杯,干!”
百灵鸟拉响了马头琴,一队青年男女载歌载舞:
金杯里美酒满溢,
亲朋们欢聚在一起,
肥美的绵羊肉端上来了,
让我们欢乐在一起!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别勒古台、不里孛阔一起喊道:“斟酒!”
两个女子从两侧开始依次斟酒。位置靠边的额里真妃和撒察别乞很有愤愤不平之色。尤其是额里真妃,她心想:“蒙力克和术赤台算什么东西,竟被铁木真奉为上宾。我是他的长辈,又是近支,倒退而居其次,这是什么意思?”倒酒女子过来,正好刚倒了半杯酒壶就空了,那女子彬彬有礼地说了声:“请稍候。”放下空酒壶,拿起另一把酒壶,刚要再续,额里真妃借题发挥地拿起半杯酒一下泼在那女子脸上:“混账,连你这个奴才也敢瞧不起我,给我倒半杯酒,这是谁的意思?!”
女子吓得跪下。额里真妃不依不饶地举手就打了女子几个耳光:“我看你还敢!”
铁木真外松内紧,一下子捏扁了手中的酒杯。诃额仑和孛儿帖同时按住了他的两只手。铁木真看看母亲和妻子,哈哈一笑说:“额里真妃婶母,何必跟一个奴隶一般见识呢?明珠放在暗处也会闪光,您的高贵身份是谁也不会忘记的。孛儿帖,你去给额里真妃婶母斟酒!”孛儿帖拿起酒斗,离座走到额里真妃面前。额里真妃大模大样地说:“哟,让可汗的大妃给我倒酒,这我怎么当得起哟!”
孛儿帖笑容可掬地说:“您是先可汗的大妃,自然当得起。”
额里真妃争回了面子,心里舒服多了,心安理得地让孛儿帖给她倒酒。
铁木真看她得意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个个愠怒。铁木真发泄地说道:“别勒古台,你是宴会的主持人,难道只会看一个人的脸色吗?你到各处看看,我的臣民们是否都像这里的气氛一样欢乐喜兴。”
别勒古台应声走了,不里孛阔躬身说:“我也去吧!”
一个个被车辆围成的圈子里,亮着灯火,传来笑声。蒙古人在行军路上宿营时,往往为了安全起见,把勒勒车卸下来围成圆圆的一圈作为工事,以此抵御马队的攻击,这就是著名的“古列延”。现在各个古列延里也在开着宴会。
别勒古台和不里孛阔并肩走过来,忽见一条黑影闪过,别勒古台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还在跑,两人随后追上去。不里孛阔抢先朝那人后背一推,那人扑倒在地,不里孛阔用刀逼住那人的咽喉。那人吓得大喊:“别,别误会,我是合答吉歹。”
不里孛阔立即愣住了。合答吉歹趁机站起来,手背到身后讪笑着后退。不里孛阔发现了他手中的马笼头,干咳一声说:“你身为撒察别乞首领的那可儿,为什么不在左右好好侍候,倒想四处找酒喝。”
合答吉歹听出不里孛阔话里边的袒护之意,一边后退,一边想乘机溜走:“嘿嘿,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站住!”别勒古台拦住他的去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呀!”
“把手伸出来!”
合答吉歹伸出一只手。别勒古台说:“那一只!”
合答吉歹背过一只手伸出另一只。
“把两只手一起伸出来!”
合答吉歹只好伸出两只手,露出马笼头,又马上缩了回去。别勒古台问:“马笼头?谁的?”
“嗯……是撒察别乞首领的。”
不里孛阔提醒地说:“他让你去备马吧?”
合答吉歹连忙说:“对,对,是让我去备马。”
不里孛阔对他使了个眼色:“那为什么还不快走。”
“是,是,我这就走。”合答吉歹欲溜,别勒古台叫住他:“不对,你给撒察别乞备马,为什么从可汗的古列延里出来?”
合答吉歹支支吾吾。别勒古台命令道:“把马笼头给我看一看。”合答吉歹只好将马笼头递向别勒古台,不里孛阔一把抢过,向远处一甩,随后打了合答吉歹一记耳光:“滚!”
合答吉歹欲逃走,别勒古台抓住他:“不行,你这个主儿乞的盗马贼!走,去见可汗!”
不里孛阔害怕因为这事使主儿乞人当众出丑,拦阻道:“别勒古台,你不要欺人太甚。”
“什么?我怎么欺人太甚?”
“你凭什么骂主儿乞人是盗马贼?!”
别勒古台扭着合答吉歹:“走,见了可汗,让各部首领都来评一评,他是不是个贼。”
不里孛阔急了,上前推开别勒古台,合答吉歹乘机逃走。别勒古台欲追,不里孛阔拦挡,两人扭打在一起,各不相让。别勒古台乘二人分开之机追向合答吉歹,不里孛阔情急之下,抽刀砍向别勒古台,别勒古台裸露在外面的右臂中了一刀。别勒古台转身怒目而视,不里孛阔知道闯了祸,怔怔地扔下了刀。
别勒古台撕下衣襟扎住伤口,将右臂伸入袖中。这时,博儿术领着一队哨兵走过来,看见别勒古台受了伤,忙问出了什么事。别勒古台怕把事情闹大,搅了铁木真的宴席,让博儿术不要声张。
别勒古台、不里孛阔、博儿术走回宴会会场。三人一起向铁木真交令,报告说各古列延里的宴会热烈红火,整个营地内外并无异常。铁木真一眼看出别勒古台脸色不对,又发现了他手上流出的血,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别勒古台把右臂往身后藏了藏:“没,没怎么。”
“血?!”诃额仑吃了一惊。
全场人都停了杯,铁木真盯住别勒古台:“别勒古台,你是否曾经与人格斗?”
别勒古台还想掩饰:“没有。”
“把袖子卷起来!”
“这……”
“你什么本事都学会了,就是没学会撒谎!”
“是,是曾有过格斗。”
“同谁?为了什么?”
“为了一点小事,可汗不必问了。”
“不,你说,一定要说出来。”
博儿术向前一步代他回答说:“可汗,方才主儿乞首领撒察别乞的那可儿合答吉歹偷了可汗的金马笼头,被别勒古台抓住,不里孛阔执宴官执法犯法袒护罪犯,想放走合答吉歹,别勒古台同不里孛阔相持不下,不里孛阔砍伤了别勒古台。”
博儿术的话停了,一片令人压抑的寂静。铁木真及其兄弟们的愤怒在聚积,诃额仑小声地说:“天不早了,散了吧!”
如果听从了诃额仑的话,这倒是个消弭事端的好机会,可是撒察别乞的脸上挂不住了,他霍地站起来,怒道:“我以为可汗真的是开庆贺喜筵,原来是想报复主儿乞人而设的陷阱。不里孛阔,走!”
主儿乞人全都站起离席欲走。铁木真拍案而起:“把这帮盗马贼给我拿下!”
哈撒儿等推翻了桌子,扑向不里孛阔、撒察别乞等人,不里孛阔、撒察别乞等且战且退,会场一片大乱。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十三翼之战(6)
五
撒察别乞等逃进自己的古列延,喘息未定。不里孛阔恼火地说:“撒察别乞,主儿乞人的脸都让你的那可儿丢尽了,合答吉歹在哪儿?我要杀了这匹害群之马!”
撒察别乞生气地说:“你算了吧!铁木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要赶紧走!母亲呢?哎,我母亲呢?”
这时他们才发现额里真妃不见了。“一定是让铁木真抓住了。抢?显然打不过铁木真,这可怎么办?”撒察别乞不知所措。木华黎说:“首领,我去见铁木真把大妃要回来。”
者勒蔑和速不台两兄弟一前一后领着木华黎走进了大帐。铁木真的目光直逼木华黎,冷冷地问:“你们主儿乞人全部叛逃了?”
木华黎平静地回答:“我只知道我们的首领带领全族人转移了牧场。”
铁木真眼睛一瞪:“你敢顶撞我?!”
木华黎不亢不卑地沉默着。铁木真又问:“撒察别乞派你来干什么?”
“要求可汗放回额里真妃。”
“是恳求或者哀求吧?”
“不,我的首领说的是要求。”
“哦?你叫什么名字?”
“木华黎。”
“你是撒察别乞的什么人?”
“门户奴隶。”
铁木真大怒,从者勒蔑腰间抽出刀来,将刀指向木华黎的咽喉:“你一个门户奴隶也敢这样跟可汗讲话?!”
木华黎平静地说:“我是撒察别乞的门户奴隶,不是可汗的门户奴隶!”
铁木真将刀一挥,劈向木华黎,当刀快碰上木华黎头顶的时候偏了过去。木华黎一直纹丝不动。铁木真笑了:“好样的!”他把刀还给了者勒蔑,坐了下去,说:“木华黎,不要回去了,做我的那可儿怎么样?”
木华黎不语。铁木真探身问道:“怎么?你以为我铁木真不如那个盗马贼撒察别乞?”
“我木华黎十分敬仰可汗,可我不能不忠实于我的主人,现在我还是他的奴隶。”
铁木真越发对木华黎感兴趣了,他围着木华黎转了一圈儿,拍拍木华黎的肩膀,对者勒蔑说:“者勒蔑,带他下去,好好款待!”
者勒蔑引木华黎走出大帐。铁木真对速不台说:“速不台,传各部首领大帐议事!”
各部贵族和首领们陆续来到大帐。大家七嘴八舌地吵嚷着:
“对尥蹶子的野马就得用鞭子抽,对叛逃的主儿乞人只有讨伐!”
“可汗,你曾说过,对以往的叛离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以后再有类似的不忠,你将使用马刀和苏鲁锭长枪!”
“现在是把灾难加在主儿乞人头上的时候了!”
蒙力克拦阻说:“不可!承蒙可汗不弃,设宴欢迎我们来归。新朋友值得欢迎,旧朋友也不应该轻意抛弃,何况主儿乞人是蒙古长支贵族,可汗更该大度包容。”
答里台到底年纪大了些,不像年轻人那样气盛,他说:“蒙力克说得对,我们刚刚和十三翼敌人交过手,不能再增加更多的敌人。”
哈撒儿反对说:“如果我们及早下手,他们就是一堆死尸,永远成不了敌人!”
一部分人附和。豁儿赤成竹在胸地开口说:“我看不见得!据我所知,主儿乞部在先可汗的时候都是蒙古各族之中有胆量、能征战、箭法高强的人,让他们成为死尸的同时,我们也将有许多人倒下!”
哈撒儿嘲讽地说:“你害怕了吗?豁儿赤!”
豁儿赤答道:“我是害怕,我怕的是可汗会因为自我相残,使札木合有机可乘!”
铁木真见大家各执己见,争得不可开交,便终止了会议,去了诃额仑的斡儿朵。诃额仑早已料到他会来,待儿子见过礼后,她让他坐在孛儿帖对面,从容地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众说纷纭,相持不下。”
“有人指责你在宴会上举措失当吗?”
“还没有。”
诃额仑摇摇头说:“这很不好,你还没有让属下认为你纳谏如流。你身为可汗竟充当一场械斗的指挥,连别勒古台的忍让和气量都不及。我想他们是会看出来的,只是不敢说出罢了。”
铁木真自失地一笑说:“我当时是被额里真妃他们气糊涂了。”
孛儿帖说:“可汗已经宽容了他们伙同塔里忽台抛弃我们的旧怨,这次也该宽容他们小得多的过失才是。”
铁木真站起来说:“好吧,我马上派人护送额里真妃回去,并与主儿乞人讲和。”
当木华黎随同者勒蔑前来释放在混战中被捉的额里真妃的时候,她正在被囚禁的蒙古包里大喊大叫。额里真妃到底曾经是先可汗的大妃,身陷囹圄气焰不减,不住声地吼道:“放我出去!该死的铁木真,你放我出去!”
豁儿赤与术赤台二人护送着额里真妃的驼车走到主儿乞人的营门处,随在车后的木华黎下了马说:“请二位使者稍候,等我禀过我的主人再来请二位进帐。”说罢将马交给守门军士向大帐走去。
术赤台与豁儿赤下了马,耐心等待。一会儿,只见合答吉歹走了出来,对他们说:“我们首领有令,请来人将额里真妃的车子放进营门!”
术赤台与豁儿赤交换了一下目光,示意车夫。车夫赶车进了古列延营门。二人随后欲进,合答吉歹拦住说:“撒察别乞首领有令,外人不准入内。”
术赤台和豁儿赤一愣。但见营门里额里真妃下了车,走向迎上来的撒察别乞和不里孛阔等人。
撒察别乞施礼说:“母亲,您受惊了!”
额里真妃傲气十足地说:“我受惊?谁敢惊吓我?我是谁,先可汗的大妃!他铁木真算个什么东西,自封的可汗。羊戴上了帽子就可以装人了吗?我会怕他?”
豁儿赤和术赤台相互对视一眼,反身走开了。
铁木真听过了二位使者的回报,觉得主儿乞人太过分了。可是他想,还是得先把自己的翅膀练硬,那时即使有风有雨也挡不住我往高处飞翔。铁木真迎头向天:“忍吧,忍吧!因为我现在还不够强有力,我就得忍让,违心地忍让!可是主儿乞人,你等着,你等着我忍无可忍和不需要忍的那一天吧。那一天不会太晚,不要来得太晚吧!”
铁木真的目光是坚定的、踌躇满志的。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初战塔塔儿(1)
一
五年后,也就是1196年,铁木真的营地已是一派兴旺富足的景象。这一天,巨大的可汗金顶大帐外排出威武的两列长队直通营门。哈撒儿与金朝使臣耶律阿海并行,别勒古台与金朝副使耶律不花落后两步,再后是带刀带剑的者勒蔑、速不台与两位金朝侍从,一行人从营门向大帐走来。
大帐里,铁木真正中高坐,将领分别坐于两厢,金朝使臣客位落座。铁木真打开者勒蔑递过来的黄绢包裹,看了看手中火漆封印的手书放下说:“我不通金朝文字,请大国使臣代为转达,可以吗?”
耶律阿海站起:“愿意为可汗效劳。”
者勒蔑又从铁木真手里接过书信递给耶律阿海。耶律阿海打开手书读道:“大金国丞相完颜襄致意蒙古可汗铁木真:我大金国江山万里,八方来朝,惟北方之合答斤、山只昆部不听约束,举兵反叛。皇帝兴师征讨,叛敌惨败而国军回师。不料塔塔儿之首领蔑兀真笑里徒见利而忘义,竟中途袭击我军,掠夺财物牛马无算。皇帝震怒,兴兵问罪。丑虏不堪一击,向西逃窜,至大金边墙松树寨、枫树寨龟缩顽抗。皇上得知铁木真称汗漠北,兵精马壮,特命你率部进击。成功有赏,军败有罪,望自珍重!大金国丞相完颜襄手书,承安元年秋。”
耶律阿海读完手书,又交与者勒蔑,者勒蔑呈与铁木真。铁木真看了看手书,不冷不热地说:“上国使臣一路上鞍马劳顿,请先歇息歇息。这件事非同小可,容我与诸位将领从长计议。送客!”
哈撒儿伸手让道:“请!”四位使节走出帐外,哈撒儿等相送。
铁木真见使者们出帐,拿起那块包手书的黄绢向众将展示一圈儿说:“这块绢子还不错,谁拿去裹脚?”众人一阵大笑。
哈撒儿走回大帐。铁木真止住笑说:“都说说,怎么打发这两个金朝的使臣?”
“我有办法,抬进来!”别勒古台说着走到帐门向外招手,两名军士抬着一个木驴走进来,放下,众人为之一振。别勒古台瞪着血红的眼睛说:“当年,金熙宗把我们蒙古的俺巴孩汗就活活地钉死在这样的木驴上。现在冤冤相报,把那条傲慢的公狗一样的完颜丞相的使者,钉在这木驴之上!”
许多人情绪亢愤。铁木真盯住木驴,两手用力按住桌案,牙咬得腮帮子上都起了不住滚动的肉棱子。不过,只过了一会儿,他便又缓缓地坐了下去,出人意料地说:“也许我们可以去打这一仗。”
这话就像在滚油里扔了一把盐,下边一下子炸开了锅:“什么?替金狗去打仗?!”
“塔塔儿人不过是金朝的一条狗,主人打狗有我们什么事儿?”
“金朝、塔塔儿人都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让他们自己去打吧!”
“对,我们正好坐山观虎斗!”
铁木真对一直没说话的豁儿赤问:“你有什么想法?”
“出兵攻打蔑兀真笑里徒。”豁儿赤说得非常干脆。众人一下子围上了豁儿赤:“你胡说!”
“你不是乞颜部蒙古人,金国杀的不是你的可汗!”
“把这小子钉在木驴上!”
者勒蔑笑道:“你们冲他吵什么?他不过是顺着可汗的意思随便说说的,为的是早一点讨齐他的三十个老婆。”
有人笑了起来。
“这并不可笑。”大帐门外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家回头,立即站起来——是诃额仑领着孛儿帖进了大帐。
铁木真走下座位:“母亲!”
“是你方才说过要奉金国的旨意去攻打塔塔儿人?”
“是,我有这个意思。”
“你忘了金国是什么人了吗?是贼!你要认贼作父吗?!”
“母亲?!”
“你给我跪下!朝着不儿罕山,朝着你向它发过誓言的长生天,朝着俺巴孩汗和合不勒汗的在天亡灵,你跪下。”
孛儿帖催促道:“铁木真,快跪下,别让母亲生气!”
铁木真跪下了。
“你向他们忏悔吧!”诃额仑说。
铁木真跪在地上想了想说:“伟大的不儿罕山,永恒的长生天,被金国钉在木驴上惨死的两位蒙古先可汗,我是铁木真,我从降生那一刻起,就担负起报父祖之仇,打败金国的重任。为此,我历经磨难,矢志不移。只是由于我的羽毛还没有丰满,草原上的人还分崩离析,这个志向至今还没有实现。”他说到这里已经泪光闪闪。随后,他一振,以很快的速度说,“金国是我的最主要的最强大的仇敌,一直豢养着草原上的两条恶狗——蔑儿乞人和塔塔儿人,他们是被我屡次打败,又屡次在金国的喂养下恢复元气再来咬人的两条恶狗。这一次,金国嫌弃塔塔儿狗了。我可以不受金国的牵制打败塔塔儿这个杀我父亲的仇人了,你们保佑我!”
“你?!”诃额仑愕然。
铁木真站起来对诃额仑说:“母亲,方才别勒古台还说,我们不出兵,看着金国打塔塔儿人——说这是坐山观虎斗。”
别勒古台应道:“对!”
铁木真对别勒古台说:“这么说你也承认金朝和塔塔儿人都是老虎。那么,你愿意面前有一只老虎还是同时有两只老虎呢?”
豁儿赤补充说:“对,敌人的敌人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就是暂时的朋友也是好的嘛!”
诃额仑打断道:“他们无论是谁也不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豁儿赤吓得后退一步。铁木真说:“是。可我的意思是暂时利用与金朝的联合,先收拾塔塔儿人。”
豁儿赤受到鼓励,又近前一步说:“先打死一只是一只,然后有机会再打另一只。我就是这个意思。”
博儿术想了想说:“我觉得可汗的主张是对的。我们打了塔塔儿人,表面上又伪装成是奉金国之命做的,这样,我们就不容易在金国那里过早地暴露自己,引起金国的注意。等我们悄悄地把自己的羽毛养丰满了,在金国没有在意的时候,在合适的一天,我们一下子高高地飞起来,那时,金国的末日就到了。”
铁木真咬着牙说:“到那时,就该我铁木真把金国皇帝钉在木驴上了!”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初战塔塔儿(2)
诃额仑被铁木真的深谋远虑说服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母亲是老了。先长出的头发,不如胡子久长;先长出的耳朵,不如犄角坚硬。孛儿帖,以后,我们再也不要管铁木真的事了。”
铁木真真诚地说:“母亲,我真的还需要您的提醒和教诲。”
诃额仑摇摇头:“不,你真的不需要了。”她心里又高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凄凉,转身走了出去。
铁木真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芒:“哈撒儿、博儿术、者勒蔑。”
三人站起:“在!”
“你们马上出使黑林,请我父亲的安答脱斡邻汗领兵到浯勒札河上游与我部会合。答里台、蒙力克、豁儿赤!”
三人站起:“在!”
“你们去主儿乞营地,说服撒察别乞与我们共同对敌。”
答里台为难地说:“撒察别乞五年来和我们拒绝往来,这次他们……”
“你是怕他们不来?塔塔儿人不仅毒死了我的父亲,也害死了我们共同的先可汗俺巴孩,撒察别乞的父亲也是被塔塔儿人捉住送给金国钉死在木驴上的。”铁木真沉思般的说,“也许这次他们能以血族复仇大义为重,同我们言归于好吧。”
答里台不相信主儿乞人会出兵支持铁木真,不过他还是答应说:“好吧。”
铁木真提起精神说:“其余各位首领跟我去宴请金国使臣。”他扫视众人一眼,说,“哎,都不要把脸子拉这么长嘛!我让你们去喝酒,又不是去服毒!”铁木真自己先大笑起来,众人随之也笑了。
众人正要往外走,孛儿帖匆匆进来:“铁木真,母亲不见了!”
铁木真兄弟急匆匆跑进诃额仑的斡儿朵,里面不见诃额仑的影子。
铁木真眼睛一亮:“不儿罕山!”大家急忙出门。
铁木真兄弟等人朝不儿罕山快马跑来,转过山弯,一眼看见诃额仑正跪在不儿罕山的山脚下哭泣——那是她当年领着孩子们望祭过也速该的地方。铁木真等下马,走到诃额仑身边,跪下道:“母亲!”
诃额仑抬起泪眼望着不儿罕山的山顶说:“也速该,你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六年了!这二十六年来,我像离了群的母羊一般,自己喂养着铁木真他们六个儿女。你知道我受过多少苦吗?为了不让孩子们失去勇气和信心,我有泪不敢流,只有躲在黑夜里偷偷地哭,我哭湿哭烂了多少块毛毡哪!”
“母亲!”
“你们不要打断我,我要跟你们的父亲好好说说心里的委屈。”她又对着高高的山顶说,“也速该,你是被塔塔儿人用毒酒害死的,死的时候是那么痛苦。可是,你知道吗?我活的比你死的要艰难得多呀!二十六年,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啊,我柔弱的身躯,要挑的是九口之家的担子。我尝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什么亲人,什么朋友,谁都有自己的羊圈,没人肯在白毛风天气里,让出自己的蒙古包帮我照顾寒冷饥饿的羊羔,一切都只有靠自己。我就是这样教育着你的儿子们的。好在,除了别格帖儿之外,他们一个不少地活下来了,铁木真还成了乞颜部的可汗。我没有辜负你。现在我老了,头发都白了,你我在天上见面的日子不远了。你不要急,不是我留恋儿子给我的荣华富贵,是我真想看见他们为你报仇雪耻的那一天。也速该,你等着我,再耐心地等等我!”
铁木真劝慰道:“母亲,您如果不愿意让我去打松树堡,我回绝金国使者就是了,你千万不要哭坏了身子!”
诃额仑破涕为笑了:“铁木真,谁说我不愿意你去打松树堡?”
“那您为什么……”
“你长成了一个比你父亲还要坚强,比你父亲更有见识的勇士,我心里的高兴装不下了,我要告诉你们的父亲。”
兄弟几个会心地笑了。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初战塔塔儿(3)
二
在浯勒札河上游,铁木真与脱斡邻汗会合了。他们在等待主儿乞人马的到来。
大战在即,松树寨里,塔塔儿人正忙着垒高寨墙。寨墙里,已经两鬓苍苍的蔑兀真笑里徒明白自己不是蒙古人和克烈部的对手。他见北面还空虚,便让也客扯连保护札邻不合快快逃走,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全军覆没。札邻不合不愿抛下叔叔单独离开,想要蔑兀真笑里徒一起走。蔑兀真笑里徒摇摇头说:“不行了,铁木真来了,你父亲被杀那天降生的铁木真来了!用你父亲的名字命名的铁木真来了!那一年你用毒酒毒死了他的父亲,他报仇来了!”
他指着寨墙外边说:“你看,他的人马无边无沿,我们如果全数撤退,就会被铁木真的铁骑全都踏成肉泥。你带着大部分人马赶紧逃走,我在这里等着他,等着他用苏鲁锭长枪洞穿我的胸口。”
札邻不合哭出声来:“叔叔。”
蔑兀真笑里徒说:“别难过,我会像一个真正的巴特儿一样死去的。我只希望你记住,我们和蒙古人的账又写下了新的一页,将来只有靠你来清算啦。快走!”
札邻不合后退,突然跪下叩了一个响头,然后大步离去。
浯勒札河边,铁木真用鞭杆敲着手心,焦急地踱步。一骑快马奔来,速不台跳下马跑到铁木真跟前:“可汗,主儿乞人毫无消息,札邻不合率领大部塔塔儿人已经从北面逃走了!”
铁木真跑向自己的战马,快速坐在马上,马躁动不安地踏着四蹄。铁木真夹着苏鲁锭长矛说:“听着,我不要塔塔儿男子的俘虏,妇女和财物谁抢到归谁,可谁要放跑了蔑兀真笑里徒这个害死我父亲的仇人,我就砍下他的脑袋!杀!”
铁木真的战马第一个飞了出去,将士们兴高采烈,欢呼着扑向寨墙。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开始了。
晚上,札邻不合站在高高的山顶上遥望着松树寨方向淡淡的火光。他身边的也客扯连叹息道:“枫树寨的火已经灭了,松树寨的火也快熄灭了,蔑兀真笑里徒首领恐怕……”
札邻不合恨恨地说:“叔叔,我札邻不合会用铁木真的鲜血来算清这笔账的!”
几个人下了山顶。札邻不合的队伍渐渐消逝在夜幕之中。
天快亮了,火光之中,铁木真走来:“找到蔑兀真笑里徒的尸体了吗?”
人们回答:“还没有。”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有人逃跑了!”但见晨曦中一匹快马冲出寨门,铁木真等立即上马追了上去。
蔑兀真笑里徒打马狂奔,铁木真等人紧追不舍。蔑兀真笑里徒马到河边无路可走,拨转马头沿河逃跑。铁木真等斜插过去将他围在中间。铁木真道:“你是害死先可汗俺巴孩和我父亲的蔑兀真笑里徒吗?”
蔑兀真笑里徒从容地说:“这么说你就是铁木真了?”
“不错!”
“你父亲也速该是我毒死的,而俺巴孩的死与我无关,那是铁木真兀格没有骨气想讨好金国而干的蠢事。想不到今天又有一个叫铁木真的人在讨好金国了!”
“看来你是条汉子,来吧,我给你同我决斗的荣耀。哈撒儿、博尔术,你们往后退!”
众人后退,蔑兀真笑里徒哈哈大笑。铁木真问:“你笑什么?”
蔑兀真笑里徒止住笑说:“你既然当了金国的鹰犬,就不配享有同我决斗的荣耀!”他说着将刀插入自己的胸膛。
铁木真大喝一声冲了上去,一枪刺中蔑兀真笑里徒。蔑兀真笑里徒落下马来。铁木真举起长枪对天空大声喊道:“父亲,你的在天之灵听到了吗?我今天除掉了塔塔儿恶人,明天就要惩罚女真人!”
塔塔儿依靠金朝的支持,一直是蒙古乞颜部的东方劲敌,它使乞颜部的几代英雄洒下了鲜血,献出了生命。铁木真利用二者之间的矛盾,配合金朝,初战塔塔儿,打破了塔塔儿依靠中原主子称霸草原的局面。从此,草原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明显变化,铁木真的事业开始蒸蒸日上。
大金国丞相完颜襄在松树寨的临时官邸接见了脱斡邻汗和铁木真。耶律阿海与耶律不花侍从左右。
铁木真和脱斡邻二人躬身下拜:“克烈部、蒙古乞颜部可汗参见完颜丞相!”众将随后拜倒在地。
完颜襄离开帅位扶起铁木真和脱斡邻汗:“二位可汗请坐。”
铁木真站起身来,在侧面落座。完颜襄对诸将说:“各位首领平身。”众人起立。完颜襄笑容可掬,十分亲切地开口道:“这次脱斡邻可汗、铁木真可汗尊承天命联兵败敌,击毙贼酋蔑兀真笑里徒,大获全胜,劳苦功高,可喜可贺呀,哈哈……”
铁木真很恭谨地说:“哪里,这次马到成功全靠完颜丞相的神机妙算和天朝的军威,如果说有功劳和建树,那也全应归功于脱斡邻父汗的鼎力相助。”
完颜襄说:“铁木真汗过谦了。二位有功于皇上,定要论功行赏。只是国都路远,在下尚未及奏闻朝廷。以在下之权限,暂封脱斡邻可汗为王。”
众人高呼:“王汗!王汗!王汗!”
脱斡邻汗离座谢恩:“感谢丞相提携!愿上帝保佑你!”
完颜襄说:“至于铁木真嘛,功高反而难封,需奏明皇上再加封号,暂时可封为札兀惕忽里,也就是统帅诸部的首领。望你能统帅诸部兵马为大金国镇守北部边陲!”
铁木真离座:“铁木真一定不负朝廷的重望!”
铁木真、王汗走出大帐。完颜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金朝一向是支持一些草原部落攻打另一些部落,以前他们扶持塔塔儿和蔑儿乞人攻击蒙古人,这次他们又利用蒙古部、克烈部削弱了近来不大驯顺的塔塔儿人。这一招所获得的成功,使完颜丞相心里非常满足。脱斡邻呢,从此成了草原上人们熟知的王汗,自然也志得意满了。只有铁木真的心思是高深莫测的。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初战塔塔儿(4)
对于完颜襄的封赏,铁木真的部将们非常不满,议论纷纷:
“我说不公平。蔑兀真笑里徒是我们除掉的,为什么脱斡邻封了王,我们的可汗只封了个什么札兀惕忽里。”
“王爷是朝廷最高的封赏,札兀惕忽里算个什么?”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套了一匹野马,让信耶稣的王汗备上鞍子骑走了。”
“草原各部的统帅,也好,有了这个名义,可汗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鞭打那些不服从统帅的傲慢的畜生,在草原上称雄了嘛。”
“争雄草原靠我们自己兵强马壮,他给的札兀惕忽里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最实在,我们自己没有力量,拿这个狗屁札兀惕忽里去让人家服从你统帅,非得让人家的鞭子抽了自己的屁股不可!”
在一片争吵声中铁木真只是笑呵呵地听着,也不插嘴。当值的速不台走进来报告说:“可汗,那个金国特使又来了,要单独面见可汗。”
铁木真一愣,还是应允了,速不台退出去。铁木真对大家说:“你们不要争了,还是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也许你们就会想起来,我们当初为什么帮助金国来打塔塔儿人了。”
哈撒儿拍了豁儿赤一巴掌:“对呀,要伤其一虎嘛!管他什么封赏不封赏!”
者勒蔑挠挠头皮眨着眼睛说:“不用睡觉就想起来了嘛!”
众人开怀大笑了。者勒蔑打趣说:“等我们攒足了力气打另一只老虎的时候,这个完颜襄老公羊想当个百夫长也得看我们可汗喝没喝好奶茶,高兴不高兴!”人们在哄笑中走了出去。
大帐之中只有铁木真了,他不笑了,眼里露出杀机:“等着吧,完颜襄,你这条狡猾的狐狸,愚蠢的骆驼,为了今天我向你屈膝下拜,将来我要你用眼泪和鲜血偿还!”
一个帽子压得很低的人走进大帐。铁木真认出是耶律阿海。耶律阿海扑通跪倒:“可汗!二臣耶律阿海求见可汗代雪旧国之耻!”
“快快请起!”铁木真扶起耶律阿海,“有话坐下慢慢说嘛!”
耶律阿海动情地说道:“臣原本是契丹人,祖上一直是在大辽国居官。后来,国败家亡屈膝事仇,忍辱含愤以待时机。前次出使蒙古,见可汗雄才大略,将来定会成为天下共主,今天特来投奔,求可汗收留!”
铁木真在耶律阿海说话的时候,大脑紧张地思索着:“这人是不是金国派来试探自己的?如果我收留了他,金国就找到了攻打我的借口;如果他果真不是金国的奸细,此时收留他也不成,那样会过早地暴露自己反金的意图,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留他。”于是哈哈大笑道:“耶律阿海,我铁木真已经从先祖俺巴孩和今天塔塔儿人败亡的下场中领略到了大金国的天威,以后一定俯首帖耳地听命于完颜丞相。哈哈,将来我还要靠他老人家提拔呢!”
耶律阿海愕然:“可汗想与虎谋皮吗?!完颜襄这次隐瞒了他被塔塔儿人战败被掠的真相,利用可汗消灭了蔑兀真笑里徒;又隐匿了可汗的战功,自己向皇上邀功请赏了!”铁木真微笑摇头,耶律阿海急了:“你不相信?可汗,完颜襄对可汗早存戒心,可汗如果疏于防范,早晚也会被他置于死地的!”
铁木真走到门口说:“速不台,把这个人逐出大营!”速不台和两名军士走进大帐,架起耶律阿海。耶律阿海骂道:“铁木真,我看错了你,我把你当成一代雄主,不料你却是鼠目寸光的匹夫!”
速不台打了他一记耳光:“架走!”耶律阿海嘴角流血,被架出帐外。他仍跳着脚在骂:“铁木真,你不听我的劝告,早晚会被女真人钉死在木驴上!你当了那么一个五品官职的札兀惕忽里就满足了,那不过是完颜襄扔给巴儿狗的一块肉骨头!然后他要宰了你,剥了你的皮……”耶律阿海的声音被帐帘隔断了,铁木真睁大的眼睛里涌出了热泪:“看来耶律阿海投奔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可是现在我还没有力气打这只猛虎啊!”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初战塔塔儿(5)
三
铁木真领着得胜的队伍回到了那条给了他生命的斡滩河。诃额仑的斡儿朵外,诃额仑、孛儿帖、帖木仑、孛儿帖的四个儿子、诃额仑的三个养子、双目失明的豁阿黑臣迎接着铁木真兄弟。
铁木真坐在二十头牛拉着的大帐车上,四个弟弟和部将们骑马跟在后边。一行人来到近前,纷纷下车下马,向母亲施礼。
早就得到战报的诃额仑眼里充满泪水,笑着说:“铁木真,听说你除掉了蔑兀真笑里徒,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会感到快慰的。”
“可是札邻不合和大部分塔塔儿人还没有受到惩罚。”铁木真说。
“一斧头是砍不倒合抱的大树的。”诃额仑说,“我要设宴庆贺你们五兄弟的凯旋。”
铁木真从车上取下一件袍子捧给诃额仑:“母亲,别勒古台从塔塔儿人那里获得了两件珍贵的战利品——大帐车和大珠裘,就献给母亲吧。”
大帐车就是那辆二十头牛拉着的上面有帐篷的大车,大珠裘是镶满了关东特产东珠的紫貂皮裘,可以说是非常名贵的。诃额仑笑着摇摇头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我已经老了,留这些有什么用呢?大帐车你自己坐吧,大珠裘就算我赏赐给孛儿帖的吧,她为你生了四个儿子,教育得个个勇敢善良,她穿上大珠裘当之无愧!”
孛儿帖赶紧推辞:“不,母亲。”
小妹帖木仑在一旁劝道:“嫂子,母亲赏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不然我可要了。”大家笑了。
帖木仑问铁木真:“哥哥,怎么不见我那个文弱的丈夫呢?”
“我派他给主儿乞人送战利品去了。”铁木真说。
大儿子术赤插嘴说:“主儿乞人不发一兵一卒,为什么给他们分战利品?”
二儿子察合台也愤愤不平地说:“应该送他们一顿马鞭子,让他们知道怎么样做一个蒙古人!”
孛儿帖申斥道:“术赤、察合台,大人讲正事,不许插嘴!”
铁木真看着两个儿子笑着,他倒是愿意让儿子们更早地参与部落大事的议论。他向三子窝阔台招招手,窝阔台走到他的身边,他摸着窝阔台的头顶问:“窝阔台,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孛儿帖嗔道:“他才十二岁,知道什么?”
“让他说嘛!”
窝阔台翻着眼皮想了想说:“嗯,主儿乞人这次没有出兵是不对,父汗送给他们战利品是想提醒他们,我们应当像一家人那样亲近。他们接受了,两家就会和好;如果他们接受了还不同我们合好,草原上的人都会知道主儿乞人不对,父亲是对的。”
铁木真哈哈大笑,周围的人也笑了。窝阔台不好意思地偎在豁阿黑臣身后。
铁木真说:“窝阔台,为了奖励你有这么好的见解,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窝阔台怯怯地说:“我,我想坐一坐大帐车,和姑姑、叔叔、哥哥、弟弟、妹妹……一起坐。”
帖木仑天生爽快,有点儿像男孩子:“还等什么?姑姑带你们兜一圈!”
孩子们抢着上车,忽然从车棚里钻出一个睡眼惺忪的七八岁的男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这是到哪儿了?”
铁木真哈哈大笑说:“我把他给忘了。母亲,这是在松树寨拣到的一个男孩儿,他脖子上带金环,身前带着貂皮金缎兜肚,按蒙古人习惯,拣到这种幼童,都要视为家人,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这孩子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诃额仑问。
“尊贵的夫人,我的贱名不值得一提。”
“我就想知道你的贱名呢!”
“我叫失吉忽秃忽。”
众人看他像个小大人的样子都笑了。失吉忽秃忽并不笑:“请问,哪位是高贵而善良的诃额仑夫人呢?”
“我就是。”
“啊,铁木真可汗说您会收留我为养子的,他的话可信吗?”
“当然。”
“我可以对着永存的长生天发誓,长生天在上,失吉忽秃忽在下……”
诃额仑不待他说完已是喜欢得不得了了,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亲了好几口:“我信,我信,我的好儿子!”
众人非常欢悦。帖木仑招呼孩子们:“上车,失吉忽秃忽,姐姐带你玩个痛快!”
诃额仑的四个养子曲出、阔阔出、博儿忽、失吉忽秃忽,铁木真的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呼啦一下子全上了车。帖木仑鞭子一甩,大帐车载着笑声跑向草原。诃额仑笑道:“看你妹妹,都快三十岁了,还像个大孩子!”
哈撒儿说:“还说呢,您对我们兄弟严厉得像只随时扑下来的鹰,对帖木仑柔顺得像只任羔子撞乳的母羊。”大家都笑了,连诃额仑也笑了。豁阿黑臣怔怔地问:“你们在笑什么?”
孛儿帖大声地告诉她:“在笑母亲偏心眼儿。”
“笑你母亲的耳朵眼儿?”豁阿黑臣还是没有听清。众人大笑,诃额仑叹道:“豁阿黑臣耳朵也不行了。”
老女仆豁阿黑臣又聋又瞎,真是太可怜了。不过,诃额仑待她如同家人,让她跟自己住在一起,好吃的吃着,好穿的穿着,诃额仑的养子和孙子们也整天逗着她玩儿。可她还是年纪太大了,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草原上,帖木仑赶着大帐车飞跑。帖木仑高兴地唱了起来:
善良的人家朋友多,
骏美的马儿主人多,
宽阔的大路辙印多,
兄弟多了亲人也多。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初战塔塔儿(6)
“姑姑,你看!”术赤用手一指,帖木仑向远处看去,一支腰间裹着一块遮羞布的五十人的队伍抬着树干捆成的担架缓缓地走来。
帖木仑放慢了车速。这时,她看见铁木真等人快马跑向这一群人,就知道出事了,帖木仑也将车赶向那群人。
那群人站下了。担架放在地上,上边躺着一具尸体,铁木真等跪了下来。帖木仑一惊,她断定那是自己的丈夫,便飞快地跳下车跑了过去,孩子们也都下车跟了上去。帖木仑分开众人:“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博儿术含泪说:“他,他带着六十名兵士给主儿乞人送战利品,可主儿乞人杀了我们十名兵士,扒光了这五十人的衣服,你的丈夫也被主儿乞人杀害了!”
帖木仑怔怔地跪下来。铁木真劝慰道:“帖木仑,你要挺住啊!”帖木仑眼睛一闭昏倒在地上。铁木真兄弟呼叫,帖木仑睁开了眼,喘息着吐出两个字:“报仇!”
铁木真大喝一声:“上马!”众人纷纷跑向自己的战马。
铁木真与撒察别乞的矛盾终于用战争的方式解决了。一仗下来,撒察别乞战败了。主儿乞人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峡谷之中乱撞乱叫。两边的山坡上站满了乞颜部的兵丁。忽然,一声号炮,人群哑然。博儿术喊道:“可汗有令,撒察别乞、不里孛阔等叛逆已经被擒获。主儿乞人与孛儿只斤人是同宗同族,只要不再反抗,我们依旧是一家人!”主儿乞人这才安静下来。
倒缚双手的撒察别乞、不里孛阔、木华黎、合答吉歹等被押到铁木真面前。撒察别乞、不里孛阔和木华黎走前几步跪倒,合答吉歹吓得尿了裤子,两个兵士架着他跪下。铁木真认出了木华黎:“哎,他不是木华黎吗?者勒蔑,为什么要处死一个门户奴隶?”
者勒蔑摸了摸头上渗血的布带说:“这小子为保护他的主子,一连杀了我们十几个人,还伤了六七个。”
铁木真问:“你的头是被他砍伤的吧?”
者勒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铁木真命令道:“放了他!”
者勒蔑迟疑了一下,松开木华黎的绑绳。铁木真问:“他的刀呢?”
者勒蔑递过刀。铁木真把刀还给木华黎说:“你做我贴身的那可儿,日夜带刀可以随意出入我的大帐!”
对这个决定使众人无不吃惊。木华黎叩头说:“可汗,我木华黎今后若对您有半点不忠、不信、不义,您就把我的脚筋挑了,心肝割了!”铁木真拉起了木华黎。
这时帖木仑飞马赶到了,她跳下飞跑的马冲了过来,抓住撒察别乞:“撒察别乞,难道你和我不是共有一个曾祖父吗?难道我不是你的堂妹吗?你为什么那么心黑手狠,杀了我那文弱善良的丈夫,你说,你说呀!”
铁木真愤怒地指着撒察别乞说:“撒察别乞,当初我推举你当可汗,你对天盟誓说,如果我铁木真当了可汗,你撒察别乞若违背了誓言愿意弃黑头于地,现在你还想活吗?!”
撒察别乞低下头去。铁木真刚要转身发令,额里真妃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慢!铁木真,你,你先杀了我!”铁木真愣了一下。
额里真妃老泪纵横但仍很傲慢地说:“铁木真,我不能看着你杀了我的儿子!你与其让我成为无人奉养的寡母,莫如先杀了我!”说罢她坐到地上抱住儿子。
帖木仑冲过来:“你,你这个恶魔一样的老太婆!你现在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了?那我呢?你为什么纵容你儿子杀了我的丈夫?这次轮到你了,让你看着你儿子怎么死吧!然后你也去死!像一条毛虫一样地死去吧!”
撒察别乞哭道:“母亲,您别难过了。您把脸背过去吧,儿子欠的债,儿子自己去还。”
“撒察别乞——”额里真妃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铁木真生气地说:“够了!你们现在有眼泪了?以往呢?你们做那么多恶事的时候呢?”
额里真妃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来,冲向铁木真:“你杀了我吧,我们的账今天就用我们主儿乞人的血还清给你!”
铁木真推开额里真妃:“把她带走!”
“撒察别乞,我的儿子——”额里真妃被兵士们拖走了。
铁木真对撒察别乞说:“撒察别乞,我可以留下不里孛阔,让他照顾额里真妃。我不是可怜你的母亲,而是敬重先可汗的大妃。可是你必须得死!因为你对长生天发过誓——愿意奉铁木真为汗,战场上若违背可汗的号令愿弃黑头于地,太平之日若不尊可汗旨意,愿流散妻子儿女被抛于无主之地!”
撒察别乞仰起头:“你不要再说了,我愿意用血来实践自己的誓言!”
“那好,撒察别乞,你是蒙古人,我不愿意让你身首异处。把牛皮拿过来!”
有人拿过新剥的牛皮铺在地上。兵士抬起撒察别乞包在牛皮里,严严地裹起来。撒察别乞滚动了一会儿,憋死了。
铁木真看了一眼吓得瘫在地上的合答吉歹,喝了一声:“砍!”一兵士手起刀落,合答吉歹人头落地。铁木真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初战塔塔儿(7)
四
诃额仑的斡儿朵里,帖木仑在给母亲梳头,她心中有些凄凉:“母亲,您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诃额仑苦笑道:“净说傻话,你母亲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啦。黑马老了,毛也会变白的。”
帖木仑感慨地想到,时光可真快,母亲领我们在斡难河边挖野菜,大哥领我们堵水捉鱼,那种血和着泪的日子,一晃竟然过去三十年了。母亲怎么会不老?这三十年,哪一天不是枕着刀枪、备着马鞍过日子?哪一年不是在砍杀、惊恐中度过的!
帖木仑给母亲梳完了头,叹了一口气:“母亲,我回去了。”她起身欲走。
诃额仑叫住她:“帖木仑,你过来。”
帖木仑面对着母亲,诃额仑拉住她的手:“帖木仑,你丈夫已经过世五年了,你总不能像孤雁似的,一个人飞吧?”
“母亲,您又说这个了。”
“我都六十一岁了,总有一天我会像豁阿黑臣一样老得又聋又瞎的。那时谁来管你的婚事?”
“父亲遇害的那一年,您才二十八岁,不是一样熬过来了,我今年都三十多了。”
“可我有四个儿子和你这个好女儿,如今又收了四个养子。你呢?连个孩子都没有,我一想起你,心就流血。”
诃额仑哭了。帖木仑咬住嘴唇,忍住眼泪,半晌才说出来:“我身为可汗的妹妹,难道给已婚的将领做别妻,还是嫁给娶不了亲的奴隶?我的幸福和柔情早已在五年前和我的丈夫一起埋葬了。好在我有战马,有弓箭,有马刀,还有仇恨陪着我。”帖木仑说完抽出手走出去,跳上自己的马,奔驰而去。
诃额仑跟出来,望着远去的女儿,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斡儿朵外边,术赤等四兄弟正在练习劈刺。
为了以后没有头的拼杀岁月,诃额仑的子孙们人生的头等功课就是要学会战斗。他们在两棵小树上抻开一张新剥下来的小牛皮做靶子。最小的拖雷先放马过来,一刀下去只在牛皮上留了一个白印。窝阔台第二个放马过来,一刀下去,在牛皮上留下了深深的一条印记。第三个是察合台,他先踌躇满志地兜马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一咬牙,放马过来,奋力挥刀,将牛皮砍了一个大口子。术赤冷冷一笑,也不准备,放马过来只一挥刀,便将牛皮一砍两半儿。
察合台突然向术赤冲了过去,挥刀便砍。术赤用刀架开。拖雷大惊:“二哥,你要干什么?”
察合台怒气不息地说:“术赤是个投机小人!是我先砍下牛皮的一大半儿,他投机取巧,砍断了剩下的一小半儿!”
术赤争辩说:“不对,我没有那样做。”
“你就是这么干的!”
“我没有!”
窝阔台在一旁说:“这有什么好争的,看看不就完了嘛!”
四兄弟下马过去看牛皮。展开的半张牛皮上,察合台砍的口子豁然在目。
术赤得理了:“怎么样?我并没有顺着你的印儿往下砍吧?”
察合台气呼呼地扔下牛皮要走。
“站住!术赤做得不对!”是诃额仑在说话。几个孩子愣住了。诃额仑问:“术赤,你方才是不是用了很大气力?”
“我是用了全力了!”
“既然察合台已经把牛皮砍开了一个大口子,你若是顺着这个口子往下砍,是不是要省力得多?”
“当然,可我不愿意那样做。”
“这正是你的错。你们是兄弟,对不对?凭你们哪一个人的力量也不能打败金国和那么多强大的对手,可是你们兄弟如果同心协力,力量就大得多了。明白了吗?”
窝阔台头一个表示说:“我明白了,这同阿兰祖母讲的折箭训子是一个道理。”
铁木真出现在他们面前:“窝阔台说得对。你们不要在这儿砍牛皮了,我要带你们像真正的战士一样去参加练兵。”
诃额仑说:“铁木真,孩子们还太小。”
“那就让他们在马背上长大嘛!”铁木真催马走了。几个孩子欢呼着跟了上去。
诃额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草原上无休止的战争又把她的孙子们卷进去了。诃额仑蹒跚地走进帐房,朝着豁阿黑臣的耳朵大声说:“豁阿黑臣,来,一起吃晚饭吧。”豁阿黑臣不动。诃额仑推了她一下:“豁阿黑臣,豁阿……”豁阿黑臣的头歪向了一边。诃额仑大吃一惊,用手试试她的呼吸,悲痛地垂下了手……
孛儿帖抱着个女婴奔进来:“她在哪儿?!”诃额仑用目光指着平躺在地毡上的老女仆。孛儿帖把女婴交给母亲一步步走了过去,坐在豁阿黑臣身边。诃额仑叹道:“这样对她也许更好。”
看着这个同自己一起在蔑儿乞人那里受过牢狱之苦并一直照看自己的老仆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孛儿帖哭出声来。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阔亦田之战(1)
一
札木合得知铁木真渐渐强大起来的消息后,坐卧不安了。心想,自己让铁木真马奶喝得太多了,如果再让他一天天养壮臂膀,就会在哪一天早晨拧掉自己的脑袋。于是他派人去联络合答斤部、山只昆部、弘吉剌部、乃蛮部……企图一起剿灭铁木真。塔里忽台鉴于上次十三翼之战的教训,提醒札木合说:“听说蔑儿乞人和塔塔儿人已经恢复了元气,他们对消灭铁木真也许会比你更感兴趣呢。”
札木合摇头:“我可是带领铁木真和王汗的联军打败过蔑儿乞人。”
“那有什么?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要札木合首领派个得力的人去走一趟,说服他们出兵就是了。”
“我想这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了。”
“我?”塔里忽台愣了一下,“不不,我是俺巴孩汗的孙子,我的祖父让他们送给金国钉在木驴上,我去恐怕不合适。”
“哎,你不是说,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吗?”札木合大笑。塔里忽台十分尴尬。
札木合止住笑说:“塔里忽台叔叔,您只要替我办成了这件事,我答应你在打败铁木真之后,把他的一半部众和财物分给你。”
这倒是很大的诱惑,塔里忽台答应去试试运气。
塔里忽台离开札木合,带着泰赤乌勇士纳牙阿、只儿豁阿歹和脱朵来到了塔塔儿人的驻地。
一走近札邻不合的大帐,塔里忽台就后悔了——他的眼前摆着四口大锅,锅底下烈焰腾腾,锅里的水冒着热气。大帐外边放着长长的一排桌子,桌子后边坐着虎视眈眈的札邻不合和脱黑脱阿父子。引导他进来的也客扯连在后边催促道:“塔里忽台首领,请啊!”塔里忽台仍站立不动,怔怔地看着大锅。纳牙阿从后边推了塔里忽台一把,他这才向前走去。
到了离桌子不远的地方,周围的兵士们“啊”地一声抽出刀来指向塔里忽台等四个人。脱朵腿一软就跪下了,塔里忽台的腿也直打颤。他回头看看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两位勇士视而不见地看着桌后的札邻不合,塔里忽台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札邻不合手指大锅冷冷地问:“塔里忽台,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塔里忽台一脸的谄笑:“煮全羊的大锅。”
“错了!”札邻不合说,“从十三翼之战你用七十口大锅煮了七十个俘虏之后,它已经改了名称,叫煮全人的大锅了。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把它支在我的大帐前吗?”
塔里忽台硬着头皮回答说:“大概是札邻不合首领有什么喜庆之事吧?”
“你又错了。”札邻不合说,“我是专为你的到来准备的。塔里忽台,你连着回答我两个问题,都错了,我很不耐烦,我再问三个问题,你只要再有一个答不上来,我就把你扔进大锅里煮了!”他命令道:“来呀,把火烧旺一点儿!”
兵士们往锅下边又添了些干柴。塔里忽台吓得心惊肉跳,看来今天这一关是过不去了。不待他多想,札邻不合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提出来了:“你是来要我发兵帮助你和札木合攻打铁木真的吧,你忘了我同你这个蒙古人是仇敌了吗?”
塔里忽台努力镇定一下自己,谄笑着回答说:“我不记得我们还有什么仇恨。”
札邻不合命令道:“把他扔进锅里去!”
两个兵士要上前抓塔里忽台,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抽刀拦住。纳牙阿说:“札邻不合,你并没有解释我们塔里忽台首领的回答错在哪里。”
“我可以解释。”札邻不合说,“塔里忽台,我的父亲,骗杀了你的祖父俺巴孩汗,你怎么说我们不是仇敌?”
塔里忽台赶紧回答说:“也速该为了这个杀了你的父亲铁木真兀格,一命抵一命,这账已经两清了。”
“可是我又毒死了你们的首领也速该!”
“所以,我们是朋友。”
“什么?!”
塔里忽台来了精神,这太容易回答了:“也速该占据了本来应该属于我的首领地位,是你们帮我杀了他。”
札邻不合坐了下去,气氛缓和了许多。塔里忽台的勇气陡增:“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敌人的敌人是更可靠的朋友。我说得不对吗?”
札邻不合冷笑着说:“你不要得意,我还有一个问题呢。你让我去跟札木合联合,事成之后,铁木真和王汗被灭了,札木合就成了草原的霸主。我拿塔塔儿人的鲜血,换来的却是随时可以抽在自己脊背上的鞭子,你这不是想来愚弄我吗?”
脱黑脱阿父子把刀往桌子上一拍:“说!”
塔里忽台反而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札木合是个什么东西吗?”
札邻不合等一愣:“嗯?”
“札木合是札答兰人,札答兰在蒙古部里是什么意思您想必听说过吧?”塔里忽台解释说,“他的祖上是抢来的怀孕的女人生的,是杂种,他怎么配当蒙古部的可汗?!”
“那你为什么还要拜倒在他的帐下!”
“我不过是借着他的羊圈,养自己的羔子。只要你们帮助札木合打败了铁木真和王汗,然后,我们就里应外合,消灭札木合!那时,我,你,还有脱黑脱阿就可以三分草原了。”
札邻不合站起来,走到塔里忽台身边,咬着牙说:“好你个‘乞邻秃黑’,也速该一点儿也没有说错,你的确是个自私而贪婪的家伙。来呀,把火再架得旺一点儿!”
兵士们往锅下加柴。札邻不合走回坐位:“把这只肥羊给我扔到锅里去!”塔里忽台吓得浑身发抖,再也站不住了。幸亏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一面一个架住他才没有瘫在地上。塔塔儿的兵士应了一声,抬着四只全羊扔进锅里。札邻不合哈哈大笑说:“请远方的贵客入席呀!”
塔里忽台如获大赦,擦擦头上的汗水,想迈步,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阔亦田之战(2)
二
铁木真站在大帐车上,他视野所及之处全是演兵场。
四个弟弟——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一列。
四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一列。
诃额仑的四个养子——曲出、阔阔出、失吉忽秃忽、博儿忽一列。
博儿术、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四人一列。
答里台、阿勒坛、忽察儿、蒙力克四人一列。
术赤台、不里孛阔、豁儿赤、通天巫阔阔出四人一列……
一列列的兵将举着弯刀飞马奔驰,一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满面。
天已黄昏,铁木真的将士们还在整齐地列着队。铁木真骑着马穿行在他们中间:“我的蒙古勇士们,你们累了吗?”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不累!”
铁木真走到拖雷身边:“拖雷,你累了吗?”
拖雷胸脯一挺:“不累!”
“窝阔台,你呢?”铁木真问。
“有一点儿累,不过我挺得住!”
铁木真笑了,他大声地对将士们说:“我的小儿子拖雷精神可嘉,我的三儿子窝阔台的回答却很实在。你们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有下过马了,应当说有一点儿累。可是,我想到十一年前的十三翼之战,那一仗我们败了,不只因为我们人少,更因为我们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我的那个好安答札木合又派出使者四处联络,据说有合答斤部、山只昆部、札答兰部这些同一祖先的蒙古人,也有弘吉剌部世代联姻的亲家翁,还有塔塔儿、蔑儿乞这些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们很快就要一起杀过来,要砍掉我们的脑袋,你们怎么样?”
者勒蔑笑嘻嘻地说:“我的脑袋还想留着喝马奶酒呢!”
术赤大声说:“我们要砍掉他们的脑袋!”
“那好,我还要你们接着在马上过两夜一天!”铁木真说,“人可以吃喝,就是不许下马。包括我的最小的儿子和我自己!”
夜深了,将士们有的在马上打盹儿,有的在吃喝,有的在轰打蚊虫。
答里台、忽察儿和阿勒坛三匹马挨在一起。忽察儿问:“阿勒坛伯父,答里台叔叔,你们还行吗?”
阿勒坛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
答里台不满地抱怨道:“你我头发都白了还得遭这份儿罪。”
忽察儿愤愤地说:“如果是去打塔塔儿人、蔑儿乞人,理所当然,可这一次是同铁木真打他的好安答和老丈人。”
答里台和阿勒坛面有愠色。忽察儿说:“当初推举阿勒坛伯父为乞颜部的可汗就对了。您是忽图剌可汗的长子,又是长辈,年高德劭……”
答里台见有人走来,便捅了一下忽察儿,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答里台被忽察儿的话吓坏了,他怕这个侄子再说出什么足以让他们掉脑袋的话来,夹夹马肚子离开了。忽察儿不满地对阿勒坛说:“这只贪心的老兔子,又想吃又怕被夹住。”
阿勒坛叹口气:“小心点儿也好,现在说这些,晚了。”
忽察儿说:“不晚,你、我,再把不里孛阔的主儿乞人鼓动起来……”
在忽察儿想挑起主儿乞人闹内讧的时候,阔亦田已经到处是火把和篝火,以及一处处的勒勒车围成的古列延,札木合把十二个部落的数万人马都集聚在这里了。
三河汇流处的江岸上,立着一匹儿马、一匹骒马、两口酒缸。札木合、塔里忽台、脱黑脱阿、札邻不合等十二部首领站成一列,后面是各部的将领。这是在公元1201年——铁木真三十九岁。新兴势力铁木真与旧势力的代表札木合,决定性的较量——阔亦田之战就要开始了。
札邻不合将腰带搭在脖子上,举起帽子跪下去捶着胸口说:“额尔古纳河、根河和得尔木尔河作证,我札邻不合还在刚会走路的时候,铁木真的父亲就杀死了我的父亲。五年前铁木真又勾结王汗脱斡邻,伙同金朝杀死了我塔塔儿部的首领蔑兀真笑里徒以下数千人,他们已经成为女真人的鹰犬。”
脱黑脱阿将腰带搭在脖子上,举起帽子,跪下去,捶着胸口说:“额尔古纳河、根河和得尔木尔河作证,铁木真的父亲掠走了我们蔑儿乞人赤列都的新娘,铁木真又多次袭击我们,使合阿台以下数千蔑儿乞人阵亡,上万蔑儿乞妇孺被奴役。”
塔里忽台如法跪了下去,捶着胸口说:“额尔古纳河、根河、得尔木尔河作证,那个被金国封为统帅诸部首领的铁木真,已经成为草原上的一只恶狼,威胁着我等十二部。兵分则弱,兵合则强,我十二部单独作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如若联为一体,就不愁战不胜他们。我等只有推举有超群才干的札木合为众汗之汗才能对抗这只恶狼!”
其余诸首领一起跪倒,捶着胸口说:“额尔古纳河、根河、得尔木尔河作证,手足配合需要同心,氏族行动需要酋长,诸部联合不能没有可汗,我等愿推札木合为众汗之汗——古儿汗!”一时鼓乐欢腾,兵士们山呼海啸般的喊着:“众汗之汗——札木合;札木合——古儿汗!”
札木合解下腰带搭在脖子上,举起帽子跪下,手捶胸口说:“额尔古纳河、根河、得尔木尔河作证,铁木真是我札木合三次结拜的安答,他没有遵守同甘共苦的誓言,却恶毒地杀死了我的亲兄弟绐察儿。今天,我被推举为古儿汗,就要替十二部的部众伸张正义,杀死铁木真和他的帮凶克烈部信奉景教的王汗脱斡邻!”
两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手持牛耳尖刀在萨满的神鼓声中走向两匹马,壮汉的刀插进了马的脖子,如注的鲜血洒入酒缸。
十二位首领端起血酒一饮而尽。札木合抬头向天:“天地之主听到了吧,我们立下了何等庄重的誓言。如果谁违背了它,泄露了它,将会如同这河岸之崩塌!”
多少只脚猛跺河岸,岸边的土轰然一声塌了。
札木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谁违背了它,泄露了它,将会如同这树被砍伐!”
多少把刀在砍一棵大树,那株大树倾倒了。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阔亦田之战(3)
三
同以前一样,部落之间的大的战争,常常不仅是男人出征,而是全部落一起行动。合答安也跟着丈夫和父兄来到了阔亦田。她在泰赤乌人的古列延里对着月亮跪下,闭着眼睛祷告着:“铁木真,你还记得那个陪你在羊毛堆里避难的合答安吗?她在为你祈祷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长生天,把最仁慈、最有力的保佑给予你!”
她闭上眼睛,泪珠滚滚而下。忽然什么声音使她惊醒:“谁?什么人在那里?!”德薛禅从黑暗中走出来。合答安问:“你是什么人?”
“弘吉剌部的德薛禅。”
“德薛禅?铁木真妻子孛儿帖的父亲?”
“不错。”
“你要做什么?”
“我想找一个铁木真答应过要娶的姑娘合答安。”
“找她做什么?她已经出嫁了。”
“她的良心不一定当陪嫁送给别人了吧?”
“有的人连自己的女儿女婿都可以出卖,良心又能换几张羊皮?”
德薛禅抓住合答安的手:“我没有看错你,快,领我去找你的父亲和哥哥!”
合答安把德薛禅领进了自家的蒙古包,将他的来意告诉父亲。锁儿罕失剌怀疑地望着来人。德薛禅将一张画在布上的地图取出来:“我是德薛禅。我无法阻止我们弘吉剌部的首领参加这次会盟,可我知道他们任何人都没有登临大位的福分,即使靠口是心非的奸计,或者匹夫之勇的强悍也不能战胜我的女婿铁木真。”
锁儿罕失剌对合答安说:“你出去看着点儿。”合答安走了出去。包里只剩下锁儿罕失剌和德薛禅两个人了。锁儿罕失剌故意装出冷冷的口气说:“德薛禅大人,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
“为了让我的女婿少流血。我这里有一张地理图,上边用契丹文字写着札木合等十二部人马分布的情况。我无法脱身,只好求助于你们。”
锁儿罕失剌看着地图说:“德薛禅,你的名字表示你是个智慧超群的人,所以才想出这个妙计来暗害我们。我们做奴隶的,服从主人是我们的本分。”
“你,你这是不信任我?”
“你明知道铁木真不懂契丹文,你这一招只是想试探我们父子是不是会叛变我们的族人。你走吧。”
德薛禅笑了:“不,孛儿帖跟我学过契丹文,铁木真跟孛儿帖也学过契丹文。我如果不知道你们曾经救铁木真逃出塔里忽台的屠刀,我会来找你们吗?我如果想害你们,只要向塔里忽台说出这段往事就足够了!”
在包门外听着父亲和德薛禅谈话的合答安判定了德薛禅的诚意,见父亲还在推三阻四,便闯进来一把抢过地图:“我去!”
锁儿罕失剌已经完全相信了德薛禅的真心,把地图拿过来说:“老马识途,还是我去吧。”德薛禅这才松了一口气。
锁儿罕失剌走出帐篷,德薛禅和合答安跟了出去。合答安目送着父亲和德薛禅分头走了,又跪下虔诚地祷告道:“长生天,保佑我父亲把信送到吧!保佑灾难从铁木真身旁擦肩而过,保佑他平安无事吧!”
诃额仑照看锁儿罕失剌狼吞虎咽的吃东西。铁木真和两个众人之长者勒蔑、博儿术在看德薛禅的地图。孛儿帖指着地图对大家说:“这里是斡难河、根河和得尔木尔河三条河流的汇合处,十二部联军从这里出发,泰赤乌的塔里忽台、蔑儿乞部的脱黑脱阿和忽都,还有乃蛮部、斡亦剌惕部为先锋。我们在这里——这里是古连勒古山,联军要袭击我们,必须路经兀惕乞牙、阿兰塞、阔亦田……”忽然帐外传来一片吵嚷之声,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不出铁木真所料,忽察儿、阿勒坛在暗地里煽动主儿乞人说,弘吉剌部参与了十二部联军。额里真妃想起自己被杀的儿子,要把一口恶气撒在孛儿帖的身上,她带着侄子不里孛阔领着数百主儿乞人,气势汹汹地举着火把向铁木真的大帐闯来。当值的速不台拦住了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不里孛阔气呼呼地叫嚷道:“我们要求铁木真像杀死叛逆撒察别乞一样杀了叛逆孛儿帖!”
“杀死孛儿帖!杀死孛儿帖!”一百多人吼叫着一齐往前拥。
速不台还想拦挡,但不里孛阔是主儿乞第一勇士,力大无穷,只一推,速不台便后退数步倒在地上。忽必来上前拦挡,被不里孛阔抓起扔了出去。额里真妃发疯一样地叫着好往前闯,警卫的兵士们被拥到一边。木华黎带着守卫帐门的兵士迎上来,他声音不高,但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站住!”
不里孛阔愣了一下,他知道这人不好惹。额里真妃上前指着木华黎的鼻子大声斥道:“你?!你一个主儿乞人的门户奴隶怎么敢拦住我的去路?给我滚开!”
木华黎纹丝不动,不卑不亢地回答说:“额里真妃,我现在是可汗的那可儿,没有可汗的允许谁也休想前进一步!”
额里真妃大怒:“不里孛阔,把这个小子给我赶开!”
不里孛阔刚欲动手,木华黎以极快的速度出刀,刀尖已经触到了不里孛阔的脖子。不里孛阔僵在那里,众人也不敢靠前。速不台和忽必来也赶来相助。木华黎刀尖逼着不里孛阔说:“退回去!都给我往后退!”
不里孛阔和主儿乞人纷纷往后退。铁木真、孛儿帖、博儿术、者勒蔑走出大帐。铁木真说:“是额里真妃婶母吗?什么事?”
木华黎收刀,主儿乞人马上又拥上前来。额里真妃止住吵吵嚷嚷的人群向铁木真问道:“铁木真,你杀了我的儿子撒察别乞是因为他叛逆了你这个乞颜部的可汗,是吧?”
铁木真答道:“他不仅叛逆了我,更是对蒙古先祖的叛逆!”
额里真妃问:“那么如果再有人叛逆,你是不是要处死他?”
铁木真果断地回答:“是的。”
额里真妃说:“好,我问你,弘吉剌部参加了札木合的联盟,有没有此事?”
“有。”
“你岳父德薛禅也参与了是不是?”
“是。”
“是就好,来呀,把牛皮预备好!”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阔亦田之战(4)
有人把一张新剥的牛皮铺在地上。额里真妃咄咄逼人地说:“铁木真,我要求你像杀了我儿子一样,马上杀了德薛禅的女儿孛儿帖!”她扑上去抓住孛儿帖。主儿乞人齐呼:“杀死孛儿帖!杀死孛儿帖!”
孛儿帖欲推开额里真妃,却被拥挤得施展不得。铁木真的四个兄弟、诃额仑的四个养子、铁木真的四个儿子得知主儿乞人闹事,带着马队分两翼包围了这群人。主儿乞人吓得停止了喧嚣。额里真妃愤愤地叫道:“你们想干什么?!想以势压人吗?我要向全乞颜部讨个公道!”
她手指之处出现一片火光,阿勒坛、答里台、忽察儿……千军万马出现在眼前。
诃额仑出现在门口:“额里真妃,我会给你个公道的。”
她招呼锁儿罕失剌:“你过来。”有人将火把举过来照亮。诃额仑说:“额里真妃,你见过这个人吗?”
额里真妃惶惑,不里孛阔认出了他:“他好像是泰赤乌部给塔里忽台捅马乳的奴隶。”
锁儿罕失剌喊道:“对,我叫锁儿罕失剌,是替德薛禅大人来给铁木真可汗通消息的。”
“哈哈!”额里真妃强词夺理地说,“谁会相信一个奴隶的鬼话!”
诃额仑举起地图:“这是我的老亲家送来的地图,上边有同俺巴孩碑上一样的契丹文字,请各部将领们过目。”
众将们上前来看了图,纷纷点头。
铁木真趁机对别勒古台说:“别勒古台,不降服不里孛阔就治服不了主儿乞人。”
“你说怎么办?”
“跟他决斗,你敢吗?”
“小弟万死不辞!”
忽察儿见大势己去,为了摆脱嫌疑,高声喊道:“啊,原来是一场误会,散了吧,散了吧!”众人听了向四处散去,主儿乞人也想离开。
别勒古台喊道:“不里孛阔,你就这么走了吗?”不里孛阔已经气馁了,想快点离去,听了别勒古台的喊声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警惕地看着别勒古台。别勒古台说:“你方才污蔑了可汗的大妃——我的长嫂孛儿帖,可汗可以不怪罪你,我可要替长嫂跟你讨个公道!”
忽察儿惟恐这次无功而返,见别勒古台跳出来,他眼睛一亮,鼓动道:“你想跟他决斗?”不里孛阔心慌意乱地连连摆手,说:“不,不!我现在郑重地向大妃孛儿帖道歉。”
孛儿帖明白铁木真的意思,强硬地说:“我们弘吉剌人的尊严是不容冒犯的!”
聪明的者勒蔑也领略了铁木真的意图,故意激不里孛阔说:“哎,我说不里孛阔,听说你力大无穷,却原来是个胆小鬼!”
速不台等人哈哈大笑。别勒古台不等对方表态,便猛扑了上去。不里孛阔灵敏地闪开,别勒古台一扑再扑。不里孛阔想早点儿脱离是非之地,完全是被动地周旋,期待着有人出来替他解围,这时一个不留神被别勒古台抓住胳膊,二人到底纠缠在一起。别勒古台不断进攻,但不里孛阔的有力防守使他不能得胜。主儿乞人见自己的首领如此被动,发出一阵狂喊。不里孛阔豁出去了,开始转守为攻。别勒古台摔跤的本事和力气都不及不里孛阔,马上就有些招架不住了。额里真妃和主儿乞人都松了口气。者勒蔑看形势不妙,指挥孛儿只斤氏人有秩序地为别勒古台助威。强大的声浪镇住了不里孛阔,不里孛阔一松懈,别勒古台挣脱了不里孛阔的手。在两个人分开重走跤步的时候,不里孛阔瞟了一眼铁木真,铁木真瞪起的眼睛使他心里一,再一看铁木真身后的木华黎、博儿术、合赤温、哈撒儿按着刀把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他更心慌意乱了。他知道这场角斗自己是不能取胜的,于是停止了攻击,让个破绽给别勒古台。别勒古台比起不里孛阔是稍逊一筹,但在铁木真如狼似虎的五兄弟之中也算是力气最大的了。他趁机一下子将不里孛阔摔倒,并乘势压在他身上,抬头看了哥哥一眼。铁木真眼睛瞪着别勒古台咬了咬牙,别勒古台明白了他的意思,松开不里孛阔,站了起来,似乎要结束格斗。不里孛阔也以为分出了胜负,这场角斗就算完了,支身子一侧想站起来。这时,别勒古台却猛地用膝盖砸向他的肋骨,只听咔嚓一声,不里孛阔的肋骨断了几根。不里孛阔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撑起身子指着别勒古台:“你!我是惧怕铁木真才让你的,你,你竟下这样的毒手!”说罢,吐血倒地而死。孛儿只斤氏人一阵欢呼,举起了别勒古台。
主儿乞人愤愤不平却敢怒而不敢言,额里真妃眼珠一翻晕倒在地上。铁木真朝孛儿帖使了个眼色,孛儿帖会意,上前分开众人,托起额里真妃的头:“婶母,尽管您多次像仇敌一样地对待我们,我们仍然把你看做乞颜部落最应该敬重的长辈。来人,把额里真妃抬到我的斡儿朵里去好好侍候。”几个女奴上前欲抬,额里真妃摆摆手,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了。主儿乞人默默地跟了上去。
铁木真看了一眼忽察儿、阿勒坛和答里台。那三人的脸上写着的全是失望与沮丧。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阔亦田之战(5)
四
铁木真了解了札木合的作战意图,但是他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部署,便派豁儿赤领两名兵士作为使者,前往联军进军的路上,拖住札木合。豁儿赤在兀惕乞牙的路上迎到了联军的前哨。
“豁儿赤来了?”札木合听到报告恶狠狠地说,“吩咐下去,就地扎营。今天,我要好好宴请这位铁木真的使者!”
豁儿赤本来是札答兰部的一个首领,论起来还是札木合的族弟,可他却投奔了铁木真,札木合恨不得活活地吃了他。
豁儿赤被脱朵领着穿过正在架锅造饭、饮马喂草、支帐篷的联军队伍,走向札木合的车帐。札木合侧卧在地毡上,脱黑脱阿、札邻不合、塔里忽台和忽都坐在两边。德薛禅、赤剌温、纳牙阿、只儿豁阿歹等按着刀把凶巴巴地站在两旁。
豁儿赤镇定了一下自己,走到地毡前向札木合行礼说:“乞颜部使节,拜见札木合古儿汗。”
札木合嘲弄地问:“这不是豁儿赤兄弟吗?”
豁儿赤笑嘻嘻地说:“感谢古儿汗还惦记着我。”
“你离开我投奔铁木真有些日子了吧?”
“啊,凑巧过去了十八次母羊生羔的季节。”
“听说我的安答因为你唆使他反对我有功,答应在他得了天下之后,赏给你三十个老婆?”
众人一阵狂笑。豁儿赤却不慌不忙地说:“要赏我三十个老婆的事有,唆使他反对您的事——无。因为到现在您的安答还挂念着您呢!”
札木合眼睛一瞪:“你胡说!”
豁儿赤手一摊:“事实如此。这次我正是奉了铁木真汗之命给他的好安答送贺礼来了。请看!”
豁儿赤闪开身。两名随从打开包裹,里边是绫罗绸缎和珠宝。札木合站起来,绕着礼品和豁儿赤转了一圈,突然问:“铁木真在干什么?”
豁儿赤回答说:“在古连勒古山下放牧呢。”
塔里忽台等听了大笑不止。札木合又问:“他有没有让你转告我一些什么?”
“有。消除误解言归于好。”
“是吗?以你之见呢?”
“我以为……”
“慢!”札木合说,“喂,脱朵,锅里的羊肉煮熟了吗?”
脱朵说:“回古儿汗,还没有呢。”
札木合嘲弄地看着豁儿赤说:“等一等,豁儿赤。别着急,豁儿赤。等羊煮熟了,你喝点热汤,然后再当说客吧。”札木合走回地毡,躺下,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豁儿赤。
豁儿赤脸上笑着,心里却有些发毛:“这个札木合可是心狠手黑的家伙,别等锅烧开了,把我放锅里煮了。”想到这里他偷眼看看那煮肉的大锅,锅里开始冒出热气,一个伙夫还在添柴拨火。
塔里忽台、脱黑脱阿、札邻不合、忽都冷冷地笑着,像看着就要屠宰的羔羊般的盯着豁儿赤。豁儿赤眼前出现了札木合七十口大锅煮俘虏的幻象,锅里的羊变成了人……豁儿赤的随从“啊”地叫了一声抱头就逃,被联军的人抓住按倒。豁儿赤迅速地判断着局势,然后稳住了神,笑呵呵地朝按人的兵士说:“啊,主人也太热情了。”
按人的兵士松了手,豁儿赤对随从说:“怎么?你们两个等不及了?那也得锅开肉熟嘛!”
随从惊恐地说:“他,他们要煮了我们!”
豁儿赤哈哈大笑道:“你们净胡说,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何况札木合古儿汗是我们铁木真可汗的好安答,你我三人又是来送贺礼的呢!放心,聪明的札木合古尔汗是不会因为我们三个小人物坏了他的一世英名的。”
札木合蓦地站起来:“好个伶牙俐齿的豁儿赤!来呀,给他盛一勺热汤来!”
脱朵用铁勺盛了一勺热羊肉汤端了过来。札木合说:“豁儿赤,你把这羊肉汤一口喝下去,我再听你的说词。”
豁儿赤一愣。众人狂喊:“喝呀,喝呀!烫熟他的心肝肺!”
豁儿赤笑嘻嘻地说:“多谢札木合古儿汗。”他伸手接过铁勺。
众人大喊:“喝,快喝!”
豁儿赤端着铁勺绕着圈子边走边说道:“怎么样,你不先尝尝?您呢?您不来一口?味道一定不错。要不怎么说札木合古儿汗大人大量呢,走了几天的路,人困马乏,好容易烧熟了一锅羊肉汤,自己还没尝上一口,却先请客人喝。哟,塔里忽台叔叔,多年不见,您可是越来越胖了,你先喝一口?这几位面生,想必也都是高贵的上宾了,你们先尝尝?”
脱朵对只儿豁阿歹说:“这小子是想等汤折腾凉点儿再喝。”
话音刚落,只见札木合一脚飞起将汤勺踢翻,豁儿赤惨叫一声捂住胸口倒在地上。札木合真想一刀杀了他,可豁儿赤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他不能因为杀了使者而坏了自己的名声。便喝令道:“把这三条狐狸赶出去!”兵士们架起三人就走。
赤勒格儿打马奔来,宿营的人们惊慌地躲开。他在离札木合不远的地方跳下马来,人还未到声音先到:“札木合古儿汗,铁木真和脱斡邻的兵马已经冲击了我们的先锋前哨!”
札木合和札邻不合等人大吃一惊:“他们现在哪里?”
赤勒格儿说:“抢占了阔亦田附近的阿兰塞。”
札木合这才明白过来,豁儿赤方才的那一出,是拖住自己,自己竟然上了他的当。他马上命令:“快,追回豁儿赤,我要活剥了他的皮!”纳牙阿、只儿豁阿歹等应了一声,上马追去。
札邻不合也恍然大悟:“啊,铁木真派人谈判,是为了争取时间先发制人!”
脱黑脱阿吃惊地对札木合说:“铁木真占领了阿兰塞?那里依山傍塞居高临下,对我们十分不利呀。”
“铁木真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而且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呢?”札木合用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人,然后冷冷地一笑说:“我明白了。”他突然用手一指:“德薛禅!”
德薛禅捋着胡须笑了:“札木合,你知道得太晚了。”
塔里忽台一拍脑门:“啊,我怎么没防备这个老东西!”
“杀了他!煮了他!”众人一片喧嚷。札木合手一挥:“砍!”
赤勒格儿挺身走出:“我来吧!”他推了德薛禅一把,押着他走上了山冈。
赤勒格儿把德薛禅押过了山梁:“站下吧!”。
德薛禅四下看了看,笑笑说:“这儿的风水不错,小子,出刀吧!”
赤勒格儿并没有动手,却问道:“德薛禅,有件事我要问你。”
“你问什么?”
“术赤是不是我的儿子?”
德薛禅惊讶地看看赤勒格儿:“啊,你就是那个该死的蔑儿乞人赤勒格儿?你出刀吧,还等什么!”德薛禅别过脸去。
“你不愿意告诉我是不是?那好,我自己会去问孛儿帖的。”赤勒格儿把刀插入鞘中,回身走了。
德薛禅想了想,叫住他:“赤勒格儿!”
赤勒格儿回头。德薛禅说:“你不要干蠢事,术赤是铁木真的儿子。”
赤勒格儿不信地摇摇头,又要走。德薛禅又叫住他:“赤勒格儿,凭我这一把胡须和你放了我的恩情起誓,术赤的确是铁木真的儿子。我的老妻告诉我,孛儿帖在被你抢走之前就怀了身孕了!”
赤勒格儿看看德薛禅,说:“不,你骗我!长生天不会对我这么残忍,连这一点儿希望都不给我这个家破人亡、孤苦无靠的人留下。”赤勒格儿走了。
德薛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豁儿赤逃回了阿兰塞铁木真的中军大帐。烫伤疼得他龇牙咧嘴。通天巫阔阔出在给他胸前和手上敷药。每碰一下他便大声叫喊:“哎哟,疼死我了!”
者勒蔑打趣道:“好在只是烫伤了前胸和手臂,如果破了相,可汗将要赏给你的那三十个老婆可就惨了。”众人大笑。
豁儿赤叫道:“我都要疼死了,你们还来取笑!”众人仍大笑不止。
铁木真也笑道:“豁儿赤,你伤得很值得,立了个头功!”
来会合铁木真的王汗也凑趣说:“不过,你再也不要碰到札木合了,要不,他非煮了你不可!”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一)阔亦田之战(6)
五
铁木真占据了阿兰塞,心里踏实多了。他吩咐博儿术放出哨探,让全军将士都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准备以逸待劳,迎战十二部联军。
追赶豁儿赤的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跑了回来,对札木合报告说,豁儿赤已经进了铁木真前锋的古列延。札木合气急败坏地踢翻了羊肉锅。大家都感到事态的严重。塔里忽台等几个铁木真的死敌聚在札木合的大帐里商量对策。
“古儿汗,”塔里忽台说,“铁木真占据了有利地势,我看弘吉剌部、斡亦剌惕部军心已经浮动,明天打起来,很可能凶多吉少啊。”
脱黑脱阿建议说:“我倒有个主意,把弘吉剌、斡亦剌惕那几个部落放在前面,我们四个部落在后边,不怕他们不拼死冲杀!”
“不妥,”札邻不合反对说,“他们既然无心恋战,对铁木真来说,他们再多也不过是一大群等着宰杀的羊!”
塔里忽台一拍大腿:“有了,听说乃蛮部的不亦鲁黑汗会札答之术,能呼风唤雨,明天攻击之前,如果他能求来一场雨,我们一定会士气大振!”
札木合也听说过这事。既然地利不占优势,人和就显得非常要紧,如果联军的士气被鼓动起来,靠着三倍于敌的兵力,取胜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同意了塔里忽台的建议,让人去请不亦鲁黑汗明天阵前作法。
兀惕乞牙的盆地里,十二部联军的将士们肃立着,带着无限崇拜的心情看着不亦鲁黑汗作法。只见不亦鲁黑汗面前放着一个铜盆,他将手中的石子放入盆里的净水之中,口中念念有词:
永恒的长生天在上,
净水里投进了狗宝牛黄,
立即赐给我们雷鸣电闪吧,
啊,快降下雨暴风狂,
让铁木真闻风丧胆,
让十二部联军士气昂扬!
不一会儿,不知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还是不亦鲁黑汗真的法术高强,一片乌云从天边出现了,并且像奔马般跑过来。
札木合兴奋地用手一指:“乌云!”将士们人人雀跃,个个欢呼。塔里忽台举起弯刀大声喊道:“杀死铁木真——”
数万人一齐高呼:“杀死铁木真——”
一个霹雷,随后狂风携着暴雨像瓢泼般的袭来。联军将士在风雨中呼喊着,蹦跳着。忽然,札木合头一个停止了呼喊,他用手试试风向,又转动着身子判断了一下,脸色骤然变白了,他过去一把揪住不亦鲁黑汗的前襟,质问道:“你是怎么作的法?”
不亦鲁黑汗不明所以地问:“这,这……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他把不亦鲁黑汗推到身前迎着风雨站着:“你看看,你求来的风雨为什么风朝我们这里刮?我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么打仗?!”
不亦鲁黑汗懵了:“我,我也不知道。这,也许是天意!”
札木合推开不亦鲁黑汗,声嘶力竭地叫喊:“不!这不是天意!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砍下铁木真的头!”他抽出刀来,“都给我听着,前进则生,后退则死,给我杀上阿兰塞!”
联军开始进攻了。联军中乃蛮部的军队在不亦鲁黑汗的指挥下冒着风雨往山上爬着。他们的身后是泰赤乌人的队伍,说是第二梯队,实际上是督战队,他们如果后退,泰赤乌人的刀箭会要了他们的命。可是往山上攻也不好过,铁木真军队的三排弓箭手放出的箭密如飞蝗,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这时,站在蒙古军队一边的德薛禅向山下大声疾呼道:“不亦鲁黑可汗,我是弘吉剌部的德薛禅,风雨打得你们的人睁不开眼睛,这是长生天帮助铁木真,你不要给札木合卖命了——快逃吧!”不亦鲁黑汗听到德薛禅的喊声犹豫不前,他的人马进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后队督战的泰赤乌人队伍里,赤剌温拉着傻骆驼大喊:“快跑啊——铁木真杀来啦——快跑啊!”他们头一个不顾一切地往山下跑。就像羊群走路靠头羊带领一样,人们在往山上攻的时候,尽管有人倒下了,大家也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可是,一旦有人逃跑了,马上带动一大片人也跟着逃跑,泰赤乌人全队动摇了,兵士们没了命似的往回败退。
不亦鲁黑汗的军队见后边没有人督战了,也纷纷败退下来,两个部落的人比赛似的往山下跑去。
泰赤乌人后边是塔塔儿人的队伍,札邻不合指挥自己的兵士稳稳地压住阵脚,毫不留情地射杀败退下来的泰赤乌人和乃蛮部人。败退下来的联军只得转身再往山上冲。
听说德薛禅已经到了铁木真那边,还在阵前喊话动摇军心,脱黑脱阿愤怒地质问赤勒格儿:“是不是你放了德薛禅那个老东西?”
赤勒格儿并不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坦白地承认说:“我不愿意杀死孛儿帖的父亲!可是我不会放过铁木真!”
他抽出刀一挥:“蔑儿乞人跟我冲上山去活捉铁木真——”他带着自己的一队士兵冲了上去。
札木合与塔里忽台在中军指挥。札木合问:“有两个时辰了吧?”
“有了,快有三个时辰了。”塔里忽台回答。
“啊,血!”脱朵指着山坡上流下的雨水,众人望去,雨水是红的了,而且颜色越来越浓。随后,一群有鞍无人的战马奔驰而下。人们闪开,马群奔驰而过。看到这情景,败局已经显露出来了。塔里忽台对札木合说:“看样子你的古儿汗当不成了,今天败局已定,你我分路逃走吧。”
札木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能就这么完了!”
塔里忽台愕然:“你还想打?”
“不,弘吉剌部的辎重、老幼妇孺在后边,你我分了吧。”札木合说完上了马,塔里忽台等也上了马。札木合带着自己的军队奔去。脱朵问塔里忽台:“首领,我们也赶快去抢吧。”
只儿豁阿歹生气地说:“首领,这不光彩!”
纳牙阿也说:“札木合算什么众汗之汗?简直是个鼠窃狗偷之辈!”
塔里忽台想了想说:“我们还是赶紧回老营,带着妻儿老小逃命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四个人带兵奔向自己的古列延。
阔亦田之战是争夺草原霸权的一场决战。各部贵族害怕铁木真的崛起,推举札木合为“古儿汗”,即众汗之汗,誓与铁木真为敌。但各怀异志的乌合之众经不住铁木真、王汗联军的猛烈打击,不到一天就土崩瓦解了。这不仅给铁木真提供了报仇雪耻的机会,而且为他进一步统一蒙古准备了条件。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追击残敌,铁木真负伤(1)
一
阿兰塞山上,博儿术徒步跑来向铁木真报告,敌人像见了鹰的兔子一样逃跑了。铁木真见他没有骑马,一问才知道博儿术的马被石头绊瘸了腿。铁木真把自己的一匹黄马给了博儿术。派者勒蔑去联络王汗,让克烈部打击塔塔儿和蔑儿乞人,自己带领全军去攻击泰赤乌和札答兰这两支最凶恶的敌人。
者勒蔑奉命赶到克烈部的大营对脱斡邻说:“王汗,您的儿子铁木真已经率领自己的部队压向泰赤乌人和札答兰人,他请王汗消灭塔塔儿和蔑儿乞人。”
“知道了,感谢主。”王汗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者勒蔑上马跑开去追赶铁木真了。王汗大喊一声:“上马!我王汗以主的名义命令你们,去消灭那些撒旦,把挡住你们马头的那些魔鬼打入地狱!”
“慢!”桑昆在一旁拦住父亲。
“我儿有什么要说的吗?”
“您说,这十二个部落里面,哪个最富足?”
“当然是弘吉剌部了。”
“铁木真为什么把消灭弘吉剌部留给了自己?”
王汗的弟弟札合敢不在一旁纠正说:“不对,铁木真是去攻打札木合和塔里忽台了。”
“骗人!”桑昆不屑地说,“他是把肥牛肥羊自己留着,让我们打仗流血却只剩下啃骨头的份儿,这公平吗?”
札合敢不根本不相信桑昆的话:“铁木真不是那种人。”
桑昆不愿意同叔叔争论,他换了个角度说服父亲:“不管他会不会那样干,我们千里迢迢地来帮他打仗,总不能只带伤号和阵亡人的头颅回去吧?”
“那……你说怎么办?”王汗的确是老了,他让弟弟和儿子吵得没了主意。桑昆也不待王汗发令,便举刀对大家喊道:“克烈部的勇士们,弘吉剌部有许多从汉人那里换来的你们见都没有见过的好东西,这是上帝的赐予,我们去取吧——”桑昆一马当先冲了下去,人们欢呼着跟上去,把王汗和札合敢不的马冲得直转,他们只得被裹挟着往前跑去。
这时,札木合的军队正在纵兵抢掠弘吉剌部众,古列延里一阵鬼哭狼嚎。克烈部的军队赶到了。桑昆一指弘吉剌人的古列延对父亲说:“啊,上帝!父汗,你看——札木合!你还说铁木真去打塔里忽台和札木合了。札木合在这儿,铁木真在哪儿?!”
王汗有些意外,他没有时间思考,急忙下令:“札合敢不、桑昆,你们一左一右包抄过去,一张羊皮也不能让札木合抢走!”桑昆和札合敢不迅速分成两路,围向弘吉剌部的古列延。王汗跟随弟弟的一支向前冲去。
正在指挥抢劫财物、妇女的札木合发现了克烈部人,感到大事不好,顾不上跟部下打招呼,立刻朝着还没有合围的缺口处冲了过去。札合敢不对王汗说:“汗兄,札木合跑了!”王汗不知所云地咕哝了一句什么。札合敢不犹豫了一下,把队伍丢给哥哥,自己带着十几个亲兵追了上去。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追击残敌,铁木真负伤(2)
二
塔里忽台跑回自己的老营,张皇失措地命令把车帐、老人、孩子都扔掉,立即撤退。只儿豁阿歹反对说,现在逃跑已经来不及,只有布成古列延,坚守到底才能死里逃生。塔里忽台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便命令部众把勒勒车上的牛卸下来,将车在四周围起一道屏障。
这一切刚刚做好,铁木真的人马就像一股狂飙般的向泰赤乌人的古列延冲击过来。塔里忽台更加相信只儿豁阿歹的判断是正确的了,他庆幸自己没有逃走,否则一定会被铁木真砍死在荒野上。不过,被攻破古列延的危险仍然随时可能发生。泰赤乌人被求生的欲望驱动着,躲在车后面拉弓搭箭,等着铁木真军队的接近。只儿豁阿歹则手里拿着一张弓立在车上,坚定得像一尊塑像。几个泰赤乌人给他的车上堆满了一抱抱的箭,他们知道这种时刻只儿豁阿歹的神箭就是他们生命的保护神。
铁木真的人马离泰赤乌人的古列延越来越近了。只儿豁阿歹将弓张开,旋即又放下了。因为铁木真的前锋部队在射程之外兜了一个圈子后又消失在地平线那边了。
死一般的寂静压迫着泰赤乌人。塔里忽台和脱朵面色死灰,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搅得塔里忽台心惊肉跳,他命令脱朵:“去,把那爱哭的孩子掐死,掐死!”脱朵去了,不一会儿,孩子的哭声变成了女人的嚎哭。塔里忽台听着这尖厉的哭喊声,心里更加绝望:“唉,当初不同也速该的遗孤们作对,不去抓铁木真祭天就好了,现在什么都晚了,什么都完了。”他绝望地抱住脑袋,痛苦不堪地呻吟着。
暂时的平静过后,地平线上出现了旗帜、人头和马匹。秃黑军旗下铁木真立马横枪,他身旁有德薛禅、锁儿罕失剌、博儿术、木华黎、者勒蔑、速不台、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帖木仑、阿勒坛、忽察儿和答里台。铁木真刚刚接到报告,哈撒儿追击塔塔儿人过了根河,王汗的军队在追击札木合,眼前的老对手塔里忽台孤立无援了,该是同他算总账的时候了。他笑着问大家:“怎么样?大家都饿了吧?”众人没有想到他在两军阵前问的头一句话是这个,不禁轻松地笑了。帖木仑说:“饿还好说,就是想喝点水。”众人的笑声更响了。
铁木真眨眨眼睛说:“忍一会儿吧,帖木仑。我们追得太快了,忘了带水了,只好到泰赤乌的古列延里找塔里忽台叔叔要水喝了。”众人更加活跃。
铁木真命令说:“博儿术,你先去把塔里忽台的古列延撕开一个口子!”博儿术应声领一哨人马向前冲了上去。
刹那间,博儿术的人马接近了泰赤乌人的古列延。只儿豁阿歹拉开弓瞄准了博儿术的咽喉,赤剌温大喊一声:“射人先射马,射那匹黄马!”只儿豁阿歹将弓往下移了移,一箭射出。飞跑的黄马被射中了眼睛,疼得倒竖起来,把博儿术掀到地上。
在铁木真身边的锁儿罕失剌惊呼一声:“那是神箭手只儿豁阿歹!”
木华黎和者勒蔑不等命令同时纵马奔出。泰赤乌人的古列延里,纳牙阿率数十骑冲了出来,直逼在地上奔跑着的博儿术。双方越来越近了,纳牙阿举刀向博儿术砍去,者勒蔑赶上来架出纳牙阿的刀,两刀相碰“当——”地一声,直冒火星。者勒蔑只觉得右手发麻,差一点儿扔掉了手中的弯刀:“好家伙,这小子劲儿真大!”在者勒蔑与纳牙阿对刀的时候,木华黎一伸手把博儿术拉上自己的马背,向本队奔去。
纳牙阿摆脱者勒蔑去追木华黎,铁木真的四子同时奔上去,直取纳牙阿。蒙力克着急地喊:“术赤,你们回来!哎呀,铁木真,他们几个还是孩子!”
铁木真笑了:“他们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要在战场上磨砺!”
不过与此同时,速不台、忽必来、术赤台也都迎了上去。一阵刀枪的撞击之声过后,纳牙阿拨转马头往自己的古列延奔去。
帖木仑大喊一声:“快放箭!”
铁木真抬手:“不要放箭!锁儿罕失剌,这个人是谁?”
“他叫纳牙阿。”
“真正的草原英雄,我要抓住他,让他为我所用。”他把苏鲁锭长枪一举,大声喊道:“随我来,到泰赤乌人那里吃晚饭去!”
铁木真的军队全线压向泰赤乌的古列延。锁儿罕失剌提醒道:“可汗,留心只儿豁阿歹!”
铁木真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别忘了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是个射雕英雄!”他把苏鲁锭长枪挂在鞍桥上,取箭开弓,对准了站在车上的只儿豁阿歹。
这时,塔里忽台在车后认出了铁木真,他把刀在勒勒车上拍得山响,大声喊道:“那是铁木真!只儿豁阿歹,给我射死铁木真!”
塔里忽台拍刀喊叫的声音干扰了只儿豁阿歹,他射箭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这一抖救了铁木真一命,那箭稍稍偏了一点点儿,“噗”地一声射中了铁木真的脖颈。众人大吃一惊。铁木真勒住马,伸手抓住那只箭,用力往出一拔,箭拔出来了,一股鲜血像箭一样射了出来,铁木真倒在了马上。
似乎铁木真注定了一生下来就要遭受他族叔塔里忽台的一次次打击:九岁上塔里忽台抛弃了他们孤儿寡母;十六岁上塔里忽台几乎把他的头送上了祭坛;这一次只儿豁阿歹的一箭正中颈上的静脉,又把他送到了死神的面前。秃黑军旗下边一阵混乱。者勒蔑、木华黎、速不台、忽必来迅速地四马并排挡住铁木真。者勒蔑伸手将铁木真抓到自己的马上,众将簇拥着者勒蔑和秃黑军旗往回撤退。
泰赤乌人一阵欢呼。
处在边远地段的忽察儿问阿勒坛:“阿勒坛伯父,好像什么人被射死了?”
阿勒坛眼睛一亮:“啊,铁木真!”如果真的是铁木真被射死了,乞颜部的可汗就可能是自己的了,他一阵兴奋,叫上答里台,三个人朝着中军奔去,想看个究竟。
秃黑军旗下,铁木真被放到地上,帖木仑、术赤等人呼唤着:
“哥哥!”
“父汗!”
德薛禅看了看铁木真的伤口说:“要用嘴吸出他伤口里的淤血,不然人就完了!”者勒蔑马上伏身吸铁木真脖子上的伤口,一口一口的淤血被吸了出来。
速不台紧张地说:“可汗伤的不轻啊。”
德薛禅突然大声说:“可汗没有受伤!”
木华黎头一个反应极快地说:“攻击不能停止!”
众人愕然。博儿术马上领悟了德薛禅和木华黎的意思,立即担当起众人之长的责任,大声命令道:“阵容不要乱,立即各守本位,快!”
众人听命散开,恢复了方阵。博儿术骑上了铁木真的马,戴上了铁木真的帽子,手里持着那杆苏鲁锭长枪。帖木仑看见阿勒坛等三个向这边跑来,马上催马上前拦住他们,问:“阿勒坛伯父、答里台叔叔,啊,还有忽察儿大哥,你们见可汗有事吗?”
阿勒坛正犹豫间,中军那边已经发起了冲锋。阿勒坛等有些慌乱,帖木仑说:“还不快节制军队随可汗冲锋!”说着自己先催马向前奔去。
“中箭的不是铁木真!”阿勒坛等遗憾地互相看了看,往本队跑去。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追击残敌,铁木真负伤(3)
中军在行进。秃黑军旗下,木华黎对博儿术说:“方才射中可汗的人是个神箭手,不可贸然强攻,你也不要冲得太近,让他们认出来。”
博儿术点点头,勒住了马,秃黑军旗摆动,全军稳住了阵脚。正在欢呼的泰赤乌人一个个愣住了。赤剌温大喊:“铁木真!铁木真!”
塔里忽台奔了过来:“谁?”
赤剌温指着秃黑军旗说:“看,苏鲁锭长枪!铁木真是手握苏鲁锭长枪生的。”
塔里忽台认定了拿苏鲁锭长枪的博儿术就是铁木真,气急败坏地抽了只儿豁阿歹一鞭子:“只儿豁阿歹,你是什么神箭手,想必是已经跟铁木真暗通关节了吧?还不快射,不射死铁木真你提头来见!”
博儿术接受了方才两番失利的教训,不再急于冲锋了,他让方牌军列阵掩护,命令弓箭手射箭杀伤敌人。一排排的弓箭手们轮流射出如雨般的箭矢,泰赤乌人不断有人中箭。纳牙阿对站在车上的只儿豁阿歹喊道:“只儿豁阿歹,还不快下来!”
塔里忽台急忙喊道:“顶住,和铁木真对射!”
只儿豁阿歹踌躇之间被纳牙阿一把从车上拉下来。塔里忽台拔刀刺向只儿豁阿歹:“我杀了你这个叛逆!”纳牙阿一伸手,用两个手指夹住塔里忽台的刀:“首领,大敌当前,正是用人的时候。”
塔里忽台抽回刀,以威胁的口气说:“哼,只儿豁阿歹,你要是把铁木真放进来,我拿锅煮了你!”塔里忽台走到别处督战去了。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的只儿豁阿歹颓然地坐了下来,心想,这是个什么样的混蛋啊!
天黑了下来。木华黎、博儿术领着数十个那可儿戍卫在铁木真的大帐外,气氛紧张而低沉。铁木真帐内,德薛禅、帖木仑、忽必来、速不台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者勒蔑往外吮吸着铁木真脖子上的淤血。铁木真仍旧昏迷不醒,地上到处是者勒蔑吐出的淤血。
战士们头对头、脚对脚地倒地露宿,相距百十步有一人放哨,放哨的人也都十分困乏。他们整整战斗了一天,没有吃也没有喝,太累了,太喝了,太饿了。术赤、窝阔台一组,察合台和拖雷一组在巡营。他们知道父亲受了重伤,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出事。
阿勒坛、忽察儿和答里台三个人琢磨过味儿来了——中箭的是铁木真,他们是被德薛禅那老东西骗了。三个人气势汹汹地带着十数个那可儿向中军而来,他们要戳穿德薛禅的把戏,推举新的可汗。在中军大帐外,三个人被博儿术拦住了:“阿勒坛伯父,有事吗?”
阿勒坛火气十足地说:“我们要面见可汗!”
博儿术回答道:“可汗已经睡下了。”
忽察儿冷笑道:“真的是睡下了,还是已经……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只要你脖子上长的不是羊头,就会明白。如果可汗已经升天,就应该推举新的可汗。而我们是乞颜部的长辈贵族,自然当仁不让!你给我走开,这是黄金家族的事,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忽察儿推开博儿术大步向前走去,却不防备木华黎的刀直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忽察儿吓了一跳。他是见识过木华黎给撒察别乞当奴隶时不要命的表现的,这家伙为了主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一动也不敢动了。
阿勒坛自以为是部落的长辈,并不把木华黎放在眼里,喝问道:“木华黎,你这个该杀的主儿乞人,你想反叛吗?!”
木华黎直盯着眼前的忽察儿,眼睛一眨不眨:“不经允许擅闯可汗大帐的,才是反叛!”
忽察儿还想争辩,答里台拉住他说道:“这小子是亡命徒,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忽察儿略一沉吟,笑了笑往后退去,然后转身,抽刀挥手,命令其部下:“上!”
他的那可儿们举刀冲上来,木华黎与那可儿们也举刀相迎,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慢着!”随着一声斩钉截铁的喝令声,帖木仑走出大帐。
忽察儿吃了一惊:“帖木仑?”
“三位的话我都听见了。”帖木仑不慌不忙地说,“可汗只是受了伤,还不到你们争夺汗位的时候。”
忽察儿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说:“我要看看我的好兄弟。”
“请跟我来吧,我的好哥哥。”
帖木仑示意木华黎、博儿术闪开。木华黎等闪在一旁,忽察儿等想一涌向前,帖木仑低声喝道:“你们的那可儿退后!”
答里台愣了一下,看看虎视眈眈的木华黎、博儿术,与阿勒坛交换了一下目光,说:“忽察儿,不要打扰铁木真养伤,你一个人进帐看看就是了。”
忽察儿跟着帖木仑走进大帐,发现者勒蔑正吸出一口淤血吐到地上。“原来铁木真没有死!”忽察儿吃了一惊,退出帐外。
忽察儿、答里台、阿勒坛领着自己的那可儿们往回走。
阿勒坛问忽察儿:“他真的还活着?”
“他脖子上还在流血,显然是活着。”
答里台以推测的口气说:“还在流血,那他一定是伤了血脉。”
“伤了血脉还不九死一生!”阿勒坛幸灾乐祸,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阿勒坛伯父,答里台叔叔,这次正好哈撒儿四兄弟不在这里,只要铁木真一死,我马上拥立你们当中一位出任新的可汗!”忽察儿兴奋地谈着自己的设想,说话间已经来到他们的大帐前。
答里台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示意忽察儿不要大呼小叫:“这事,进了大帐再慢慢商议吧。”三人进了大帐。
沉沉的夜色笼罩着铁木真的大帐。帐外,帖木仑、德薛禅、术赤四兄弟、木华黎、博儿术等正在紧张地计议。
术赤手握弯刀,怒不可遏:“我们去杀了他们三个,免得留下后患!”
窝阔台立即站出来劝阻道:“不行,大哥,现在动手师出无名,反而会引起内讧。”
“那你说怎么办?”拖雷却同意术赤的做法,盯问窝阔台。
窝阔台嗫嚅,一时拿不出一定的主意。木华黎慢条斯理地说:“我看可以这么办,一切按可汗没有受伤那样安排,这样才能稳定军心,消灭泰赤乌人。”
窝阔台如释重负,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说说怎么安排?”术赤咄咄逼人。
“我的意思是不论父汗什么时候醒过来,我们也要在明天消灭塔里忽台。”
察合台认为窝阔台言之有理,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三弟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我同意。”
博儿术发现他们兄弟四人又发生了争执,赶紧出面解围:“是啊,再不能放虎归山了,明天就要除掉塔里忽台。”
德薛禅老谋深算,担心地说:“群龙无首不行,那样的话,既不能打仗,也容易给方才的那三个人留下机会。”
“博儿术,你是哥哥登临汗位那天,可汗亲封的众人之长,你就安排吧!”帖木仑看了看博儿术,又看了看众人:“有谁不听军令,我和术赤他们就砍了谁的脑袋!”
德薛禅赞许地点点头:“这主意不错。”
“那好,我现在就代行可汗的权力了。木华黎,你去把锁儿罕失剌叫来。”博儿术义不容辞地接过指挥大权,并开始执行自己的职责。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追击残敌,铁木真负伤(4)
三
泰赤乌部的古列延内,连日厮杀、奔波的士兵们都支持不住了,有的抱着马刀,有的靠在帐边,有的枕着同伴的大腿,先后进入了梦乡。负责值勤的年轻将领只儿豁阿歹气急败坏地鞭打着熟睡的哨兵,生气地高叫:“睡,睡,我叫你睡,等铁木真来了砍下你的脑袋,你就会睡够了……”鞭子又雨点儿般的打在两个哨兵身上,“起来,起来给我放好哨,如果铁木真前来偷营,马上吹号角……”
士兵的身后就是泰赤乌部的部众,只儿豁阿歹狠狠地抽打着前边的士卒:“你,你给我睁开眼睛!你的老婆孩子不也在你的身后吗?难道你想让她们成为铁木真的刀下之鬼吗?”
但泰赤乌人实在是太困乏了,只儿豁阿歹打起这个,那个又睡了过去。
赤剌温一直在一旁观看,实在有些不忍,过来劝道:“算了,铁木真的人也不是铁铸的,能不吃不喝不睡觉吗?如果他们要偷营也只能在后半夜。”
只儿豁阿歹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坐了下来。赤剌温与他背靠一棵大树也打起盹来。
锁儿罕失剌悄悄地钻进了古列延,从赤剌温身前走过。赤剌温猛地站起,只儿豁阿歹一转身按住了赤剌温:“什么人?!”
锁儿罕失剌赶紧伏下身去。赤剌温拔出刀来欲刺只儿豁阿歹。只儿豁阿歹迷迷糊糊地问:“啊,是你呀,赤剌温,你要去哪儿?”
“去看看我妹妹和傻骆驼。”赤剌温松了一口气,一边收起马刀,一边敷衍着。
只儿豁阿歹又闭上了眼。赤剌温追上父亲,领他向一边走去。
锁儿罕失剌低声问道:“赤剌温,塔里忽台发现我离开了营地吗?”
“他连自己的命都顾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上这些。铁木真那边怎么样?”
锁儿罕失剌示意他先不要问,二人走到自己的勒勒车旁。傻骆驼还在呼呼大睡,合答安发现了他们,欠身问道:“父亲?您回来了?见到铁木真了吗?”
“见到了,当然见到了!”
“他,他现在什么样子了?”合答安既高兴,又显得迫不及待。
“他像海东青一样英武,像下山的猛虎一样威风。”
“有胡子了吗?”
“黑胡子像马鬃一样粗硬。”
合答安笑了:“可我只能记起他十六岁时候的样子。”
赤剌温不耐烦地插话道:“行啦,合答安!”回头对父亲说:“父亲,快说正事吧!”
“铁木真说明天天一亮就要来进攻,”锁儿罕失剌小声地传达着铁木真的指令,“他让我们告诉泰赤乌人,铁木真只找塔里忽台报仇,部众们只要归顺或者不抵抗,都可以安然无恙。铁木真不抢他们的妻女,不掠他们的财物。”
“好,大家早对塔里忽台不满了!”赤剌温满有信心地说,“我们分头去说服大家逃走,投奔铁木真!”
锁儿罕失剌拉住赤剌温:“不要着急,等后半夜塔里忽台他们睡熟了再动。”
他们几个人先后躺下了,合答安悄悄地问父亲:“父亲,铁木真没有忘记我吗?”
“没忘,他还问起你呢。”锁儿罕失剌实在太劳累了,闭上了眼睛。
“问我什么?”合答安却毫无睡意,希望尽可能多地了解铁木真的信息。
“问你……出嫁了……没有。”锁儿罕失剌将要进入梦乡了,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了。
合答安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丈夫,长吁了一口气,大瞪着眼睛望着星空。锁儿罕失剌的鼻息很快就变得粗重了。
在夜色的掩护下,术赤在铁木真的营地巡逻。德薛禅走了过来,手搭在术赤的肩上,叫了一声:“术赤!”
术赤回头一看,发现是外公,既吃惊,又高兴:“啊,外公?”
德薛禅露出满意的微笑:“你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术赤憨厚地笑了。德薛禅问:“你母亲还好吗?”
“母亲她很好。”
“你的父汗对你母亲好不好?”
术赤不解地看着外公:“挺好的,怎么?”
德薛禅发现术赤还不知道孛儿帖的遭遇和自己出生的情况,就说:“不,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们好多年没有见面了,我还以为这一次能够看见她呢。”
“以前父亲打仗总是带着母亲的。现在,父亲说让她在家里照看祖母,所以才没有来。”
德薛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父亲对你们兄弟几个之中哪一个更喜欢一些呢?”
“我看不出来。”术赤摇头,说:“我只是感到察合台和窝阔台总是同我作对,拖雷对我好一些。”
德薛禅叹息着,提醒术赤:“术赤,兄弟之间你是长子,对弟弟们要忍让,对父亲和母亲要孝顺。任何时候,无论谁跟你说了什么,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你都要记住,你是铁木真汗的儿子!”
“我知道,我不会给父汗丢脸的!我要比弟弟们做得更出色!”
德薛禅欣慰地笑了笑。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追击残敌,铁木真负伤(5)
铁木真的大帐中,几只蜡烛发出忽明忽暗的光,几员大将还焦急地守护在铁木真身旁。
铁木真动了动,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上前呼叫:“可汗,可汗!”
铁木真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黑暗的帐顶,以叹息的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走了多远的路啊,无边的沙漠一点水都没有,渴啊,渴死我了!”
说罢,又闭上了眼睛。者勒蔑等人呼叫着,帖木仑、木华黎和博儿术闻声走进帐篷,德薛禅、术赤和窝阔台也赶来了。
德薛禅问:“可汗怎么了?”
“父汗!父汗醒了吗?”术赤走到父亲身边。
帖木仑既兴奋又着急地叫着:“哥哥,哥哥!”
者勒蔑凄然地对大家说:“他的血流得太多了,要喝水。”
德薛禅说:“得给他找点什么喝。”
众人相互望着干裂的嘴唇。博儿术说:“可是军营里已经没有一桶奶、一滴水了。”众人失望了。
“这种时候,到哪儿去弄喝的东西?”术赤着急地摸着脑袋,一时拿不出主意。
木华黎眼睛一亮,说:“有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木华黎身上。
“泰赤乌的营地!他们既然带着家眷,那里一定有马奶和水。”
“我带人马去抢!”术赤手握马刀,立即就要冲出大帐。
窝阔台不同意这种冒险做法:“不行,他们的古列延很难攻破!”
“那你说怎么办?”
“偷!”
者勒蔑站起身来,自告奋勇:“我去!”
者勒蔑脱去鞋帽、袍子和上衣。博儿术好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者勒蔑神秘地一笑:“你不用管。窝阔台,你跟我去。”
在夜色的掩护下,者勒蔑和窝阔台来到泰赤乌营地外。他们伏在一个土包后,者勒蔑对窝阔台说:“我摸进去,你在这里等着接应。我如果被人发现,你赶快回去报信,我会想办法跑回来的。”
“者勒蔑叔叔,你可要小心啊!”
者勒蔑笑了笑:“死神怕我脸上的笑纹儿。”者勒蔑爬出土包,爬向古列延,从车轮下爬进了泰赤乌人的营地。
他的面前是睡得死沉的一排排的泰赤乌人。他小心地将两手两脚插入缝隙中越过了这些熟睡的人们。
突然,他的屁股被踢了一脚,他吃惊地一回头,原来是一个熟睡的人在翻身。他脸对脸地端详那人,心里暗暗骂道:“好小子,你敢踢我的屁股?明天我会让你明白招惹我者勒蔑可不是好玩的!”
者勒蔑又匍匐前进,爬过了打盹的哨兵。黑暗处,者勒蔑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跑向后营。
者勒蔑连翻了几个车辆都一无所获。他揉揉眼睛四下观看,发现一辆车下有只带盖的桶,他跑过去抱起桶掂了掂分量,然后急忙打开盖子,伸进手摸了摸,又嘬了嘬手指。惊喜地说:“啊,长生天,干酪。”
这时,锁儿罕失剌等三人站了起来,分头向三个方向走去。
者勒蔑钻进车底下,等他们走远才爬出来。他抱起桶往回跑,临近古列延处伏下身来,却苦于无法低姿将桶带出。
这时,只见一个人向这边走来,向车阵外望了望,又望了望天上的三星,焦虑地说:“都睡得像死骆驼。哎?人怎么少了许多?”那人揪起一个人问道:“喂,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行了,只儿豁阿歹,谁还没个老婆孩子。”那人咕哝着,倒头又睡。只儿豁阿歹无可奈何地叹道:“完了,泰赤乌部算气数已尽了!”
锁儿罕失剌走过来,只儿豁阿歹惊问:“什么人?”
“是我,捅马乳的锁儿罕失剌。你来,我有很紧要的事要告诉你。”锁儿罕失剌拉着只儿豁阿歹走了。
者勒蔑将桶放倒,滚动前进。接近古列延时,两个熟睡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不小心碰到两人的脚上,一人不耐烦地责备对方:“你干什么蹬我的脚?!”
对方也生气了:“你讲不讲理,是你蹬了我的脚!”
“哎呀,烦死人了!”
两个人都把脚缩了回去,者勒蔑从空当里将桶推了出去。一个人一伸腿碰到了他,他一惊,抱起桶,翻过牛车跳了出去,快速向土包处的窝阔台奔跑。
那个泰赤乌人坐了起来,问:“谁?”
另一个也惊醒了:“怎么回事?”
两人看了看似乎明白了,又看看左右疏疏落落的车阵,低声说:“都逃走了。”
“咱们也别挺着了。”
“嗯,带上老婆孩子逃吧。”
两人从车阵里抽出自己的车。
者勒蔑回到铁木真的大帐,一勺一勺地给铁木真喂加水的干酪。窝阔台用手帕擦拭父亲嘴边的余液。
木华黎走进来轻声问:“可汗喝了?”
“喝了三次才喝下一碗对水的干酪。”窝阔台答道。
“差不多了,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们也睡一会儿吧。”
木华黎走出去,者勒蔑对窝阔台说:“窝阔台,你睡吧。”
“者勒蔑叔叔,父亲没事了,您也打个盹儿吧。”
者勒蔑笑了笑:“我,我可以再熬上三天三夜。”
窝阔台打着哈欠,他掐了掐额角,晃了晃头,看见者勒蔑已经闭眼睡去,嘴角流下了口涎。窝阔台笑了,他振振精神把衣服给赤膊的者勒蔑披上。
已经到了后半夜。脱朵跑进了塔里忽台的帐篷,气急败坏地说:“首领,快起来!”
塔里忽台慌忙爬起,问:“怎么了,脱朵?”
脱朵哭丧着脸说:“糟了,我们的人差不多都跑光了!”
塔里忽台大吃一惊,哆哆嗦嗦地跑出大帐。
月光之下的古列延已经布不成阵了,人也逃亡大半。肥胖的塔里忽台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脱朵,快扶我起来,套车,走。”
脱朵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跑开,跨上自己的战马,逃走了。
塔里忽台大骂:“脱朵,你这条狡猾的狐狸,我待你不薄,你竟敢扔下我自己逃命!”
纳牙阿驱车而过:“首领,快上车!”
塔里忽台上了纳牙阿的勒勒车。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追击残敌,铁木真负伤(6)
四
天色已经微明,铁木真在自己的营帐中慢慢醒过来了。
铁木真的脑海里出现了幻觉:他好像在大沙漠里跋涉着,吃力地登上一座沙丘,望见沙丘下海市蜃楼般的草地、溪流、湖水,他兴奋地跑了下去,掬起一捧水欲喝,漏空了,又掬起一捧水欲喝,又漏尽了……他头一扭,疼醒了,“哦!”
窝阔台和者勒蔑像被弹起一样扑到他面前,者勒蔑披在身上的衣服落到了地上,也没有发觉,惊喜地问:“可汗,您醒了?”
“渴。”
者勒蔑倒了一碗奶酪过来送到铁木真嘴边,铁木真接过去,自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啊,真好!”低头发现满地泥泞,问:“你们怎么把大帐扎在泥地上了?”
“父汗,那是您的血。”窝阔台解释道:“您昨天被箭射中了脖子上的血脉,者勒蔑叔叔用嘴吸出一块块淤血吐在地上了。”
者勒蔑笑了笑说:“有的来不及吐,我也没有请示可汗,就给咽肚子里了。嘿嘿!”
“谢谢你!”铁木真舒心地笑了,忽然看到者勒蔑赤身露体,吃惊地问:“呃,你怎么还光着身子?”
“啊,这是我到泰赤乌营地偷这桶干酪的时候脱下来的,方才实在太困,喂完了你一碗加水的干酪没顾上穿,就睡了,啊——嚏!”窝阔台笑了。
“啊,我记起来了,我是要过水喝。”铁木真又打量了一下正在穿衣服的者勒蔑问:“你一个人去了泰赤乌的营地,如果被塔里忽台捉住,会不会向敌人透露我的伤情呢?”
“我?!”者勒蔑一片忠心,反而受到可汗的怀疑,未免有些委屈,一时语塞,喉头咕噜咕噜上下直动,说不出话来。
窝阔台赶紧解释道:“者勒蔑叔叔是故意把衣服脱掉的。他说,如果被敌人捉住了,他就说,‘因为要投降泰赤乌部,被铁木真发现了,要杀我,刚刚脱光了我的上衣,还没等他们剥掉我裤子的时候,被我挣脱,逃了出来,所以才光着膀子来投奔你们。’”
者勒蔑这才缓过神来:“我想他们会相信的,也许会拿衣服给我穿,热情接待我,然后我再偷出奶酪跑回来。反正,对他们来说这桶干酪算不了什么,可是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可汗的性命啊!”
“哦,者勒蔑,”铁木真十分感动,“我没有看错你这个打铁的,没有白白任命你为众人之长。过去蔑儿乞人将我们包围在不儿罕山时,你曾救我性命;如今我中箭受伤,你又亲口吸出淤血,救我苏醒;我口喝难忍,你又舍生忘死寻来奶酪给我饮用,使我恢复体力,心中开豁。你对我有三次大恩!你如此忠心,我会铭记在心,永远也不会忘怀的!”
者勒蔑跪地叩头:“可汗!”他抬起头来时,刚强乐观的汉子满脸已是热泪纵横。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泰赤乌部的覆灭(1)
一
太阳在东方升起,铁木真的大营外博儿术组织众将领整装待发。博儿术大声宣布命令:“乞颜部英勇的将士们,给塔里忽台毁灭性打击的时刻到了,上马!”
“等一等!”忽察儿突然走到队前,阻止队伍前进,说道:“铁木真可汗既然受了重伤,不能亲自临敌,我们自然应该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暂时代替铁木真节制全军。”
阿勒坛随声附和:“对,我建议推举孛儿只斤氏的长辈贵族答里台代替铁木真。”
忽察儿起哄:“我赞成!”
帖木仑和术赤兄弟站到队前。帖木仑说:“不必了,博儿术是大哥亲封的两个众人之长之一,完全有资格节制军队。”
术赤等支持帖木仑的意见:“姑姑说得有理,我等愿听博儿术叔叔指挥。”
忽察儿不服,喊道:“我不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博儿术算什么?答里台是你帖木仑的叔叔,是术赤你们几个的爷爷,他才配节制全军!”
这时有人高呼一声:“看——”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者勒蔑赶着大帐车走来,车上坐着铁木真。铁木真虽然显得疲惫,但脸上却浮着笑容。
答里台等人大惊。
全军一片欢呼:“铁木真汗,铁木真汗!”
为了远离铁木真的部队,纳牙阿驱车驶进树林,然后勒住了马。坐在车上的塔里忽台问道:“纳牙阿,你怎么不走了?”
纳牙阿跳下车来,将马卸下来,跨上马背:“塔里忽台,听说也速该活着的时候管你叫乞邻秃黑?你确实是个自私而贪婪的家伙,而且是残忍的暴君!”
塔里忽台愕然:“你怎么敢骂我?!我是你的首领!”
“不错,如果不念你是我的首领,我不会救你的。这里已经逃出了铁木真的包围,你好自为之吧,我去投奔值得为他效力的铁木真可汗去了。”
纳牙阿催马走了。塔里忽台跳着脚咒骂:“好你个纳牙阿,狐狸和恶虎交配生下的不够月的早产儿!铁木真会杀了你这个背叛主子的恶人的!”
纳牙阿兜马回来,塔里忽台吓得往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纳牙阿哈哈大笑,又催马奔去。
塔里忽台不敢再骂了,缓缓地爬起来,哭丧着脸呻吟道:“完了,我塔里忽台完了!”他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去。
“塔里忽台!”脱朵从树林里窜出来。
塔里忽台惊喜地说:“脱朵延吉儿帖,真的是你吗?快救救我,我今生今世忘不了你!”
脱朵狡诈地说:“不,塔里忽台,我是来求你救一救我的。”
塔里忽台不解:“什么?”
“当初我本是也速该的那可儿,”塔里忽台不知脱朵想说什么,吃惊地盯着他。“因为你抛弃诃额仑母子,我才离开了他们,事后又三番五次为了你同铁木真作对。现在大势已去,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铁木真会放过我吗?”
“是啊,那你要怎么办?”塔里忽台还是不明白脱朵的用意。
脱朵指着塔里忽台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只有拿去你的脑袋,才能保住我的脑袋!”
塔里忽台大吃一惊,心想:“这个家伙真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脱朵拔刀在手。塔里忽台吓得瘫倒在地上:“别,别,不不,不要啊——”
脱朵狞笑着向塔里忽台逼近。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泰赤乌部的覆灭(2)
二
一群泰赤乌部的男女老少坐在山谷两边。只儿豁阿歹以哀求的口气对锁儿罕失剌说:“锁儿罕失剌大叔,求你把我捆起来吧。”锁儿罕失剌犹豫不决。
“我差一点儿射死铁木真,恐怕难逃一死。”
锁儿罕失剌摇摇头。只儿豁阿歹双手平举,将弓背在后背上,让锁儿罕失剌把他的双手绑在弓上。
铁木真脖子上缠着带血的白布,在博儿术、木华黎、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的护从下走了过来。泰赤乌人纷纷跪下向铁木真祈求着:“铁木真汗,请不计前仇收留我们吧,宽恕我们吧!”
铁木真笑着挥挥手:“我不是让锁儿罕失剌告诉你们,只要不抵抗,归顺我铁木真,就不抢你们的妻儿,不掠大家的财物吗?我们草原人向来是说话算数的,我铁木真更是言出必行。从现在起,你们同其他蒙古人一样,就都是我的子民了!”
众人叩头:“谢谢可汗,谢谢可汗!”
铁木真扫视一下,大声问道:“泰赤乌有个善射梅针箭的人,他先射死了我的战马,使我的大将博儿术险些丧命,昨天又射中了我的脖子……”
速不台大喝一声:“那个混账在哪儿?说!”
“我在这儿!”被捆好的只儿豁阿歹走到铁木真面前,速不台一脚踢在只儿豁阿歹的腿弯上,只儿豁阿歹跪下了。
者勒蔑、木华黎、速不台、忽必来抽出刀来,铁木真扬手制止。
“射死可汗的白口黄马,险些让您的大将博儿术丧命的是我;昨天对阵时射中您脖子的也是我。”只儿豁阿歹如实述说着自己的罪过,丝毫也不想回避,“如果可汗叫我死,不过血污巴掌大的一块土地,我毫无怨言;如果不叫我死,我只儿豁阿歹可以为英明的可汗去横断深水,去冲碎坚石。小人生死全凭可汗定夺!”
“不隐瞒真相,敢做敢当,你是条汉子!”听完他的话,铁木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竖起大拇指。
锁儿罕失剌上前替朋友讲情:“可汗,只儿豁阿歹的梅针箭百发百中,只是这两箭他射错了地方。”
众人大笑。铁木真说:“梅针箭名为‘者别’,今后你就改名叫‘者别’吧。”
只儿豁阿歹叩头:“谢可汗赐名!”
“今后你就是我手中的梅针箭,寸步不离我的左右,跟随我去射杀强敌,征服天下!”
只儿豁阿歹激动地热泪盈眶:“者别惟可汗之命是听!”
铁木真笑道:“快起来吧,者别!”
铁木真回头问:“锁儿罕失剌,你的儿子、女儿和女婿呢?”
锁儿罕失剌用手一指:“就在前边。”
“领我去看看我的救命恩人!”铁木真兴奋地向前走去。
铁木真一行沿山岭边走着,两旁的泰赤乌部降者不断向他致意。
忽然前边远处一阵骚动,木华黎等紧张起来。
锁儿罕失剌吃惊地说:“出事了!”
战后的泰赤乌营地一片残破。答里台正在指挥自己的部众抢掠泰赤乌人。
傻骆驼一边同一个士兵争夺勒勒车,一边大声地喊道:“赤剌温,你和你父亲都是骗子!你不是说只要不抵抗,归顺铁木真,铁木真就不抢我们的妻儿,不掠大家的财物吗,为什么铁木真要抢我的勒勒车和女人?”
赤剌温跑过来一把推倒了那个抢劫者:“你松手!只要我们不抵抗,归顺铁木真汗,铁木真汗就不抢我们的妻儿,不掠大家的财物,这是铁木真汗亲口对我父亲说的,你们不准违抗铁木真汗的命令!”
那抢掠者爬起来求助地看着答里台:“首领?”
答里台道:“从来草原上的战败者,人和财物都归战胜者所有,要杀要抢,均由战胜者定夺。抢!反抗者格杀勿论!”
答里台的部众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赤剌温奋力推挡。
答里台抽刀一指:“杀了他!”
几个答里台的部众抽刀扑向赤剌温。赤剌温拔刀抵抗,有的泰赤乌人也拔刀相助。
傻骆驼从车上抽出套马杆子,抡起来打倒了上前抢车的人。看着那些倒地者的狼狈样子,他得意地傻笑起来。一个兵士趁机从他背后扑上来。合答安在车上大喊:“傻骆驼——”但这提醒在傻骆驼身上没有反应,他反而怔怔地盯住合答安。刀子穿透了傻骆驼的身体,他倒下去时还看着合答安:“你,你害我!”
合答安跳下车抓住傻骆驼摇动:“傻骆驼——”
答里台在马上指着合答安说:“这个女人长得还不错,归我了。给我带走!”几个士兵上前架起合答安就走。
者勒蔑出现在士兵的面前,他还是一脸的嘲笑:“慢,慢一点儿。答里台老爷子,你要她?你不觉得自己老了一点儿吗?”
答里台持枪扎向者勒蔑:“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你说的那么老!”
者勒蔑躲过。答里台喊了一声:“来呀,把这个狂妄的小牛犊子,给我剁成肉酱!”
几个士兵冲向者勒蔑,山坡上一场混战。
混战之中,架着合答安的人离开战场,将合答安拖走。
赤剌温欲救,被答里台的兵士缠住。
铁木真一行骑马跑来。合答安一眼看见他,哭喊着:“铁木真,铁木真!”
锁儿罕失剌吃惊地叫道:“合答安?!”
铁木真一愣:“合答安?!”
他们迎了上去。兵士们见了铁木真,松开了合答安。
铁木真下马奔向合答安,深情地叫着她的名字:“合答安,合答安!”
合答安颓然倒下。铁木真抱起她的头:“合答安,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我丈夫被你的人杀死了!”合答安双眼流泪,声音哽咽,“我哥哥眼看也要被杀掉了!”
铁木真赶紧命令:“木华黎,你跟锁儿罕失剌去看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带赤剌温来见我!”
锁儿罕失剌领木华黎打马跑向山坡。
铁木真抱紧合答安:“合答安,真的是你吗?”
合答安推开铁木真,双膝跪下:“铁木真——可汗,我就是那个捅马乳的卑微的奴隶合答安!”她说着磕下头去。
铁木真双手搀扶:“不,合答安,你是我的恩人,你的双膝是高贵的,以后不要再向我下跪,快,快起来!”
合答安起身:“谢谢可汗!”后退躬身。
铁木真感到了她的一层疏远:“你有丈夫了?”
“是的。”
“怎么?是不是我的人杀死了你的丈夫?你们感情深厚,是吗?”
“我不知道他活着还是死了,会对他或是对我更好一些。”合答安苦笑道。
“这么说你并不喜欢他?”
“可是他死了。”合答安叹息一声,说:“不是死于战争,而是死于你的失信。”
合答安转身走了。铁木真咬紧牙关,刚欲上马,见者勒蔑等人骑马走来。
锁儿罕失剌、赤剌温、者勒蔑和木华黎也匆匆走来。
铁木真迎上去,看见赤剌温,问锁儿罕失剌:“这就是赤剌温吗?”
“就是他!”
赤剌温跪下:“铁木真汗!”
“好吧,你就留在我的帐下。”铁木真回头问道,“锁儿罕失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锁儿罕失剌摇头叹息:“可汗,我的女婿被他们杀了,我们要再晚一步,赤剌温也要完了!”
铁木真为之一震:“为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们?!”
“父亲昨天晚上潜回泰赤乌人的古列延,让我们告诉大家说,是您答应的,只要不抵抗,归顺可汗,可汗就不抢我们的妻儿,不掠大家的财物。”赤剌温不解地对铁木真说,“可是,那一伙人硬是要抢劫投降了的泰赤乌百姓。我和妹夫与他们争辩,他们就说我们是塔里忽台的亲信,煽动泰赤乌再次反叛可汗。”
铁木真大怒:“谁这样无法无天?!木华黎,你为什么不把那个该杀的人给我带来!”
“可汗,他们是,是您叔叔答里台的人。”木华黎感到无可奈何。
铁木真一愣,他的愤怒在心头积聚,突然上马向出事的方向奔去。木华黎等跟上。
在泰赤乌营地中,答里台的士兵们把抢掠的东西装在排成一列的勒勒车上,押解着得胜而归。
铁木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铁木真不说话,威严的目光逼视着对方。人们胆怯地停了下来。在后边的答里台愣了一下,他一眼看见了铁木真,一夹马肚子,走上前来。
答里台与铁木真相对:“铁木真,你要干什么?”
铁木真咬着牙对博儿术等说:“你们还等什么?!”
者勒蔑等一下子扑过去,将答里台从马上拖下来,按倒地上捆了起来。
答里台在地上大叫:“铁木真,我是你的叔叔——”
“我今天要让你记住,我是你的可汗!”铁木真怒不可遏,“是说了就算的可汗!是你必须服从的可汗!”
说完,铁木真拨转马头走开了。
答里台还在挣扎着:“放开我,铁木真,你放开我!”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泰赤乌部的覆灭(3)
三
在另一条山谷中,札木合带着几个残兵败将躺在地上休息。
札合敢不带着数十骑追兵转过山梁,一眼看见札木合等人。他鞭梢一指,兵士追了下去。
札木合的人发现了,上马逃走。札合敢不的人冲进山谷。
札木合同亲兵策马奔驰。札合敢不数十骑紧紧追赶。
在旁边的一个山坡上站立着脱黑脱阿父子、答亦儿兀孙和赤勒格儿。赤勒格儿手指山谷说:“看,札木合跑进了那条没有出口的山谷!”
“父亲,追兵不多,我们去救救他吧!”脱黑脱阿的长子忽都提议救救自己的古儿汗。
脱黑脱阿毫不迟疑地制止道:“不要,那样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我们还是悄悄地走开吧。”说罢他兜马朝山梁另一侧退了下去。他的人马跟着退走了。山梁上只剩下一个人——赤勒格儿。
札木合等跑到了山谷的尽头。一个亲兵大呼:“古儿汗!山谷到了尽头,走不通了!”
札木合逡巡一圈。札合敢不赶了上来,带着兵士将札木合等围住,一边转着一边对札木合说:“札木合,你逃不出去了,下马投降吧!”
“是长生天让我选择了这条峡谷,让我走到了尽头的!”札木合苦笑道,“我没什么说的了,我可以投降。不过,你们要把我交给铁木真,由我的好安答来决定让我怎么死。”
札合敢不说:“可以,你也是草原上的一只雄鹰,应当满足你这个最后的要求。”
札木合把刀插在了地上。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泰赤乌部的覆灭(4)
四
夜色笼罩着铁木真的大营。
铁木真的帐中,合答安在给铁木真的伤口换药,关切地问:“还疼吗?”
铁木真抓住她的手:“合答安!”
他拉合答安坐下,面对面地看着她:“合答安,二十三年前,塔里忽台把我抓到泰赤乌部,要砍我的头祭旗。是你们父女冒着满门抄灭的危险收藏了我,善待了我,帮助了我。正因为有了你们,我铁木真才有今日。我大恩未报,遗恨无穷。不料今天一见面,我的手下就错杀了你的丈夫,我实在是对不起你呀,合答安!”
合答安捂着脸哭了:“铁木真……”
铁木真伸手温情地抚弄着合答安的头发:“好合答安,不要再用眼泪加重我的愧疚吧,好合答安。”
合答安忍住泪,抬起头。铁木真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答应我,忘掉这次的不幸吧。我会让你幸福,让你享不尽荣华富贵!”
“我没有那么大的福分,那样我会折寿的。”
铁木真抓住合答安:“你有,我让你有你就有!”
合答安用哀求的口气说:“可汗,千万不要这样!”
铁木真诧异道:“合答安,难道你忘了二十三年前,我们俩在羊毛堆里的日日夜夜吗?”
“我哪里会忘得了啊!”
铁木真无限深情地说:“那时,我像孤树一样形单影只,像落叶一样零落无依,死亡像马尾系刀随时都能降到我的头上。是你,我生平第一个接近的女人,用温热的胸膛和怀抱熨帖了我冰冷的心;用两情相悦的欢愉赶走了时刻围绕我的恐惧和悲苦。不错,以后我又娶妻生子了,可是我怎么也不能忘了你,不能忘了你的纯洁和真情!”
合答安嗫嚅道:“真的吗?”
铁木真抱住合答安:“答应我,忘掉今天的不幸,就留在我的身边,容我报答你昔日的恩情吧!”
“哦,铁木真!”合答安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在铁木真的大帐外,忽必来领着纳牙阿走来,对木华黎说:“木华黎,这个人要面见可汗。”
“是捉住了塔里忽台吗?”
“不是。”
木华黎神秘地说道:“那就不要打扰可汗休息,明天早晨再说吧。”
清晨,铁木真醒过来,他慌慌地搜寻着:“合答安,合答安!”
合答安跪在地上:“奴婢在这儿。”
铁木真诧异:“合答安,你跪着干什么?来,到我的毡床上来。”
合答安神色庄重地磕了个头:“可汗!合答安二十三年前就曾说过,我没有存过做您妻子的奢望。”
“你胡说什么?!现在我就要娶你,现在!”
合答安推辞着:“不,不不!”
“你是不是惧怕孛儿帖?我是可汗,谁也管不了我的事!我喜欢你,就可以娶你,快过来!”
“不,可汗!”合答安退后,“我只有一个心愿,做您的奴婢,一辈子侍候您!”
“我,我要你做我的侧妃!”
合答安磕头:“可汗,奴婢不敢,奴婢退下了。”
“合答安!你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
“我在大帐旁边安了一个蒙古包,如果可汗有什么事要奴婢去做,就派人呼唤奴婢吧。”
合答安站起身,退了几步,又跪下说:“合答安有个请求。”
铁木真说:“你说。”
“请可汗把答里台放了吧,我不愿意因为我造成你们叔侄之间的不和。”
“不,我抓他是因为他藐视我可汗的权威。”
“可他的过错是因我而起的。即使可汗惩罚的对,也会有人说您是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而循私情。所以,请可汗放了他吧!”她一个头叩下去。
铁木真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放了他就是。”
“多谢可汗!”合答安站起来走了出去。铁木真一阵惆怅。
铁木真缓缓地走出帐外,对守在门口的速不台说:“速不台,你去把答里台放了吧。”
速不台应声离开。木华黎上前报告:“可汗,有两个泰赤乌人要求面见可汗。一个是昨天晚上来的,一个是今天早晨到的,都带有塔里忽台的重要消息。”
铁木真吁了一口气:“好吧,让他们来见我。”
铁木真回到大帐,居中高座,众将分列两厢。大将忽必来将纳牙阿和脱朵带进帐中,二人下跪。铁木真问:“你们要见我,有什么话要说吗?”
纳牙阿怯生生地说:“我是来请罪的!”
脱朵兴冲冲地说:“我是来请功的!”
铁木真好奇地盯着帐下的二人:“哦?那么请罪的先说,你有什么罪?”
纳牙阿如实述说着自己放走塔里忽台的经过:“在塔里忽台的部民纷纷离他而去的时候,是我帮他逃出了乞颜部大军的包围。”
“哦?你这样忠于他,为什么又来投奔我?”
“塔里忽台是不配我忠实于他的乞邻秃黑。我救他只是不愿背弃我的本主。而可汗您是人人敬慕的草原英雄,所以我才冒死前来投奔。”
铁木真离座走到他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纳牙阿。”
“你就是那位能倒拖牛车的纳牙阿?”
“可汗见笑了。”
“你不知道我与塔里忽台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吗?”
“知道。”
“亏你还知道。”铁木真走回座位,面对另一个人说道:“让请功的也说一说吧。”
脱朵把包裹打开,得意地说:“可汗请看,这是塔里忽台的人头!”
铁木真一愣:“是吗?纳牙阿,你看看,是不是塔里忽台的人头?”
纳牙阿回答:“我不看。”
铁木真又愣了一下:“嗯?!传赤剌温!”
忽必来走出大帐,领赤剌温进来。赤剌温跪下:“可汗!”
铁木真指着人头对赤剌温说:“赤剌温,你辨认一下,那是不是塔里忽台的首级。”
赤剌温看了看包裹中的人头,奏道:“不错,正是塔里忽台的脑袋。”
铁木真十分兴奋:“嗯,是大功一件,你叫什么名字?”
脱朵一时不敢自报家门了:“我……”
赤剌温这才发现脱朵,说:“脱朵?!是你杀了塔里忽台?”
铁木真蓦地站起:“谁?!”
脱朵叩头在地,说:“是我,我是脱朵。”
蒙力克冲上前抓住脱朵:“原来你还没有死?!”他拔出匕首要杀脱朵。
脱朵大呼:“慢,我有话说!”
铁木真厉声喝道:“讲!”
蒙力克推倒脱朵。脱朵哆哆嗦嗦地说:“三十年前,我是受塔里忽台威逼,才离开了诃额仑夫人和可汗兄弟。塔里忽台是罪恶的渊薮,所以,在这个可恶的纳牙阿放走了塔里忽台的时候,是我抓住了他,杀了他,替可汗,替诃额仑夫人,也是替也速该首领报了仇,求可汗念及今日的功劳,饶我不死吧。”
蒙力克出列奏道:“可汗,是他杀了我的父亲察剌合,可汗要替我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众将不约而同地齐声高呼。
“脱朵,我是要杀了你!”铁木真站起来,以不容分辩的口气说,“可不是因为你帮助塔里忽台几乎杀死了我,而是因为你先是背叛了你的首领我的父亲,这次又背叛了你现在的主人塔里忽台。按草原的规矩,背叛本主的人不可留。把他拖出去!”那可儿架走了已经瘫倒在地的脱朵。
“可汗,请允许我替祖父察剌合杀死这个恶人。”蒙力克的儿子阔阔出站出来请命。
铁木真点点头,阔阔出跟了出去。铁木真对纳牙阿说:“纳牙阿,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做那可儿。”
蒙力克不解:“可汗,他帮助过你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样的人放在你身边怕靠不住吧!”
“不,不肯背弃本主的人必能忠于所事。”铁木真满有把握地说,“他连塔里忽台都不背弃,还能不忠实于我吗?”
纳牙阿感激地磕头拜谢:“可汗!”
泰赤乌氏的塔里忽台是俺巴孩汗的嫡亲后裔,是铁木真父子争夺汗位的政敌与对手。也速该死后,正是此人为铁木真一家制造了种种灾难。泰赤乌部的覆灭铲除了铁木真进一步统一蒙古各部的巨大障碍,而塔里忽台手下的几员部将者别、纳牙阿等却成为铁木真征服天下的得力助手和一代英雄!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讨平塔塔儿(1)
一
一阵阵春风吹过,草原露出了新绿。
战胜了泰赤乌部的强敌之后,铁木真的将士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铁木真和四个儿子送德薛禅走出大营,老人家执意要回弘吉剌部。铁木真,尤其是术赤兄弟多么希望老人家能在营中多留几日,甚至能与他们一起回老营一趟啊。铁木真无可奈何地叹道:“孛儿帖一直很想念您!”
“铁木真,孛儿帖有你那么好的照顾,还有这么好的四个儿子,可我的老伴儿搠擅要孤单多了。”德薛禅眼中含着热泪,尽量控制着没有落下,“现在弘吉剌部的首领归顺了乞颜部,只要我死在搠擅的后头,会有那么一天用我的绵薄之力,辅佐你的。”
铁木真一阵激动:“愿您二老多多保重!”
“察合台,拖雷!”德薛禅面对二人问道,“你们不是要同帖木仑姑姑一起回斡难河吗?”
“父汗让我们先回去照看母亲和祖母。”二人应声回答。
“告诉你们的母亲孛儿帖,说我想她。我和你们的外祖母天天在祈祷长生天保佑她。”
“是,我们一定告诉母亲。”
“好啦,我走了!”
德薛禅拉马离去,四个外孙跪下:“送外公!”
德薛禅一行五人骑马奔向远方。
札合敢不率领自己的亲兵向铁木真的营地走来。
博儿术禀报道:“可汗,是札合敢不来了。王汗那边一定有好消息。”
铁木真高兴地迎了上去:“札合敢不叔叔!”
“铁木真汗,札答兰人被我们彻底击溃了!”札合敢不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
铁木真首先想到自己的安答,关切地问道:“札木合呢?”
“被押在后面。”札合敢不用手一指说,“他要求你亲自处置他。这也是我哥哥王汗的意思。”
“把我的马牵来!”铁木真一声喊。从人牵过一匹英俊的战马。
铁木真翻身上马,木华黎、纳牙阿紧跟其后,博儿术等也跟了上去。
铁木真和札合敢不等一阵疾走。铁木真的眉心紧锁着,在他的脑海里闪电般的回想着与札木合第三次结为安答的情景……
铁木真勒住战马。札合敢不问:“铁木真汗,你怎么不走了?”
前边不远处出现了一队士兵,押着肩扛木枷的札木合。那队人马也站住了。
铁木真与札木合相互对视着。札木合的表情是嘲弄的。铁木真的表情是沉重的。
铁木真下了马,一步步走到札木合身边:“札木合,我的好安答,你还记得在十三翼之战中,你杀了我多少部众吗?”
“铁木真,你还记得由我指挥的对蔑儿乞人的战争,夺回了你被赤勒格儿抢去的妻子吗?”
“这一次,你又联合蒙古人的宿敌蔑儿乞人、塔塔儿人来对付你的安答,三次结拜的安答!”
“上一次,你不顾我是你的恩人和朋友,为了几匹马和几个误伤的奴隶,就杀死了我的亲弟弟。那时你怎么没想到我们是三次结拜的安答?”
铁木真无言以对。
札木合又是一脸的嘲笑:“算了,不要跟我理论了,我落在你的手里了,你可以杀了我。铁木真,你看看,我身上还佩戴着你我当年结拜时,你送给我的髀石。现在,就让我用我的血染红这友谊的信物吧!”
铁木真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他咬住牙说:“把他的木枷去掉。”
者勒蔑和速不台上前为札木合去掉木枷。
铁木真从札木合的身上摘下了那块髀石,同时也把自己身上的髀石摘下来给了札木合:“我们的友谊和仇恨,恩与怨都两清了。我会让我父亲的安答王汗收留你。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变成敌人,好吗?”
札木合没有说话,眼神仍是嘲笑的,一直盯着铁木真。
铁木真转回头,对札合敢不说:“请你带他回去,交给父汗,求父汗恩养他,善待他吧!”
铁木真往回走去。博儿术等跟上。
札木合的嘲笑从脸上消失了。
博儿术打马靠近铁木真:“可汗,札木合这个人不可留!”
“可汗,杀了他吧!”众将齐声说道。
速不台以提醒的口气说:“可汗,这个札木合已经两次啸聚您的仇人,想把您置于死地。”
“是啊,可汗,”博儿术发现大家都支持自己的意见,进一步阐明自己的看法,“札木合是个心胸狭窄而又狠毒的家伙,他不会感念你的恩德的。过后有机会,他还会同你作对。”
铁木真却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喊道:“不要说了!”
众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了。
者勒蔑突然唱起了歌:
值十两银子的镶金摔跤衣,嗬咿,
前胸后背都闪着耀眼的光辉,
年轻的摔跤手,嗬咿,
只有撂倒对手才显得威风。
速不台也跟着唱了起来:
值二十两银子的锦缎摔跤衣,嗬咿,
后背前胸都闪着耀眼的光辉,
出众的摔跤手,嗬咿,
将对手撂倒才显神威。
铁木真白了他们一眼:“你们没有你们的父亲百灵鸟唱得好,给我住口吧!"
者勒蔑和速不台停止了歌唱。众将沉默不语。
半晌,铁木真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向大家交待说:“我告诉你们,札木合对我有过恩惠,仅只因为这一点我也不能杀了他。哈撒儿他们已经把逃跑的塔塔儿人咬住了,我们还是把心思用来对付这个世代仇敌吧!”
他高高地举起鞭子,然后又慢慢放下,双腿猛地夹了一下马腹,往前奔去。众人随上。
王汗的营地也充满了胜利后的喜悦。
王汗端坐大帐中。其子桑昆上前禀报道:“父汗,札合敢不叔叔回来了。”
札合敢不走进大帐见礼:“汗兄!”
王汗让座,然后问:“我儿铁木真把札木合杀掉了?”
“没有。"
“啊,是我主耶稣赋予他一副博爱之心。他是不愿意自己下手,那我就代劳吧!”
“铁木真说札木合曾是他的安答,曾有恩于他。铁木真希望汗兄恩养他,善待他。”
“哦?”王汗很感意外,“这倒是没有想到。”
“父汗,铁木真倒挺会做好人,我们何必去做恶人?”桑昆以不屑的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札木合是草原奇才,对我克烈部称雄草原大有用处,莫如收留在帐下听命。”
“可是,这个人不会久居人下的,”札合敢不不无担心地说,“汗兄对他最好不要重用。”
王汗哈哈大笑:“他带着千军万马的时候都败在我的手下,现在他不就剩下一张嘴一条舌头了吗?”
“叔叔不必担心,铁木真不是让我们善待他吗?我们天天给他上好的草料就是了。”桑昆自以为城府很深的样子,笑了笑说,“只要不给他带兵的权力,他就是再有心计,还能在羊群里称古儿汗吗?”
王汗大笑,说:“还等什么,请他进帐!”
酒宴摆好了。札木合在客位就座。
王汗客气地招呼札木合:“请吧,札木合,感谢主给了你第二次生命。愿我主耶稣与你同在!”
他们父子兄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讨平塔塔儿(2)
二
铁木真的大帐中一片宁静,一缕阳光从帐顶的小窗射入。铁木真疲惫地躺在毡床上。合答安给他倒上一杯奶茶:“可汗,您喝点奶茶吧。”
铁木真坐起来,接过茶。
“可汗!”
铁木真抬眼看着合答安:“你有事吗?”
“听说可汗明天就要去打塔塔儿人了。我想跟父亲先去斡难河,见见孛儿帖大妃和诃额仑兀真。”
铁木真吃惊地问:“为什么?”
“我父亲年纪大了,不能再为可汗打仗了。”
“我是说你,你为什么要走?”
合答安一时回答不上来:“我……”
“你留下,今后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要跟着我!”
合答安不说话。铁木真问:“怎么?你不愿意?”
“合答安是可汗的奴婢,自然惟可汗之命是从。可是……”合答安欲言又止。
铁木真却有些急不可待了:“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嘛!”
合答安浅叹了一声。
“跟我在一起就那么让你为难吗?合答安,我现在是可汗,可汗在一个部落里是至高无上的,可把我一个人放在那么高的地方,也够寂寞够冷清的。高高在上的我,可以一呼百应,就是连个可以谈心的人都没有。合答安,你不要离开我!”铁木真抓住了合答安的手。合答安像爱抚孩子一样地摸抚着他的头说:“你再娶几个妃子吧!”
“不,我就要你!”
“我是你的奴隶,仆人。”
“你不要这样说。你知道吗?我只有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我的整个身体才都得以放松,才像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个被人尊崇的偶像。”
“你跟孛儿帖大妃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
铁木真的心沉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包门,往外看着,叹息着说:“怎么对你说呢?”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
铁木真回到合答安身边,蹲下来,把手放在合答安的膝上说:“自从孛儿帖被赤勒格儿抢去九个月,回来在半路上生下术赤以后,情形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我的理智不断地提醒我,术赤是我的儿子,孛儿帖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应当爱术赤,爱孛儿帖。所以,我对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个儿子没有偏爱哪一个,对孛儿帖总是拿出十分的温存、百分的小心。我知道,我父亲不过是个首领,还有一个别妻;我已经是可汗了,可以有更多的女人,可是我忍着,我不愿意让孛儿帖觉得我对她冷淡了。”
合答安问道:“可是你的心里很苦是不是?”
铁木真叹息。合答安接着说:“而且,你这一切都是尽力去做的对不对?铁木真,我是女人,我知道如果孛儿帖觉察出你的这种用心,她会很痛苦的。”
铁木真双手一摊:“可是我没有办法。”
“那么你自己先逃出来吧,像逃出一个包围圈一样。”合答安做了个手势,“反正你没办法让孛儿帖开心,那么你就把最高的地位,永远地留给她,让她享受至尊至荣。你自己已经有足够的权柄,你需要的是另一种东西——女人的柔情来熨帖你被征伐变得冷漠和被权势变得孤独的心。”
这句话正中铁木真的下怀:“所以我要你!”
“如果是二十年前,我会的,现在不行。”合答安再次拒绝了铁木真的要求,而且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可以做你的长姐,甚至可以像母亲般的关爱你,可是我不能像娇妻那样给你快乐。我这话是真的!”
铁木真沉默了。他又躺在了毡床上:“那我也要你跟我去打塔塔儿人。”
“是,可汗!”
铁木真一下子坐起来:“合答安,你不要叫我可汗,就叫我的名字好吗?叫我铁木真!”
合答安有些为难:“那……下边人听见了不好。”
“那好,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你叫我铁木真,行吗?我需要一个不把我看成是可汗的人!”
“好吧,铁木真!”
铁木真抱住合答安的双膝:“我的合答安,我的第一个证明我是个男人的女人,你为什么要长这么大了呢?这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
孛儿帖的斡儿朵外边,一群女奴在擀毡子,擀成雨披的形状,有的在擀好的雨披上面抹黄油。孛儿帖在指挥着这一切。
赤勒格儿远远地把马留在树边,朝他们走了过来。
孛儿帖对一个女奴说:“这块毡子是给拖雷做雨披的,可以擀得小一点。黄油没有了吧?再去取一桶来。”
赤勒格儿拎着一桶黄油站在孛儿帖面前:“黄油在这儿。”
“给她。”孛儿帖示意交给那个女奴,“多抹一点儿,要抹匀才能不透雨。”
赤勒格儿在一旁插话道:“给术赤的雨衣您也这么亲自过问吗?”
孛儿帖愣了一下,扭头看着赤勒格儿。
赤勒格儿叫了一声:“夫人!”
孛儿帖惊异地问:“你是什么人?”
赤勒格儿以挑衅的口气说:“一个夫人不该忘记的人。”
“你抬起头来!”
“我的脸被蛇咬过,夫人不要被吓着。”
赤勒格儿抬起头,两眼直视着孛儿帖。
孛儿帖辨认着:“你——”
“我是一只只配吃残皮剩肉的乌鸦,却非分地玷污过仙鹤!”
孛儿帖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她脸上的肌肉紧张地抽搐着:“来人!”
使女们一惊,看看左右没有男子,跑开去找人。
赤勒格儿还站在原地不走:“我要看看我的儿子。”
孛儿帖愕然:“什么?你说什么?!”
赤勒格儿固执地说:“我要看我的儿子术赤。”
“你胡说,他不是你的儿子,他是铁木真的儿子!”
“你什么时候让我看我的儿子?!”赤勒格儿进一步逼问。
孛儿帖以更大的声音喊叫:“来人!”
在远处巡逻的卫兵听见喊声跑了过来,“什么事,大妃殿下?”
孛儿帖指着赤勒格儿:“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察合台和拖雷骑马走了过来,见状下马。
察合台问:“母亲,这是个什么人?”
孛儿帖发现两个儿子来到自己身边,愣了一下,说:“他偷了我镶金边的马鞭子。”
“那就把他砍了算了。”察合台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刀来,手一挥,劈了过去。赤勒格儿躲过这一刀的同时回身把一个兵士推到察合台的身上,然后转身跑去。边跑边吹口哨,他的马闻声向他跑来。
察合台等在后边紧追。赤勒格儿飞身上马逃去。
两个兵士骑马追来,察合台和拖雷让兵士下马,自己骑上,追赶而去。
孛儿帖身子摇晃了一下,扶住斡儿朵的门框,呻吟地说:“长生天!这个人的存在,就是给我制造痛苦的吗?”
察合台和拖雷骑马跑了回来,察合台的刀上有血:“母亲,我把他砍了。”
孛儿帖看着察合台和拖雷:“你们怎么回来了?”
察合台说:“父汗让我和拖雷回来陪陪您。”
“你父汗他好吗?”
“他很好。在阔亦田打塔里忽台的时候,他中了箭伤。”
孛儿帖吃了一惊:“啊?要紧吗?”
“已经好了。”
“谢谢长生天!来,跟我去见见你们的祖母吧。”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讨平塔塔儿(3)
三
公元1202年春,四十岁的铁木真率领自己的得胜之师,准备与塔塔儿人决一死战。为了对付塔塔儿,几代以来,蒙古人曾多次大兴复仇之师,但结果都未能如愿以偿。阔亦田之战的胜利,给铁木真讨平塔塔儿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几代冤仇终于到了大清算的时候。
铁木真与众将走向哈撒儿的大帐。哈撒儿兄弟和诃额仑的四个养子在帐外相迎,待铁木真走过,相跟着进了大帐。众将排班,铁木真就座。
哈撒儿出列禀告道:“汗兄,我等已经把四姓塔塔儿人全部包围在这里,札邻不合已经成了套子里的野马了。”
“好,我的四个弟弟和母亲的四个养子立了一件天大的功劳,现在就看我们的了。中了箭的老虎还会跳起来伤人的,这一仗切不可轻敌。”铁木真若有所思,颁布了一道重要的命令:“我军各路已经衣甲有别,旗帜不同,但必须统一号令,一致行动。进攻之时任何人不得贪财取物,所有俘获等战后平均分配;如果敌人迫使你的部下退至原排阵之处,一定要翻身力战,不可再退。任意抢掠者罚,退至原排阵处不翻身力战者斩!听清了没有?”
众人齐声道:“惟可汗之命是从!”
这是铁木真被推举为可汗之后所发布的一道重要的命令。他为什么要颁布这样的命令呢?因为经过几次战争实践,铁木真发现,一些旧贵族在作战时不听指挥,只顾自己抢掠财物,各自率领本部人马进退,这个问题不解决,就不能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因为战争是残酷的,没有高度的集中统一,就不能形成一支无坚不摧的力量。各自进退,各自抢掠,狼上狗不上的乌合之众,是难以赢得战争的。铁木真的这道命令要求由可汗统一分配战利品,论功行赏;要求所有将士必须服从统一的军令,其中还包含另一层意思,就是进一步提高汗权,限制旧贵族,这又是一种集权与分权的斗争。
铁木真以为会有谁提出不同意见,没想到众将都一致拥护,他高兴地说:“好吧,大家先吃饱喝足了,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早晨再甩出绳套,套住塔塔儿这匹野马!”
夜色降临了,整个营地出奇的宁静。这是大战前的宁静。
合答安从自己设在铁木真大帐旁边的蒙古包里出来,走向铁木真的大帐。在大帐外边遇到了担任守卫的赤剌温。
合答安上前问道:“哥哥,该你当值了?”
赤剌温发现是自己的妹妹:“合答安!”
“哥哥,有件事我要托你办。”
“什么事?”
“明天可汗要进攻塔塔儿人了,你留心一下,看有年轻、漂亮的女人,给可汗带来。”
赤剌温迟疑了一下:“这……是可汗的意思?”
“不,这是我的意思。”
赤剌温有些担心:“那……行吗?”
合答安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你照做就是了。”
合答安进了铁木真的大帐。
第二天清晨,蒙古乞颜部万人整装待发。
有人给铁木真端上一个托盘,铁木真郑重地端起第一碗马奶,向天上洒去;又端起第二碗马奶,向地上泼去;再拿起第三碗马奶,用无名指蘸着,向全军方向弹了几下,又蘸着马奶,在自己的战马鬃上抹了抹,然后面向大家,一口气喝下去。
铁木真跨上战马兴奋地说:“蒙古健儿们,经过阔亦田的决战,札答兰部、泰赤乌部彻底被消灭了;蔑儿乞部的脱黑脱阿只带领极少数人逃到贝加尔湖之东苟延残喘了;弘吉剌部投降了,对我们形成威胁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塔塔儿部了。"他蓦地站在马镫上,“我们乞颜部有两位祖先都死在塔塔儿人之手,这一次一定要全歼仇敌!擂响牛皮战鼓!”
全军高呼:“擂响牛皮战鼓!”
铁木真高举苏鲁锭:“举起锋利的马刀!”
全军将士随声高呼:“举起锋利的马刀!”
“跟随苏鲁锭军旗!”
“跟随苏鲁锭军旗!”全军将士呼声震天。
铁木真高呼:“为父祖报仇!”
全军将士随声高呼:“为父祖报仇!”
“饮马呼仑湖,征服大草原!”
“饮马呼仑湖,征服大草原!”铁木真与将士们的呼声连成一片。
“夺其人众,虏其牛马!”
“夺其妻女,掠其财物!”
铁木真命令道:“上马!”
众将士跃上战马。牛皮大鼓响遍了半边天。
答里台脸色灰暗地同忽察儿、阿勒坛并辔而立。他们身后旗帜飘扬,军容整肃。
阿勒坛叹道:“答里台,你昨天在大帐里听见没有?铁木真宣布不许抢掠,我怎么觉得这一条是专对你老弟说的。”
答里台不以为然:“为什么?”
“你忘了你抢泰赤乌人被铁木真关押的事了?”
答里台咬了咬牙。
阿勒坛笑了:“我说老弟,你以为哈腰拾的是肥兔子,扎了手才知道是刺猬。”他神秘地对答里台说,“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你要抢的那个女人,当天晚上就睡到铁木真的大帐里去了!”
忽察儿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答里台生气地说:“笑什么?!不让抢掠,对你们也一样适用。你们等着拼命厮杀之后,分得一点点儿铁木真剩下的肉汤喝吧!”
忽察儿不服地说:“我才不要管他。我们的将士们为什么打仗那么勇敢?不就是因为能在战争中抢到财物、女人、牛羊、车马吗?不让他们抢,谁会白白为你卖命?!”
答里台指了指军旗:“看,秃黑军旗摇动了,快!”
三人抽出刀来,向前一指,军队开始前进。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讨平塔塔儿(4)
蒙古乞颜部与塔塔儿人的决战开始了。
秃黑军旗下站着预备队。
铁木真、哈撒儿、别勒古台、木华黎、博儿术、赤剌温、者别站在高处观察着军情。忽必来飞马跑上山来:“可汗,者勒蔑遇到了札邻不合的顽强抵抗,三次退回原排阵处翻身力战,处境十分危险!”
铁木真对自己的两个弟弟说:“哈撒儿、别勒古台,率领你部人马去支援者勒蔑!”
哈撒儿、别勒古台挥手率部冲下山去。
速不台飞马跑来:“可汗,蒙力克、术赤台久攻塔塔儿的古列延不下,伤亡惨重!”
铁木真下令:“博儿术、赤剌温,率领中军预备队支援蒙力克父子和术赤台叔叔!”
二人闻声冲出,旋即又停住。博儿术担心地问:“可汗,您身边没人戍卫怎么行呢!”
铁木真毫不迟疑地说:“战场在前面,机不可失,快去吧!”
博儿术和赤剌温率军冲下山去。
铁木真身边只有木华黎、纳牙阿和其余十名“那可儿”了。
一彪人马冲上一座山头。为首的札邻不合立在马上观察敌情。他望见了秃黑军旗下人数了了,眼睛一亮:“将士们,看——铁木真!跟我去活捉铁木真——”
札邻不合跃马率先冲了过去。也客扯连率一彪人马随后跟上。
木华黎大吃一惊:“塔塔儿人!”
铁木真看见山下跑来一哨人马,为首的札邻不合和也客扯连很快地将马队形成二龙吐须之势向山头包抄过来。“活捉铁木真”的呐喊声随之而起。
铁木真问:“他们是从什么地方突出来的?”
木华黎观看敌情,说:“是忽察儿、阿勒坛和答里台的阵地。”
纳牙阿焦急地说:“可汗,得赶快突出去,让塔塔儿人合围就糟了!”
铁木真上了马,对二人说:“就向忽察儿那里突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华黎打马向前,对纳牙阿说:“我来开路,纳牙阿你来断后,随我冲啊!”
一行人冲向敌人来的方向。木华黎等七人在前杀开一条血路,纳牙阿等五人在后边打边撤,保护着铁木真飞马而去。
塔塔儿人随后追来。札邻不合高喊:“不要让铁木真跑了!”
箭雨之中,铁木真的几个那可儿落马。
正在这危急时刻,诃额仑的四个养子领着一彪人马横冲过来截住了塔塔儿人。塔塔儿人落荒而逃,札邻不合拦挡不住,也跟着退去。
四养子跟上铁木真。
铁木真一行走进已经结束战斗的战场。一堆堆的财物车杖、一群群的俘虏被乞颜人看押着。
者别、豁儿赤迎了上来。铁木真问:“忽察儿、阿勒坛、答里台呢?”
豁儿赤说:“答里台好像是受了点伤。阿勒坛和忽察儿还在纵兵抢掠财物呢。”
铁木真脸色铁青:“跟我去看看!”
铁木真催马便走。木华黎和纳牙阿跟了上去。豁儿赤对者别说:“带上人马,以防不测!”
在另一处与塔塔儿人作战的战场上,忽察儿、阿勒坛正在纵兵抢掠。他的部众个个收获甚丰——女人、牛羊骆驼、毡帐、奶制品、肉食品应有尽有,开始满载而归了。
铁木真从后边追来。纳牙阿大声喊:“站住,可汗来了!”
忽察儿和阿勒坛的兵士们站了下来。忽察儿和阿勒坛也只好站下。
铁木真走到近前:“忽察儿兄长,阿勒坛伯父,在战前我说过,进攻之时任何人不得贪财取物,所有俘获等战后平均分配。这话你们听到了吗?”
忽察儿答道:“听到了。”
“为什么你们不执行?!”
“因为它不对!”忽察儿气壮如牛,“不是为了在战争中可以得到女人和财富,谁愿意打仗?”
“我不是说过,所有俘获等战后由我来平均分配吗?”
阿勒坛哈哈大笑起来。铁木真问:“你笑什么?”
阿勒坛道:“打仗时流的血不一样多,为什么俘获要一样平均分配?”
铁木真质问道:“你这些话为什么当时不说出来?”
忽察儿自以为有理,回答说:“你当时又没问过我们。”
“忽察儿、阿勒坛!”铁木真忍无可忍了,“即使你们的话有一万条道理,可是,在战争中,你们只顾抢掠财物,放走了塔塔儿首领——十恶不赦的札邻不合,这难道不该受军法处置吗?”
忽察儿和阿勒坛对视了一下,有些慌乱。忽察儿说:“你,你要怎么样?”
“你们在我称汗的时候可都是发过誓的!”
忽察儿刷地抽出刀来。他们的部下也都横刀在手。
木华黎等和四个养子也立即抽刀在手:“你们要干什么?!”
铁木真眉毛一立:“嗯?!”
阿勒坛一眼看见周围高地上出现了豁儿赤和纳牙阿的队伍,他马上将抽出的刀扔在地上。
忽察儿这时也看到了豁儿赤的军队,手一抖,刀落地了。他赶紧从马上滑下来,跪在地上:“铁木真——可汗!放走了札邻不合是我的错。不,我有罪!请你看在我们是一个祖父的份儿上,不要像杀死撒察别乞那样杀死我!”
阿勒坛也跪了下来:“铁木真可汗,我可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离开札木合投奔你的,你连札木合都能放过,难道不肯放过我吗?”
铁木真的眼睛眯起来了,咬着牙说:“走!你们走吧,我再也不愿意看见你们!”
不等忽察儿和阿勒坛爬起来,铁木真转身离开了。木华黎等跟了上去。
忽察儿和阿勒坛站了起来。忽察儿唾了一口说:“铁木真,你会因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的!”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讨平塔塔儿(5)
四
塔塔儿人的营地一片残破,将士们丢盔卸甲,血迹斑斑。
札邻不合跳下马来,随从人等欲跟他进帐。札邻不合回头吼道:“你们不要缠着我!”随即又冷静下来,以悲哀的口气对大家说:“塔塔儿输了,败了,亡了!你们逃命去吧!”
也客扯连安慰道:“首领,我们的人还在同铁木真死战,胜负还没有定局,您……”
札邻不合摆摆手进了大帐。也客扯连等相顾无语。
帐内,桌上早已置有酒肉,札邻不合抓起酒碗一饮而尽,又倒了一碗,一口喝下。碗停嘴边,闭目半晌,然后将碗缓缓放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口袋,打开系在口上的线绳,将里边的药粉倒入碗中。
札邻不合痛苦地回忆着几十年前的往事:十二岁时的札邻不合将毒药倒进酒碗里。也速该端起酒碗喝酒。札邻不合唱祝酒歌……
札邻不合往药碗里倒酒。嘴里咕哝道:“冤冤相报你能怨谁?哈哈,我的一切从一碗毒酒开始,又注定要在一碗毒酒上结束啦!”
他端起碗,用手指搅着没化开的药,耳畔响起雷鸣般的也速该的声音:“有朝一日,我的后人给我报仇的时候,抓住你们塔塔儿人,只要超过车轮高的男子一个也不留!”
札邻不合哆嗦了一下:“不,我不忍心活着看到塔塔儿人的毁灭!”他跪了下来,“我那早已被长生天收去的名叫铁木真兀格的父亲,您的儿子被另一个叫铁木真的人逼得就要投奔您去啦。也许是他用了您的名字的缘故,秃黑军旗下他跃马挺枪,所到之处蒙古人欢声雷动,塔塔儿人望风披靡。他冲到哪里,哪里就留下塔塔儿人的一片尸体。父亲,您不要责怪我,看在我至少没被他捉住、受他侮辱的份上,接受我飘渺无依的魂灵吧!”他将毒酒喝了下去。
残阳如血。塔塔儿人的营地里默默地站立着许多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也客扯连从营帐中走出,悲怆地说:“他死了,我们的英勇的首领札邻不合抛弃了我们,自己寻找安宁去了。”说罢,他扔下刀。
人们默默地走过来,也将马刀扔在地上。刀堆成了一座小山。
也客扯连说:“铁木真会把札邻不合首领的人头割下来祭他父亲的亡灵的。把他烧了吧。”
也客扯连的长女也遂上前点燃了大帐。火光冲天而起。
其次女也速干惊呼一声:“蒙古人来了——”
人们一阵慌乱。蒙古人的马队冲了过来。
也客扯连双手举起来:“大家不要乱——我们投降啦——”
蒙古人的马队挥着刀在塔塔人的周围转着圈子。
战后的铁木真驻地,到处是酒宴,到处是歌舞。
百灵鸟老人拉起了马头琴,者勒蔑和速不台在引吭高歌,众人相合:
一辆辆勒勒车,
围成一座座古列延。
蒙古的健儿们开怀畅饮,
跳起舞来尽情地狂欢。
一队队大雁鸣叫着,
飞过军营上的云天。
快捎去胜利的喜讯,
别让妈妈为我心悬。
我心爱的竹黄马呀,
脚力能驰过阿尔泰山。
母亲的苍老慈颜啊,
常使我怀想默念。
她脸上年年增多皱纹,
挤奶的十指由直变弯。
可是亲人的血仇啊,
还在她心中无法排遣。
快告诉她可汗的兵士们,
用马刀攻下了敌人的城垣。
仇敌的丧命的黑血,
已经洒在先祖的祭坛。
唱吧,唱吧,跳吧,跳吧,
跳吧,唱吧,跳吧,唱吧!
啊嗬嗬咿——
可汗的军队一往无前。
铁木真带着者别和木华黎一个个古列延地走着。走到一处就同那里的兵士们一起跳舞,一起唱歌。
离开最后一个古列延,铁木真往大帐走去。走着走着他拐向一边,对还在跳舞的者勒蔑说:“对了,者勒蔑,把马奶酒给被俘虏的塔塔儿人送去,多送点儿,让他们喝醉为止。”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讨平塔塔儿(6)
五
春天的夜色本来是美丽宜人的,但在蒙古人马刀监视下的塔塔儿俘虏们却感觉不到春天的温暖。他们人靠人地挤在一起,似乎是为了抵御冬天的严寒。
者勒蔑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了:“哎,塔塔儿人,别像死了娘似的,都来喝马奶酒啊!你们的札邻不合死了,就算死了一只病羊嘛!往后,你们成了我们可汗的部众,这是多好的事啊!”
塔塔儿人沉默无语,者勒蔑笑得更响了:“算了,你们是谁?是札邻不合的什么人?最亲最近的也就是个门户奴隶吧!换个主人照样是干活吃奶酪。铁木真可汗让我送马奶酒来了,你们要是高兴呢,就喝喜酒;不高兴呢,就借酒浇浇愁。反正马奶酒是不分朋友和敌人的,谁喝到肚子里谁舒服!”
蒙古部的兵士们往人群里抬酒。
也客扯连走到者勒蔑身边:“这位将军,你们把我的女儿带到哪儿去了?”
者勒蔑以惊异的目光问:“你女儿被人带走了?不会吧?可汗说了,战利品和俘虏要一起分配。”
“是带走了!”也客扯连按捺着自己的气愤,“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好像是你们可汗的‘那可儿’。”
“没关系,你跟我来。”者勒蔑笑着安慰也客扯连,“我是可汗的众人之长,你只要指出来是哪个浑小子抢了你的女儿,我就让他从此再也喝不了马奶酒!”
者勒蔑带着也客扯连走了。
铁木真大帐外,赤剌温戍卫着。
木华黎和者别跟着铁木真走了回来。铁木真对赤剌温说:“赤剌温,去,叫你妹妹来。”
铁木真进了大帐,者别跟进去,赤剌温走开,木华黎补上了警戒的位置。
铁木真进帐之后,一下子躺在毡床上,大字形地伸展开身子。“真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他随手拍拍毡床说,“还是中原人好,他们睡床,那东西有四条腿。”
者别不解地问:“像马?”
铁木真回答:“不是。”
“那像牛?”
“也不对。”
者别展开自己的想像力:“啊,一定是像骆驼!”
铁木真哈哈大笑起来:“你,你就不能说一点草原上没有的东西?”
者别也笑了。
合答安在自己的蒙古包里正操作一件秘密的“好事”。
合答安对也客扯连的二女儿也速干说:“也速干,我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也速干点点头。合答安站了起来,对赤剌温说:“你在这儿守着她,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走出包门。
合答安走进铁木真的大帐,看了一眼躺在毡床上半睡着的铁木真,过去坐在他的旁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铁木真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合答安!”
合答安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你喝了多少马奶酒啊?”
铁木真说:“不知道。我今天太高兴了,好像是从生下来最最高兴的一天!从我看到父亲发青的遗容那一刻起,我就盼着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这么迟,你看看,我等得鬓角都有白头发了。可不管怎么说,我到底证实了,我是也速该的儿子!是蒙古人的儿子!”
“是啊。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呢!”合答安并没有理解铁木真一席话的含意,说:“他们都说,可以回家同家人团聚,好好喂养自己家里的牛、羊、马和骆驼了。”
铁木真双手抱住合答安:“等回到斡难河,我就跟母亲说,要纳你为侧妃!”
合答安不动声色地说:“谢谢可汗!”
铁木真责怪她又叫自己“可汗”,假装生气地说:“哎,你忘了,我们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吗?”
合答安笑了:“谢谢铁木真!”
铁木真抱住合答安,将她压在身下。
合答安挡住了铁木真凑上来的嘴唇:“等一等!”
“怕什么?我吩咐过了,今天晚上谁也不许进来。”
“是女人的事。你等我,我这就回来。”合答安走到门口,回头说:“你让人把灯火都熄了吧!”
铁木真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好好,好!”
赤剌温和合答安将也速干领到铁木真的帐外。
者别喝问一声:“什么人?!”
赤剌温不慌不忙地答道:“是我,赤剌温。”
赤剌温三人走到近前,者别看清了他们。赤剌温诡秘地笑了笑。
合答安领也速干走到帐边,叮问也速干说:“我告诉你的话,你都记住了?”
也速干怯生生地回答:“记住了。只是我有些害怕。”
“不要怕,一切有我呢。”
也速干进了大帐。
合答安站在帐外听着里边的动静。
帐内传出了铁木真的声音:“合答安,你怎么去了这么半天?”
也速干没有回答。
铁木真高兴地叫着:“来吧,我的日思夜想的好人!”
……
合答安对值勤的纳牙阿说:“可汗说了,他什么人也不见。”说罢便走开了。
第二部 兄弟反目比仇敌更可怕(二)讨平塔塔儿(7)
六
大概已经到了后半夜。者勒蔑领着几个兵士和也客扯连打着火把向铁木真的大帐走来。
者别发现为首的是者勒蔑,问:“是众人之长吗?可汗说,什么人也不见。”
“我不见可汗,我在寻找一个人。”
者别有些摸不着头脑:“到这儿找人?找什么人?”
“一个发情的儿马。”者勒蔑用既生气又略带玩笑的口气说:“他不顾可汗的命令,抢了这个人的女儿。”
“为什么你认为那人一定在这儿?”
“别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
者别也不便阻拦,说:“好吧,我们当值的人都在这儿了,你自己找吧!”
者勒蔑回头对也客扯连说:“也客扯连,你看看,是不是他?”
也客扯连看了看者别。
者别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可看准了!”
“你不许说话!”者勒蔑挥手制止,“也客扯连,是不是他?”
也客扯连说:“有点像。”
“啊?!”者别大吃一惊。
也客扯连又仔细看了一遍,说:“没有他这么大的块头,比他年龄大一点儿。”
者别擦擦汗。
者勒蔑的火把移向其他人,也客扯连一个个地辨认,一个个地否定。等看到赤剌温时,也客扯连用手一指:“就是他!”
者勒蔑愣了一下:“是他?”
也客扯连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就是他抢了我的女儿!”
者勒蔑问赤剌温:“你对这事怎么说?”
赤剌温以不在乎的口气说:“我?我无话可说。”
“老兄,你对可汗有救命之恩,真要想要个女人,让可汗赏你一个嘛!”者勒蔑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何必要抢?没办法,我只好把你抓起来了。”
赤剌温束手就擒:“行,你别客气。”
“我这个人别的坏处都有,就没有客气这个毛病。”者勒蔑命令部下,“捆起来!”
兵士们上前捆人。者勒蔑问:“他的女儿呢?”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赤剌温拒不回答,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
者勒蔑却不管这一套:“啊,你大概像没上过鞍子的儿马吧?那就先关进来,等明天可汗亲自处置!”
兵士们推了赤剌温一把:“走!”将赤剌温押了下去。
次日凌晨,铁木真醒来,笑着推了推也速干:“快起来吧合答安,一会儿众将该有公事要来觐见了。”
也速干惊醒了,赶紧坐起来,将衣服挡住前胸。铁木真一眼发现她不是合答安:“啊?!你是什么人?”
也速干既羞又怕:“奴婢是塔塔儿人。”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也速干低头不语。
合答安闻声走进了营帐:“可汗,您请洗脸。”
铁木真恍然大悟:“啊,合答安,是你安排的?”
合答安放下水盆走了出去。
铁木真这才细细打量起也速干:“啊,你长得可真是娇美无比呀!你叫什么名字?”
也速干柔声细气地答道:“也速干。”
铁木真下了毡床,到门口对外边喊了一声:“外边是谁当值?”
纳牙阿回答:“是我,纳牙阿!”
铁木真命令道:“你告诉众人之长者勒蔑,我不唤,任何人也不许进来。”
他吩咐回来,跳上毡床把也速干拥在怀里:“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也速干妃了。”
也速干妃一笑:“谢可汗恩典!”
“啊,你笑起来更美!”铁木真高兴极了。也速干妃低下了头,浅叹了一口气。铁木真问:“怎么?你叹气了?”
也速干妃赶紧跪下:“臣妾冒犯了可汗,请可汗降罪!”
铁木真哈哈大笑,然后说:“告诉我,什么事让你不开心?起来说嘛!"
也速干妃不起:“可汗答应不生气我才敢说。”
“好,我不生气。”
“可汗,臣妾是您的俘虏,不要说你册封我为妃,即使是把我当作普通人或者像牲畜一样的奴隶,也是对我的恩典,我还会有什么不开心呢?只是我的父亲也客扯连是塔塔儿仅次于札邻不合的首领。”
“只要他真心归降于我,我非但不杀他,还可以让他在我的帐下为将。”
“谢可汗!”也速干拜谢,随后说道,“我还有一个姐姐。”
“姐姐?让她当个自由人就是了。”
“她长得比我好看,而且聪明伶俐。她才配做可汗的妃子呢!”
“哦?”铁木真笑道,“果真如此吗?”
“也速干不敢妄言。”
铁木真绷住脸说:“那好,我马上派人去找她。不过,找到她之后,你肯把自己的地位让给她吗?”
“只要可汗降恩,也速干愿意让位于家姐。”
铁木真拉起也速干说:“啊,想不到你不仅有花朵一般艳丽的容貌,还有金子一样的心肠!”
铁木真将也速干揽在怀里。也速干羞怯地说:“可汗,您答应我的事呢?”
铁木真笑了,放开也速干,走到帐外,对当值的者勒蔑说:“者勒蔑,传令下去,在塔塔儿的俘虏之中寻找一个叫也遂的女子,找到她立刻给我送来。”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1)
一
听到铁木真的命令,当值的者勒蔑应声答道:“是!”随即又向铁木真汇报了夜间发生的情况:“可汗,昨天塔塔儿首领也客扯连告状说,是您的‘那可儿’抢了他的女儿也速干。”
铁木真心想,哪里是什么我的那可儿抢了他的女儿呢,如今的也速干已经变成我的妃子了,而我那位岳丈大人还蒙在鼓里呢。铁木真笑了,说:“知道了。你把那个也客扯连给我找来,我得认认亲嘛!”
者勒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挠头说:“怎么这么乱?您要和也客扯连认得哪门亲呢?”铁木真笑而不答,者勒蔑如梦初醒,“啊,我还是弄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去办!”铁木真退回大帐。
者勒蔑马上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太阳快要落山了,忽必来领人走进蒙力克的营地,通天巫阔阔出迎上来问道:“忽必来,有事吗?”
“奉可汗之命,寻找一个叫也遂的塔塔儿女人。”
与此同时,速不台也领着一拨人在哈撒儿的营地里寻找着,迎面遇上了哈撒儿:“哈撒儿,你分了多少塔塔儿男丁?”
“一千人。”
“加上女人和孩子怕有三千吧?”
哈撒儿面带微笑:“差不多,我还没来得及清点呢。”
“你见没见过一个叫也遂的女人?”
哈撒儿摇头:“没有。你找她做什么?”
这时纳牙阿走了过来,喊道:“速不台,我找到也遂了。”
速不台高兴地问:“在哪儿?”
“豁儿赤营地里。”
“为什么不把她带来?”
“豁儿赤要把她当老婆。”
“你没说可汗要那女人吗?”
“说了,可他说可汗亲口答应他可以挑三十个美女做妻子的。”
速不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哈撒儿笑道:“可汗是有过这话。”
“那怎么办?”纳牙阿也没了主意。
“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能办!”速不台、纳牙阿用疑问的目光盯着哈撒儿,哈撒儿不慌不忙地说:“者勒蔑!”
夜幕降临了。在豁儿赤的蒙古包里,美若天仙的也遂在嘤嘤哭泣。
四十开外的豁儿赤色迷迷地看着她,温存体贴地劝解着:“快不要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美了。论起来我也算乞颜部的开国功臣,可汗对我都言听计从,你嫁给我做别妻也是你的福分嘛!来,过来,来吧!”
豁儿赤开始给她脱衣服。也遂不反抗也无反应。豁儿赤抱起也遂放在铺位上,自己开始解衣服。
者勒蔑领着速不台、忽必来和纳牙阿等闯了过来。
豁儿赤放开也遂,吃惊地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者勒蔑过去推开豁儿赤,将袍子扔给也遂:“穿上,可汗要召见你!”
豁儿赤气愤地质问道:“者勒蔑,你怎么像只闯入羊群的恶狼?”
者勒蔑反唇相讥:“豁儿赤,你怎么像只发情的公牛?”
也遂乘机跑到纳牙阿身边。
豁儿赤看到即将到手的美女眼看就要溜走了,气急败坏地嚷道:“等等,也遂是我抢来的女人,理应由我处置!”
者勒蔑站在他面前毫不让步:“你忘了,进攻之前可汗已经改动了抢掠归己的旧例,一切缴获先集中充公后,由可汗论功行赏。”
“你?!”豁儿赤一时语塞,但马上又反问道,“难道我这次的功劳还不配得到这个女人吗?”
“不,不,不,”者勒蔑笑着走到蒙古包外拉进一个又迟呆又丑陋的中年女人,将其推到豁儿赤身边说,“你这次的功劳只配得到这样的女人。”
豁儿赤气极语塞,者勒蔑与纳牙阿等领着也遂扬长而去。
那个既呆又丑的女人朝豁儿赤笑了笑。豁儿赤气得拿起靴子砸向那个女人:“你给我滚出去!”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2)
二
铁木真升帐议事。他居中高坐在虎皮椅上,身后并列坐着盛装浓抹的也遂妃和也速干妃。
“参见可汗,参见也遂妃、也速干妃!”
众将领行礼后,分列两厢坐下。
铁木真宣布道:“今天召开一个库里台大会。虽然我称为可汗,可是祖上留下的库里台大会——由全体将领和贵族共同决定部落里重大事务的老例,不能废弛。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犯有重大过失的将领和贵族,是没有资格参与议事的。”
众将吃惊地盯着铁木真。铁木真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现在就请答里台叔叔退席!”
已经在前排就座的答里台蓦地满脸通红,马上又变白了。他吃力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待他出了大帐后,铁木真才又说道:“那些夺我妻子和别母的蔑儿乞人被王汗的大军消灭了,可恨的是主谋脱黑脱阿和他的儿子忽都逃到了乃蛮部,寻找太阳汗的庇护去了,目前我还没有办法惩罚他们。全凭长生天保佑,札邻不合的塔塔儿人被我的苏鲁锭长枪征服了。”
他面向诸将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把投降和俘虏的塔塔儿人都分给你们每一个人了吗?”
众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铁木真问术赤台:“术赤台叔叔,您说说。”
“是为了论功行赏,鼓励将士今后奋勇杀敌。”
“不!”铁木真大声说,“您也忘了先父也速该被塔塔儿人药酒毒害,临终之前所说的话了吗?”
术赤台一惊。
众将愕然。
蒙力克说:“我记得,也速该首领临终时留下遗言说,有朝一日我的后人给我报仇的时候,抓住塔塔儿人,只要超过车轮子高的男子,一个也不留!”
顿时,气氛紧张起来。
也速干闭上了眼睛,也遂却纹丝不动,失吉忽秃忽目不斜视。别勒古台干咳了一声。
铁木真问:“别勒古台,你看应该怎样行动呢?”
别勒古台愣了一下:“我?在战场上杀敌我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可是,让我去杀手无寸铁的俘虏,我——缺少这种勇气。”
“是吗?”铁木真有些生气了,“你在攻打蔑儿乞人的时候,好像也杀了不少手无寸铁的俘虏吧?”
别勒古台无言以对。
术赤说:“别勒古台叔叔,只要你想到塔塔儿人是怎样杀害了我们三位先祖的,你就会有勇气了!”
“三哥,不要紧的。”合赤温附和道,“我们几个兄弟可以帮助你。”
哈撒儿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子,默不作声。
铁木真断然决定:“好,从今天后半夜到明日凌晨,我们就把这件事办完。听我号令统一行动,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不许任何人心慈手软,留下一个祸根就是对三位先祖冤魂的背叛!”
血族复仇,是人类社会初级阶段的一个普遍现象,它似乎合乎人类的天性,因此往往会成为团结与号召本氏族、本部落的至高无上的口号。铁木真最初的振兴就是从此开始的。塔塔儿人是杀其父祖的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何对待塔塔儿人是对铁木真的一个严峻的考验。
沉沉夜色笼罩着蒙古人的营地。也客扯连将女儿也速干拉到僻静之处。
也速干吃惊地问:“父亲,你有事吗?”
“方才可汗召集库里台大会了?”
“父亲,你我父女既然受到可汗特别的恩惠,就不要多事了。”
“不,孩子,你享上了荣华富贵,可不能忘了你是塔塔儿人。告诉我,可汗要怎样处置塔塔儿人?”
“您不要问了,晚上呆在帐篷里不要出来就是了。”
“为什么?”也客扯连追问。
也速干胆怯地离开,说:“我要回去了。”
也速干走了。也客扯连心怀疑虑地往回走去,正遇到别勒古台与他擦肩而过。也客扯连灵机一动,回头叫道:“别勒古台将军吗?”
别勒古台站住,回过身来:“也客扯连?去看女儿了?”
也客扯连单刀直入地诈道:“可汗要把塔塔儿人全部都杀掉吗?”
“不,可汗只是说要杀掉高于车轮的男子。”别勒古台无可奈何地叹道,“唉!有什么办法呢?”随后又安慰也客扯连,“你当然例外了,不过,最好也加点小心。”
别勒古台走了,也客扯连思索片刻,迅速向塔塔儿人的住地跑去。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3)
哈撒儿的大帐外十几个亲兵严密把守着。大帐内聚集着哈撒儿和他的妻子、三个儿子。
长子也古问道:“父亲,你不打算执行伯父的命令吗?”
哈撒儿还未答话,他的妻子叹道:“一千个塔塔儿男子,好好的,忽然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真不忍心哪!”
次子也松格担心地问:“可是,不执行伯父的命令,伯父会降罪于父亲的!”
三子脱虎说:“我倒有个主意。”
哈撒儿等一齐转向脱虎:“你讲!”
“我们把五百人立即分散到原来的部众之中,将剩下的五百杀掉,大伯父恐怕不会亲自查点死人的数字吧?”
哈撒儿的妻子还是于心不忍:“那杀掉的五百人也够可怜的了。”
哈撒儿叹口气说:“脱虎说得也对,至少我们超生了五百人嘛!”
也松格也同意这一做法,说:“那,我们马上就得严密封锁消息,不可走漏风声。”
哈撒儿站起,发布命令:“也古、也松格,你们带人把营地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脱虎,你和母亲跟我去安置超生的五百塔塔儿人。”
在夜色的掩护下,也客扯连潜入一个塔塔儿人驻地,压低声音对一个塔塔儿人说:“不好了,今天晚上铁木真要杀掉我们!”
不一会儿,也客扯连又来到另一处塔塔儿人的驻地,对一个人机密地说:“铁木真下令了,要把比车轮高的塔塔儿男人全都杀死!”
在又一处塔塔儿人的驻地,也客扯连对一个塔塔儿人说:“快拿起一切可以当做自卫武器的东西吧,铁木真要杀光所有塔塔儿人,男女老少甚至孕妇肚子里的胎儿!”
一个孩子的尖厉的哭声划破了夜空。
恐怖写在每个塔塔儿人的脸上。
塔塔儿人手里握着石头、木棒等自卫武器。
也客扯连从黑暗中窜出,来到哈撒儿的营地,想穿过封锁线,被人发现,问:“什么人?!”
他连忙往回逃,被士兵们抓住。
也客扯连挣扎着喊道:“放开我,我是可汗的岳父!”
营地里一群塔塔儿人正在搬迁,听到喊声不由得一愣,站住了脚步。一个黑胡子塔塔儿人停了下来。
哈撒儿的长子、次子也古和也松格走了过来,也古问也松格:“二弟,你认识他吗?”
也松格摇头:“不认识,不过听说伯父纳了两个塔塔儿美女做妃子。”
也古犯难了:“这,应该拿他怎么办?”
也松格说:“如果怕走漏风声,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吧。”
“不,你们不能杀我!”也客扯连想从士兵的手中挣脱出来,“把你们的父亲找来!”他一边挣扎,一边高喊,“哈撒儿,哈撒儿,我是也客扯连!”
塔塔儿人中的那位黑胡子听到喊声,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证实说:“他是也客扯连,是也遂和也速干的父亲!”
脱虎的部下抓住黑胡子。也客扯连说:“怎么样?你还不快放了我!”
也古挥挥手,说:“快去吧,快去吧!”
也松格不耐烦地说:“想留住脑袋就不要像脱缰的野马那样到处乱窜!”
也客扯连和黑胡子对望着离开了。
铁木真的大帐中,烛光昏暗。铁木真跪在地上。
通天巫阔阔出赤裸上体,正在作法。一阵狂舞之后,他坐下来哆哆嗦嗦地说:“我是俺巴孩的灵魂,和我一样被塔塔儿人送给金朝皇帝钉在木驴上的斡勤巴儿合黑的灵魂也来了,被塔塔儿人用盗马贼一样的卑鄙手段毒死的也速该勇士的灵魂也来了!”
一阵阵鼓声、腰铃声;
俺巴孩被钉在木驴上唾斥铁木真兀格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也速该临终的遗言在天空回响;
阔阔出神秘的脸哆哆嗦嗦。
铁木真庄严地跪拜在地:“三位先祖,铁木真今天要替你们报仇了,要用千万颗塔塔儿人的头颅洗雪沉积了几十年的奇耻大辱和血海深仇!请祖宗保佑!”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4)
三
在答里台的营地,一队士兵包围了一处塔塔儿人聚集的地方。
早有准备的塔塔儿人在黑暗中站起来,手执各种可以自卫的武器,瞪着血红的眼睛。
铁木真立在马上,看见队伍已经合围,命令道:“开始吧!”
速不台、忽必来指挥着蒙古人向塔塔儿人冲了过去。
一阵阵刀剑撞击声;
一阵阵嘶喊惨叫声;
一阵阵杀声;
一张张死亡恐怖的脸;
一片片的死尸横躺竖卧……
速不台、忽必来和蒙力克父子跑到铁木真面前。速不台报道:“可汗,我们遭到了塔塔儿人的拼死抵抗,死了不少人!”
铁木真扫视了一眼像刚从战场厮杀归来、衣冠不整、浑身血污的众位将士,怒不可遏地说:“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速不台问:“怎么办?”
“杀!继续杀,一个一个部落地解决!”
“是!”速不台转身要走。
“等一等!”铁木真叫住速不台,命令道:“把也遂、也速干这两个该死的塔塔儿女人都给我绑来!全体将领到哈撒儿营地集合!”
东升的太阳照亮了哈撒儿的营地。蒙古军队将塔塔儿人赶到一起,紧紧地包围了起来。也客扯连站在人群之中。双方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铁木真立在马上,在他的左右,木华黎、博儿术、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术赤、窝阔台、铁木真的四个弟弟、诃额仑的四个养子,还有蒙力克、术赤台等立马而侍。
赤剌温押着倒捆双手的也遂和也速干走了过来,将她们押在塔塔儿与铁木真等人的中间。
也客扯连愕然,分开众人走出人群:“也遂、也速干!”
也速干哭道:“父亲——”
也遂申斥道:“也速干,不许哭!”
立在马上的失吉忽秃忽脸色苍白。
铁木真厉声问道:“听着,你们这两个贱人,是不是你们走漏了风声?是不是你们把我们库里台大会上商量的事情透露给了塔塔儿人?”
也速干扑通跪下,不住地摇头:“不,不是我们!可汗,连我父亲问我,我都没有告诉他!”
也遂喝道:“也速干,起来!你不要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下跪,他不配。”
木华黎、纳牙阿、忽必来、赤剌温大喝一声:“你住口!”
铁木真下了马,木华黎、纳牙阿、忽必来、赤剌温也下了马,护卫左右。
铁木真大骂:“你们这两条毒蛇,我恩养了你们,并且封你们为妃,在库里台议事的时候也没有让你们回避,你们却利用了我的宽宏和仁慈,把这样重大的军机透露给你的父亲,引起塔塔儿人激烈的反抗,让我的兵士死了那么多人。你们还想活吗?”
也速干继续争辩道:“不是!不是我们!”
铁木真对塔塔儿人群问:“也客扯连,你敢否认吗?”
也遂大声喊道:“父亲,你不必否认!”
“也遂和也速干,我的好女儿!”也客扯连声音颤抖地说,“是我害了你们!”
铁木真一挥手,向身旁的将士们发布了一道命令:“已经清楚了,来呀,先当着这些该死的塔塔儿人,把她们砍了!”
者别和纳牙阿上前拖也速干,忽必来、赤剌温拖也遂。将她们按跪地下,准备行刑。
“不要杀她!走漏消息的是我!”别勒古台下了马,走前几步。
铁木真眉梢一扬:“你?!”
别勒古台不慌不忙地说:“昨天入夜时分,也客扯连问我要怎样处置塔塔儿人,我不会撒谎,就跟他实话实说了。”
铁木真面对也客扯连问道:“也客扯连,是这个样子吗?”
也客扯连挺胸抬头:“我不想告诉你。”
铁木真双手揪住别勒古台的胸襟,气愤地说:“啊,你不会撒谎!啊,你诚实无欺!你知道你这一句话,我们一个晚上有多少蒙古将士死在塔塔儿人刀下?!”
发作之后的铁木真松开别勒古台,以平静而威严的口气说:“听着,今后凡议论军国大事,不准别勒古台参加,你可以在外边整治斗殴盗贼等事。库里台大会结束,进过一盅酒之后方准入内!”
他又对木华黎等人说:“把也遂和也速干放了!”
者别给也速干松绑,而也遂却不让赤剌温给她松绑:“不要碰我,我愿意和我的族人一起死!”她站起来向父亲走过去。
铁木真愕然:“也遂!”
也速干哭泣:“姐姐!”
也遂平静地说:“按可汗的法律,我应该去死。”
也速干说:“你又没有为塔塔儿人通风报信!”
“那是我没有机会!否则,我一定把这个消息告诉生我养我的塔塔儿人!我如果有了今天的荣华和可汗的恩宠,就忘了我的亲人和族人,我便是个见利忘义的女人。用方才可汗的话说,我就是条毒蛇!”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5)
铁木真冷冷地问:“噢,你是责备我不该杀塔塔儿仇人?!”
“你不该!为了报答你曾经对我有一夜的宠幸,我可以向可汗进一言。”
铁木真与众人诧异地打量着也遂:“说!”
“你不是想称雄草原吗?你就应该放了这些塔塔儿人。”
铁木真冷冷一笑:“你一个女人懂得什么?!”
也遂亢奋起来:“我懂!我懂得札木合和塔里忽台用七十口大锅煮了被俘的赤那思人以后,许多人离开了这两个暴君。你如果今天将塔塔儿男子都杀了,你就是同札木合和塔里忽台一样的暴君,他们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铁木真刷地抽出了刀:“你敢诅咒我?!"
也速干大哭一声:“姐姐——”昏倒在地。
铁木真盯着也遂:“你知道千百年来草原争雄的战争都是怎么进行的吗?屠杀和掠夺!跟你这样的妇人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去死吧!”
也遂笑了笑:“我看你还是个草原上前所未有的英雄我才想跟你说。可汗如果不杀敢于抵抗的敌人和仇人,就不足以威慑对手;但滥杀归降的敌人,就是鼓动一切敌人和本可以成为顺民的对手,全都会同蒙古人决一死战。你虐杀俘虏实际上就是虐杀你自己的百姓和士兵!”
失吉忽秃忽翻身下马,站到也遂身边:“等一等,也遂大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铁木真惊诧:“失吉忽秃忽,你要干什么?”
失吉忽秃忽答道:“我也是塔塔儿人,而且是高于车轮子的塔塔儿男子。”
“胡闹!你是我母亲的养子,是我的异姓兄弟!”
“那我就看在母亲的份上也向你进一言。我要问问可汗,你在屠杀塔塔儿俘虏的时候所死伤的兵士,不是比打败札邻不合的时候死伤的还要多吗?这就是你举措失当的代价!方才也遂姐姐说得对,你进行一次次的战争只是为了报仇雪恨,你就跟铁木真兀格、也速该、札木合、脱黑脱阿、蔑兀真笑里徒和刚刚死去的札邻不合没有任何区别。而我心目中的铁木真可汗是有雄图大略的海东青,他应该飞得更高、更远!”
铁木真低下了头。
也客扯连大喊道:“你动手吧,铁木真!”
也遂面向铁木真问道:“你准备让我怎么样去死?”
铁木真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喉咙哽咽着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挥挥手让他的人后退。速不台问:“可汗,动手吗?”
“退下!”铁木真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当他抓住马缰的时候,也客扯连大声叫住他:“铁木真,你等一等!”
铁木真站住。也客扯连同十几个塔塔儿人走了出来。也客扯连说:“我知道蒙古人是恩仇必报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你的仇人,害死俺巴孩的有我们,害死也速该的也有我们,我们可以用我们的血偿还给你,只求你善待我们的同胞,还有我的这两个女儿。”
也遂、也速干吃惊地叫了一声:“父亲!”
也客扯连深情地说:“也遂、也速干,铁木真是几千年来草原上最英明最伟大的共主,你不要因为我的死而轻慢了对他的忠诚之心,这我就死而无憾了!”
话音刚落,也客扯连已经将一把尖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那十几个塔塔儿人也都自尽身亡,倒在地上。
也速干、也遂跪了下来。
失吉忽秃忽也跪下来。
所有的塔塔儿人都跪了下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响了起来。
铁木真一步步走近也客扯连的尸体,缓缓地跪了下来。
在场的蒙古人也都跪了下来。
铁木真抚摸着也客扯连的遗体,悲痛地说:“也客扯连,我没有你这样的草原英雄辅佐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憾事。是长生天保佑,把你这么聪慧的女儿也遂给了我,我将给她可以随时提醒我不犯过失的权力,即使是说错了或者冒犯了我,我也不怪罪她!”
也遂把头触到地上:“可汗!”
铁木真扳起她的脸,也遂抬起头,泪如泉涌。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6)
四
在铁木真的大帐外,答里台追上铁木真:“铁木真,我觉得你对我不公平。”
铁木真感到很惊奇:“什么事,答里台叔叔?”
“你下令赦免了塔塔儿人,可是我分得的塔塔儿人高过车轮子的男子都杀光了,还误杀了许多女人和孩子。”
铁木真说:“不错,你说怎么办?”
“你应当给我足够的补偿!”
“是让我下令把他们的头再长在脖子上吗?”
答里台语塞。铁木真走进大帐。答里台大声喊道:“你,你这样对待你的叔叔,我要离开你!”
铁木真从帐门里走出来,逼视着答里台。
答里台哼了一声转身走去。
这天午后,铁木真率军返回老营。
诸将及众军满载战利品而归。
也遂妃、也速干妃分坐在两辆牛车上,面带愁容,却仍旧光彩照人。
合答安坐在另一辆车上,心定气闲。
答里台带着自己的部众立在马上看了看大队人马,然后拨转马头朝另一条路走去。
铁木真骑在马上,一会儿欣赏一下也遂姐妹,一会儿又陷入沉思,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孛儿帖的面容——娇嗔的、高兴的、生气的、发怒的……
突然,铁木真下令:“者勒蔑,通知全军就地宿营!”
者勒蔑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太阳:“可汗,天还早呢!”
铁木真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走了!”
者勒蔑催马跑去:“就地宿营了——”
队伍停了下来,几位将士问传令的者勒蔑:“怎么这么早就宿营啊?”
者勒蔑边跑边答:“你问可汗去。”
在临时宿营地,铁木真身旁坐着众位将领。
铁木真十分为难地对诸将说:“有一件事,虽说是我自己的事,可是,我既然是可汗,那么,我就没有纯粹属于自己的家事了,对不对?”
众人都点头说对。只有豁儿赤低头不语,他还在为也遂的事生气。铁木真继续说:“孛儿帖是我尊敬的父亲为我选配的妻子,是我四个儿子的母亲。多年来,我们患难与共,出生入死,感情非同一般。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我既未娶别妻,也没有纳妾。”
众人相互看了看。
者勒蔑插话说:“其实,连豁儿赤都想要三十个老婆呢!”
速不台等人大笑起来。
豁儿赤生气地说:“我只抢了一个,还被人夺走了!”
众人又笑。
铁木真白了者勒蔑一眼:“你不要开玩笑!”
者勒蔑大瞪着眼睛说:“没有,我说的是真事儿。一个儿马还有十几匹母马嘛!可汗娶三百个,只要都能照应过来,也不为过嘛!”
大家的笑声更响了。
铁木真也笑了,他无可奈何地说:“不要说三百个,就这次平定塔塔儿,一下子娶了也遂、也速干两位妃子,我就已经感到回去不好向孛儿帖交待了。”
豁儿赤以为有机可乘:“我也觉得可汗这件事做得有些欠妥。”
者勒蔑以惊疑的目光盯着豁儿赤:“嗯?”
“我不是说可汗不应该多纳几个妃子,”豁儿赤开始申述自己的理由,“汉人的皇上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嘛!只是,您事先应该对孛儿帖大妃说明了。这样一下子带回两个妃子,大妃一定感到突然。如果影响了可汗与大妃的关系,这可就是整个乞颜部的不幸了。”
者勒蔑调侃道:“豁儿赤的意思是不是让可汗把这两个妃子都赏给你呀?”
众人大笑。豁儿赤站起来:“有什么可笑的?可汗不是答应过我可以有三十个老婆嘛!”
博儿术以调和的口气道:“豁儿赤,你的事以后再说嘛。现在是不是先商量可汗的事?”
“对,豁儿赤,你别着急嘛。”者勒蔑说,“你现在有好几个老婆,也够用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博儿术制止大家,说:“可汗的意思是……”
铁木真说:“我是想,在诸位将军中,选一位先走一步,回去向孛儿帖大妃疏通疏通。”
诸将先是盯着者勒蔑。者勒蔑笑着说:“别看我!我这个人打仗、唱歌没说的,可要办这种比接驼羔儿还细的活儿,我可不行,绝对不行!哎,论说,博儿术可是跟可汗的时间最长了,又是众人之长。”
大家又一致转向铁木真的幼年朋友博儿术,博儿术摇了摇头:“我?我一同女人说话,舌头就像打狼的棒子那么硬。”
者勒蔑问:“你跟自己的老婆不说话?不说话,你那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众人大笑。速不台说:“博儿术是不合适。”
者勒蔑回头对速不台说:“你合适?对,就让我弟弟速不台先回去吧!”
速不台打了者勒蔑一拳:“你胡说!我怎么行?”
铁木真有些失望地叹息一声。
木华黎突然自告奋勇:“我试一试吧!”
铁木真以惊异的口气说:“木华黎?”
者勒蔑也不无疑问地调侃道:“哎哟哟,这一回可真是从羊群里跑出一只骆驼来了!”
诸将以不同的表情看着木华黎。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7)
这天夜间,木华黎回到了古连勒古山的铁木真老营。
察合台走进孛儿帖的斡儿朵,对正在看着女奴往柜子里装衣物的孛儿帖说:“母亲,木华黎回来了,他说有要紧的事,要面见母亲。”
孛儿帖又惊又喜:“噢,不是有战报说,已经消灭了塔塔儿人了吗?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快,快,他在哪儿?快让他来见我。”
“他就在门外。”
察合台回身出了斡儿朵。
风尘仆仆的木华黎走了进来:“大妃殿下安好!”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但却一言不发。
孛儿帖吃惊地询问:“木华黎将军深夜赶回老营,不是说有什么紧急事情吗?”
木华黎不置可否。
孛儿帖急问:“是可汗的身体?”
“可汗的身体很好。”
“那么我的孩子们……”
“他们也都很好。”
孛儿帖缓了一口气,问:“是哪位将领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木华黎不语。
孛儿帖怀疑地说:“木华黎,这就奇怪了,你先一步回来,说是有重要事情见我,为什么一言不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木华黎这才说道:“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大妃,还有一件坏事也要告诉大妃,我是没有想好,是先说好事呢,还是先说坏事。”
孛儿帖愣住了。她想了想说:“好事让人欢喜,坏事让人忧愁。如果先听了好事,一定是先喜后忧,先听坏事,那就是先忧后喜。你就先说坏事吧。”
木华黎说:“大汗没有听从诸将的忠告,被两个塔塔儿美女迷住了眼睛,收她们为第二、第三侧妃了。”
“什么?!”
孛儿帖闭上了眼睛,半晌才缓缓地说:“那件喜事呢?”
木华黎说:“大汗没有听从诸将的忠告,被两个塔塔儿美女迷住了眼睛,收她们为第二、第三侧妃了。”
“这件坏事你已经说过了。”
“不,这件喜事同那件坏事,都是同一件事。”
孛儿帖疑惑不解:“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木华黎说:“可汗以前只爱您一个女人,现在他又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这对您来说是坏事;从前只有您一个女人关心可汗,现在又有两个女人像您那样替您关心可汗,这当然应该算是好事。”
孛儿帖生气地说:“我不愿意有别人像我一样地关心可汗!”
“此事木已成舟,不可挽回了。”木华黎进一步阐明自己的看法,“大妃如果做个顺水人情,可汗定会为您的宽宏而更加敬重您,您的大妃地位永远也不会变更,这就是好事;如果您公然反对可汗纳这两个侧妃,即使您能阻止可汗,可汗也一定会因为要得到的东西没有得到,而怨恨您,那么对您来说,就是坏事,是坏到不能再坏的坏事了。”
“是可汗让你来说服我的吗?”孛儿帖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可汗让谁来谁也不愿意来,是我自己要求来的。”
“你为什么要揽这件差事?”
“因为您是可汗四个儿子的母亲,我不愿意看到您与可汗失和。那样不只是您和可汗的不幸,也是蒙古人的不幸。”
孛儿帖委屈地说:“这么说,我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已经无可改变了?”
木华黎点点头。
孛儿帖扑在床上哭了起来,哭得越来越伤心。
木华黎安慰道:“大妃,有什么委屈,您只管倒出来吧。”
“我从九岁起就跟他订亲了,”孛儿帖回忆着几十年的往事,“那时他还是一个见狗就害怕的小孩儿,跟在我后边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剪毛,一起套马,一起在湖边嬉戏。那时,我不知道男女之爱是什么,只是我同他之间,无忌无猜,相互依恋,一刻也不可分离。后来,他父亲出事了,他一走就是九年。这九年里我无日无夜不在想念他。是我父亲耐不住我的一再要求,没有按着草原的规矩,让铁木真去弘吉剌部成亲,而是我的一双父母把我送到斡难河边,跟他完婚的。可喜庆的酒香还没有散尽,他的仇敌便把我抢去了九个月,使我在思念和痛苦之中煎熬了九个月呀!他是把我救出来了,可是他对我少了从前的无忌无猜,多了夫妻之间不必要的过分的尊重。我一边给他一个个地生儿子,一边把失意的眼泪流在肚子里,我不苦吗?!这回可好,他又找了女人,而且一下子找了两个!大概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像被他穿破了的皮袍子一样,扔掉了吧?”
孛儿帖痛心地哭着。
木华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解劝。
半晌,孛儿帖擦擦眼泪说:“你回去告诉他——”
木华黎说:“我知道应该告诉可汗什么了。”
孛儿帖愣住了。木华黎说:“我将告诉可汗,大妃说:‘当年我们的父亲也速该不过是个部落首领,还有一个别妻呢,铁木真是可汗,自然应该有更多的妻子。铁木真可汗派人先来告知这事,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妻子服从丈夫,部民服从可汗,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作为最敬最爱他的大妃,很高兴可汗找到了中意的侧妃。我正在为可汗的新人准备新的斡儿朵呢。’”
孛儿帖睁大了眼睛看着木华黎。木华黎恭恭敬敬地问:“我没有领会错大妃的意思吧?”
孛儿帖叹息了一声说:“你说得不错,就这么告诉可汗好了。”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8)
木华黎迅速回到铁木真军中复命。
在宿营地的铁木真大帐里,铁木真高兴地叫道:“孛儿帖真是这么说的吗?”
木华黎像是述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一样:“是的。我只提了一句,说可汗在战场上招了两个塔塔儿女子做侧妃,她就高兴地说了这些话,还说她要急着见见可汗选中的这两位美人呢。”
铁木真高兴极了,说:“啊,木华黎,你真会办事,我要给你封赏!”
“不不,可汗,你留着这些封赏,在打仗的时候奖励我的军功吧!这一次,完全是大妃贤德无比,谁去她都会这么回答的!”
“那——马奶酒总是要喝的吧?”
木华黎说:“我这个月已经喝够三次酒了。”
“我可以少喝一次,让给你嘛!也速干妃,也遂妃,你们听见没有,大妃正给你们准备斡儿朵——新的!还不快给木华黎将军拿马奶酒!”
合答安接口说:“可汗,这事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但倒酒是我这个仆人的事,请可汗和二位侧妃上座吧。”
铁木真制止道:“不,合答安,你也坐下,坐下!这里边也有你的功劳。也遂、也速干,也要敬合答安一碗酒!”
也遂和也速干给木华黎和合答安倒酒敬酒。
木华黎和合答安慌忙站起来:“多谢侧妃娘娘!”
在三河源头的铁木真老营,诃额仑、孛儿帖、帖木仑、察合台、拖雷和乞颜部的老弱妇孺欢迎凯旋归来的铁木真诸将领和战士们。
铁木真、哈撒儿等四兄弟向诃额仑行礼:“母亲安好!”
诃额仑笑道:“起来吧,你们一路辛苦了!”
术赤和窝阔台向诃额仑行礼:“祖母安好!”
诃额仑笑道:“好,好好,孛儿帖,看你的儿子,都是草原英雄了嘛!”
哈撒儿兄弟向孛儿帖行礼:“嫂嫂安好!”
孛儿帖回礼:“叔叔们都好!”
术赤和窝阔台向孛儿帖行礼:“母亲安好!”
孛儿帖笑道:“孩子们让风雨吹打结实了。”
术赤等向帖木仑问候:“姑姑安好!”
帖木仑高兴地说:“你们都好!”
四养子向诃额仑、孛儿帖行礼:“母亲安好,孛儿帖嫂子安好!”
孛儿帖、诃额仑说:“你们好!”
铁木真叫道:“也遂、也速干,你们过来。”
也遂和也速干走到前面。铁木真说:“这是我在塔塔儿营地收下的两个妃子,一对姐妹。快,见过母后和大妃。”
两个妃子下拜:“参见母后!参见大妃!”
诃额仑和孛儿帖伸手搀扶:“起来吧。”
两人站了起来,诃额仑打量着两位新人说:“哦,孛儿帖,真是分不出来她们两个哪个更好看一些呢!”
孛儿帖问也遂:“你是姐姐吧?”
也遂点头道:“是。”
孛儿帖看着她们姐妹俩:“姐姐比妹妹文静,妹妹比姐姐伶俐。”
诃额仑以赞同的口气说:“嗯,你看得不错。”
也遂、也速干都有点儿无地自容了。帖木仑出来解围说:“母亲,嫂嫂,你们这么评头品足,这二位新嫂嫂可都不好意思了。”
大家笑了。
诃额仑看了看众人,说:“我们家里好像少了两个人。”
众人不语。
诃额仑问:“你哥哥忽察儿和叔叔答里台为什么没有回来?”
术赤生气地说:“他们还有阿勒坛离开父汗了!”
一阵不快从大家的脸上掠过。
诃额仑叹息道:“我们对他们像火炉一样热,他们对我们怎么比狗的鼻子还要凉?难道他们的血管里流的不是孛儿只斤家族的血吗?”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巧纳双妃与血族复仇(9)
五
夕阳斜照,西风劲吹。
札木合坐在一个乱石堆前。他身旁只有一匹马,形单影只,孤孤零零。
札木合的脸上流着泪水,面向石堆低诉着:“绐察儿,我的好弟弟,我又来看你了。我没有像答应你的那样,提着铁木真的人头来祭奠你的亡灵,而是给你带来了我一腔的悲愤,满脸的羞愧,可我奋力地去做了!为了把札答兰这个姓氏给我们带来的耻辱洗雪干净,我奋力地去抗争过了。可长生天却偏偏向着以黄金家族自诩的铁木真!也许是我的命里注定还要受更多的磨难,也许是铁木真还如日中天,气数未尽吧?那么我怎么办?我还到哪里去找盟友?这个世上,最可靠的朋友只有在镜子里才能找到。那些向你表示亲近的人,不是有求于你,就是认为你可以利用,可我现在连这种最世故的朋友也没有了。”
忽然,一队人马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他站了起来。
答里台、阿勒坛和忽察儿带着自己的部众逶迤而来。
札木合上马,迎了上去,拦在了这支队伍的前边:“这不是二位长辈和忽察儿老兄吗?你们不在铁木真的大帐分战利品,是要到哪儿去呀?"
答里台盯着眼前的人,问道:“是札木合?”
“你认不出来了吗?我的变化真的那么大吗?”
答里台说:“人像一年四季一样,总有春夏秋冬——谁都在变。你从古儿汗变成了王汗的食客,我们三个现在也为铁木真所不容,只好自己去寻找可以放牧的水草地了。”
札木合打量了一下三个人:“能放牧的水草地倒是好找,可是在草原争雄的今天,找一块不受攻击、吞并的净土可就太难了。”
答里台点头:“那是。可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札木合说:“我倒有个建议,你们也去投奔王汗吧。现在除了王汗,有谁还比铁木真更强大呢?”
“王汗这棵大树倒是可以遮风避雨。”阿勒坛赞同地附和道。
忽察儿却有些担心,说:“王汗是铁木真父亲的安答,他会收留从铁木真那里出来的人吗?”
札木合问:“你们怕铁木真吧?”
三人不语。
“你们恨铁木真吧?”札木合又叮问了一句。
三人相互看了看,仍没有回答。
“那你们就去投奔王汗吧。”札木合似乎已经胸有成竹,“我可以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王汗收留你们。只要王汗收留了你们,他在铁木真的眼里就不是父汗了。这位不是父汗的王汗还会再同铁木真联盟吗?也许在将来有那么一天,他会把铁木真从可汗的宝座上拉下来,在你们三位之中选一位取而代之呢!”
三个人的眼睛里放出光亮。忽察儿说:“好,我们就去投奔王汗!”
札木合领着这支队伍兴冲冲地向王汗驻地走去。方才还心灰意冷的札木合,现在又找到了反对铁木真的新起点。铁木真和札木合这两个三次结为安答的兄弟,新一轮的大较量又开始了。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1)
一
草原已经进入深秋,繁星满天,月亮还未升起,夜色沉沉。
孛儿帖的斡儿朵一片寂静,几支蜡烛忽闪忽闪地发出若明若暗的亮光。蒙古包中除孛儿帖外,其他人都被打发走了。
合答安听说大妃召她进见,不知会有什么吩咐。回老营那天她虽然见到了孛儿帖,但因人多事杂,铁木真没有来得及介绍、引见,她也没有机会单独与孛儿帖交谈。她同情孛儿帖的遭遇,敬重她的为人,更希望早点与她单独谈谈心里话。合答安带着喜悦和兴奋的心情走进了孛儿帖的蒙古包。
哪知孛儿帖正满脸怒气地坐在帐中,等着她的到来。
合答安上前行礼,客客气气地问道:“大妃殿下,您呼唤奴婢吗?”
孛儿帖满脸怒气,声色俱厉地说:“我怎么敢呼唤你?我是请你,快请坐吧!”
合答安不知大妃怒从何来,心想其中必有缘故,只好继续赔着小心说:“在大妃面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你是这么想的吗?”孛儿帖骂道,“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恶女人!”
“请大妃指出奴婢的错处,奴婢也好改正。”合答安虽然有些生气,但仍不便发作。
孛儿帖却更气愤了,劈头问道:“你还要问我?难道不是你让你的哥哥给可汗选的美女,你哥哥因此而得到了赏赐吗?!”
“大妃问的是这件事?”合答安感到莫名其妙,“大妃不是非常赞同可汗选妃,还亲自操办了她们住的斡儿朵吗?”
“住口!如果不是你这个可恶的女人给我找来这么大的麻烦,我何至于违心地去迎合可汗!”
“大妃应该真心地做这件事才对。”
“我不要你来教我怎么做。我只是要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合答安只好如实答道:“因为可汗要封我做他的侧妃。”
孛儿帖像是听到了海外奇谈:“什么?!就你?”她重新细细地打量着合答安:“你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是你多大了?”
“比可汗小一岁。”
孛儿帖冷冷地嘲笑道:“你已经四十来岁了,编出这样的话骗我,不觉得太愚蠢了吗?”说完又冷笑。
合答安不慌不忙:“大妃可以问问可汗。”
孛儿帖愣了一下,围着合答安转圈儿,打量着她:“真有此事?莫非你是女萨满,会施魔法?"
合答安不答。孛儿帖生气地逼问:“说!”
“二十三年前,可汗答应过要娶我为妻。”
孛儿帖愕然:“你是泰赤乌人?”
“是。”
孛儿帖站起:“他是在羊毛堆里答应娶你的?”
“是。”
“你就是那个为塔里忽台捅马乳的合答安?”
“我就是那个卑微的奴隶合答安。”
孛儿帖上前抓住合答安,又重新打量起她来。突然跪下说道:“我要替铁木真感谢你!”
合答安也赶紧跪下:“大妃,我是您的奴婢,您不要折杀了我!”
孛儿帖拉合答安坐了下来:“好合答安,你没有比我更好的容貌,可你有比我更好的品德!”
“大妃,您不要这么说。我是个粗人,是女奴。”
孛儿帖真诚地说:“你不要为了方才的事记恨我。”
“我怎么会呢。”
“可是,我还是要说,如果可汗纳你为侧妃我一定从心里往外高兴。可他纳了那两个妖精,我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妃,我是个粗人,只明白粗浅的道理。一个部落的首领都可以有两个或几个妻子,可汗已经是几万部众的大汗了,何况大妃虽然风韵犹存,可到底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可汗连年出征,您又不能常常跟在身边,他没有女人怎么行?”
“他以前并没有说过要纳侧妃嘛!”
“那是可汗心疼您,爱您,敬重您。可是,如果您违忤可汗,失去他的欢心,那时您可就苦了,大妃殿下!”
孛儿帖被打动了:“我也清楚,可就是心里……”孛儿帖哭了。
合答安叹口气:“大妃殿下,男人,都是孩子,哪怕他是可汗也不例外。他要什么东西,如果得不到,就会做蠢事的。你可千万不要逼着他做出蠢事哟!”
孛儿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好合答安,我听你的。”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2)
二
阿勒坛、答里台、忽察儿等初至黑林,拜见过王汗之后,来到札木合的帐篷。札木合以马奶酒招待这几位新结交的朋友。札木合、阿勒坛、忽察儿同时举杯,答里台却在想自己的心事。
札木合说:“答里台叔叔,喝呀,这可是我家酿的马奶酒,跟乞颜部蒙古人的一样好!”
“王汗这人是怎么了?我们有自己的部众和牲畜,又不是来讨饭的。他志得意满的样子真叫人受不了!”答里台的心思还没有转移到酒上。
阿勒坛举杯,叹了口气说:“这次投奔王汗也是迫不得已,寄人篱下总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札木合哈哈大笑:“答里台叔叔,你在铁木真那里,众将领议事的时候,要把你赶出帐外,等人家议定了军国大事,喝了一盅酒之后才让你进帐,这体面不体面?”
答里台一扬脖子喝下一碗酒,将碗重重地墩到桌子上。
“至于你们两位,小命儿都差一点儿像撒察别乞和不里孛阔一样保不住,还谈何体面!”
忽察儿愤愤地捶着桌子:“我早晚要洗刷这个耻辱!”
札木合拉着长声说:“正像阿勒坛叔叔说的,寄人篱下的滋味是不好受。我也是一样,天天心里受着熬煎。我们是蒙古人,不能总是听这个信耶稣的老东西指东说西。”
“那有什么办法?”答里台发现札木合弦外有音,知道此人必不肯久居人下,想听听他的高见。
札木合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说:“有!现在就有个机会!”
阿勒坛、忽察儿急切地问:“什么机会?”
札木合探过身子说:“铁木真要联合王汗去征讨草原上最后一个敌手——收留脱黑脱阿父子的乃蛮部。我们可以利用王汗除掉铁木真,这叫借别人的牧场喂肥我们的牛羊。”
阿勒坛、忽察儿感到有机可乘:“是吗?”
答里台却犹豫不决:“能,能行吗?”
在王汗的大帐里,王汗、札合敢不、桑昆正设宴招待豁儿赤与哈撒儿。哈撒儿将一条结着大小疙瘩的绳子呈给王汗,说:“我大哥从塔塔儿人那里得到许多俘获,现将二百奴隶、五十辆牛车、十匹绸缎、一百件兵器送给父汗。”
王汗高兴地说:“呃,我在蔑儿乞和札答兰人那里也有丰厚的缴获嘛,铁木真何必……”
豁儿赤打断他的话说:“王汗不必推辞,王汗与我们可汗重申过父子之盟,我们可汗孝敬父亲是理所应当的嘛!”
“那好,我就收下,三日后即可发兵,十五日到拜达里克河谷如期与我儿铁木真会师,攻打乃蛮部!我要去作弥撒了,札合敢不和桑昆,你们替我送送客人。”
哈撒儿恭身施礼:“谢父汗!”
哈撒儿、豁儿赤走后,札合敢不叔侄回到营地。
札合敢不看着铁木真送来的礼物对桑昆说:“铁木真很了不起呀!”
桑昆没有明白札合敢不的含意:“您说什么,叔叔?”
“他这几年劳师远征,完全不是为了抢掠财物牛马,而是有更大的雄心,王兄与铁木真相比……”札合敢不摇摇头。
桑昆冷冷一笑:“父汗老了。”
在古连勒古山铁木真的大帐中,铁木真居中而坐,身后是诃额仑及后妃们,前面坐着众位将领。
铁木真兴奋地宣布自己的战略计划:“塔塔儿人被消灭,东部草原再没有后顾之忧了。西边的乃蛮部太阳汗收留了我们的宿敌——该死的蔑儿乞人,我们从来没有招惹过这个西方的大兀鲁思,可是,他们已经两次伙同札木合要置我们于死地。现在秋高马肥,正是消灭蒙古草原上最后一个敌人的大好时机!”
众人欢呼雀跃。者勒蔑说:“听说太阳汗也是个信耶稣的,那就先让他找来牧师,为了他死后灵魂能升天国,赶紧祈祷吧!”
铁木真说:“我将带着四弟、四杰、四勇、四子和四养子出征,其余诸将和后妃们随母后留守古连勒古大营,看守斡儿朵,只让合答安跟随我照顾寝食就可以了。”
孛儿帖看看铁木真,又看看也遂妃和也速干妃。也遂妃和也速干妃低头不语。
“好,明天日出时分起兵。”铁木真最后颁布了出发的命令。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3)
当天夜里,合答安走进孛儿帖的斡儿朵。合答安向孛儿帖施礼:“大妃殿下。”
正在收拾东西的孛儿帖和和气气地说:“坐吧,合答安。你随可汗出征,有些事我要交待给你。”
“大妃殿下,我正在想,可汗这次出征为什么一个妃子也不带,而是让我去侍奉他呢?”
孛儿帖摇摇头。
合答安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他是为了您才这样做的。”
孛儿帖一震。
外边响起了铁木真的声音:“纳牙阿,让人把我的马喂好。我明天要骑那匹竹黄色的战马。”
合答安对孛儿帖说:“可汗来了,奴婢告退了。”
合答安向门口走去,铁木真正好进来:“合答安?”
“可汗!”合答安打过招呼便走了出去。
铁木真一边往下脱外衣一边问孛儿帖:“你叫合答安来做什么?”
“我是提醒她,给你路上都带什么东西。”
“哦。”
孛儿帖问:“可汗,你为什么只带合答安随你出征?虽说她是仆人,可我们应当拿她当恩人看待。”
铁木真摸着孛儿帖的脸说:“你能这样对她,我很高兴。其实我哪里敢把她当仆人呢!”
孛儿帖以不解的神态问道:“那你留着那么两个新封的妃子干什么?你快点把她们给我带走!”
铁木真愣了一下:“我,我以为,留下她们帮你做些什么。”
“我用她们干什么?用她们挤奶,还是做干酪?你带走吧!”
铁木真搂住孛儿帖说:“孛儿帖,你真好!”
“好了好了,我要睡觉了,你去吧。”
铁木真问:“去哪儿?”
“你的新妃子那里呀,哪个都行。”
铁木真把孛儿帖抱起来扔到毡床上:“我呀,今天晚上哪儿也不去!”接着是一阵开心的笑声。
第二天早晨,蒙力克在孛儿帖的斡儿朵外等候。铁木真走了出来。蒙力克迎上前去:“可汗!”
铁木真吃惊地问:“马上就要发兵了,蒙力克父亲有什么事?”
蒙力克说:“可汗,我的儿子通天巫阔阔出为了可汗出兵的事,请示长生天了。他说长生天的意思……还是可汗自己去看看吧。”
“噢,是吗?我去看一看。”铁木真神色有些不悦。“近来,萨满教首领通天巫阔阔出的势力日益增大,还经常以‘长生天’的名义干预军政大事。不知今天他又有什么‘指示’,真有点令人无所适从了。”他边走边想。
那可儿们紧随铁木真左右,跟着蒙力克向通天巫的帐篷走去。
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整个广场,通天巫阔阔出在那里装神弄鬼,一大堆人在围着观看。
铁木真和蒙力克等人赶到。
阔阔出下了神,哆哆嗦嗦蹦蹦跳跳地到了铁木真面前:“铁木真,还不跪下听旨!”
铁木真愣了一下,但还是跪下了。
阔阔出围着铁木真跳着,哆哆嗦嗦地唱着:
铁木真,大可汗,
一生敬仰长生天。
今日出兵去征战,
不可马蹄踏露寒。
唱罢又咝咝哈哈地跳了起来。
蒙力克也跪在铁木真旁边,提醒他说:“可汗,长生天这是通过阔阔出告诉你,马踏了露水,对全军不利。”
阔阔出又唱了起来:
日当正午露水干,
黑旗猎猎迎风展。
此时起兵最吉利,
人唱凯歌得胜还!
阔阔出敲着抓鼓,跳着跳着一下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蒙力克说:“天神走了。可汗,你得按长生天的意思办哪!”
铁木真站了起来,想了想说:“长生天既然是这么说的,就在正午起兵吧。”
在一条山路上,克烈部的大军在行进中。王汗、札合敢不和桑昆并辔而行。札木合、阿勒坛、答里台、忽察儿并辔而行。
蒙古草原上,铁木真的将士四杰(博儿术、木华黎、博儿忽、赤剌温)、四弟(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四勇(也称四狗——者勒蔑、速不台、者别、忽必来)、四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养子(失吉忽秃忽、博儿忽、曲出、阔阔出)一同率军行进(博儿忽即是四杰,又是四养子之一)。
大帐车里坐着铁木真、也遂妃和也速干妃。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4)
三
公元1202年秋,蒙古部与克烈部联军攻击西方大国乃蛮部。双方在拜达里克河谷摆开了战场。
杀声、马蹄声、刀枪撞击声、射箭的风声消逝了,战场沉寂了下来,红日西沉,夜色降临。
王汗、铁木真、乃蛮三座大营对峙,灯火通明,鼓角阵阵,人影绰绰。
乃蛮大营壁垒森严。乃蛮部老将撒卜剌黑领着脱黑脱阿、忽都在巡营。
一名士兵来报:“屈出律太子到!”
屈出律带着十几个亲兵走来,双方见礼。撒卜剌黑说:“请太子殿下到大帐一叙吧。”
屈出律说:“不必了。我父太阳汗派我来观察敌情。”
撒卜剌黑一笑:“太阳汗想必是不放心喽?”
“哪里,撒卜剌黑将军是乃蛮部最有计谋和勇气的大将。父汗只是让我来襄助而已。”
“好吧,这位脱黑脱阿是蔑儿乞部的首领,这位是他的儿子忽都。”撒卜剌黑向屈出律太子介绍脱黑脱阿父子,“他们都是王汗和铁木真的老对手了。请他们给您讲一讲吧。”
屈出律说:“请!”
脱黑脱阿介绍战况:“白天铁木真与王汗联军向乃蛮部阵地发起了一次进攻,撒卜剌黑将军占据有利地形,用乱箭和石块堵击,将他们打退了。我想这不过是铁木真想试探一下我军的虚实,估计明天将会有一场大战、恶战。”
屈出律哈哈大笑道:“你们父子确乎是铁木真手下的败将,几乎是谈虎色变!哈哈……”
屈出律向前走去,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对面的两座大营。
忽都小声对脱黑脱阿说:“父亲,太阳汗有这么个目空一切的儿子,乃蛮部亡国无日,你我父子也快走到穷途末路了。”
脱黑脱阿叹了口气说:“对面那个王汗也不是当年驰骋草原的英雄了。我们的命运就要看是那只老山羊,还是这一只骄傲的驼羔子,谁先把脖子伸进绞索里啦!”
几乎同一时刻,在王汗的大帐中,王汗、札合敢不和桑昆正在作晚祷。
三个人站了起来。王汗眉梢一扬,不相信地看着札木合:“你方才说什么?!”
札木合说:“我是说,今天白天我们明明占据压倒优势,铁木真为什么下令停止进攻?您不觉得突然吗?”
王汗不以为然:“你知道什么?这个撒卜剌黑是乃蛮的一员骁将,不探出他的虚实,怎么好黑夜进攻?”
札木合哈哈一笑:“您果然被铁木真的缓兵之计迷惑了!”
王汗诧异:“嗯?!”他又看看答里台、阿勒坛和忽察儿。
札木合说:“看来,您还不知道——铁木真已经多次派人与太阳汗往来勾结了。”
王汗大吃一惊:“什么?”
桑昆将信将疑:“啊?有这种事?!”
答里台叹着气。
札合敢不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不对,铁木真不会干这种事的!”
札木合说:“他会!乃蛮部是您相邻的宿敌,铁木真隔着克烈部远征,战胜了太阳汗,得利的是您。”
札合敢不回击道:“我们多次联合作战,得利多少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是,铁木真要是联合乃蛮,战胜了您,得利的是他铁木真!战国时秦国的‘远交近攻’不就是如此吗?这能不能说明什么?”札木合反问。
桑昆摸了摸脑袋说:“父王,札木合说的有道理。”
王汗一双眼睛盯住札木合,札木合眼睛都不眨地直视王汗。王汗鄙视地说:“札木合,上帝作证,你和铁木真曾三次结为安答,你多次与他为敌,他却对你仁至义尽。而你到现在还对他无中生有、恶语中伤,你究竟生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肠?你难道不怕上帝的惩罚吗?”
札木合仰天长叹一声:“唉,可惜呀,可惜!好,我不说了,您……好,好,我不说了!”札木合转身往帐外走去。
桑昆以提醒的口气说:“父王!”
走到门口的札木合又转过身来,说道:“王汗,我对你来说是一只白翎雀,无论寒暑常在北方;我的那位安答铁木真对您来说却是一只告天雀,遇到冬天可就要飞到南方去了。”说罢又要走。
“站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汗命令札木合将话说明白。
札木合回过身来:“这您还不明白吗?我札木合的存亡荣辱全靠王汗您了,而铁木真要称霸草原的头一个障碍就是您!您不好好想一想,您到底应该相信谁?”
札木合走了。王汗陷入了沉思:“主啊!”
札合敢不说:“王兄,您不要轻信札木合。”
桑昆却说:“可也不能太轻信铁木真!”
“唉!这个铁木真,毕竟不如他父亲也速该老成。”王汗画了个十字,“愿我的好安答的灵魂得到安宁!”
“父王,莫如我们立即同乃蛮人联合,消灭铁木真!”桑昆想一不做、二不休,企图乘机称霸草原。
札合敢不坚决反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王兄,我们不能这样做!”
“我知道,那会有悖于主的教诲。”
桑昆和札合敢不异口同声地问:“那您是想……”
王汗说:“我们撤出战场,铁木真同乃蛮人和也好,战也好,我们都不必管它就是了。”
桑昆其心不甘:“父王!”
札合敢不认为这样做也是背信弃义:“王兄!”
王汗不顾来自左右双方的反对,做出了决断:“传令下去,不要熄灭篝火,全军立即撤退。晚了也许就来不及了。”
札合敢不叹息一声:“好吧。”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5)
次日拂晓,铁木真的大营中军容严整,将士们正准备出战。
一匹快马从王汗大营飞奔而来,者勒蔑跳下马来报告说:“可汗,王汗营中虚设篝火,空无一人。”
铁木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王汗大营鼓声一直不断哪?”
者勒蔑说:“那是捆在鼓上的几只山羊!”
铁木真一夹马肚子飞马而去,四弟、四杰跟了上去。
铁木真率部来到王汗的阵地,一堆堆篝火在晨雾中燃烧。铁木真等走在空空荡荡的阵地上,神情严重。
哈撒儿激愤地说:“王汗单独撤兵,岂不是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博儿术生气地说:“这是要拿我们当牺牲品啊!”
别勒古台喊道:“这是无耻的叛卖!可汗,我们追上去,把老家伙抓回来!”
铁木真喝道:“不要吵了!”
木华黎提醒道:“可汗,王汗一撤,把我们的左翼完全暴露给乃蛮人,如果乃蛮人从那边斜插过来,我们就有被拦腰截断的危险哪!”
铁木真果断地下令:“马上渡过阿勒台河谷,向南撤退!”
在乃蛮部大营,将帅们听到了王汗、铁木真先后撤退的消息。
屈出律哈哈大笑道:“这就是蔑儿乞人谈虎色变的铁木真吗?还没等正式交手先夹着尾巴逃走了。”他将手一挥:“给我全面出击!”
“慢!”撒卜剌黑说,“我们的兵力只能打击其中的弱者,追击王汗!”不由分说他已打马率军追了上去。
屈出律愤怒地吼道:“你?!你想放走铁木真吗?”他的马在山头上逡巡着。
太阳快要落山了,铁木真的中军在撤退。速不台追上了铁木真,报告说:“可汗,乃蛮人追袭王汗去了,我们的后面没有敌人。”
铁木真松了一口气:“嗯,命令四杰、四弟、四勇、四子、四养子排成古列延,就地宿营。”
也遂和也速干下了车,走到他身旁:“可汗,怎么还不下马?”
铁木真从沉思中醒来:“看样子王汗并没有与乃蛮人单独讲和,他们没有出卖我们。”
他跳下马来,那可儿接过马缰绳。铁木真又对自己问道:“可他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就单独退兵了呢?”
也遂说:“他也许是怕被出卖才连夜逃走的吧?”
铁木真指着也遂说:“札木合!对,一定是札木合!还有阿勒坛、忽察儿和答里台,那些不愿意让我取胜的人——一定是他们说服王汗撤兵的!”
他眯起眼睛咬着牙说:“我可是有言在先,我饶过他们一次,不能允许第二次!”
夜已经很深了,铁木真中军的将士们还在巡逻。
刚刚入睡不久的铁木真披衣匆匆走出帐车。札合敢不丢盔卸甲地带着几个狼狈不堪的亲兵站在帐外。札合敢不悲痛地叫道:“铁木真,我的王兄他,他完了!”
铁木真急切地问道:“父汗他怎么了?”
札合敢不说:“千不该万不该他听信了札木合的挑拨,说你要勾结乃蛮部消灭他,所以才仓惶退走。不料在依德尔河岸被乃蛮人追上了,夺走了全部财物,又在我们兀鲁思边境驱走了全部家丁、亲属和族人,连桑昆的妻儿都落入了撒卜剌黑之手。我哥哥已是势穷力竭了!”
铁木真安慰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有我在。”
札合敢不说:“乃蛮人还在穷追不舍。铁木真,现在我只有厚着脸皮来求你了。请你派四杰领兵去救救我们吧!如果去晚了,克烈部就要被斩尽杀绝了!”
铁木真立即对纳牙阿说:“纳牙阿,你立即叫博儿术、木华黎、赤剌温和博儿忽率领本部人马随札合敢不叔叔去营救父汗!”
早晨,四弟、四子匆匆进了铁木真的大帐,向正在梳洗的也遂和也速干问道:“可汗呢?”
也速干回答:“同纳牙阿上山遛马去了。”
哈撒儿生气地说:“他倒有闲情逸致!”
一行人匆匆出帐,望见铁木真与纳牙阿和几个那可儿正飞马而归。
铁木真兴致蛮高地跳下马来:“你们怎么?乃蛮人打王汗去了,我们不用急着赶路了,回去吃完奶茶再走。”
术赤迎上前来:“父亲,您为什么派四杰去帮助背信弃义的王汗?”
哈撒儿说:“这个老得掉了牙齿的瘸狼,让乃蛮人剥了他的皮算了,你为什么要救他?”
察合台也生气地说:“他倒霉是他自作自受,是他反复无常的报应!”
铁木真不动声色,问:“窝阔台,你怎么看?”
窝阔台思索了一下,说:“我觉得王汗收容了背叛父汗的蒙古人,他就不是一个可靠的,至少不是一个明智的盟友。与这样的人相处要十分小心。”
铁木真笑了:“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可是,我没有力量同时对付许多敌人。事实上,如果不是同王汗结成联盟,我们早就被札木合、塔里忽台或者塔塔儿人、蔑儿乞人消灭了。”
别勒古台说:“这倒是实情,可王汗这个人像窝阔台说的,早晚靠不住。”
铁木真不笑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不错,我以德报怨的目的,不是为了索取财物、奴隶的报偿,甚至不是为了重申什么父子之情,只是为了暂时减少一个强悍的敌人!”
天空中翱翔着一只苍鹰,铁木真抬头望去,那鹰飞得极高。
哈撒儿生气地说:“你会看到这一切努力的结果的,那将是你后悔都来不及的时候!”说罢转身怒冲冲地走了。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6)
四
黑林,克烈部的王廷。王汗摆下了丰盛的宴席招待铁木真及四杰木华黎等。
札合敢不、桑昆、答亦儿兀孙、阿勒坛、忽察儿、答里台、札木合等作陪。
彩带飘扬,鼓乐喧天,歌手纵情歌唱,女子翩翩起舞。
一队女子手捧珍宝、绸缎、弓箭、宝刀,一队男子牵着九匹马走来。王汗示意歌舞停止。
王汗激动地面向众人说道:“奉主的意志,铁木真帮我收集了流散的百姓,从乃蛮人手里夺回了黑林,拯救了濒临灭亡的克烈部。这些珍宝和名马也算我略表寸心吧!”
铁木真站起来说道:“父王同我父亲是安答,就是我的父亲,哪有儿辈替父亲做了点事还要酬谢的道理呢?”
札合敢不说:“铁木真,王兄的一片心意,你却之不恭啊!”
铁木真笑道:“好,好,我们收下。”
他端起酒碗说:“让我借着主人香醇的马奶酒,谢谢主人们的美意。”
众人一饮而尽。
铁木真离座,走到阿勒坛等面前:“阿勒坛伯父,忽察儿哥哥,答里台叔叔,我们久违了。”
三人站起来,十分尴尬。
铁木真说:“你们同我在一起还是同我的父王在一起,都是一样的。希望你们齐心协力,辅助父汗!为了这个,我敬你们一碗酒!”
四人干了一碗酒。
铁木真走到札木合面前,说:“札木合,我们又握手言欢了!”
札木合笑得倒很自然:“时光过得真快,你我的脸上都被草原的风吹出了深深的皱纹了!”
铁木真叹道:“是啊!你还记得我们在斡难河边初次相逢时的情景吗?”
札木合答道:“怎么会忘呢!你我撮土折草结为安答的时候,咱们的友情是多么纯洁真切哟!”
“好安答,就让我们再回到那个起点上,重新开始吧!”
“但愿时光能倒流!”
仆人倒酒,二人举碗相碰,几乎同时喝干。
铁木真走向王汗兄弟时看见答亦儿兀孙。札合敢不说:“他是蔑儿乞降将答亦儿兀孙。乃蛮部进攻时,其余的蔑儿乞人差不多都逃走了,只有他留下了。”
答亦儿兀孙说:“我很仰慕可汗的威名!”
铁木真不客气地反问:“也包括蔑儿乞人抢走我的妻子的那个时候吗?”
答亦儿兀孙一愣。铁木真笑道:“‘化干戈为玉帛’,仇人变为朋友也是好事嘛!请!”二人干杯。
铁木真走向王汗、桑昆和札合敢不,他举杯过顶说:“我以最崇敬之情、最诚挚之心,要对克烈部人说声谢谢。谢谢你们父子兄弟在我一无所有、并且被人羞辱的时候,同我的好安答札木合一起慷慨地扶植了我。没有克烈部和札答兰部就没有我铁木真的今天,为了这再生之恩,我敬父王、札合敢不叔父、桑昆兄弟一杯!”
四人举杯同饮。王汗笑道:“铁木真,坐到我身边来!”
铁木真到王汗身边就座。王汗显然有些醉意,长叹一声说:“铁木真,你放心,如果再有人以毒蛇般的口,来离间中伤我们的友爱,我不会再上当了。你我要当面说清,断绝祸害的根源。再有谁以毒蛇般的牙,离间和破坏我们的和睦,我再也不会生疑心了,我们要当面解释明白,消除一切误解。”
铁木真说:“父王能这样最好!”
王汗说:“我老啦,就要被主召回天堂去了。有一天,我将背靠高山,头枕干草,尸体将成为一堆旧物被弃置在高山之巅。”
铁木真愕然:“父王!”
王汗泪眼汪汪地接着说下去:“那时候,我这些像鸟雀般纷飞的百姓将交给谁呢?我的弟弟?他们也许是好人,可是他们的才干,主宽恕我——他们的才干没有一个配当克烈部的王汗。”
阴影从札合敢不脸上掠过。
“我的儿子?感谢主的恩德——我有桑昆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他名为‘将军’,可是却胸无韬略,也不堪委以大任。”
阴影从桑昆的脸上掠过。
王汗站起来:“现在,我宣布,立铁木真为桑昆之兄长!我有了两个儿子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他不看众人惊讶的反应,站起来说:“来呀,桑昆和铁木真,我要向我主耶稣,也要按蒙古人的习惯,面对太阳,与铁木真重申父子之盟!”
众人起立。
王汗、桑昆、铁木真三人走向前方,跪下,对天盟誓:“苍天在上,众神鉴临。”
王汗至诚地:“我——脱斡邻!”
铁木真理智地:“我——铁木真。”
桑昆勉强地:“我——桑昆。”
三人齐道:“重申父子之盟!”
王汗:“而今而后对敌作战共同出征。”
铁木真:“猎取狡兽,一起出猎。”
桑昆:“祸福与共,患难相依。”
王汗:“若遇有恶人挑唆,我等定当面交谈,弄清事实。”
铁木真:“解除误会,互相信任。”
三人:“相亲与共,日久天长!”
王汗父子:“阿门——”
铁木真:“天神共鉴!”
三人叩头。
众人之中忽察儿小声对札木合说:“人家相亲与共,日久天长啦!”
札木合冷冷一笑:“看看桑昆那一脸的乌云,你就等着看一场暴风骤雨吧!”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7)
当天晚上,铁木真与四杰在黑林过夜。
在铁木真的大帐里,四杰正在同铁木真议论白天的一幕。
博儿忽不无疑问地说:“王汗的重申父子之盟意味着什么?他是不是等于把克烈部交给汗兄了?”
赤剌温肯定地说:“他是这个意思。他不是说了嘛,他对他自己的兄弟和儿子都不满意吗?”
博儿术则不以为然:“我看他是喝多了马奶酒。”
赤剌温问:“你是担心他明天早晨酒醒了,把今天的话全都忘到马尾巴后头去了!”
木华黎担心地说:“我倒是担心,王汗的这一席话,会煽起桑昆叔侄对可汗的敌意。”
“要打仗吗?我们不怕他了!”赤剌温根本不把王汗父子放在眼里。
木华黎说:“可现在还不到同克烈部较量的时候。”
铁木真若有所思:“是啊,我们还是要早点想办法稳住桑昆那匹爱尥蹶子的儿马。”
一场瑞雪覆盖了铁木真的驻冬营地。
王汗、铁木真、答亦儿兀孙、纳牙阿四人骑马射猎归来。王汗笑道,“啊,这场雪不小,兔子都跑不动了。”
这时一只受惊的野兔横穿雪原,一骑马从后追来,射出一箭,兔子倒在铁木真马前。那人跳下马跑过来拾起兔子。
答亦儿兀孙叫了一声:“忽兰!”
那人抬头,好一双顾盼流莹的大眼睛:“父亲?”
铁木真的眼睛一亮。
答亦儿兀孙申斥说:“没看见王汗和铁木真可汗在此吗?还不快闪开。”
忽兰大胆地看了一眼王汗和铁木真,然后拎着兔子跑向自己的马,留下了一串活泼的笑声。
王汗说:“铁木真,到我的金帐喝杯奶茶吧?”铁木真竟没回答。
纳牙阿用鞭子捅了捅铁木真,铁木真怔怔地“嗯”了一声说:“啊,还是到我的金帐去坐吧,孛儿帖有事,还要同父王商议呢!”
“那好,就到你的金帐去!”王汗等催马向前。
铁木真与王汗一行人来到铁木真的金帐。
合答安给客人献茶。孛儿帖对王汗说:“听说您的女儿察兀儿别姬还没订婚,我们想为长子术赤聘娶察兀儿。我们的女儿豁真别姬十八岁了,愿意嫁给桑昆的儿子秃撒合,不知道父王意下如何?”
“相换做亲?”王汗笑道,“感谢主!这个主意不错。察兀儿别姬和术赤的亲事,我现在就能答应你;至于秃撒合嘛,他是桑昆的长子,我要跟他商量以后才能给你们回话。”
铁木真说:“那么,我还是派豁儿赤作媒人跟父王一起回去吧。”
王汗笑道:“可以!桑昆一定会答应的。相换作亲,亲上加亲,好,太好了!”
豁儿赤与王汗一起来到王汗的金帐,豁儿赤转达了铁木真夫妇“相换做亲”的美意。王汗仍然赞不绝口。
桑昆大怒:“好什么?铁木真可真会盘算,他的女儿嫁过来,等我的儿子做了王汗,就能位居中宫南面高坐。我的妹妹嫁给他儿子术赤?他术赤算个什么东西?”
王汗看了一眼求亲的豁儿赤,不悦地说:“桑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术赤是铁木真的长子嘛!”
桑昆以不屑的口气说:“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术赤是蔑儿乞人的种!”
“桑昆!你不要胡说嘛!”王汗生气了。
豁儿赤干咳了一声。
桑昆反而更加理直气壮了:“我没有胡说!铁木真将来绝不会让术赤继承汗位。那么,我们的公主嫁过去只能是北面事人的臣妾,可他铁木真的外孙却能成为克烈部的王汗。您说这种相换作亲公平吗?”
王汗反驳道:“流言无根,恶语伤人。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抢去不过数月,术赤便生在回师的途中,他怎么会是蔑儿乞人的后代?”
桑昆冷笑道:“好,那么让这位大媒人说说,术赤能不能继承汗位?”
豁儿赤不慌不忙地答道:“蒙古的习惯是在近亲之中选举贤能,不会因为术赤是长子就一定会让他继承汗位,可他与可汗的其他儿子们一样,也都有这种机会和可能。”
“豁儿赤,你的嘴比百灵鸟叫得还好听!”桑昆显然不满意豁儿赤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王汗不满地说:“谁继承汗位那是后话,现在是谈儿女婚事!”
桑昆仍不让步:“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我的儿子不要铁木真送来的女儿。至于你非要把小妹嫁给蔑儿乞人生的野种术赤,我无权过问。”说罢,他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桑昆,桑昆!”王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豁儿赤说,“你都看到了,相换做亲的事只好做罢了!”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8)
豁儿赤回到孛儿帖的斡儿朵,禀告了前往王汗大帐说亲的结果。孛儿帖只是伤心落泪,铁木真烦躁地踱着步。
豁儿赤低头瞟着他们夫妇,怯生生地说:“其实,大妃生术赤的时候,我也赶上了,从大妃被掠走到我们一起把她救回来,不超过九个月,说术赤是蔑儿乞人的血统,纯粹是无稽之谈嘛!”
铁木真道:“好了,桑昆的话你同别人说过没有?”
豁儿赤回答:“我回到大营就直接来见可汗与大妃,哪有机会对别人说三道四呢!”
铁木真说:“不许对任何人讲!”
“可汗放心,我豁儿赤的舌头是有分寸的。”
铁木真并没理会他的幽默,大步走了出去。在帐门口大声呼叫:“纳牙阿,备马!”
豁儿赤看了一眼孛儿帖,孛儿帖以手掩面哭出声来。豁儿赤悄悄退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豁儿赤发现铁木真与纳牙阿策马向营外的雪地奔去。铁木真抽出刀劈向遇到的枯树和蒿草。
夜静更深。在铁木真的营地,铁木真还在一人踱步。
他朝也遂的斡儿朵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住脚步。他慢慢地往回走,走到合答安的蒙古包外,想了想,走了进去。
合答安放下手里缝制的毡帽:“可汗?您怎么——还没有去睡?”
铁木真靠近合答安坐了下来:“给我弄点马奶酒来吧!”
合答安看看铁木真,走出门去。
铁木真喝着马奶酒,合答安将炉灶挪到铁木真身旁,坐在了他的对面:“你从来不在无事的时候喝酒,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
铁木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术赤真的不是我自己生的儿子吗?”
合答安愣了一下,问:“他不够勇敢吗?”
“不,他很勇敢。”
“他对你不够忠心?”
“不,他对我忠心耿耿。”
“你觉得他哪里不配做你的儿子吗?”
“不,他的表现常常使我感到骄傲。”
“你是不是不爱他?”
“这个,我不能回答。”
“你是因为心里总想到他不是你的儿子,才自己不知不觉地感到你离他很远,是不是?”
“我一想到那个可恨的蔑儿乞人,就把那一份仇恨加到了我同术赤的中间。”
“不行啊,铁木真。你这样,对术赤、对孛儿帖都不公平。我说不好术赤是不是你的儿子,但我知道,这件事无论真相如何,都不是他们的错。你像现在这样对他们,倒肯定是你的错!”
铁木真喝了一大碗马奶酒,又给自己倒上。
合答安制止道:“你等一等。你想喝醉是不是?”
铁木真执意要喝:“你不要拦住我!”
“我不拦你。不过我想让你等一等,我要在你还清醒的时候告诉你,我是个卑微的女人,可连我都看到了,你这样做,很可能在你和儿子之间,特别是在你儿子们之间造成被你的敌人高兴的隔阂!”
铁木真的酒碗停在了嘴边。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黑林之盟(9)
五
北风呼啸,王汗驻地被冰天雪地所覆盖。
札木合、忽察儿和阿勒坛带着一股冷气闯进答里台的蒙古包。
札木合兴奋地说:“答里台叔叔,你知道吗?桑昆离开王汗,到别里怯沙陀设营去了。”
答里台感到奇怪:“哦?为什么?”
札木合说:“他们父子像一对儿马似的咬起来了!”
“这个机会绝不能放过,走,路上说。”忽察儿早已急不可待了。
在一条山间小路上,几个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阿勒坛说:“这一回可要热闹了!”
札木合说:“不,热闹得还不够。我们要在王汗和桑昆之间再加上一把火!”
阿勒坛说:“哎,哎,不能只让克烈部热闹,应该让铁木真那里也热闹热闹!”
札木合面对答里台说:“对,答里台叔叔,您去一趟乞颜部,找一找那个愣小子察合台,把桑昆的话告诉他。”
“我?我是他的爷爷,这不好吧?”答里台感到很为难。
“我去,我这就去!”忽察儿拨马离开了他们三人。
在铁木真的营地,察合台从自己的蒙古包里冲了出来,向诃额仑的斡儿朵跑去。
忽察儿随后走出,骑上自己的马。
“忽察儿大哥吗?”帖木仑出现在他身后。
忽察儿一惊,回头道:“是帖木仑哪。”
帖木仑说:“是什么风把你给刮到这儿来了,还是你到这儿来要刮什么风?”
忽察儿哈哈笑道:“你这张嘴!”说着慌忙打马走了。
帖木仑怀疑地看看他的背影,也向诃额仑的斡儿朵走去。
在诃额仑的斡儿朵里,面带病容的诃额仑支起身子正生气地问察合台:“是谁告诉你的这些混账话?”
察合台反问道:“奶奶,我只要您告诉我,这些话是不是真的?”
“胡说!”诃额仑连声咳嗽,合答安赶紧给她捶背。
帖木仑进了帐篷。察合台不服地说:“我看是奶奶有意隐瞒真相。”
诃额仑气极:“你,你……”
合答安着急地责备察合台:“察合台,你快住口吧,看把奶奶气成什么样子了!”
察合台根本不买合答安的账,脱口骂道:“还轮不到你插嘴的份儿,臭奴才!”
帖木仑大怒:“察合台,不许你这样对合答安姑姑讲话!”
察合台含泪说:“哼,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直在欺骗我!如果术赤不是蔑儿乞人的血统,父亲为什么给他起个名字叫‘术赤’?术赤这名字有不速之客的意思,这里边明明是暗示术赤不是父亲的儿子!"
诃额仑指着察合台:“你给我闭嘴!”
帖木仑恍然大悟:“啊,忽察儿!这只搬弄是非的狐狸!”她返身跑出帐外,上马向营外追去。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札木合、桑昆的阴谋(1)
一
北国的寒风从银色的雪野袭来,策马疾驰的帖木仑却已汗气蒸腾。
忽察儿骑在马上,悠然自得地哼着曲子,志得意满。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吃惊地回头观看。
“忽察儿,你给我站住!”帖木仑清脆而愤怒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雪原。
忽察儿知道自己的诡计被帖木仑识破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伏在马背上,向前狂奔。
帖木仑马上搭弓,一箭射中了忽察儿的帽子。
忽察儿伏身,快马加鞭。二人的距离拉远了。
帖木仑停下来喊道:“忽察儿,你这条长了牙齿的毒蛇。下次你不要再碰到我!”
忽察儿感到脱离了危险,停下马,拔下帽子上的箭,回头喊道:“你等着,帖木仑,这支箭我早晚会还给你。”
在铁木真生活的那个时代,草原各部都以征服战争为职业。在他们之间,既没有万古长青的友谊,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敌人。是友好还是敌对,完全以利害得失为转移。铁木真与王汗父子的关系也是这种利益的结合。昔日的安答之情与重申父子之盟都难以阻止双方矛盾的转化。
在桑昆的营地,札木合等人正在导演一场新的阴谋。
札木合与阿勒坛正在轮番煽动桑昆:
“照理说,我不该说你父亲的坏话,”札木合说,“可他……他上次当众宣布铁木真是他的长子,还说你胸无韬略,不堪委以重任。”
“是啊,这不是等于说他百年之后,克烈部的汗位、王位都要让铁木真继承了吗?”阿勒坛一矢破的,正戳到桑昆的痛处。
“铁木真比你清楚这一点,”札木合进一步分析道,“不然他凭什么甘心给你的父王当儿子?”
“你千万要小心!”阿勒坛以一个见多识广的长者的口气说,“我们蒙古贵族人才济济,可谁都没有斗过铁木真!”
札木合接着说:“草原群雄一个个被他歼灭了,现在只剩蒙古、乃蛮和克烈三足鼎立。”
“形势相当明显,有他无我,有我无他!”阿勒坛似乎在作总结。
“我看你是个能成大器之人,所以才推心置腹,以诚相见。”札木合的吹捧正中这位“少将军”的下怀,桑昆一掌击案:“我早就看出了铁木真的虎狼之心,可父汗竟被铁木真的小恩小惠蒙住了眼睛!”
札木合说:“你是他的独生子,克烈部的生死存亡全靠你了!”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札木合毫不迟疑地说:“先下手为强!”
“干掉铁木真,然后再消灭乃蛮部!”阿勒坛提出了自己的战略设想,“那时整个草原就是你的了!”
身为铁木真叔叔的答里台发现铁木真处境危险,凑上来说道:“我倒有个主意。”
桑昆道:“你说!”
“无水不成江河,无根不成大树,我们可以先抢来他的百姓。失去了百姓,他还称什么可汗?”答里台献出了自己的计策。
札木合一愣。桑昆和阿勒坛兴奋地说:“好!抢他的百姓!”
铁木真对桑昆、札木合的阴谋一无所知。在铁木真的营地正在发生一场由忽察儿挑起的争端。
铁木真的四个儿子站在广场之上。术赤和察合台剑拔弩张地相对着。
术赤怒气冲天地质问道:“察合台,是你说的,我不是父汗的儿子,是吗?”
“不错。”察合台寸步不让。
“你是说我是蔑儿乞人生的儿子,是吗?”
“你就是蔑儿乞人生的儿子。”
“你这样恶语中伤我,是不是因为你是父汗的次子,你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离间我与父汗的感情,想继承汗位吧?”
“我是不是继承汗位并不重要。可是我绝不会让一个蔑儿乞人的后代,当上蒙古人的可汗!”
拖雷愤愤不平,站在术赤一边谴责察合台:“二哥,你怎么可以拿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言,随意加在大哥头上呢?”
“也许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言,不无根据呢!”窝阔台明显地倾向察合台。
术赤逼向窝阔台:“你胡说!”
察合台拦住术赤:“术赤,你从哪里来的,最好回到哪里去吧!”
术赤拔出刀来:“你要为了这个,流干你的血!”
察合台也拔出刀来:“我流血也是流的蒙古人的血,你的血管里流的却是蔑儿乞人卑贱的污血!”
术赤挥刀劈向察合台:“那么就让我们的血流出来看一看吧!”
兄弟二人打到了一起。
窝阔台知道察合台绝对不是术赤的对手,欲上前拦阻,拖雷拉住他:“三哥,不要管他们。这也许是他们之间解决纠纷的最好方法。”
合答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住手!你们都把刀放下!”
察合台根本不听合答安的劝阻:“你给我滚开!”
术赤也对合答安存有成见:“不要你管,你这个卑贱的女人!”
合答安愣住了。
术赤的刀砍破了察合台的手臂,察合台的手臂出了血。
合答安大声喊道:“术赤,你砍伤你弟弟了!”
术赤把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砍了一个口子:“好,那就让大家看看,你我血管里流出的血有什么不同吧!”
术赤上前,将自己的血滴在察合台流在雪地上的血渍上。
窝阔台喊了一声:“父汗来了!”
铁木真带着者勒蔑和赤剌温跑了过来。他怒气冲天地吼道:“给我打!”自己挥鞭向术赤和察合台打去。
赤剌温不敢伤害眼前的汗子。者勒蔑奉命挥鞭打向术赤和察合台。
术赤和察合台并不躲避。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札木合、桑昆的阴谋(2)
诃额仑的斡儿朵笼罩在严肃而紧张的气氛中。诃额仑与孛儿帖并列而坐,面前跪着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和拖雷。合答安在一旁侍立。
铁木真大发雷霆:“听着,孛儿帖是你们最可尊敬的母亲,她一生清白,忠诚,善良,能干,是她辅佐我成就了今天的大业。术赤是我的儿子,是我最勇敢、战功最多的儿子。你们记住了没有?”
四子有的声高,有的声低,但却同时说道:“记住了。”
铁木真面向合答安:“还有,合答安姑姑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支使的仆人,而是你们应当敬重的长辈!叫,叫!叫姑姑!”
四子同时叫道:“合答安姑姑!”
术赤说:“合答安姑姑,我错了,请你原谅。”
察合台给合答安磕了个头:“我不应该骂你,我给你赔罪。”
合答安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不,你们都是我的小主人!”
铁木真余怒未息:“你不要对他们客气!往后,谁要是忘记了我方才的话,我就不承认他是我的儿子!”说罢,他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术赤等跪着不敢起来,孛儿帖木然,诃额仑默默地挥挥手,四个孙子起来退出了帐篷。
诃额仑爱抚地摩挲着孛儿帖:“孩子,别难过,我知道你的委屈!”
孛儿帖投进婆婆怀里哭出声来。
诃额仑说:“做一个女人很难,做孛儿只斤氏的妻子就更难了!”说着,她自己也伤心得热泪横流。
北风呼啸,冬夜难明。铁木真的大帐里虽然炉火正旺,帐外的寒气还是不时袭来。铁木真一个人闷坐帐内,合答安点燃油灯,不知从何谈起,只是将手搭在铁木真的手上,充满温情的眼睛看着铁木真。铁木真也将手搭在她的手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半晌,合答安轻声说:“你今晚睡到孛儿帖那里吧,她心里一定很苦。”
铁木真摇摇头。
合答安又劝道:“那,你去也遂或者也速干那里,你这样一个人苦思冥想会愁闷坏的。”
铁木真又摇摇头:“我们就这样坐着不是很好吗?”
“好吧,我就陪你坐着。”
合答安正正身子坐好。两人四目相对,铁木真露出一丝苦笑……
灯油将干了。天将放亮了。铁木真打了个呵欠,合答安说:“别这么傻坐着了,你睡一会儿吧,我在炉灶里再加点火。”
铁木真躺下了,合答安给他掖好了被角。见铁木真看着帐顶出神,便问:“你还胡思乱想什么?睡吧,天快亮了。”
铁木真叹息道:“报应,报应啊!”
合答安问:“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小的时候,曾经射杀过我的异母弟弟。现在,我的两个儿子也像一对公牛那样角斗起来了!”铁木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合答安说:“铁木真,只要你将来给他们一个好的安排,他们会相安无事的。就怕你自己先对哪一个不信任起来,那样,后果不堪设想啊!”
忽然,帐外一阵马蹄声,博儿术的声音传来:“可汗在这儿吗?”
合答安打开包门,博儿术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可汗,桑昆的人放火烧了我们的牧场,又想抢走了我们的属民百姓!”
铁木真披衣坐起来:“抢走了多少人?”
博儿术说:“由于我们提前有了防范,他们没有抢走几个人。”
铁木真咬着牙说:“这件事来得好快呀!”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札木合、桑昆的阴谋(3)
二
次日凌晨,桑昆的营地里也不平静。
忽察儿闯进札木合的帐篷,对正在喝奶茶的札木合和阿勒坛说:“糟了,桑昆抢劫铁木真百姓的计划失败了。”
札木合问:“打草惊蛇了?”
阿勒坛和忽察儿都很懊丧。
札木合在激烈地思考着:“果然不出所料!”而后匆匆走出帐去。阿勒坛和忽察儿感到诧异。
札木合从答里台的蒙古包里将答里台拉出来,走到一旁,盯着他的脸问:“你出主意要抢铁木真的百姓是什么意思?”
答里台咕哝道:“无水不成江河……”
札木合一语点破:“打草惊蛇,对不对?”
答里台语塞。
札木合摇摇头:“我当时就该想到,你们毕竟是亲叔侄啊!”
“不对,他关押过我,还不让我参加库里台大会……”答里台心虚地支吾着。
札木合说:“你不要狡辩!老东西,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两边讨好,一旦铁木真打败了桑昆,你就能求得铁木真的原谅了,对不对?你妄想!谁也不会喜欢反复无常的小人!我警告你,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要再帮助铁木真,我的马刀不会吝惜砍下你的黑头,你给我听好了!”
忽察儿跑来叫道:“札木合,桑昆叫我们快去!”
札木合、阿勒坛、答里台、忽察儿一起来到桑昆的大帐。
桑昆对进来的四个人说:“铁木真发觉了,他带领部众离开了与父汗合牧的营地。你们说怎么办?”
札木合看了一眼答里台,然后胸有成竹地说:“我早已想过了,现在只有说服王汗大动干戈,消灭铁木真!”
桑昆有点犹豫:“父王能同意吗?”
札木合说:“不惜把同样的话让十个人去跟他说上十遍,他就会同意了!”
王汗的金帐中,桑昆的说客日夜川流不息。
白天,阿勒坛说服王汗:“我得到报告,铁木真在与太阳汗联合,他转移营地就是为了勾结乃蛮人。”
王汗十分生气:“胡说,铁木真根本不会背叛我。愿主保佑他。你不要撺掇桑昆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晚上,忽察儿说服王汗:“铁木真要来吞并你了,他在蒙古内部就是这么干的。主儿乞人,泰赤乌人,还有札木合,阿勒坛,他的亲叔叔答里台和我,不都是被他消灭的消灭,赶走的赶走了吗?”
王汗大为不满:“你们不要和札木合搅在一起。十三翼之战,十二部联盟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吗?这个人花言巧语,不讲信义,你们不要上他的当!”
又一个白天,札木合拉着答里台说服王汗:“有口有舌的人都是这样说的。你是个聪明而有远见的人,你和铁木真势不两立,这种形势你为什么就看不清呢?”
王汗冷冷地回答:“撒旦一样的口舌才会咒骂铁木真。愿主宽恕你。”
札木合一笑:“您说答里台叔叔是不是魔鬼?不是吧?他就听铁木真亲口说过,打败札答兰、泰赤乌、塔塔儿、蔑儿乞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王汗不相信地问:“答里台,圣经里说过,作伪证是一项不可饶恕的大罪,你要对主发誓,你只说实话!铁木真说过这样的话吗?”
答里台支支吾吾:“好像,大概,他有过这样的意思。”
王汗一震,札木合挑拨地说:“怎么样?”
王汗挥挥手,札木合和答里台退了出去。
夜晚,王汗在作晚祷,他无比虔诚。
桑昆走了进来,悄悄坐下。王汗感觉到了,问:“是桑昆吗?”
“是我,父汗。”
“你不是离开我到别处设营了吗?”
“听说父汗身体不适,我连夜赶来看望您,还给您带了补药。”
王汗转身站起:“你三番五次派人来说服我攻打乞颜部,这一次是亲自出马了?!”
桑昆眼里充满了泪花。王汗降低了调子:“你怎么不说话?”
桑昆充满感情,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说:“父汗,我是您的独生儿子,您如今还健在,铁木真便想吞并克烈部,一旦您教白的呛着,黑的噎着了,祖父辛辛苦苦收集来的百姓,还依靠谁来保护呢?您的独生儿子如果被铁木真消灭了或者俘虏去做了卑贱的奴隶,您和我的妻子、女儿们都成了铁木真的妃妾,您在九泉之下能闭上眼睛吗?”
王汗一震:“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可能!什么都可能!您忘了他是怎么在幼小的时候就射杀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别格帖儿了吗?您同他再亲还能亲过手足兄弟吗?”
王汗心烦意乱地对着耶稣蒙难的圣像跪下:“主啊,您快来拯救我!”
桑昆也在他身旁跪下:“主啊,您的慈悲之心一定会教我有更好的办法说服我的父亲,让他千万不要继续被撒旦心肠的铁木真再次愚弄了,不要让您的儿女流血吧!”
王汗沉重地说:“你想怎么干?”
桑昆振奋地说:“以您的威名召集部众消灭铁木真!”
王汗沉吟着,他蓦地站起来,走动着,最后长叹一口气说:“我同铁木真的父亲是安答,他们不止一次慷慨地帮助过我们,我怎能忍心谋害他?!”
桑昆动情地叫道:“父王!”
王汗继续说:“可是,我看明白了,你是一定要这样干了。我老了,不中用了,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只是不要推卸责任,让我安安静静地度过风烛残年,以清白之心去面对我主耶稣吧!”
桑昆跪下:“父王!”
王汗摇头叹息,挥手示意。
桑昆起身,手握刀把,踌躇满志地走了出去。他觉得自己有扭转乾坤的伟力,有顶天立地的身躯,他示威一般的举起拳头:“铁木真,我要打败你,抓住你,杀了你……”
札木合和答里台等迎了上来。
札木合问:“王汗同意出兵了?”
“同意了。答亦儿兀孙,你把部众集合起来,我要誓师出征!”
札木合制止道:“不要!王子殿下,不能张扬,要采取偷袭的办法,不宣而战,打铁木真一个措手不及!”
桑昆恍然大悟:“对,那就集合部众,马上出发!”
札合敢不冲进了王汗的大帐,劈头问道:“王兄,你真的要打铁木真了?”
王汗叹口气说:“有什么办法,我养下的驼羔儿长大了,把我这只老骆驼挤出了圈。”
札合敢不怒不可遏:“你这样恩将仇报,就不怕主的惩罚吗?”
王汗无可奈何地说:“主不会惩罚那些心地善良而做错事的人吧?”
“你?!你真的是老了!”札合敢不往外走。
“札合敢不!”王汗上前抓住他,“札合敢不,我的好弟弟,你救一救克烈部吧!”
“你把克烈部拖进了不义的战争,我怎么救它!”
“我自己生的驹子,我自己知道他一天能跑多远。桑昆打不过铁木真!”
“那,你要我干什么?”
“你帮助桑昆!”
“什么?”
“现在,别无选择了。如果桑昆失败了,克烈部的百姓就要被蒙古人奴役。我,你,还有桑昆的妻妾,都要沦为信萨满的蒙古人的奴婢。那,我死后怎么面对我主耶稣啊!”
“好吧,我也跟着桑昆去打铁木真。不过,他心胸狭窄,无才无德,不能服众,你不能把这么大的事全交给他一个人。”
“好吧,我就豁出这把老骨头,再上一次战马吧!”
王汗坐下:“我这就给铁木真下个战表。怎么写呢?写些什么呢?”
这时,外边响起拦挡的声音,忽兰闯了进来:“王汗,为什么你让桑昆去攻打铁木真?”
王汗惊奇地看着忽兰:“啊?这……”
札合敢不奇怪地问:“忽兰,你怎么知道的?”
忽兰说:“桑昆已经带着我阿爸和札木合他们去偷袭铁木真的营地了!”
王汗愣住:“什么?他已经出兵了?”
忽兰说:“您自己看看嘛!”
“王兄,我们快去追赶桑昆吧。”札合敢不边说边往外走,“他这样盲动,要出事的。”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札木合、桑昆的阴谋(4)
三
1203年,铁木真四十一岁。王汗、桑昆父子向铁木真发动突然袭击,双方发生了著名的哈兰真沙陀之战。这场克烈部和乞颜部的殊死格斗,被历史推到了铁木真面前,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这次严峻的考验。
这天夜间,桑昆挥刀带兵冲进了哈撒儿的营地。
人喧马嘶,火光冲天。
哈撒儿从睡梦中醒来。突然帐篷被掀了起来,哈撒儿光着身子跳起来,他妻子用毛毡摭住了前胸。
一个兵士挥刀向他劈来,他低头躲过。
仓惶之中,帖木仑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跑来,朝他喊道:“二哥——快上马!”
哈撒儿飞身蹿上马背。帖木仑又扔给他一把刀:“接着,快冲出去报告铁木真!”
二人挥刀催马,砍杀扑上来的克烈部人。
天已经大亮了,王汗焦躁不安地立在中军大帐之外。
札合敢不手指前方说:“看,抓到了一帮女人。”
王汗忽然眼睛一亮:“什么人?是不是诃额仑和孛儿帖?”
札合敢不跑下山坡,看到一群俘虏之中有几个妇女衣着华丽,札合敢不问:“她们是谁的家眷?”
押解俘虏的忽察儿说:“我们打垮了铁木真的弟弟哈撒儿,抓到了他的妻子、女儿和两个儿子。”
王汗也赶了过来,急问:“铁木真怎么样?”
忽察儿答道:“札木合正在追击他,不过遇到的抵抗很顽强。”
王汗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铁木真不好惹,你们,唉!”
十几骑马快速奔来。王汗一惊:“怎么回事?”
骑手们到了帐外,阿勒坛接下答里台马上的桑昆。
王汗惊问:“桑昆怎么了?桑昆怎么了?”
阿勒坛说:“他的腮上中了一箭。”
桑昆满脸是血地呻吟着。王汗又唠叨起来:“我早就说过,铁木真是不好惹斗的人!你们偏要去惹这个不该惹的人。看,我儿子的脸上钉了钉子吧!”
桑昆欲言不能,唔唔着。忽察儿生气地说:“你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应该替他报仇!”
王汗说:“主保佑我!事情已经这样了,为了替儿子报仇,大家继续冲锋吧!”
札合敢不上前阻拦:“汗兄,不能再打了,你没有儿子的时候,设了招子幡不停地对我主耶稣祈祷。现在,你应该做的是,好好抚养好你的独生儿子!”
王汗如梦初醒:“啊?”
忽察儿说:“不能罢手,铁木真现在穷困已极,没有备用的马匹,没有居住的营帐,应该一鼓作气消灭他!”
答里台插话说:“受伤的老虎反扑过来最凶狠。莫如先保存我们的实力,休整过来以后再打铁木真,那样就会像拾牛粪饼一样容易了!”
王汗说:“嗯,有道理。”
阿勒坛气急败坏地说:“王汗,不能收兵啊!”
王汗当机立断:“不要再争了!札合敢不,去命令札木合,撤出战场!”
在哈兰真沙陀,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哈兰真沙陀之战的结局是克烈部和蒙古乞颜部两败俱伤。铁木真为躲避王汗的攻击向东撤出战场的时候,他的军队只剩下四千六百人了,其中军也只剩下了一顶尖顶帐篷。
烛光忽明忽暗,诃额仑、孛儿帖、也遂、也速干、合答安和铁木真等围在昏迷不醒的帖木仑身边。
铁木真手里握着一只箭,他仔细辨认着箭上的标记,说:“奇怪,这是帖木仑的箭,她怎么会被自己的箭射中呢?”
“帖木仑,你醒醒啊!”诃额仑哭道,“她是为了掩护我们逃出忽察儿和阿勒坛的追击,才受伤的。没有她,我们早就都变成王汗的俘虏了!”
孛儿帖问:“窝阔台有消息吗?”
“窝阔台、哈撒儿、博儿术、博儿忽都下落不明。”铁木真叹了口气说,“我们的军队和部众散失了十之七八!”
“你去招呼军队吧,这里有我们呢!”
铁木真还在迟疑,木华黎在帐外喊道:“博儿术回来了!”
铁木真走出大帐。木华黎低声说:“您跟我来!”
铁木真与木华黎穿过席地而卧的兵士和堆堆篝火,走向一棵大树下。树下的人们闪开一条路,但见博儿术的嘴角沾着血渍,他身旁站着博儿忽。地上的羊皮袄上躺着一个人,正是窝阔台。铁木真疾步上前,伏身细看:“窝阔台,他怎么了?!”
博儿忽说:“他被王汗的军队射中了脖颈。我和博儿术从乱军中抢出他来,博儿术用嘴吸出他伤口的淤血,好容易才找到这里。”
铁木真问:“他是昏过去了吗?”
博儿术说:“不,他是睡着了。”
铁木真从木华黎身上拔出铁剑:“快,把剑烧红!”
纳牙阿接过剑放在篝火里。
铁木真说:“先不要让他母亲和祖母知道。”众人点头称是。
纳牙阿拿过烧红的剑,博儿术按好窝阔台的头,木华黎按背,术赤按腿。铁木真伸手要剑,纳牙阿说:“可汗,我来吧。”
铁木真说:“不要紧,我自己挺得住。”他接剑在手,试了试,将剑一下子向窝阔台的脖颈按去。窝阔台惨叫一声昏了过去。众人呼叫,铁木真扔下剑走到一边,火光中他的眼里泪光闪闪。
窝阔台慢慢睁开了眼,博儿术高兴地叫道:“可汗,窝阔台醒过来了!”铁木真赶紧回到窝阔台身边,窝阔台眼里满是泪水,强做笑颜地对铁木真说:“父汗,别为我担心,我一点儿都不痛。”
铁木真爱抚地摩挲着他的头说:“快点好起来,不要让父亲担心,你知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儿子啊!”
窝阔台点点头:“父汗,你的眼窝都发青了,快去睡一会儿吧,我就会好的。”
铁木真的确很疲倦了,他踏着积雪向另一棵大树走去,对者勒蔑说:“可以把窝阔台的消息告诉大妃了。”
者勒蔑走开。木华黎跟上去说:“可汗,你进蒙古包去睡吧!”
铁木真摇摇头:“就一顶蒙古包了。”他裹紧皮袍子靠在树上坐着打起瞌睡。雪又下了起来。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札木合、桑昆的阴谋(5)
孛儿帖慌慌张张地来到窝阔台的身边,看看闭眼睡去的窝阔台,泪眼模糊地说:“我的好儿子。”她用力撕下一条衣襟,匆匆地走开,躲在了树后。
者勒蔑摇摇头,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她从树后转出来,手托着用自己的尿浸湿了的衣襟,来到窝阔台的身边,往窝阔台的伤口上敷。
者勒蔑问:“大妃,这是什么水?”
孛儿帖说:“我的尿。”
者勒蔑诧异:“尿?干什么?”
“治伤。儿子受了伤,最好的药,就是母亲的尿。”
者勒蔑挠挠头:“完了,我母亲死得太早了,我要是受了伤,非死不可了!”
孛儿帖没有理他,舒了一口气:“好了。把他抬到我们的蒙古包里吧,长生天保佑我的儿子,明天一早他就能骑马了。”
博儿术从马背上取下一块毡裘走过来,与木华黎两人张开毡裘遮住在树下睡着了的铁木真。
雪在下着,木华黎和博儿术的脚渐渐没在雪中……
窝阔台和帖木仑并排躺在蒙古包中间。孛儿帖和诃额仑等围坐在他们身旁。
早晨,雪停了,天晴了,红日东升。
一声马嘶惊醒了铁木真,他跳起来大声喊道:“上马!”
人们全都跳起来。铁木真明白过来,望着站在面前的两腿没在雪中的木华黎和博儿术。众人也都望着他们。
木华黎和博儿术摇摇晃晃地倒在雪地上。
铁木真急忙喊道:“快,把靴子给他们脱下来用雪搓脚!”
纳牙阿、者勒蔑等跑过来扒下他们的靴子,用雪搓他们的脚。
铁木真十分关切地注视着。一会儿,他推开纳牙阿自己为木华黎搓脚。木华黎醒了过来,赶紧抽回自己的脚。铁木真又去搓博儿术的脚,搓着搓着,博儿术居然打起了呼噜。众人一愣,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铁木真也大笑不止。
博儿术被惊醒了:“你们笑什么?”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铁木真笑得坐在雪地上前仰后合,像个开心的孩子。
“啊,我的帖木仑……”诃额仑的哭声从蒙古包里传出。接着是几个女人的哭声。合答安跑出来,对闻声奔去的铁木真等凄然地说:“帖木仑,她死了。”
铁木真冲进了蒙古包。
长长的送葬队伍踏着雪向山梁上爬去。
铁木真、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四兄弟抬着帖木仑缓缓前进。诃额仑、孛儿帖等随后。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和四个养子、将领们依次而行。
铁木真的面前不断出现帖木仑小时候抓鱼的情景,音容笑貌萦绕不去。
铁木真等人放下帖木仑的遗体,四个养子接过来继续向前走。
铁木真的眼前又出现了帖木仑丈夫牺牲时的情景,悲愤慷慨之情历历在目。
四养子放下帖木仑的遗体,术赤、察合台等接替。博儿忽想代替窝阔台,窝阔台默默拒绝,咬着牙,忍着伤痛抬起帖木仑前进。
铁木真的眼前再次出现帖木仑战场上的英姿,弯弓盘马难以忘怀……
人们扒开一个雪窝将帖木仑放下去,她的亲人们往她的身上堆雪。
诃额仑说:“只有这银白的雪才配得上我的女儿啊!"
铁木真跪在雪堆旁,眼泪滴落在白雪上,溶出一个个小洞。
孛儿帖在一旁说:“她昨天夜里醒过来一次。”
铁木真急切地问:“她留下什么话了吗?”
孛儿帖气愤地说:“射中她的是忽察儿!”
铁木真抓住一把雪:“我的好堂兄!”他把牙咬得格格直响。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札木合、桑昆的阴谋(6)
四
铁木真的中军在树林里安营扎寨,那可儿们在四面放哨警戒。
诸位将领和诃额仑等正与铁木真商议对策。
别勒古台亢奋地说:“王汗父子这算什么?我们几次帮助他们,他们几次背弃我们,这一次竟然刀兵相见,还有这么无耻的吗?”
察合台说:“对这样的恶狼,我们早就该对他们挥舞狼棒了,可我们反倒一次次地扔给他们肉骨头!”
“现在拾起狼棒来也不晚。”者勒蔑接过察合台的话头,“因为,他们虽然得胜了,可也已经变成只有三条腿落地的瘸狼了。”
“我们同克烈部的联盟已经终止了。往后的路,得我们自己走下去了。”木华黎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压力。
博儿术也叹息道:“是啊,我们从此再也没有盟友了。”
者勒蔑笑了笑,说:“可我们把谁是敌人,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是啊,哈兰真沙陀一仗,彻底打碎了我们与王汗的联盟。也好,我们下一个消灭的目标就是克烈部!”铁木真心情沉重,他缓了一口气,放慢了语气说,“不过,现在我们还只能暂时忍耐。大家知道,我们只剩下四千六百多人了,二弟哈撒儿至今生死不明,不少将领和士兵还流散各地,我们还没有力量一下子消灭王汗。”他站起来,坚定果决地说:“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派出使者与王汗讲和。”
察合台以惊疑的目光盯着父亲:“讲和?”
博儿术问:“王汗肯同我们讲和吗?”
木华黎很快理解了铁木真的用意:“是有困难。不是王汗不愿意讲和——那是个把主见都交给耶稣的老糊涂,关键是札木合、忽察儿和答里台那些蒙古部的降将们。”
诃额仑也同意铁木真的主意,说:“派我的儿子们去,我倒要看看,我的侄子和兄弟怎么杀掉他们!”
别勒古台自告奋勇:“我去!我去会会答里台叔叔和忽察儿哥哥!”
铁木真说:“别勒古台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王汗的刀剑,再让足智多谋的豁儿赤陪你一起去吧。”
“可以。”豁儿赤同意出使,但却提出了一个条件,“不过,别勒古台必须听我的。”
别勒古台不解:“听你的?”
豁儿赤说:“不错,我不想让王汗砍掉脑袋!”
者勒蔑乘机开玩笑说:“是啊,豁儿赤留着脑袋还要对付三十个老婆呢!”
“这有什么可取笑的?”豁儿赤却不以为然。
铁木真说:“豁儿赤,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这一次去讲和,障碍是札木合同答里台一伙蒙古人。如果我们想要活着回来,或如愿以偿,主要得靠那个把主见交给了耶稣的王汗。所以,我们要千方百计地把王汗说得脸红心跳了,说得他在耶稣面前忏悔了,那就算一个羊羔安全地生下来了。”
铁木真十分欣赏豁儿赤的主意:“好!就照你说的办!你们就是达不成议和的目的,至少也能争取一段时间。”
豁儿赤脱口问道:“缓兵之计?”
铁木真说:“对,我要说的第二个决定就是要马上撤退。向东撤退,退到呼仑贝尔草原去。”
合赤温问:“那二哥他们怎么办?”
诃额仑说:“走吧,只要大家都保存下来,总有相逢的机会。”
铁木真望望众人,众人默默点头。铁木真说:“那就这么决定了,军中已经没有多少吃的了,也没有了牲畜,马是不能吃的,将来打王汗时还用得着,大家只好像野兽一样自己去猎取食物了!”
铁木真的军队在茫茫的雪野上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在王汗黑林的营地,答亦儿兀孙和他的爱女忽兰从营外走来。在离大帐不远处,忽兰站下,对父亲说:“父亲,王汗打铁木真本来是不对的,你可千万不要让他们杀了他的特使呀。”
答亦儿兀孙感到无能为力:“我一个寄人篱下的蔑儿乞人,能做些什么呢?”
“能做什么,你就尽量做些什么吧!”
一声传呼:“带别勒古台——”
王汗的金帐外两列兵士列开刀阵。
别勒古台和豁儿赤一前一后,大步走进刀阵。别勒古台眉头都不蹙一下,豁儿赤吓得直缩脖子。
王汗的大帐里剑拔弩张。别勒古台和豁儿赤走进大帐。
桑昆的一侧脸肿着个大包,上面糊着药。他啪地一声把刀拍在桌子上:“别勒古台,你是来替铁木真还我血债的吗?”
札木合大吼一声:“杀了他!还有那个札答兰的叛徒豁儿赤!”
忽察儿跳出来,把刀指向别勒古台:“你进来了,还想活着出去吗?”
与此同时,桑昆和阿勒坛、札木合也都跳了出来,拔刀相向。
答里台迟疑了一下,也走出来,拔出了刀。
别勒古台将衣襟撕开露出胸膛:“来吧!你们这些胆小的羊羔儿,把刀往这儿捅,我别勒古台要是皱皱眉头,就算是你们克烈部人!”
豁儿赤讪笑着说:“诸位,对待两个手无寸铁的人,用得着这么多把刀吗?”
札木合怒斥:“闭上你的乌鸦嘴!”
豁儿赤说:“如果伟大的王汗也怕听两个和平使者的声音,那我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答亦儿兀孙对王汗说:“王汗,杀这两只进了圈的羔羊还不容易吗,可是您为什么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也许他们是代表铁木真来投降的呢!”
王汗挥挥手:“你们都给我退下!”
答里台先收刀入鞘,说:“那就让他们多活一会儿吧。”
第三部 通向祭坛的路是鲜血铺成的札木合、桑昆的阴谋(7)
别勒古台和豁儿赤拜见王汗与札合敢不。
别勒古台压着火气说:“我哥哥让我问问父汗,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过,使父汗发此雷霆之怒?您为什么这样惊吓自己的贱子贱妇?为什么不让他们睡足吃饱后再教训他们?为什么深更半夜就毁了他的铺,拆了他们的座?为什么毁了他们的炉灶,灭了他们的火,使他们不得安生,无家可归呢?”
王汗无言以对,坐立不稳。
豁儿赤在一旁温和地接着说:“我们可汗说,王汗您为人忠厚,对我们可汗一向爱护关怀。这一次一定是有人挑拨离间,绝不会是出于您的本意。”
王汗连说:“是啊,是啊,是啊。”
札木合喝道:“你给我住口!”
豁儿赤故意反问:“你是让王汗住口吗?”
札木合喊道:“你!你给我住口!”
豁儿赤也不让步,说:“这可是克烈部王汗的金顶大帐,并不是你札答兰古儿汗发号施令的地方。”
札木合语塞,王汗咳了一声。豁儿赤紧接着说下去:“我还请你记住,你现在抢在王汗前边说话的那张嘴,赖以存在的脑袋,还是我们的可汗、王汗的儿子——铁木真施舍给你的呢!”
王汗打断二人的争吵,说:“你们两个不要在我的面前闹家务。别勒古台,你方才关于有人挑拨的指责,是无中生有的。”
别勒古台提高声音说:“不,王汗,我记得去年当我哥哥帮助您从乃蛮人手里夺回部众、财物、牲畜和黑林以后重申父子之盟时,明明讲道:如果有人像长了毒牙的蛇一样恶意挑拨的话,双方要当面质对,弄清事实。黑林之盟言犹在耳,您就如此听信谗言践踏誓言,还谈什么相亲共处,日久天长呢?”
王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豁儿赤又把话拉回来:“其实我们可汗几十年如一日,把您当成父亲一样地孝敬。他常告诫我们,克烈和蒙古犹如一辆车上的两根辕子,折断一根辕子,牛就不能拉动了;又好比一辆车的两个轮子,毁掉一个轮子,车就不能前进了。”
别勒古台悲愤地说:“我哥哥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同您一起征讨草原各部,将大半俘虏给您做百姓。您这次却依靠他们来攻打我们。父汗,您为什么要惩罚我们,我们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呀!”别勒古台声泪俱下。
王汗蓦地站起来说:“别说了,快别说了!都是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呀!”
他拿出一把小剜刀刺破了小手指肚,将鲜血滴进了一只牛皮小桶中,说:“你们回去告诉铁木真,我对我主耶稣发誓,从今以后,我若再对我儿铁木真怀有恶意,也像这样出血,死无葬身之地。”
他把小桶交给了别勒古台:“你把这个小桶交给他吧!”
然后对两旁的桑昆等人说:“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谁也不许再追赶铁木真,谁也不许再谈征讨铁木真!札合敢不,答亦儿兀孙,你们两个把哈撒儿的妻子儿女放出来,让别勒古台和豁儿赤带走,并且要安全地护送他们走出黑林。”
由于札木合等人的挑拨离间,王汗、桑昆背信弃义,向铁木真发动了突然袭击。昔日的亲密战友终于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铁木真损失惨重,不得不向东部草原转移。而豁儿赤、别勒古台的出使则无异于一场攻心战,它为铁木真赢得了政治上的主动和整军备战的时机。
五
别勒古台和豁儿赤在札合敢不与答亦儿兀孙的陪同下,领着哈撒儿的妻子儿女离开王汗的大帐,向黑林外走去。
桑昆和札木合等人在大帐外看着他们一行人。
桑昆狠狠地说道:“就应当在他们没有张嘴说话的时候把他们杀掉!”
札木合说:“你杀了他,克烈部同铁木真的联盟可就彻底完了。”
“我要的就是这个!”
“那你还等什么?你是怕札合敢不还是怕别勒古台?”
“我怕他们?!”桑昆对自己的亲兵说,“跟我来!”
桑昆一行追了上去。
行进中的札合敢不叹息道:“别勒古台,回去告诉你的哥哥,不要相信这个什么滴了血的牛皮桶。现在他也许说的是真心话,可只有我最清楚我的这个哥哥,愿主保佑他,他是最没有主见的了,往后还会让桑昆牵着鼻子走的。”
别勒古台满怀深情地说:“谢谢札合敢不叔叔的关照。”
豁儿赤赶紧把话扯开:“怎么会呢?我想,在这一场误会消除以后,克烈部和乞颜部,会比以前更加友好的。”
“等一等!”桑昆从背后一声呼喊,众人转过头来。札合敢不说:“小心,桑昆来了!”
答亦儿兀孙拨转马头:“我去报告王汗!”说着飞奔而去。
桑昆驱马赶过了众人和随从,拦住了他们的马头:“别勒古台、豁儿赤,你们还想活着离开黑林吗?”
别勒古台抽刀,豁儿赤抢先说:“桑昆,你和我们可汗是安答,可汗说他是王汗穿衣而生的儿子,你是王汗裸体而生的儿子,你们的父王对你们一视同仁,着意抚养,你不应该也没必要对他存有戒心、蓄意加害,你们应该成为好兄弟。”
“你算了吧!铁木真口口声声称我的父亲为父汗、父王,背地里却骂他是老屠夫!”
别勒古台说:“谎言!”
“还有呢,”桑昆接着说,“他表面上和我称兄道弟,背后却对人说我像回回羊的小尾巴一样,低三下四地跟在男巫屁股后面,是个没有出息的下流坯。”
别勒古台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豁儿赤赶紧打圆场:“铁木真绝没有讲过这样的话。”
札合敢不说:“这又是札木合、忽察儿他们告诉你的吧?”
豁儿赤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可汗准备远离你们,带着自己的部众和哈撒儿的妻子、女儿、儿子到东部草原去了。希望你能让父汗安度晚年,不要增加他的愁烦。”
别勒古台将手一挥:“我们走!”
桑昆冷笑道:“去哪儿?你看看我脸上的箭伤,听说只有仇人的血才能让它长平,你们拿命来吧!”
他冲上来一刀向别勒古台砍下去,别勒古台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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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吉 思 汗
- 更新日期:2024-03-01 08: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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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民族发生过巨大影响,对东西方的文化交流、政治变革,对推动世界历史的发展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成吉思汗不仅是蒙古民族也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是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思想家之一。通过历史小说、人物传记或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