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馈R蝗喝宋ё抛雷釉谘鹤坯蛔颖Χ那钡厝斯苷庵侄某〗小氨ε瘛薄W乙∽疟校白牛骸把毫耍毫耍】玻玻
赌客们喝五吆六,喊大叫小。
庄家对面桌旁坐着个20来岁小伙子,个头不高,面目白净,闷头不响地看着桌面,似呆似痴,好像蔫了一般。这个不走运的后生名叫张作霖,小名张老疙瘩、小三儿。
庄家道:“咳!张老疙瘩,你押不押呀?不押躲开那疙瘩。”
张作霖侧了身子,不做声。
又重新开了一局。
庄家又催促他:“喂!张老疙瘩,没钱押了赶紧躲开这疙瘩——说你哪,听见没有?”
赌客跟着起哄:“没钱押了麻溜走,躲了!走!走呀!”
张作霖猛站起来,将左腿踩在板凳上,捋起裤腿,从腰间抽出一把七寸长的尖刀,从自己腿肚上割下一片肉,摔在赌桌上。
众赌客目瞪口呆。张作霖大喝一声:“押大!”
庄家道:“你这,这……顶钱?”
张作霖道:“不顶钱,赢了你拿去,输了你割块肉赔我。开!”
赌客们纷纷收起钱欲走,张作霖将尖刀甩剁在赌桌上,喝道:“把钱搁那儿!妈拉巴的?赢了就走?没这规矩!”
一个赌客看上去已经吓傻了,嚅嚅道:“我就赢了这点,我赢了5块,这是我的本儿……”
赌桌上那块人肉旁边堆放了许多铜钱。
日头下去了,天色将晚。
张作霖微跛着腿走进了一个有三间瓦房的院子。院内立有兽医桩子,桩子上拴着一匹马。他的继父——被他称为“李叔”的李兽医正和来求医的马主人给马灌药,但此马性烈,摇头摆尾,灌不进去药。
李兽医看见张作霖进了院子,忙喊:“作霖,帮个手,这牲口……”
张作霖上前,将右手伸向马的前腿腋下,一把掐住马的一块肌肉上的神经。马立即安静下来。他又用左手将漏斗伸入马嘴,李兽医将药灌入马嘴。
好一会,马儿消停下来,马主人便问:“我这马咋的啦?啥病啊?”
张作霖淡淡地说:“戗水了。”又用责备的语气问:“干完活咋不遛好了再饮呢?”马主人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上,道:“你说的是,都怪我没照顾好——你看,能好不?”
张作霖斜了他一眼,道:“好好遛遛,等能吃食儿了再干活。”
忙完了,天也黑了,马主人牵着马走了,张作霖进屋内直奔柜橱,拿酒葫芦往嘴里倒酒。他母亲忙从炕上下地:“咋又一宿不着家?先别喝酒,我把饭菜给你热热。”
张作霖将嘴里的酒喷吐到用破布包着的腿肚的刀口上,他咬牙忍痛。
张母道:“腿咋的啦?让妈瞧瞧。”
张作霖放下裤脚,嘿嘿一声,平静地说:“没咋的,蹭破点皮儿。”他见母亲要点灶炕火,又说,“妈,我吃过饭了。”
张母看着张作霖走动一拐一拐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发苦。她把孩子拉扯大实在不易,而这个三小子张作霖整日地不务正业,实在不叫人省心。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初生牛犊(2)
张作霖的先祖张永贵是直隶人,跑到东北关外,从事农业开垦。到了祖父张发,家境富有殷实,广有田产,称“素封”。所谓素封,就是指虽然没有官爵封地,却和受封者一样富有的人家。张发有4个儿子,其第3个儿子就是张作霖的父亲,名叫张有财,张发死后,张有财就带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来到了海城。张有财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先是开了一家杂货铺,几乎赚不了什么钱。后来,杂货铺倒闭了,他又不愿意干活,整天赌博瞎混,因此欠了人家许多赌债,被仇家的债主害死。那年,张作霖才13岁。
张有财死后,家庭生活更加困难,无奈之下,张母王氏只得带着4个孩子投奔镇安县(黑山县)小黑山附近二道沟的娘家。张母在别人的撮合下,改嫁了李兽医。
张作霖倒在炕上,张母忙拿小棉被给他盖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小三呀,不是妈说你,你这见天跑赌场可不中啊!别忘了你爹就是跑赌场给人害死的。再说你李叔一个人忙这营生也忙活不过来呀。这回你老妹出门子,给老杨家的嫁妆,又花了不少钱,你李叔……”
李兽医进了屋时听到张母后面两句话,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是,到底叹了口气,接口说:“你别叨咕这些了,虽说孩子不是我亲生的,该花的我就得花,可该说的我也得说。要说作霖这孩子,脑瓜子那是真够灵的,心眼也好使,又念过几天书,悟性好,在治马、相马上不在我之下了。要能靠排儿跟我干活,出不了两年,咱准是镇子上的富户。可要照这样下去……”
张作霖猛起身下地,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披上衣裳往外走去。
张母追着自己的儿子到院门,道:“小三,小三,你李叔说的在理儿,你可不兴生他的气啊。”
张作霖没好气道:“我谁的气也不生,我生我自个儿的气。”
张母不安地问:“跟自个儿生啥气呀?”
张作霖嚷了一句:“我没出息!一辈子就伺候牲口啦!”
张母道:“那你还要干啥?”
张作霖大声喊了一声:“我要当官,我要发财!”
张母一愣,摇头叹气:“小三呀,认命吧,怪你没投生到有钱有势的人家。你爹没了,妈带着你们兄妹3个都没法活呀。要不妈能又走道吗?出一家门再进一家门,难哪!只盼着把你们3个拉扯大了,能挣饭吃就中了。”
张作霖道:“妈,我总觉得我能干点啥。老是这样我不甘心,我能叫你老享上福。”
张母:“唉!妈啥都不想了。妈走了这一步,死了都进不了你们老张家的祖坟了,还想啥呀。”
张作霖掏出一把铜钱放在张母手中,跛着腿走上大车道,走到远处回头望望张母,又决然回头便走。张母手捧铜钱望着远去的儿子,知道儿子要出远门了,怔怔地站了半晌,眼泪掉了下来。
张作霖在路上也不知道走了几日,其实,他心里也并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他正疲惫地在大车道上张望着,身后跑来一辆马车,张作霖朝赶车人招手:“大哥,捎个脚。”
赶车人勒住马,让车慢下来,问道:“上来吧,要上哪儿去呀?”
张作霖说他想去营口,又客气地问赶车人:“家在哪疙瘩?”赶车人扬起鞭子,道:“高坎镇的,离营口不远,30多里地。”
高坎镇是辽河下游较大的集镇,眼目所见,到处是卵石垒墙,碎石铺路,镇子前临河滩,背衬青山,镇上有三四十家商号,煞是热闹。
张作霖从大车上下来,跟赶车人道谢后,向街道走去。他举目无亲,又饥渴又疲惫。他走到饭馆门前,摸遍口袋一文钱也没有。
突然,街上的行人纷纷奔跑起来,各店铺紧忙关门闭户。
张作霖鼓起勇气走到饭铺前,想赊欠一碗饭,却被伙计推开。伙计神色张皇地嚷嚷:“不卖了,不卖了!”
碰了壁的张作霖拖着脚在街上走着,这时街上已没有了行人,店铺都已关门。整个集镇死一般寂静。最后他饿得走不动了,坐在一家门口的地上。这时这家的门开了一道缝,一个50多岁的大娘招手叫他进屋。
张作霖张大眼睛道:“大娘,你老叫我?”
大娘伸手使劲把张作霖拉进屋里。
张作霖进到屋内,他恭恭敬敬问了大娘的姓字,才知道大娘姓孙。孙大娘道:“你没见街上没人啦,你还待在街上,不要命了?”
张作霖不解道:“大娘,这镇上咋的啦?出了啥事啦?”
孙大娘透着窗户的小缝惊慌地看着外头,头也不回地说:“海沙子要进街了。”
张作霖道:“海沙子是啥玩意儿?”
孙大娘道:“红胡子呗!——你不是本地人吧,到这疙瘩干啥来了?”
张作霖道:“大娘真厉害,我是黑山县的,上营口去,路过这儿想打个尖,又碰上闹胡子了。大娘,你老有啥吃的?我打昨天就……啥食都没进肚哪,我得跟您老要碗饭吃……”
孙大娘同情地看着他,点头说:“你上炕等着。出门在外真不容易呀,可没啥好吃的啊。”
孙大娘去灶上做饭,街上传来马蹄声。张作霖从着窗户的小缝向外张望。
马蹄声来得好快,两个挎火铳大刀的人骑马出现,然后又消失在张作霖的视线之外。张作霖转过头,孙大娘端来小米饭、大酱、大葱和熬白菜。
张作霖感激得差点掉下眼泪,好几天没吃上这么好的饭食了。
他边吃饭边与大娘唠嗑,好奇地问道:“刚才过去的两个骑马挎枪的,他们是干啥的?”孙大娘道:“那是打前站的探子,待会儿大队胡子就该进街了,家家又要倒霉了。”
张作霖:“咋的?这儿的胡子挨家抢?”孙大娘叹气道:“都不用挨家抢,有钱有势的大户把胡子接进街,跟胡子讲好多少过路钱,这钱由全镇各家摊,买卖多的多摊。我们这小户人家回回少说也得摊一吊钱,谁家不给就带胡子到谁家去抢东西。”
张作霖扒完一碗饭,呆呆地想一会,又问:“这过路钱要是跟胡子讲不好哪?再说,抢也是抢大户才有玩意儿可抢啊。”
孙大娘道:“是啊,要不大户咋乐意接胡子啊。有的胡子也祸害穷人家,说了归齐,穷人日子不好过啊。”
张作霖道:“对呀!穷就真没法儿活啊!”
孙大娘摇摇头:“哎呀!这过路钱咋整呢。”
张作霖正琢磨这件事时,街上传来人马走动声。张、孙两人爬窗张望。
只见这会儿大街上出现了20多个土匪——10来个骑马的,其余步行,多数执火铳和大刀,有个土匪肩挎毛瑟步枪,骑枣红马。这是张作霖第一次看到毛瑟步枪,注目了好一会儿,转过头,问孙大娘:“这个是海沙子?”
孙大娘道:“是他,说是可邪乎啦!枪打得准,一枪能打下天上3只鸟。”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初生牛犊(3)
张作霖和孙大娘两人说话的这会儿,高坎镇街上“聚发合”当铺门前拴着土匪的10来匹马,20几个土匪在门前有的端枪巡视,有的坐地休息。
当铺客厅里海沙子正和当地两大财主于二和于六谈判过路钱。当铺账房先生拿账本陪着。
于二道:“大当家的上回来高坎,是在正月十六吧?啊?六弟?是吧?正月十六,今个是五月初三,3个多月,日子不长,挺快啊?”
于六看着海沙子的脸色不见阴阳,嚅嚅道:“是有点快了。”
海沙子捧起茶杯,呵呵大笑,道:“河东这地界,是我海沙子的,咋的?我到哪疙瘩还叫你给我定日子啊?”
于二道:“这么唠嗑就唠散了。这高坎镇只要我于二在,你老啥时来都中。只是这天数少点,这过路钱……”
海沙子放下手中茶杯:“还是老规矩,天数少,可我弟兄多了,钱少了分不过来非闹事不可!”
于二咬了咬牙:“那……六弟,就照老规矩?”
于六作难道:“我那家当铺,叫你挤兑黄了,我现在是一家买卖也没了。我得少摊点了。”
于二道:“可这高坎镇顶数你的地多啊,这常言说得好哇,当官的钱一溜烟,买卖钱怕算盘,这庄稼钱是万万年,你挣钱是最坐实了。”
于六道:“再坐实一年只长一茬庄稼,常言也说,好汉不挣有数的钱,我没法跟二哥你比。”
海沙子不耐烦了,拍了一下桌子,道:“可你于六爷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岁数比你闺女还小吧?老夫少妻,你可得看住了!别叫我那帮弟兄给拐跑了!哈……我说于二爷,麻溜点儿中不?等天黑了,我这帮弟兄要闹出事来,我可管不了。”
于二连声道:“这就办,这就办。”他叫过账房先生,低头吩咐:“叫更官上街敲锣,通告全镇,天黑前要把钱交齐了。”
孙大娘翻箱倒柜,哭丧着脸到处找钱,耳边听到街上传来锣声和更官的喊声,脸色发白。
更官清着嗓子喊道:“各家都到当铺交过路钱了!交钱免祸啊!别等天黑了!”喊完一句,便重重地敲一下锣。
孙大娘咬了咬牙,从衣箱里头提出一件棉衣,只是到底舍不得,提在眼前放不下。张作霖道:“大娘,你老把棉袄交了,天冷了穿啥?”
孙大娘道:“过哪河脱哪鞋了。我儿子出外干活去了。他是石匠,挣回钱了再做,挣不着钱再说。这棉袄还没上过身哪,说不定还当不了一吊钱哪,一到这时候,老于家当铺就压价。”
张作霖趁孙大娘包棉袄时,拿起饭桌上一个用锔子锔过的饭碗,使劲摔在地上。
张作霖道:“哎呀!我想把桌子拣了,把碗给打了,这咋整?”说着这话,一边忙蹲下拣了一把小碎碗碴子,塞在大衣里头。
孙大娘道:“那是个破碗,你拣那破碗碴子干啥?我得赶紧去,别把红胡子招家来,你在炕上倒一会儿,今个不想走就住下。”
张作霖道:“我跟你老去看看热闹。”
孙大娘脸上露出慈爱的目光,点了点头:“看看中,可别瞎嘞嘞啊。”
高坎镇“聚发合”当铺门前交钱的人已排成队,账房先生拿名册记录。百姓们有交银钱首饰的,也有拿衣物的,还有拿锡蜡台、铜盆、鸡、猪……
海沙子和于二、于六站在门前观看。
海沙子道:“于二爷,你瞧瞧,我给你带来的生意多兴旺啊!”
于二道:“这场面再大,我也赚不着,顶多少搭点。”
于六侧目,鼻尖轻轻地“哼”了一声。
孙大娘排上队,张作霖跟在她后头。突然,张作霖走到海沙子的坐骑枣红马前,围着马转圈看。
土匪二当家的端枪过来朝张作霖喊道:“你干啥?躲远点!再不走我崩了你!”
张作霖赔着笑脸,道:“你老别发火,我只是看看,这马真是太好了!少见哪!”
二当家道:“少见也不叫你看,躲远点!滚!”
张作霖连声答应:“中,中,我走。”转身却故意大声说,“好马呀!真是太可惜了啦!”
二当家阴沉着脸,喝道:“你站住!你说啥?”
张作霖打自己的脸,赔罪不已:“我啥也没说,我走,我走……”
二当家道:“没说?啥叫可惜了啦?啊?不叫你看,你咒我的马是不?你是欠揍哇!过来两人,给我狠揍他!”
二当家一挥手,过来两土匪揪住了张作霖衣领,正欲开打,海沙子、于二、于六闻声赶来。海沙子瞪了二当家一眼,道:“咋的啦?啥事?”
二当家道:“这小子老在枣红马这疙瘩踅摸,我撵他走,他不走,还说三七疙瘩话给我听,我不揍他还留着他?!”
海沙子转头看了张作霖一眼,见这后生长相挺精神,脸上虽然赔着笑,却并不真的惧怕。心下暗暗称奇,倒是一个好小子,口上只问:“他说啥疙瘩话了?”
二当家道:“他说枣红马真是少见的好马,就是可惜了啦,他这明明是在咒枣红马要死嘛。”说完,见海沙子阴着脸面,忙立刻打自己嘴巴:“呸!我这臭嘴。”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初生牛犊(4)
海沙子转头问于二,道:“这小子干啥的?”
于二道:“不认得,转问于六,你认得不?”
于六道:“我不认得,像是外地来的。”
海沙子用马鞭指着张作霖,道:“臭小子,你是哪来的?上这疙瘩干啥来了?说!”
张作霖道:“我是上营口,路过这疙瘩来看看我干娘。”
于二问:“谁是你干娘?”
张作霖道:“就街前面老孙太太,我跟他儿子孙石匠是拜把兄弟。”
海沙子问于二,道:“有这家人吗?”
于六忙道:“有,我认得孙石匠,给我干过活。”
海沙子上下打量张作霖,面带疑色,道:“看啥干娘?我看你是官府的探子!你看干娘踅摸我的马干啥?说!”
张作霖倒退一步,走到海沙子的马旁,说:“当家的,你要这么的,那我可得说清楚了。我是河西兽医李先生的徒弟,上营口买药去。俗话说学啥悟啥,干啥吆喝啥,好喝酒的不进茶坊,干治马相马这行的人见着这么好的枣红马,就稀罕,就由不得多看几眼,就这么着。啥探子啊?我连官府大门朝哪开都找不着。”
海沙子“咦”的一声,感兴趣地问:“你是兽医?”
张作霖道:“啊,我姓张,是河西李先生的徒弟,不信你打听啊。”
于六点了点头:“河西李先生那是有名的兽医,倒是听过这个人。”
海沙子瞪了瞪于六,“哼”的一声,于六忙转过头,海沙子对张作霖道:“你是有名的兽医的徒弟,这么说你看出我这马要死了?”
张作霖“嘿嘿”一声,道:“我可没这么说。”
海沙子道:“那你说这马可惜了是啥意思?说?”
张作霖道:“算我说错了话,就算我看走眼了行不?可这话我已经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要杀要剐就任凭你了。”
一旁的二当家耐不住了,道:“呀呵,熊样!你还叫上号了!我崩了你咋的!”
海沙子推开二当家的,看了张作霖好一会儿。这不明意义的一瞅,令众人都感到空气凝固了。半晌,海沙子点点头:“行,你是条光棍!我就乐意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今个咱们都是走到这疙瘩碰上的,也算是有缘啊!你是兽医,那就给我这马看看病,你说中不?”
于六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过头,道:“小兄弟,大当家的都这么说了,你就别拿着捏着了。你要瞧出这马有病,能把这马救治了,大当家的亏不了你。”
张作霖道:“要是信得着我,我得摸摸这马的肚子。”
二当家道:“不行,这马不让生人靠前。”
张作霖道:“那就没招了,给人瞧病也得号号脉吧。”
海沙子对二当家道:“你牵缰绳我抱脖子——摸吧。”
张作霖在马周围,转来转去,趁着众人目光看不到的地方,从大衣里头攥出一把刚才在孙大娘家打烂的碗碴子,在低身摸马肚子的时候,把破碗碴子塞进马肚带里。
张作霖又回到众人前,咳嗽一声,道:“我看这马是料喂得太多,草吃得太少。”
二当家道:“废话!你知道这叫啥马?这叫钻天燕!是我大哥的宝贝!不多喂好料,还尽喂草哇?”
海沙子拦住二当家的话头,道:“住嘴!听你白乎呀?”
二当家讪讪地退到一旁,看得出他已迁怒于张作霖,目露凶光地看着张作霖。
张作霖声音有些发飘,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他徐徐地说:“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要命,人参是好玩意儿,你吃二斤立马鼻口穿血。马是吃草的物,料得搭配好了喂。长年累月多喂料,这马就容易得一种病。”
海沙子道:“啥病?”
张作霖看见海沙子脸色和缓,心中也稳当了:“结症。富贵病来着,就是草吃的少了,肠子里头油挂得太多,屎尿走动不畅,肠子就好结瘤子。马跑着跑着,肠子一下就断了,这马倒地就死了。”
二当家“咦”的一声,露出不信的神情,道:“啊?这么邪乎?可这枣红马就膘肥点,跑得可是好好的呀。”
海沙子道:“是啊,你这么摸一摸,就说我这马得了结症,这话咋能叫人信?”
张作霖喊了声“找啊”又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这病一天得这么一点儿,谁也不觉,等攒到时候了,想治,黄花菜都凉了,我看这马肚子痛得没法骑了。”
二当家“呸”地一声,脸上却是将信将疑的表情:“尽瞎白乎!大当家的骑这马从小高力房一气儿跑到这疙瘩,100多里地。咋不能骑?”
张作霖一拍大腿:“跑了100多里地?跑完了就拴在这疙瘩?!也没好好遛遛?我说呢!这马可不能骑了。”
海沙子一把拉过马缰绳:“我这就骑给你看!要是真不能骑了,我就服你。要是能骑能跑,你今天可走不了啦。”
海沙子脚刚踩马蹬,由于碗碴子扎马的肚皮,痛得马竖起前腿,将海沙子摔在地上。海沙子不服气,又两次想上马可都没上去。
张作霖忙凑上前,要伸手拉起海沙子,到底不敢,只说:“再骑就要了这马的命了!”
海沙子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道:“张先生,这马还有救吗?”
张作霖道:“这马真是命大,赶巧碰上我了,这有药铺吗?”
于二连忙插话:“斜对门就是我的药铺,我带你抓药去。”
张作霖走了几步,又回头关照了一句:“别叫这马走动啊!”
张作霖与于二奔向药铺,排队交钱的孙大娘由于站得较远,听不见张作霖这边说什么,只见张作霖等走进药铺。
张作霖在药铺里,他拽开好几个药抽屉,装出费劲找药的样子——其实他只抓了一把甘草和一把巴豆放到衣袋里。
张作霖和于二从药铺出来回到枣红马跟前。他手捧着药喂马,一边喊,拿点水来。心中却是乐开花,因为甘草是甜的,巴豆是香的,枣红马很快就把药吃了。
张作霖又拉着马,就近水槽饮了点水,转头:“这马吃了药得赶紧遛,谁跟我遛马?”
二当家自动请缨道:“大当家的,我去。”
海沙子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别走远了,盯住那小子!”
二当家一拍挎着的枪,一脸的不屑:“我怕他?”
张作霖与二当家牵马朝街外走去。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初生牛犊(5)
高坎镇街外道上,张作霖与二当家在遛马。由于碗碴子扎马肚皮,马每走一步,肚皮就一哆嗦。
二当家便道:“这马肚子咋直哆嗦呢?你不是给吃错药了啦?这马要是死了我就崩了你!”
张作霖摸着马背子,道:“马肚子痛能不哆嗦吗。这样,你抱住马脖子,我慢慢地把鞍子卸下来,马痛就能轻点。”
二当家抱住马脖子就看不见张作霖干啥。张作霖卸下马鞍,将马肚带里的碗碴子抖落在地上用脚踩进土里。
张作霖对二当家道:“这马鞍子你扛着,这马遛到能拉出屎了,你就备上鞍子骑吧。我回去再给这马备点药。”
张作霖往街里走,二当家背着马鞍遛马,头上直冒汗。
张作霖走回“聚发合”当铺前,孙大娘已交了棉袄。张作霖道:“大娘,交上了?”
孙大娘道:“棉袄顶上钱了,这心也落了地儿了。走,回家,我给你做饭吃去。”
孙大娘拉着张作霖欲走,海沙子奔了过来,道:“你站住!给我站住,等枣红马回来再走!”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二当家骑枣红马一溜烟尘跑到当铺门前。
二当家喜滋滋地道:“大当家的,枣红马好了!拉了老鼻子屎了!跑得贼快!”又转头问张作霖,“还用吃药不?”
张作霖道:“不用了。往后记住少喂点料,这人吃得太胖不也是跑不动吗?”
海沙子从收钱物的大筐里抓出两串铜钱递给张作霖:“给!要嫌少——”他转身指着大筐:“你随便拿!”
张作霖拎着两串钱走到大筐前,众土匪都羡慕地看着他。殊不料,张作霖没有取别的财物,只是从筐内拿出了孙大娘的棉袄,与孙大娘一起走了。
张作霖和孙大娘回到孙大娘家。孙大娘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子儿,道:“这棉袄我收下,这钱你在路上当盘缠。”
张作霖把钱推回去,道:“大娘,我是给你老的饭钱。”
孙大娘道:“你说啥哪?路过谁家吃顿饭,还要人家钱!你别寒碜我了。”
张作霖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你老知道漂母给韩信饭吃的事不?”
孙大娘听张作霖说话中带着典故,不由得有些迷糊:“听蹦蹦戏唱过。”
张作霖郑重其事地说:“你老就是我的漂母。”
这时门外有人喊:“老孙大嫂在家吗?”
孙大娘从窗看,道了声:“呦!是于六,他咋上家来了?”
孙大娘忙从炕上下地时,于六已进屋。孙大娘道:“于六爷,真是贵客,快上炕,炕头不埋汰——你老有啥事啊?”
于六道:“我是来找张兽医的。”
张作霖道:“找我?啥事啊?”
于六道:“才刚你给海沙子治马,手到病除。看来你的医术可不在河西李先生之下了。”
张作霖道:“那你就过奖了。”
于六道:“还在李先生那疙瘩当徒弟哪?”
张作霖点头。
于六拍了拍张作霖的肩膀,以示亲昵,道:“浪费你这人才了!为啥不自个出来立个兽医桩子?”
张作霖低头道:“想是想自个干,可没有本钱呀。”
于六摆了摆手,道:“高坎镇这疙瘩还没有兽医桩子,你老弟要是乐意在这儿干,这本钱我出了。我还不叫你吃劳金,挣的钱三七劈账。”
张作霖张大嘴巴,作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我这可是碰上贵人了……”
于六的家在高坎镇东边,是座有门楼的砖瓦房四合院,房梁下吊着红薯干、棒子,庭院收拾得很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有会过日子的人在当家。
于六把张作霖带进正房堂屋内,朝着里屋喊:“二兰子,来客啦!”
里屋出来一个人,唇红齿白眼波媚,正是于六新娶的老婆二兰子,人是极美貌,只是眉高眼吊,显见是个泼辣的主。只听着二兰子问:“谁来了?”
于六拉过张作霖,介绍道:“这位是河西有名的兽医张先生,我请张先生来是跟我合伙开兽医桩子的。这是我屋里的。”
张作霖低头,喊了声:“大婶。”
二兰子听到张作霖叫自己大婶,差点乐出声来。于六道:“你去整点好饭菜——先沏壶茶来。”二兰子正待欲走,于六想了想,又说:“你再去找咱家的佃户,叫他们出四个人到老当铺干活。”
二兰子眉毛横了起来,道:“你这是咋的啦?我劈成两半,也忙活不过来呀!”
于六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好吧!好吧!你张罗饭吧,我叫老更官去找佃户。”于六看着二兰子去了厨房,重重叹上一口气,转头向张作霖道:“我先前开的当铺,叫于二给挤兑黄了。”
张作霖问:“咋挤兑黄的?”
于六道:“他财大气粗,收东西抬价,我干不过他。等我黄了,他成了蝎子巴巴独一份,又狠压价,他还是我没出五服的哥哥哪。这回咱在老当铺立兽医桩子,叫他于二看咱们赚钱眼红!我到街上找更官说句话就回来。你先坐着。”
于六走到院子朝厨房喊道:“二兰子,赶紧整饭!”
张作霖在大堂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站起身来,这边瞅瞅,那边看看,听见脚步声响,忙又坐回刚才的位置。
来的却是二兰子,只见她端着茶壶进堂屋,上下打量张作霖的长相。张作霖到底是初出道后生家,面皮薄,招架不住,只用脚来回蹭地面。
二兰子嘻嘻笑道:“张先生请喝茶。”
张作霖伸出手局促地说道:“我自个儿倒,自个儿倒。”
二兰子拂开张作霖的手,笑道:“往后在一块儿做买卖,你可别见外,缺啥少啥就到家里来拿,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就拿来我给你做。这家里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我整天也是待着。”
张作霖低头,道:“谢谢大婶。”
二兰子看着他这模样,笑出声来,凑前问:“张先生贵庚啊?”
张作霖闻见二兰子身上的香水味,不由得意乱情迷,紧跟着定了定神,道:“我20啦。”
二兰子倒不再逗他,问道:“属啥的?”
张作霖脸色慢慢和缓下来,道:“属猪呗。”
二兰子掩了掩自己口鼻,道:“我也属猪。你几月生日?”
张作霖道:“二月十二。”
二兰子笑道:“我二月十四,你还大我两天哪,我得管你叫哥。”
张作霖鼻尖又一股香气凑过来,心中默念可不能犯糊涂,于是答道:“可不中,照于六爷那疙瘩论,那不岔了辈分啦。”
二兰子一撇嘴,道:“各论各的,咱不勒他。”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初生牛犊(6)
这一日,于六的兽医桩子开张了。炮仗满地响,一群孩子在一间屋子前来回跑动。门前新立的兽医桩子上拴着红布,于六、二兰子、张作霖都在忙着招呼来祝贺的客人。
有一个炮仗在张作霖耳朵边一炸,张作霖捂了耳朵好一会儿。这时,二兰子端了一盘槽子糕,在人群中找到张作霖后拽了他一把,示意跟她走。
二兰子端着槽子糕走进张作霖住的东厢房。张作霖跟进屋内,道:“内掌柜的,啥事?”
二兰子瞄了他一眼,假装不快地说:“啥内掌柜的,告诉你多少遍了?不当人面就叫我兰子——快把槽子糕吃了。”
张作霖推辞道:“我不饿。”
二兰子却不管,硬是将槽子糕往张作霖手里塞:“啥不饿,忙活开张早饭就没吃好,这都快晌午了,能不饿?这兽医桩子全靠你了,饿坏了咋整……”
这时,于六在院子喊道:“二兰子,张先生,于二爷来啦!快出来!你们干啥哪?”
二兰子朝门外望了一眼,道:“来啦!”她看见张作霖要离开出屋子,又说:“我去招呼,你快吃喽!”
张作霖把槽子糕放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心里头却全是二兰子秀美俊俏的容颜。
于六兽医桩子开张之后,生意不错,来院内治病的牲口真不少。马和骡最多,也有牛,还有用公驴给马配种的。张作霖忙个不停,有两个伙计帮他。上屋是药房兼账房,顺墙立有药架子,有熬药的锅灶。
这日,二兰子坐在上屋的一张桌子的后头收钱。于六坐在一旁抽旱烟袋。
二兰子的账桌前掌上了灯,算账数钱。
于六凑到账桌前,笑眯眯地问:“今个儿收多少?”
二兰子头也不抬,说:“算完了告诉你,你先回去吧。这么大岁数别跟着熬夜了——我管账你还不放心啊?”
于六道:“说啥哪?我不放心你还放心谁呀,那我先回去啦。”于是站起身来往外走,见张作霖在扫地,便道:“咋不叫那两伙计扫哪?”
张作霖道:“他俩道远,让他们先走了。这划拉两下也不累。”
于六点头,“嗯”的一声说:“你也早点歇着吧。”
张作霖道:“六爷您老慢走。”他看着于六离开,返身进了上房,舀锅里的热水,脱成光膀子洗脸。这会儿二兰子把铜钱锁进钱匣子,把几块碎银子掖进自己的裤腰,然后走到张作霖跟前。
二兰子“呵呵”一笑,道:“累了吧?”
张作霖转过身,看见二兰子的笑脸,低头说:“尽摆弄大牲口了,能不累吗。回回往桩子上绑,都得跟骡马较劲。”
二兰子点头,走上前伸出手来:“来,我给你捶捶腰。”
张作霖一惊,后退一大步,连声道:“别!别……”
二兰子故作恼怒:“咋的啦?我还能吃了你?转过去!”
二兰子连捶带摸张作霖的腰,两人都越来越兴奋。二兰子道:“这疙瘩不得劲,到你屋去倒在炕上,我好好给你捶捶。”说着,二兰子走到门口,回头深情地看了张作霖一眼,好像在说——快来呀。
二兰子进了张作霖卧室。张作霖冲到卧室门前,室内的油灯把二兰子身影映在窗户纸上,那身影那般撩拨人。张作霖把手放在门上欲推,却又突然停手了。
二兰子声音很轻:“进来呀!”
张作霖摇摇头,转身跑回上屋,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冷水浇在头上,扒在脸盆上喘气。
二兰子的脚步声走到上屋门前。
二兰子在门口跺脚,“呸”了一声,道:“不是个老爷们!胆小鬼!哼!”
张作霖不做声,只是呆呆地站在屋里,半晌,门口已没有了二兰子。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艰难时世(1)
日子过得挺快,转眼间,张作霖在这个小镇也待了近半年。他为人爽朗义气,着实结交了不少拍胸脯的好朋友,张作霖想着,这辈子这样过下去,也挺好。他手头有了闲钱,便托人往母亲家里送,母亲知道儿子在高坎镇得意,也心安,请了个写字先生给张作霖写了几封信。
这一日,在高坎镇的小酒馆内,七八个后生围桌喝酒。张作霖在上座,显然这伙人以他为首。酒喝到酣处,张作霖一摔碗,道:“就这么的,挑个好日子,咱们到关帝庙去烧香,磕头,拜把子。”
众人喊了声好。那个道,好!中!往后咱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这个说,往后这高坎镇就没人敢欺负咱们弟兄啦。
张作霖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张作霖道:“你们说,要是咱们多结拜些弟兄,再弄些枪来,就像海沙子那样的土匪,还敢进高坎镇收过路钱吗?”
众人道:“对呀!咱要是有一把子人有枪,土匪就不敢进街;来了就把他收拾了;可土匪有外国快枪,咱没地方淘换啊!”
张作霖两条腿上了椅子,拍了拍胸脯:“别着急,只要我张作霖在这高坎镇待下去,我非得拉起来一帮子人不可!”
众人道:“好!全靠大哥了!来,喝!干了!干了!”
这时,一个堂倌走到张作霖前,道:“张大哥,你们拜把子带上我中不?”
张作霖拍了拍堂倌的头,豪气飞扬地说:“中!带上你。”
堂倌高兴地作揖:“谢了……”
众人中有一好占小便宜的人趁机对堂倌道:“我说,咱们是把兄弟了,你咋关照这些哥们儿啊?”
另一人喊了一嗓子:“赶紧上斤酒哇!”堂倌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头,神情很是为难:“那……我就得卷铺盖了,那掌柜的不眨眼地盯着——这么吧,往后哥们来喝酒,我一准打那不兑水的。”
“啥?我们喝这酒兑水了?”
堂倌嘿嘿一笑:“卖酒哪有不兑水的。”
张作霖给了堂倌钱:“那,给哥哥我,去打斤不兑水的。”
堂倌去后屋打来一斤酒,被掌柜看见。掌柜喊堂倌过来,说道:“柜台缸里有酒,上后屋打酒干啥?拿过来。”
众人听见掌柜的话,纷纷涌到后屋,内中一个上前劈手夺过堂倌手里的酒,斜眼看着掌柜:“掌柜的,我唱个小曲给你听啊。”
掌柜一吓,脸色都绿了,想憋出一句话来,却一句也说不出。
那促狭鬼捏了捏掌柜的下巴,唱道:
那领着媳妇去逛庙会,
见了个王八在驮石碑,
我问王八犯了什么罪?
众人嘻嘻哈哈地合着唱:“啊呼咿呀嘿!”
一人接口道:“王八说卖酒那个——”
众人一起重重往地上跺脚:“嗯嗨呦,兑凉水那吗哪呼咿呀嘿!哈哈哈……”
众人继续喝着那壶没兑水的酒,嘴里连连称道“好酒”。
这时,一人向张作霖道:“唉!唉!这一唱一扭我想起来了,今晚大车店来唱蹦蹦的了。”
众人嚷开了道:“咋不早说?走,看蹦蹦去!”
于是,众人一起离开了小酒馆,直往大车店。
路上,众人一句接一句地闲聊。
这个说:“北边的名角双菊花来了!”另一个打这个一脖子,说道:“来鬼啦!双菊花死多少年了,瞎白乎。”又一个道:“该是双菊花的徒弟,都来了。”
张作霖把空酒瓶往路边的墙上甩,带着酒劲问道:“都谁来了?”
这个屈着指头数算道:“大凤子、二混子、三猴子、大傻子……”另一个道:“那是双菊花的徒弟吗?别听他瞎白乎。”又一个道:“唱蹦蹦的双菊花是死了,可咱高坎镇的双菊花开的是水灵灵的。”那个晃着脖子取笑:“再水灵你小子也是干眼馋,借你个胆你也不敢抄弄呀。”
张作霖眼珠子上下转,道:“你们说谁啊?”
一小青年嘴里头含酸带醋地说道:“你还没听说啊?老祝家的两个姑娘,大菊和二菊,那真是咱高坎镇的两大美人啊!可叫于二霸着好几年了不让出嫁。还说谁敢招惹大菊、二菊就要谁的命!”
张作霖道:“那你们高坎镇就没一个不怕死的老爷们啦?”
说着这话,众人前脚后脚到了高坎镇的大车店。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月亮像大饼一样贴在天上,照着地面银亮亮的。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艰难时世(2)
大车店内正在唱蹦蹦戏。南、北大炕上坐满了人,女人都坐在南炕上。张作霖这伙人挤坐在北炕靠门的地方,还有两个实在挤不下,就蹲在炕沿地上。棚上吊了两盏油灯,并不明亮。
两个炕中间的屋地就是唱蹦蹦戏的舞台。正在表演的是丑角四季红和旦角晓月牙。丑角手擎一盏油灯表演,按蹦蹦戏的讲究这灯在表演时,丑角要让油灯始终照着旦角的脸。
这时只听丑角念白道:“开始唱的这段《小两口回门》,不算正戏,也就是顺顺嗓音儿,找找腔调儿。为的是等等房前屋后,左右邻居有的没到,南北两屯的还在赶道儿。已落座的诸位,更得伺候周到,下面就叫我的徒弟兰小楼给诸位唱一段‘王二姐思夫’。”
兰小楼上了场,兰小楼是个20岁的青年,扮相俊美,嗓音甜脆,刚唱了两句就引来一片叫好声。
这时祝家二菊姐妹两人走进来,坐在了南炕沿上。
一小青年指给张作霖看,道:“瞧!瞧呀!祝家二菊!”
祝家二菊确实美貌,男青年都不看戏了,只看二菊。张作霖看了二菊一会儿后,起身走到二菊面前。跟着张作霖的这帮人都十分惊异,因为在唱戏,张作霖在和二菊说些啥,他们都听不见,只见二菊开始也很惊讶,后来就低头不语。“聚发合”当铺的账房先生跳下炕奔出门外,张作霖说着说着就挨着二菊坐在炕沿上。二菊姐妹起身走出大车店,浑身醉意的张作霖也跟随着走出来。
在大街上,二菊在前面走,张作霖在后面跟,他的拜把子兄弟们和一些看热闹的人跟在张作霖的后面。不一会儿,到了二菊家院门口,二菊推门进院,张作霖也要跟进去。当他刚迈进院门,就被赶来的于二拦住,于二带来了一帮手拿棍棒的伙计,不由分说,一阵棍棒将张作霖打翻在地。
于二将张作霖捉到“聚发合”当铺,张作霖被脱光上衣,缠住双手吊在院内树上,被人用马鞭抽打。
于二就坐在堂屋里抽着烟袋,听着屋外一声一声的鞭打声。这会儿,账房先生进来了。于二眯着眼睛问:“这小子告饶没有?”
账房回道:“这小子不告饶还不说,咋打连哼都不哼一声。”
于二跳了起来,嘴里吐了声“他妈的”,当下从堂屋出来,走到张作霖跟前。张作霖忍着痛,看也不看他一眼。于二冷笑一声:“嗬!你还不服气,你这是要在高坎镇拔梗梗儿啊!”
说着,于二阴阴一笑,将烟袋锅狠狠抽几口,抽得烟锅通红时,将烟锅按在张作霖的肋部。一股青烟在皮肉的“吱吱”声中蹿起来,张作霖额头上浸出豆大的汗珠,但他还是一声不吭,
见张作霖不屈服,于二顿时更加恼怒。他喝令手下人:“去把铁通条烧红了!”在这节骨眼上,于二家的大门“轰”地一声被撞开了,于六一帮人和张作霖的拜把兄弟冲进院内。于六大喊一声:“住手!于二你想干啥!你要杀人咋的?”
于二歪着脖子不理会,道:“老六,这没你的事,你少管!”
于六跳起来,道:“咋没我的事?张先生是我的兽医桩子的大拿,你把他杀了,我的兽医桩子又黄了!我干啥你给我搅黄啥呀!”
于二道:“他招惹我的人就不中!”
于六大怒,道:“啥是你的人啊!也不觉得寒碜?啊?你霸占民女,犯着王法啊!有能耐咱就打一场官司——把人解下来带回去!我等着你!”
这时,于六带来的一帮人冲上去将张作霖解下背走。
众人把张作霖搭救回他的兽医桩子,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卧室内。一路上的折腾,早让张作霖痛得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作霖在炕头醒来,靠墙坐着。于六坐在炕沿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的,二兰子则蹲在地上熬药。于六在炕边敲了敲烟灰,缓声说道:“于二仗着他家有亲戚在官府当差,暗地又跟胡子勾着,就在镇上横行霸道,往后你别再招惹他。咱这兽医桩子多红火,过不了两年,我保管给你说上个好媳妇,你去招惹于二玩过的破货干啥?”
二兰子被药烟熏得流眼泪,边擦泪边说:“我给他上药,你回家歇着去吧。”
于六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这回得关门好几天了。少挣多少钱啊,于二这个王八羔子。”
二兰子看着于六走了,站起来,一边在油灯上烤膏药一边说:“家里有现成的你不要,到外头去惹祸。我就不信,哦,那个二菊就香饽饽啊,值得你把命都豁出去了?”
张作霖嘿嘿笑道:“你不是说我是胆小鬼,不是老爷们儿吗?这回你再看我张作霖能怕啥?”
二兰子眼波也柔了,抿嘴一乐:“看出来啦,你谁也不怕,你是英雄,是好汉!”说着这话,“啪”的一声,她手上把一贴膏药贴在张作霖的肋骨上伤处。
张作霖痛得“哎呦”叫出声来。
不几日,张作霖伤养好了,后生家自然恢复得快,张作霖摸摸旧伤,想想二兰子的秋波。自己觉得又是好汉一条,便依旧到兽医桩子为牲口看病。
张作霖数算了一下药柜里头的药材,打定主意出门购置齐全。于是,他写了一张购药材的单子交给于六,说自己想去营口一趟。
于六道:“中,就照单子买吧。”转头向着在账桌后数钱的二兰子说,“给张先生拿钱去。”
二兰子努着嘴,显出一脸的不情愿:“一月没开张,这点儿钱哪够啊——张先生跟我回家取去吧。”
张作霖、于六、二兰子三人走到院内,于六吩咐人给张作霖备好马,拴在院子的桩子上。
二兰子道:“张先生把马牵着吧,拿完钱从家那边就走啦,还窝回来干啥。”
于六点了点头,道:“对,早点儿走,晌午就能到营口了——用的东西都带齐啦?”
张作霖道:“三两天就回来了,没啥可带的,我就走了。”
张作霖拉着马,跟着二兰子来到于六住宅院内,张作霖牵着马在院内站住。二兰子在门内幽幽地说:“咋的?还叫我把钱给你送出来呀?我屋里头挂杀人刀啦?”
张作霖只好把马拴在树上,走进二兰子卧室。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艰难时世(3)
二兰子打开炕上的钱柜,从里头拿出一个早已包好的包袱,放在了桌上,转身将房门关上了。张作霖欲开门出去,二兰子用身体挡住房门。
二兰子咬着嘴唇,道:“你听我说,你带我一块走。”
张作霖大吃一惊,道:“带你……”
二兰子说:“咱们到了营口,从那疙瘩能坐船,能到关里,咱走得远远的。”二兰子边说话边打开桌上的包袱,包袱里全是银钱、珠宝首饰和衣服等细软物品。她动情地看着张作霖道:“这是我这几年攒的,往后咱俩做个小买卖、要立兽医桩子都够用了——走吧。”
张作霖看着二兰子系上包袱背起来,好一会儿,回过神,急忙道:“内掌柜的,你不能这么的……”
二兰子狠狠地捏张作霖的膀子:“你说啥?你咋还叫我内掌柜?”
张作霖道:“好,我就叫你一声二兰大妹子。我得劝你几句,你在这疙瘩不是挺好吗,于六爷待你不错,人家又有房子又有地,你是终身有靠啦,你跟我这么个跑腿子,穷光蛋干啥?”
二兰子苦笑了一声:“待我好?终身有靠?你知道啥呀?我是我爹耍钱输了,把我卖给于六的!我就是侍候他的一个使唤丫头。他老屯有媳妇和一大帮孩子。他岁数那么大,我想要个儿子都不能啦。等他一死,他媳妇和那帮孩子就得把我扫地出门儿,我娘家没人替我说话,我谁也靠不上啊!可我头一天见到你,我的心就呼啦一下子亮了,我就觉着你能救我,你带我走,就是救了我啦!”
张作霖慌了神,忙说:“大妹子,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把我心里的话都告诉你。我张作霖哪,就不是跟你一块过日子的人。”
二兰子一脸热切的表情:“咋不是?你带我走,我跟你好好过日子,给你生儿育女,好好侍候你……”
张作霖道:“唉!我是说我不能只图希小两口过日子,光摆弄这臭牲口,我还要干点儿别的事!”
二兰子道:“你干啥我都不拦你,我还帮着你。”
张作霖想着再纠缠下去,自己心也软了,硬声硬气地回绝:“你想想,于六是我的合伙人,又救过我的命,我把人家的媳妇拐跑了,那我的名声该有多臭,往后谁还跟我一块儿干事?我咋能在外头混哪?一辈子别想出人头地了。”
二兰子正想分说,卧室外响起人声:“张先生没走哪?药单子落下了!”
来的却是于六。原来,于六发现张作霖准备好的去营口买药的购货单子放在桌子上,张作霖忘了拿。于是他拿起药单出了兽医桩子,往家里赶来。进院子,就看见马还在树边系着,这才放下心。
张作霖想跑出卧室,二兰子急得将房门插上拴,并用身体挡住房门。二兰子道:“咱俩能制伏这个老家伙,完了咱俩骑马就跑!中不?”
张作霖扭过头去,道:“不中,我说了,我不能这么干!”
于六敲着二兰子的卧室门,道:“开门哪,开门,干啥哪!”
屋子静了下来,于六等了好一会儿,觉得不对,越发用力敲门。
二兰子用力顶住房门,眼泪涌出来了,道:“你要不答应,我就死在你跟前!”
张作霖把二兰子拉开,打开门拴。二兰子欲将包袱藏起,但已来不及了,就在房门打开的同时,二兰子将自己的上衣撕开。于六刚迈进房门,二兰子一下子扑在于六怀里哭起来。
二兰子道:“快救我的命啊!”
于六见得此景,勃然大怒,全身颤抖,开口怒骂:“啊!姓张的,你这个王八羔子!你干这种事?你连牲口都不如!”
说着,于六要上去打张作霖,二兰子却哭着抱着于六不放手。
张作霖的拳头在门楣上重重一擂:“于六爷,我啥话也不说了,就算我张作霖对不起你老了——我这就离开高坎镇。”
当下,张作霖出房门朝院外走去。气急败坏地于六甩开二兰子,跳上炕,取下挂在墙上的火铳,追到院外。二兰子边追于六边喊:“回来!你杀人要偿命的!”
于六追到大门外,端起火铳对准了走上大道的张作霖的后脑勺。当于六扣动板机时,被赶来的二兰子托起了枪管。枪在张作霖的头顶炸响了。
张作霖头也不回,一直朝大道走去。
这一日,张作霖来到了奉天府营口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这里是大城市,街市繁荣,行人熙熙攘攘,挥汗如雨,到处是热闹景象。
张作霖又渴又饿,走到茶馆门前。张望了好一会儿,到底走了进去,向堂倌道:“老哥,讨碗凉水喝。”堂倌舀了一碗凉水端给张作霖时,见他坐在了门口桌前板凳上,便说:“凉水一碗免费。这位爷,请你老往外高升一步。”
张作霖连忙起身,端碗凉水走到茶馆门外蹲了下来。这时来了一位气势不凡的老头,四个小伙子跑到门口迎接,喊着:“老把爷,你老可来了,里边坐,里边坐。”
把爷装腔作势,说话好像是用鼻子捏出声音:“你们这几个小子啊,看见朝廷招兵来了,找我来给你们拿主意是不是?”
小伙子们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啊!你是老把总啦,这军营的事没有你老不知道的。”
把爷道:“这么大的事,你们都不请我喝酒,就让我喝水?你们灌豆杵子啊?”
小伙子们忙道:“那不能啊,先在茶馆唠事儿,到饭时就去酒馆啦。”
小伙子引把爷入座。张作霖凑到近处听,把爷拂着裤脚,道:“这回来招兵的是毅军正中。”
小伙子们七嘴八舌问:“啥叫正中?”
把爷头抬得高高的,道:“那就是毅军的一标人马编为五路,前、后、左、右、正中。总统带就是宋庆——宋大人。”
小伙子们道:“这回招兵上哪疙瘩打仗啊?”
把爷咬上一杆烟,一个小伙子忙凑上火,把爷道:“上高丽国,打日本倭寇啊。”
内中一个小伙子不解道:“干啥上高丽国打呀?”
把爷横了他们一眼,道:“干啥?打汉武帝那朝代,高丽就给咱们纳贡。上个月倭寇出兵抢占高丽国不说,眼瞅着就要打过鸭绿江,到咱关东这疙瘩来了。你说去高丽干啥?”
又有一个小伙子问:“那打仗打死的人多不多啊?那当兵的饷银多不多啊……”
把爷清了清嗓子,道:“这么说吧,要想当兵,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饷银拿多少,那说道就多了……”
张作霖放下水碗,走去问一个过路人:“大叔,请问毅军在哪疙瘩招兵哪?”路人告诉张作霖在前边不远的厅署衙门。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艰难时世(4)
营口厅署衙门门前挂着“毅军招募处”。衙门院内已有应招青年排成一队受检。一个清军戈什达手拿两米长木尺量身高。不合格者被拉出队列,身高合格者到桌案前接受管带和营口厅通判问话,登记在名册上。
张作霖也排在应招队列中,轮到他被木尺量身高。戈什达唱了一声——不合格。
张作霖被拉出队列。应招合格的有二三十人都在院子里列队。不合格的有10来个人,包括张作霖在内,都在大门洞里看热闹。这时一位官员从衙门大堂走到队伍跟前。
戈什达吆喝道:“都站直了,站直了!这是咱们毅军的统率宋大人,你们都好好听着宋大人的训话。”
宋庆缓缓地走过队伍,然后站在大堂前的台阶上,道:“你们都要分到各个营去补充兵员,各营的管带会训练你们。我要从你们中间选一名探报人员,就是能刺探日本军情的人。有谁能干?站出来我当场考试,合格者提升,饷银优厚。”
戈什达问道:“有没有?谁能行站出来,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啊!有没有……”
队伍中个个面面相觑、没人答应,这时张作霖从大门洞跑到宋庆跟前。
张作霖道:“宋大人,小人愿应招。”
戈什达抬起脚,朝着张作霖的屁股就是一踢,喝道:“你?一边拉去!你个头都不够高,跑来干啥!走!走!”
张作霖看一眼肩大腰圆的戈什达,口中念念有词:“切糕坨大,只是个吃货,骡马个大,得拉车被人骑,黄鼠狼个小可有神气,难抓难拿。”
这番话让众人都笑了起来。戈什达见张作霖居然敢顶嘴,当场沉下脸,道:“你说啥哪?我削你……”
宋庆扬了扬手:“别打他,叫他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张作霖道:“大人,小人叫张作霖。”
宋庆“哦”了一声,又问:“读过书吗?”
张作霖道:“小人家境不好,读书不多,只读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纲鉴。四书还没读完哪。”
宋庆道:“那你有什么本事能做好探报人员哪?”
张作霖道:“回大人的话,做探子最要紧的是心细,真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机应变,遇事不慌。还得不怕死,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宋庆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我出个题目考考你。你和戈什达当场较量一下。我给你一袋烟的工夫,看你能不能把戈什达的腰刀夺到你的手里头。用啥办法都行。”
张作霖道:“遵命。”
张作霖甩掉上衣拉开架势夺刀,身材魁梧的戈什达轻蔑地笑看着张作霖。宋庆将烟袋锅点燃喊了声“开始”,张作霖冲到戈什达身边,被戈什达抓住后,如同抓住一只小鸡被扔了出去。张作霖围着戈什达转了几圈,冲上去几次都被扔了出去。
宋庆道:“张作霖,还有半袋烟的工夫啦!”
张作霖跑到宋庆面前,道:“大人,小人请求公平比试。”
宋庆道:“怎么公平比试?”
张作霖:“守刀容易夺刀难!小人一袋烟夺不下戈什达的刀,小人给戈什达两袋烟的工夫,他要夺不下小人手中的刀,就算小人赢。”
宋庆道:“戈什达,你敢比试吗?”
戈什达道:“小人敢!”他转过头,瞥了张作霖一眼,“小样,我用不了半袋烟,我不光把刀夺过来,我还能把你撅把折了——给!”
戈什达将腰刀递给张作霖。
张作霖跪在宋庆面前将刀举起,笑嘻嘻地说:“大人,一袋烟没过,小人将刀夺来了。”
宋庆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嗯,你够机灵的!”
张作霖道:“是大人圣明,大人出的题目,用的是孙膑与庞统的典故。我方才刚悟到。”
宋庆道:“好,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当戈什达。随时听我的派遣。”
张作霖跪在地上,道:“谢大人栽培!”
1895年春,光绪二十一年,中日爆发了甲午战争。张作霖第一次执行任务,被派遣到辽东半岛海域一带战场探查情报。正赶上日军打败清军,实行登陆作战,沿着海域进逼旅顺。
从海域逃出的难民群,在大道上往西边的辽河奔跑着,从东边海域方向传来枪炮声,弥漫的硝烟隐约可见。张作霖就混在逃难的人群之中,此时的他化装成一名妇女,拎着包袱,在逃亡的人群中走着,他个子小,面目白皙,北人南相,化装成妇女后倒有几分俊美相。
突然日寇骑兵追来,朝逃难人群射击,几个难民被击毙倒地。
人群向四野散开逃避。
张作霖钻进树丛,躲到一块岩石后面往大道上观察:日寇骑兵过后是马拉的大炮,辎重车,再后面是步兵。
张作霖坐在岩石后面的草丛里,掏出干粮来吃。他跑了一天,实在累得不行,便躺在草丛中熟睡。
张作霖突然感到有人在解开他上衣的扣,他睁开眼睛一看:一个日寇正在解开他的上衣,另一个日寇端枪站在身旁。他吓得从地上蹦了起来,日寇的刺刀已顶在他的腰上。那日寇又伸手来扒张作霖的衣服,张作霖用手势说我自己脱衣服。当他转过身去装着不好意思慢慢解开衣服时,一个日寇对另一个日寇说日语:“我先看见这个女人的!我先来!”
另一个日寇道:“好,好。”便拎着一个小木箱和一捆电线坐到岩石另一侧去了。
张作霖解开了上衣,从腰间拔出匕首,猛转身将匕首刺入了日寇的心脏。坐在小木箱上整理电线的日寇听到身后有声音,他刚一回头,张作霖已跳到他身后,同时也将匕首刺进他的后背。
两个日寇被刺死之后,张作霖打开小木箱,里面是一台发电报的机器,张作霖不知这是何物件,只把一个发报用的按键揣在怀里,转身钻入丛林离去。
入夜,张作霖在辽河边的树丛中更换成男装走进河边的一个村庄;眼前,整个村庄已被日寇焚毁,到处都是被杀害的百姓的尸体。
张作霖从地上拣了一扇被铁炮轰飞的门板。走到辽河边,一手搭着门板,一手拨着水,慢慢渡过河去。
在河的上游,张作霖隐约看到日寇集结在河边的队伍正在辽河上搭浮桥。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洞房花烛(1)
营口厅署衙门,宋庆与管带赵得胜在衙门大堂伏案观作战地图。戈什达引张作霖来大堂门外。戈什达先进大堂内禀报,告知张作霖刚刚回营交差。
宋庆连声道:“快叫他进来。”
张作霖进大堂行单腿跪拜礼,道:“总统大人,管带大人。”
宋庆坐了下来:“站着回话,辽东战局如何?”
张作霖道:“回大人话,日寇过鸭绿江后,马金叙、聂士成两位统领大人率部奋勇还击。只是伤亡过重,九连城、安东、凤凰城已陷落,辽东已成不守之势。”
赵得胜问:“海城战况如何?”
张作霖道:“海城前日已陷敌手,日寇一路烧杀抢掠,现已在辽河上架设浮桥……”
宋庆“啊”的一声,吃惊地整个人险些站起来,问:“架桥?你亲眼所见?”
张作霖道:“是小人亲眼所见,据实禀报。”
赵得胜用手指敲着桌面:“你这几天在辽东做暗探,看来很顺利嘛。”
张作霖道:“小人昨日就险些被两个日寇擒住,是小人急中生智,将两个日寇斩杀,才得以脱身的。”
赵得胜面带疑色,难以置信:“你可不要妄言邀功啊?”
张作霖道:“小人不敢。”
张作霖当下详细地描述了自己是怎么藏在山坡的树林里观察日寇的调动情形,怎么用匕首将两日寇斩杀。说完,并将缴获的电报按键递上。
宋庆接过电报按键,反复看了几眼,问道:“日寇拉的那根电线你割断没有?”
张作霖有点茫然:“电线?”
宋庆慢慢解说道:“我告诉你,这是日寇发送电报的机器,他们不用车马传递而用电报调动军队,可谓神速,对我军威胁太大。你立即返回河东,找到那条绳子,将绳子割断,尽力破坏掉!办成这事回来,立即提升你为哨长。”
赵得胜笑道:“这你就有顶带了,可说是一步登天了。”
张作霖道:“小人本该为朝廷效命,更忘不了大人的知遇之恩。”
宋庆“嗯”的一声,又不太放心:“你说日寇已进犯到辽河,那你还过得去吗?”
张作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小人就土生土长在辽河边上,闭着眼睛小人都能摸过去。”
宋庆道:“那就快去快回!”
张作霖穿着便装在山坡树林中寻找日寇的电报电线,终于被他找到了。他用匕首将电线割断,但他不放心,跑了一段距离后,又爬到树上割断一段电线。当他捋着电线往前走时,被一帮日军抓住了。当日军捆绑他的时候,扯开了他的外衣,发现他里面穿着清军坎肩。
张作霖被押解到辽河边上,河边上集结着一队正要渡河的日军。日军队长田中义一带着一个翻译来到张作霖面前。
张作霖站在辽河边,望着奔流的河水,感慨地想:我就出生在这啊,咳!这辈子啥福都还没享着哪,就这么完了?妈拉个巴子的,死也得像条好汉,不能熊了!
田中义一问话:“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军队?是谁派你来破坏线路的?你的军队现在什么地方?你要是不很好地回答,马上就处死你……”
张作霖却似乎没听见问他的话,翻译脸上一副不屑的表情。
翻译道:“田中队长阁下,他一句也不回答,把他杀了扔到河里算了。”
田中很欣赏地看了看张作霖,然后向全体日军训话,道:“你们都看到了,这虽然是个支那士兵,但他被俘之后,却能视死如归,这才是一个士兵应有的精神。有这种精神的士兵,被俘也有可能不被处死,因为他会受到尊重。你们一定要比他做得更好!否则就不能战胜支那人!你们能做到吗?”
众日军号叫起来:“能做到!”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洞房花烛(2)
田中义一叫过翻译,指着横下心等死的张作霖:“你去告诉他,释放他!”
翻译吃了一惊,解开张作霖的绑绳,道:“放了你啦,你走吧。”
张作霖以为听错了:“你说啥?”
翻译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小子窝头翻个儿,洪福齐天了!还不快滚!”
张作霖不敢置信,一边“哎”“哎”答应着,一边回头便走,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汉奸先生。”
翻译气得眼珠子差点迸出来:“什么?”
张作霖羞羞答答地挠着脑门又问:“汉奸老爷,为啥放我?”
翻译用手中绳子抽打张作霖:“王八蛋!你取笑我……”
远处的田中义见翻译追打张作霖,不由得非常生气:“混蛋!为什么打他?”他的士兵上前制止翻译打张作霖。
翻译委屈地解释:“这不知好歹的王八蛋骂我汉奸!”
田中义一哈哈大笑,向手下的日军道:“我没看错吧。你们要有他这种勇敢精神!”
众日军齐声喊道:“是!”
田中义一转过头对翻译道:“你告诉他,我很欣赏他的勇敢精神,所以才放了他。”
翻译道:“他说很佩服你不怕死!就把你放了。”
张作霖至今还不明白这老爷为什么生他的气:“谢谢汉……干你老这行的该咋称呼?老百姓都叫……”
翻译又扬起鞭子,看见田中义一的脸色不好看,只得放下,压低了火气恶狠狠道:“叫通事!懂吗?”
张作霖露出一副很好学的模样:“通事,就是啥事都通?”
翻译被他折磨得几乎发疯,他看着张作霖离开的背影,不忿地啐了一口:“滚!什么‘勇敢的支那士兵’?我看就是个二百五,整个一个‘大飙子’(辽东、山东一带粗话:傻子)。”
张作霖死里逃生,连夜赶回营口厅署衙门,到了才傻了眼,看见衙门前挂着日本国旗,门前站岗的已换了日本兵站岗。
张作霖在街上转了半天,来到茶馆,只见老把爷一个人在喝茶。张作霖上前问道:“老把爷,您老知道毅军上哪去了?”
把爷叹气道:“两天前就退到辽河西去了,田庄台也叫倭寇占了。你往上去,到下坎子过河,走大洼这股道好走。能找上不?”
张作霖道:“你老放心,把爷。我是那块儿生人,我路熟。”
一路上晓行夜宿,张作霖衣衫褴褛,又赶到锦州衙门,走进大堂向宋庆、赵得胜交差。张作霖行了跪礼,道:“大人,张作霖回营交差。”
宋庆问道:“张作霖?这些天你上哪儿啦?”
张作霖道:“回大人话,小人奉命去割电报线,小人为了把电报线多割断些,就被日寇俘虏了。”
宋庆“哦”的一声,又详细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张作霖道:“是日寇释放了小人。”
赵得胜道:“交战以来,屡见日寇尽数杀害俘虏——怎么就单单释放了你哪?”
张作霖道:“那日寇队长在审问小人时,小人是一句话都没回答他,小人想的是,就是死了也不能给咱大清国丢脸。日寇队长说是他很佩服小人不怕死,就把小人放了。”
赵得胜白着眼睛看张作霖:“这么说你是位英雄了?”
张作霖忙道:“这小人可不敢当……”
正在这时候,戈什达冲进大堂,高喊一声:“大人,军机处紧急军令。”
宋庆签收军令,转过头,看了看张作霖,一时做不出什么打算,便对他摆摆手,道:“你先回营房去吧。”
张作霖道:“请问大人,派小人去领哪哨兵马?”
宋庆显然早忘了当初给张作霖的许愿,一时竟张口结舌。
赵得胜连忙打圆场,道:“宋大人会提升你当官的,你下去等着吧。”
戈什达拿着宋庆签收军令的回执走出大堂,向前院走去。藏在柱子后面的张作霖走到大堂窗下,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宋庆与赵得胜讲话。
只听赵得胜用讥笑的口气说:“这个张作霖赶上马谡第二了,言过其实,不可重用。”
又听宋庆说:“就算他真立了功,也没有用了——老兄你看这军令:李鸿章去日本马关签和约了。毅军回防直隶,所有辽东招募的兵员全都遣散回原籍……”
窗外的张作霖听的一腔富贵心思全消,心里痛骂着这班王八蛋过河拆桥,真不是东西。
深夜,锦州毅军营房内士兵都已熟睡,张作霖心里憋得慌,怎么睡也睡不着,他悄然起床,蹑足到枪架处取下一枝德制毛瑟步枪,又往衣服包袱里装了子弹。然后潜行到院墙前,他搬来一个喂马的木槽立在墙上,登着马槽翻出墙外,携枪械逃跑了。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洞房花烛(3)
黑山县赵家庙地主赵占元站在较远处,观察着在赌棚里自我吹嘘的张作霖。他听说最近黑山县回来了一个见识过外面大世界的能人,便过来瞅瞅。此时他的心下,自然有着自己的算盘。甲午海战之后,东北局势一片混乱,清政府腐败透顶,沙俄之前强行割去东北大片领土,现在,日本的魔爪也伸过来了。再加上官吏横征暴敛,百姓不堪忍受,于是,亡命之徒铤而走险啸聚山林,现在可以说是土匪蜂起,他们打家劫舍,老百姓的生活自然就更加痛苦了,而且辽西是出了名的三不管,散兵游勇成群,饥民难民遍野。在这种情形下,各地都相应地成立了一些自保的武装组织,赵占元便是有这样打算的人。
看着众人无限敬仰的表情,张作霖更是得意洋洋:“我在朝鲜打仗,就是高丽国,咱大清国的忠臣,就是总兵大人左宝贵,左大人一手单刀,一手拿铁公鸡……”
一个听众高声问道:“啥叫铁公鸡?”
张作霖嘿嘿一声:“急什么?听我给你们说,这铁公鸡呀,就是德国造的弯把点头单发短枪,只是总兵才能有。左大人亲自冲锋陷阵。日寇就用这么粗的大炮,把左大人打死了,左大人手下的三个管带,也都战死在阵前。奸臣就是统领叶志超,贪生怕死,打着白旗一气逃回鸭绿江这边来了。我没招,也就跟着逃到清泥洼和旅顺那疙瘩,接着跟日寇干仗,可这回又出奸臣了,旅顺统领龚照玙,整天待在鱼雷艇上……”
一听众又问道:“啥叫鱼雷艇?”
张作霖一脸的不屑:“连鱼雷艇都不懂?白活了你!所谓鱼雷艇者,就是放鱼雷的船也。”
又一听众追问道:“啥叫鱼雷?”
张作霖脸上作出夸张的表情,一边比画一边说,道:“就是炮弹,一人多高,从水里头放出去,多结实的铁船也得炸两节了。可这位龚统领不放鱼雷打日寇,成天躺在鱼雷艇上抽大烟,大家都叫他‘隐帅’,等日寇一来打旅顺,他先驾着鱼雷艇逃到天津去了,这鱼雷艇逃得快,嗖嗖嗖地。可苦了逃不快的百姓,日寇占了旅顺是血洗全城啊,杀人杀了三天三夜,妇女和小孩全不放过!就留下30来个人挖坑埋尸首……”
一听众吃惊地叫道:“啊!这倭寇能干出这种事?”
张作霖攥紧了拳头,道:“这是我亲眼得见!”
赵占元看着张作霖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下暗自点头,从人群中挤到最前头,向着张作霖,附和道:“这日本鬼子就是披着人皮的怪兽。”
张作霖道:“咱也不能轻饶了日本鬼子!有一回我把他们的电报线割成一股一股的!这时来了两个端着枪的日寇来杀我,我一个扫堂腿把他们扫趴下,一刀一个给宰了。”
听众连声叫好,张作霖来了劲,说着说着就开始演义了:“我拿过来日寇的枪,来到辽河边,我要过河回营啊。可河边上有一队日寇,我就用这枪是一枪一个,一气打死10来个日寇,打的日寇是四处逃命……”
又是一阵喝彩声。
张作霖又道:“回营之后,总统宋大人就提升我当了哨官长,这可是有顶戴的。”
听众道:“那你当上官啦?”
张作霖做出一脸郁闷状,摇摇头:“可毅军要进关,我跟宋大人说,咱们家乡这疙瘩挺乱的,我想回家,也就是想造福桑梓吧。宋大人很是赞赏我,就送我这杆枪……”
赵占元虽然心下觉得张作霖大吹牛皮,但是吹牛皮的人,到底还是有资本才能吹得这么意气舒坦,至少比多数没出过门的庄稼汉强多了。于是,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张作霖吹完牛,回到家,饭刚刚熟了。张作霖与母亲和继父同桌吃饭。吃饭的时候张作霖怀里还抱着那杆步枪。李兽医不满道:“作霖哪,别整天背着杆枪满街逛了,明儿个跟我一块干活吧,挣钱吃饭要紧哪。”
张母也点头附和:“你李叔说得对,你成天抱着根枪有啥用,不顶个烧火棍子。”
张作霖摇头说:“妈,这你老可错了。这年头,有了这根烧火棍,就啥都能有啦!”
说着说着,张作霖和李兽医争了起来,但最后到底谁也说服不了谁。累了,各回各屋睡去。
深夜,二道镇的安静突然被打破,一阵阵马蹄声惊响了所有人的睡眠。睡在东屋炕上的李兽医和张母被嘈杂声惊醒,起身从窗户望去。
一小股土匪进村了,大约有六七个人,身上都挎着刀。
李兽医失声惊叫:“不好!胡子进街了。”
张母道:“快去叫醒作霖,用顶门杠把门顶上!”
李兽医披衣下炕。几个土匪已砸开大门进院内。只听一个土匪在院内吆喝:“这家开兽医桩子,是个有钱的主。”
另一个土匪则用枪砸房门,大喊:“开门!不开门砸开了!”
那个土匪刚砸了两下房门,睡在西屋的张作霖从窗户朝土匪开了一枪,一个土匪应声倒地。另一个土匪惊叫起来:“不好!这家有快枪!快蹽!”
众匪徒架着被枪打倒的土匪逃出院外。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洞房花烛(4)
第二天天亮,这事情传了出去,李兽医桩子院内,来了许多街坊邻居,都纷纷夸赞张作霖有胆识,内中有一个人却是愁眉苦脸,走到李兽医近前,说自己想卖了自己的骡子,他向李兽医求告道:“李掌柜的,求你老赶紧帮我把这骡子卖了。胡子把我闺女绑去了,我得赶紧送钱去。”
李兽医道:“你家全靠这匹骡子拉脚,卖了咋整啊!”
卖骡者道:“顾不上了,赶紧把我闺女赎回来,别叫胡子给祸害了,就谢天谢地啦。”
一帮妇女围着张母唠嗑。
一妇女道:“老嫂子你说,要不是你儿子在家,你们家不也得遭祸害,听说你儿子打死七八个胡子?”另一个妇女接口说:“说是你家老疙瘩在高丽国自个儿就打死100多日本鬼子,还封了官,你多有福气,你就等着享福吧。”又一个妇女也称赞:“人家作霖都不去关里当官,就要回家来给他妈看家护院,人家这儿子多有孝心……”
正在闹哄哄的时候,赵占元走进李兽医家院子。
李兽医看见了,拨开人群迎上来,道:“哟!赵五爷来了!你老可是贵客……”
张母也站起来,道:“赵五爷来了,快到屋里坐。”
赵占元一脸的笑,道:“李掌柜,昨晚上遭胡子啦?”
李兽医连连点头,道:“可不是!”
赵占元叹了口气:“这伙胡子昨晚上是先抢了我们赵家庙,二返脚又抢了你们这疙瘩。”
张母长叹一声:“哎呀!这真是祸害人哪!”
寒暄了一会儿,赵占元问:“作霖在家吗,我找他商量点事。”
张母忙道:“在,你老快进屋吧。”
赵占元、李兽医、张母进了东屋。赵占元是客人,先上了炕头。在张母起身去西屋叫张作霖这会儿,李兽医向赵占元解释道:“年轻人觉大,不比我这上岁数人,我多咱都叫他多睡会儿。”
赵占元客套了两句:“你这个当继父的,心眼好啊。”
李兽医一边给赵占元卷烟卷,一边道:“是亲生还是带来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正说着话,这会儿,院里有人喊:“李兽医!有治马的来了。”
李兽医往窗外看一眼,见有人牵着一匹马进了院儿。李兽医对赵占元说:“你老坐着,我去招呼一下。”
赵占元道:“你忙你的。”
李兽医去院内给马主治马,张作霖边打哈欠,一边进了东屋,看见赵占元,忙道:“赵五爷来了。”
赵占元单刀直入,道:“作霖哪!我在宝棚听你讲在毅军打仗的事,就看出你必定有出息,昨晚上你又打退了胡子,我想咱这疙瘩有人才了。可你单枪匹马地这么干,也不中,咱爷俩合计合计,咋样才能保住咱这一方的平安。”
张作霖喜出望外,盘腿上了炕,道:“赵五爷,这事我早先就想过,我回来就是想办团练会的。”
赵占元把李兽医刚才递给他的烟卷转递给张作霖:“这地方办团练会,不知道朝廷准不准?”
张作霖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地说:“他朝廷不准,倒是派官兵来打土匪呀。我在毅军就听说了,中堂大人李鸿章就是办团练起家的,你办得越大,朝廷就是越看重你,官也就当得大了。”
赵占元目光炯炯地看了张作霖好一会儿,道:“这两条腿的活人咱地方上有的是,就是这枪不好淘换哪。”
张作霖把枪从炕头的墙面上取下来,笑着说:“你老看见我这枪了……”
赵占元道:“你这是朝廷的奖赏……”
张作霖说:“是,是啊,我这是朝廷的奖赏。可这回跟日本打完仗之后,好多散兵游勇都偷着把枪支弹药拿跑了。咱们从他们手里买,招他们来当团丁也中。总之只要有银钱,有人挑头,说干就能干成了。”
赵占元点点头道:“中!我去找大户人家,他们没有不怕胡子的。”
张作霖早已胸有成竹,道:“你老跟他们说,咱这回成立的叫保险队,只要交了钱,保他平安。”
赵占元一拍大腿,道:“中,就在我赵家庙那儿马上成立保险队,这头目就你来当。”
赵占元又和张作霖说了会儿话,发觉张作霖虽然有爱吹牛的毛病,脑子却并不糊涂,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于是他对这后生越发喜欢了,聊着聊着,他脑瓜子又萌生出另一个心思。
赵占元走到外屋,被一直在外屋偷听他们说话的张母拦住。张母哭丧着脸劝阻道:“赵五爷,我有句话跟你老说了,作霖这孩子不能再去舞刀弄枪的了,担惊受怕不说,也置不上家当,连媳妇也娶不上啊!”
赵占元想了想,干脆把他的盘算说了出来:“老嫂子,治不住胡子别说你老儿子娶不上媳妇,连安生日子也过不上。我有个二闺女,到如今也没聘人家呐,都是这兵荒马乱闹的。等咱们保险队办成了,我保险你老儿子娶上媳妇,这辈子你老就大事完毕啦!哈哈哈。”
一听赵占元还管儿子娶媳妇的事,张母笑得合不拢嘴,连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在赵家庙村村边一块空地上,张作霖带着二十几名青壮年男子,在训练立、跪、卧三种姿势的步枪射击法,他们只有七八条德制毛瑟步枪,其余多是火铳。这是新建立的保险队,张作霖自任队长,队副叫王金汉。
赵占元手里拿着一张告示跑来找张作霖。
赵占元道:“作霖,你过来。”
张作霖来到赵身边。赵占元道:“你看咋整吧?这告示贴出去好几天了,可没几家来交钱的。这二十几个人咋养活?响窑就更修不起来了。”
看着告示上写的“每地摊领一两,分两次交清,备足一年经费,从此永享太平,张作霖保险队启”等字句,张作霖笑了起来,道:“赵五爷,没有胡子来抢,人家过着安稳的日子,凭啥给你交银子?”
赵占元道:“你这是啥话呀?那咱还干不干啦?”
张作霖嘿嘿一笑,凑着赵占元的耳朵如此这般一说,赵占元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洞房花烛(5)
隔了几日,是个没有星星月亮的夜晚。
深夜的赵家庙村突然枪声四起。灾难降临了:20多个蒙面土匪在村子里行抢。匪徒砸门撬窗户,拉走骡马,抢走了猪崽、鸡鸭。
村子里哭喊声响成一片。
赵占元和女儿二丫从窗户外望。二丫天真地问自己老爸,道:“作霖的保险队上哪疙瘩去了?咋不出来打呢?”
赵占元脸上露出笑意:“就是,白养了这帮小子。”
二丫不明所以,不满地瞅着她爹:“爹,你笑什么啊?”
赵家庙村外树林内,20多个蒙面人集合到树林内。他们解下蒙头的衣裳,这帮“土匪”不是别人,正是张作霖的一伙保险队。张作霖开始盘察手下的工作,道:“放炮仗的,炮仗皮拣干净没有?”队员乐呵呵道:“拣干净了。我寻思这回能放两枪哪……”
张作霖伸脚作势要踢那个队员:“放两枪?一颗枪子多少钱哪?你们听好了,不是真格的打仗,谁要是放枪,枪子钱就从他月饷里扣了——今晚上有谁露馅了没有?”
站在张作霖一旁的王金汉忍住笑:“没有,没有,……我爹我妈跪在我跟前直喊大爷饶命,都没认出我来!”
众队员哄笑。
张作霖可没笑,仍是一脸的正言厉色:“笑啥?笑啥?就该整治你!不是告诉了不要到认得你的人家去吗?!你们听好了,咱们虽说是乡团,是保险队,也要军令如山,要不非得叫人家打散不可!你们4个,把抢来的东西都拿到黑山县去卖了。你们回到村子,放风说咱们保险队要拉到姜家屯去,就说那疙瘩保险费交得多。记住了?”
众队员齐声道:“记住了!”
次日一大早,赵占元家的院子里放上一张八仙桌。赵占元坐在桌后照各册在收保险费。村民在桌前排着队,大户人家交银子,小户小家交铜钱。
张作霖走进院子,清清嗓子,对父老们抱了抱拳:“让诸位受惊了!昨天夜里,谁家被抢了啥东西,由我保险队按价包赔——要的价钱可不能讹人,这钱都是咱乡亲们的血汗钱。”
众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叫起来:“张队长!大兄弟!你们保险队可不能走啊!咱这疙瘩全靠你们了……”
张作霖拍自己的胸脯拍得山响:“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愿意走吗?那要看能不能收上来保险费了,我这帮兄弟可是在提溜着脑袋干哪!”
二丫从屋子里头端出茶水,轻言细语地让客人们喝茶。茶水送到了张作霖面前,不知怎么搞的,二丫心里有点发慌,身子一晃,茶水差点泼到张作霖手上。张作霖接过茶杯,小声说:“别慌。”二丫脸一红。张作霖嘿嘿一笑,二丫脸更红,突然怒道:“你笑什么啊?”说罢,一扭身回了屋。
张作霖出神地看着二丫粗黑油亮的大辫子和俊俏的影子,笑意半晌不曾消退……
到了晚上,院子里头的人才散去,赵占元坐在堂屋里抽烟袋,桌子放着收来的保险费银钱。赵占元的二丫头端来茶给父亲喝,道:“爹,早点躺下吧,累了一天了。”
她转身正要离开欲走,赵占元叫住她:“二丫,爹有事跟你说。”
二丫道:“啥事呀?爹。”
赵占元缓缓地说:“早先给你提了好几门亲事,你都不乐意,我看张作霖是个人才,我想把你许给他,招他做上门女婿,你乐意吗?”
二丫看了自己的鼻尖,好一会儿不说话。赵占元也不追问。
又隔了一会儿,二丫点了点头,轻轻吐出一句:“我认了。这回就由爹做主呗。”
赵占元呵呵一笑,道:“好,你放心吧,爹看人不会看错的。”
赵占元与李兽医互换了儿女的庚帖,请算命先生掐了个好日子,就把张作霖和二丫的婚事订了。举行婚礼的那天,赵家的大门上贴上了喜字,挂上了彩纸、灯笼。院子里摆着宴席的桌椅。堂屋供上了祖宗牌位,西屋则布置成张作霖和二丫的洞房。
二丫坐在梳妆台前,由张作霖的母亲为二丫梳妆打扮。张母看着镜子里头的二丫,由衷地赞叹道:“哎哟!多俊的闺女呀!为娘说句不该说的话,我这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我那个臭小子配不上你。”
二丫低着头不知道是自说自语,还是和婆婆客套,道:“我爹整天长在嘴上说作霖是个人才。”
老太太“咳”了一声,看着梳妆镜子里头的二丫,突然一阵伤感,道:“我这个小三啊,倒是个要强的孩子。可再要强架不住命不济,他爹死的早,我带着他走道,娶媳妇又倒插门,这越是要强的人心里头越不熨着,当妈的能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媳妇啊,往后你能不嫌乎他吧?”
二丫忙用她那悦耳清亮的嗓音开口说:“妈,我是冲着作霖这个人嫁的,要不我爹也做不了我的主。往后就是天嘎嘣裂了,地咔嚓塌了,我的心也一丁点不会变的。你老乐意就先跟李兽医过,不乐意了就过来跟我们过。等你老走不了迈不动腿那天,我伺候你。”
听到二丫这般懂事知礼的表白,老太太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怕被儿媳瞅见,她忙转身走出洞房,经过堂屋的时候,正碰上张作霖。
张作霖有点诧异,道:“妈,咋的了?”
老太太嗓子更涩:“没咋的。”
张作霖没明白,道:“没咋的,那哭啥?”
老太太道:“妈是心里高兴。妈看见你娶上这么好的媳妇,就想起你爹要是活着该多高兴啊!”
张作霖觉得老母过于多愁善感,道:“妈,这才到哪疙瘩呀?我有了这保险队,当上了头目……”
老太太道:“妈正要跟你说哪!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妈就等着抱孙子啦,往后你可得务正事啦!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你总舞刀弄枪的,可不是个事啊!”
张作霖不以为然:“妈,啥是正事?咱家地无一垄,房无半间,就得给人家扛大活,有钱有势的老得骑在你脖子上。要不是赶上这个年头,我真不知道干啥,也永无出头之日……”
这时,赵占元进了堂屋,道:“你们娘俩别唠啦。客人这就到了。”
张作霖赶紧把红绸子披上。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洞房花烛(6)
新婚之夜,情浓洞房,张作霖虽不是平生第一次碰女人,但二丫美丽丰泽的胴体仍让他激情四射,他觉得,这次真的是第一次完完全全拥有了一个女人。
而二丫无比幸福地倚在张作霖略显瘦弱的身躯上。她大概想像不到,这个入赘赵家的男人,将来会成为赫赫有名的“陆海军大元帅”;二丫更想不到的是,这个此时在抚爱她、甚至有点讨好她的男人,日后会妻妾成群……书归正传,张作霖结婚没多久,赵占元家的院落已扩大许多,修起了土坯院墙,院子四角修建了炮台,当地人称这种院落为“响窑”。响窑内新建了住房。
张作霖的民团办的越来越像是那么一回事,到底把土匪给招来。来得正是去年张作霖在高坎镇遇见的海沙子带领下的那拨土匪。
土匪海沙子的二当家的领着两个匪徒,牵着马,挎着枪,在赵占元响窑的大门前的大道上面对大门站着。张作霖和赵占元站在大门洞里,他俩身后站着头一排保险队队员都拿着快枪,
后边两排都拿火铳和刀片,但土匪看不见后二排人拿着啥玩意儿。
队副王金汉在炮台上警戒。张作霖高声道:“请二当家的回去告诉海沙子,我这是响窑,快枪。他要是讲打,我奉陪到底。到时候这响窑跟前撂倒你们多少弟兄,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为了不伤害地方和诸位弟兄,明天正午我和海沙子个对个比试。他把我撂倒了,我这地方归他,我把他打死了,他的手下的人马归我。”
二当家冲着张作霖啐了一口:“你扯啥呀!你……”
张作霖道:“你诈唬啥?你也就传个话,他海沙子有没有尿性,我听他个话。”
张作霖说完这话,关上大门。
二当家骑着马,在马上嘀咕:“这小子我好像在哪疙瘩见过?”
响窑大门里,赵占元惊慌地问:“作霖,明天你和海沙子比试,可是太悬啦!”
张作霖道:“爹,打起来更悬!海沙子20几条快枪,咱就7条,人也少他一多半。”
赵占元道:“这可咋整?要不找一帮乡团来帮着打?”
张作霖大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找乡团来打,咱付不起钱!闹不好咱这地方还要被霸占了去。就得拼了!”
次日上午,是个灰蒙蒙的日子,张作霖与海沙子的人马各站一边。海沙子的二当家和张作霖的队副王金汉当裁判员。张、海二人各拿一枝毛瑟步枪。
二人走到空地当中,背对背站好。海沙子的二当家和王金汉分别检查对方的枪膛,内各只装进一粒子弹。
王金汉吆喝道:“各自往前走10步才准开枪,我数一就走……”
二当家打断了他的话:“由我数数!”
王金汉不依:“由我数!”
二当家厉声大叫:“我数!”
王金汉语调不高却很强硬:“我数!”
张作霖不耐烦了,喝道:“你俩争啥?一起数不就完了吗?离这远点!”
二当家与王金汉向场外走去。张作霖背靠背地与海沙子说话。
张作霖笑嘻嘻地说:“大当家的,你不认得我了?”
海沙子迟疑了一下,道:“嗯……面熟……”
张作霖嘿嘿一声,道:“在高坎镇,我给你的枣红马治过病。”
海沙子“啊”的一声,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兽医!”
张作霖心里早安了计策,要激海沙子心浮气躁,于是显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其实你那马没病,是我往马肚带底下塞了把碗碴子,把马扎得不能骑了。”
海沙子果然中计,狂怒起来:“你,你妈拉个……”
张作霖一脸“大度”地坏笑:“我是说你是个二五杆子,你笨得也太邪乎啦!哈哈哈……”
海沙子气急败坏:“我……我今天就崩了你。”
张作霖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你今天也不是我的个儿。”
二当家在远处,根本不知道海沙子跟张作霖斗的什么法,急不可耐地一个劲问:“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王金汉在他一旁道:“你咋呼啥,没看见唠嗑吗?”
二当家不解:“这还唠啥呀?”
王金汉用讥笑的口吻说:“你们大当家的有后事要交待给我们队长。”
二当家暴跳如雷:“你等着给你的队长收尸吧!”
这时候,只听海沙子吼道:“干啥哪?快他妈的数!”
二当家与王金汉一起喊步数:“一、二、三……”
张作霖迈步时默念着:老天爷保佑,他走9步开枪……老天爷保佑,他走9步开枪……老天爷保佑,他走9步开枪。
果然海沙子走到第9步时转身向张作霖开枪了。
张作霖在第9步时向右侧迈出一大步,子弹从他腰部左侧穿过。只伤了他的皮肉,张作霖听到枪声之后,转身时枪未离肩就将枪甩平射击了,海沙子应声倒地。
两伙人各自围向自己的头目。
王金汉见张作霖腰间有血,把张作霖扶到自己身上,道:“队长,挂彩啦?”
张作霖硬咬着牙,道:“别吱声!只蹭破点皮。”说着,他用手叉腰挡住伤口,走到海沙子尸体前,扬声喊道:“愿意留下来跟着我张作霖干的,我是一视同仁,不分啥先来的后到的!现如今已保险七八个屯子。咱们合伙之后,一准能拿下来20几个屯子。乐意走的我绝不强留。把枪留这疙瘩的,我按价给钱。”
二当家骑上海沙子的枣红马,哑着嗓子道:“弟兄们,要做保险队也不跟他小嘎豆子张作霖。跟我去海城投冯德麟去,那是咱辽西最大的乡团!”
张作霖道:“冯德麟是我拜把子大哥,你到海城替我向冯大哥问个好。就说你在我这疙瘩比武,输了不认账,拉完屎又坐回去了,你在我冯大哥那疙瘩准能得烟抽。”
众人大笑。二当家又羞又怒又伤心,打马跑了。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虎口逃生(1)
张作霖在自己的保险区内很守规矩,不仅遵纪守法,而且维持治安。因此这个地区的胡匪骚扰基本上得到遏制。张作霖自然也受到村民的拥护爱戴,名声因此鹊起。很快的,他管辖的范围也慢慢扩大到附近20多个村子。
这一日,赵占元家响窑大门前来了一位30多岁的男人,肩背一个钱褡子。最显眼的是他脑后的辫子,又短又细。
他正在门前张望,王金汉骑马来到门前。喝道:“喂!你是干啥的?在这疙瘩看啥?”
小辫子说话,带有山东口音:“请问,这是张作霖队长的府上吗?”
王金汉道:“你有啥事?跟我说吧。”
小辫子道:“俺是打山东来的,慕张队长的大名,特来拜访的。”
王金汉下了马,道:“山东?那你咋知道张作霖的?你八成是个空子吧!”
小辫子忙分辩道:“啥空子啊,俺是从烟台、威海到辽阳、奉天跑行商的。没少受海沙子一伙人的害。听说张作霖一枪就灭了海沙子,为俺们行商除了一大害。我从山东带来了一些土产,特地送给他老人家,你看你看……”说着,一边打开自己的钱褡子。
王金汉又上下打量了小辫子一眼,半晌说了一句:“你等着,见不见你再说了。”
小辫子欢喜道:“二哥多帮忙了!”
王金汉冲脾气又上来了:“谁是二哥?你咋骂人呐!”
小辫子退了一步,道:“这是尊称啊!俺们山东好汉秦琼就是二哥嘛!”
王金汉道:“行了,你等着吧。”
王金汉走进院子,正房西屋是张作霖的卧室,以前的二丫——现在的张赵氏正在给张作霖的枪伤抹药。王金汉在门口说道:“队长、嫂子,我从汤玉麟,就是河西汤二虎那疙瘩淘换来绿林最好的刀口药啦!汤二虎说不管啥红伤,上上就定嘎嘎儿。”
赵氏接过药打开,闻到药味恶心欲吐,犹豫不决。
张作霖不耐烦了:“老娘们就是矫性,叫金汉给我上吧。”
赵氏有点担心:“不中,他手多重啊!”
张作霖道:“你不是闻着药味就恶心吗?”
赵氏道:“忍着呗。”
王金汉上前,就着椅子坐下,道:“队长,这下子你可是隔着窗户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大门外来了个山东老客,听说你收拾了海沙子,打山东来给你送礼。”
张作霖“哦”的一声,又问:“山东?啥样个人?”
王金汉道:“叫进来你看呗,就他一个人,咱怕他啥。”
当下,张作霖让王金汉去叫人进来,赵氏给张作霖上完药正在包扎,不料他痛得“哎哟”一声,两手抱住自己的大腿。
赵氏不轻不重地刺了他一句:“叫唤啥?你不矫性。”
张作霖不悦:“我是说你咋还嫌火药味了。”
赵氏嗔道:“成天就知道舞刀弄枪的,要当爹了都不知道。”
张作霖“啊”地一声,又惊又喜:“你要给我生儿子啦?”他抱住赵氏又亲又啃的,简直乐颠了,“我的好媳妇!别干活了,有啥事告诉我去干,我全听你的。”
赵氏便嬉笑着拧他的脸,张作霖勉强地站起来,换上衣服,准备见客。
赵氏摸着张作霖的枪伤,心疼地说:“我叫你不干保险队了,这一枪要再往里点,你说咋整?”
张作霖道:“这一枪?这一枪是我太高看海沙子才挨上的,都说他的枪法准,可我往外闪了一大步他还把我捎上了,你说他这一枪歪歪到哪去了吧!”
赵氏道:“你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悬乎的事再不能干了。”
张作霖白了赵氏一眼:“照你说该干啥?”
赵氏叹气:“你呀,你眼珠子一轱辘一个道,干啥都是一个儿!干啥都不比别人差。就别干这舞刀弄枪的事。”
张作霖逗着赵氏:“我的好媳妇啊!你咋还没看出来?这年头像我这号啥都不趁的人,只有干保险才有出头之日啊!”
赵氏忧心忡忡地说:“你老是这么说,我就不信,人家就不种地了?就不做买卖了?”
张作霖耐心跟她说:“刨土坷垃找食的庄稼人够本分吧,日本鬼子来了叫日本鬼杀,这回俄国老毛子来了,又叫老毛子杀。有地,趁买卖的财主,叫官府欺负,遭胡子抢,可以说这年头趁啥都不如趁一把子有枪的人……”
说话间,王金汉已经领着小辫子进堂屋,喊道:“队长,来客了。”
小辫子见张作霖进堂屋,忙上前打千:“队长大人,小人给您请安了。”
张作霖忙回了礼,客气地说:“张某一介平民,可受不起你这个礼。请问尊姓大名?”
小辫子自我介绍:“小人叫田林,是打山东来跑行商的,仰慕张队长的大名,特来拜访。”小辫子说着,拿出礼品,接着说:“这是俺山东的土产,您老尝个新鲜。这是犒劳保险队弟兄们的,一个人给辽贴一百吊。”
张作霖摆了摆手,有点疑惑:“这是咋说的?我这无功受禄……”
田林道:“张队长可别这么说,俺们跑行商的,要是不能多交朋友,休想走的通!休想发财,俺在辽东辽西的团练会、庄联会、乡团、保险队里都有拜把子的弟兄。这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财路吗。张队长要是看得起俺,俺俩结为金兰之交……”
张作霖“哎呀”一声,忙推辞:“张某与田掌柜是初次见面,彼此都不很熟悉啊!实在是不敢高攀哪。”
田林是个惯跑江湖的人,啥不明白,他说:“您看这样行不?俺们在辽阳城里有行会,明天张队长到辽阳行会,俺的底细张队长就全知道了。”
张作霖仔细打量对方,见对方相貌不像刁奸之徒,又是一脸的镇定从容,一时倒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反而不知如何是好,道:“这,看我有没有空了……”
田林辞色越发恳切:“俺们行会准备下一些银两要捐给乡团招兵买马、买枪。乡团兵强马壮了,俺们做生意就保险了嘛,是不是张队长?”
张作霖心想,总不会是坏事,当即下了决心:“当然,当然。那就一言为定!”
田林递给张作霖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向张作霖道别:“一言为定,这是我在辽阳府的下处,不见不散。”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虎口逃生(2)
隔了个把月,张作霖枪伤好了。他带着王金汉和4个携枪的队员来到奉天省辽阳府,按纸条所写找到田林的住处,这商人的“下处”却是一座独立的小四合院。张作霖一伙人来到门前,还没敲门,里头已经走出一个女佣人很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张作霖等人在客厅落座,佣人送上来茶点。少顷,随着一阵笑声,一个衣着日本服装的人走了进来,便是当日那个山东口音的商人田林。
田林满脸堆笑:“欢迎张队长大驾光临啊!”
张作霖定了半天神,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是田掌柜?”
田林道:“正是在下。请张队长到里屋坐,在下有要事相商。”
王金汉把茶几上的茶壶拿起放下,警惕地说:“有事就在这疙瘩说,上里屋干啥?”
田林打个哈哈,对张作霖几个虎视眈眈的部下说:“我们哥俩到里屋说拜把换帖的事,你们放心好了。”
张作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田林引着张作霖到后屋,一个女佣打开后屋房门,房间里是日本的榻榻米,地桌上摆有茶点。张作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田林把庚帖递给张作霖,道:“这是我的庚帖。”
张作霖端详庚帖上的名字,一字一句地念出声,道:“花田林助,这是你的名字?”
田林递上茶点,道:“这是我的本名,在中国我用田林这个名字。”
张作霖点点头,道:“这么说你真是日本人了?那么,你找我到底要干啥?痛快点就直说吧。”
田林嘿嘿一乐,道:“张队长机警过人哪!我在满洲就是在物色张队长这样的人才。”
张作霖道:“你们到底是干啥买卖的?”
田林当下开口道:“当着张队长这样的聪明人,我也不必对你隐瞒什么了。我是大日本帝国参谋部满洲特别任务组的官员。我们在满洲正在建立‘大日本帝国讨俄军满洲义勇军’,这满洲义勇军就是由满洲人组成。可以把所有的乡团、团练会、庄联会、保险队以及马贼、土匪全都吸收进来,人数越多越好。我参谋本部已任命张队长为辽西义勇军招募官。委任状放在庚帖里,封在里面了,你回家再拆开看。”
张作霖一边翻开庚帖,一边吃惊地说:“你这个事……咋的?你们要打俄国人?”
田林点了点头,道:“早晚我国要跟沙俄开战!”
张作霖一脸好奇:“为啥呀?”
田林慢条斯理地解释:“中日甲午一战,我们日本可是付出了太大的牺牲啊!在马关春帆楼和李鸿章谈判,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把台湾和辽东半岛割让给我们。可沙俄勾结德、法两国,合伙逼着俺们把辽东半岛还给你们,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千古未有之奇耻大辱!我们卧薪尝胆一心想着报仇。可是辽东半岛还给你们没有?没有还给你们。旅顺、大连叫俄国兵占了不说,还把他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从满洲里一直往南修,眼瞅着快修到大连啦!他沙俄这叫干吗呀?这就好比你们绿林中所讲的半当腰打扛子,黑吃黑。你懂了吧?”
张作霖“哦”的一声,似有所悟:“我懂了,就像两条狗抢一根骨头,非打架不可。”
田林故作不悦状:“张队长你怎么骂大日本帝国是狗哇?”
张作霖哈哈大笑,道:“你不也骂我是土匪吗?”
田林也笑了:“我这是打个比方。”
张作霖将庚帖递还,冷冷一笑:“我也是打个比方,田掌柜……啊不!花田先生,我张作霖没读几天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可还不至于愚蠢到任人玩弄,叫人家当枪使!”
说完,张作霖站了起来,起身欲走。
田林忙拦住他,又说:“我看张队长是个血性男儿,难道就不愿意为自己的国家、同胞做点事?”
张作霖撇了撇嘴:“替你们打老毛子,谈不上为国为民的事。”
田林看了看张作霖,感到这个人和自己曾经接触过别的土匪头子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一时倒说不上来。他开导张作霖说:“沙俄在这100来年,强占你们北边的国土,比整个满洲还多,如今又以镇压拳匪、保护铁路、侨民为借口,出兵10多万人,把这整个满洲都占领了。在黑龙江的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沙俄杀了你们几万人!你就不打算为同胞报仇?”
张作霖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道:“我要报仇,就该先把你宰了!”
田林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哪?”
田林中国话说得的确无懈可击。
张作霖怒火满腔地看着这个日本人,说:“你们把旅顺城全城的人都杀了!我亲眼所见!”
田林无从辩解,只是苍白无力地说了一句:“那,那人和人不一样啊……”
张作霖手中拿着茶点,在鼻尖闻了闻,淡淡地说道:“咋的?中国人不兴俄国人来?杀都留给你们日本人来杀?”
田林拎起自己的腮帮子作出一副狰狞状:“那沙俄是啥样人呐?白皮儿、蓝眼珠、浑身长红毛!你们管他们叫老毛子。你看看我这脸是啥色儿?你的脸是啥色儿?都是黄色儿!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宗旨是:亚洲是我们黄色儿人种的亚洲,绝不能允许白种人来占领!张队长,你作为黄种人,难道说就没有这点正义感?”
张作霖笑得茶点都吃不下去了,他几乎喷饭:“噗!哎呀,花掌柜,花长官,你可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你又拿我不识数啊!啥不让白种人统治啊,说到家就是由你们日本独霸满洲!”
田林道:“如此说来,张队长不喜欢日本,愿意沙俄占领满洲?”
张作霖嘿嘿一声,不想再跟田林周旋下去,说:“走了一群黄皮子又来了一群豆杵子,一拨儿不如一拨儿。要我说屎壳郎搬家,都滚球子!”说到此处,他站了起来,开门穿鞋。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虎口逃生(3)
田林终于拿出自己的“杀手锏”,道:“我们得到情报,中安堡有个叫金寿山的保险队已经投靠沙俄,沙俄给他一批枪弹。金寿山声称:你的赵家庙原本就是他的地盘。”
张作霖停住脚步:“你的情报准吗?”
田林面有得色,他见张作霖陷入沉思,忙紧跟着道:“绝对不会错,张队长应该添点枪械弹药,做些防范也好啊。冯德麟在辽东、辽西、三河三界,该是最有势力的乡团吧。告诉你吧:冯德麟就是加入了我们的义勇军才壮大起来的。他俄国人给枪,我们给大炮!俄国人给钱,我们年年给他开军饷!我们还发给军装……”
张作霖脑际出现他的队员穿上日本军装的滑稽样子,急口说:“发军装?不行,不行!穿上你们的军装我们准得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田林双手合十:“你要什么军装?说。”
张作霖想像着队员穿上清军服的样子,但是马上想到冒充官兵乃杀头之罪,自己也摇头,当下道:“最好是给钱我们自个儿做。”
田林拍了拍掌,用日语叫门外的女佣拿来一手提包日本银币进来,道:“这是给你43名队员加入义勇军的军饷。”
张作霖拿起银币端详,好奇问:“这是啥钱?”
田林得意地道:“日本银币,1块换你们辽阳县私贴5吊。你招募一个人儿,我给一份军饷。”
张作霖猛想起最重要的要求,脱口而出:“枪!最要紧的是枪!”
田林点了点头,掠过一丝笑容:“你把人招来了,枪马上送到,不用你找我,到时候有人找你。记住:要服从我们的调遣!”
田林说到这里,把庚帖递给张作霖。张作霖接过庚帖,往外走了几步又返回问田林:“你真是日本人?”
田林呵呵一笑:“错不了!”
张作霖一乐:“是日本人,说话山东味,听着咋那么别扭呐?”
田林道:“别扭?这山东口音太好了!甲午海战的时候,我们在山东荣城、威海卫活动。谁也不知道俺们是日本人!有的还娶了中国媳妇,这才是真正的中国通嘞!我们还专门学过上海话、广东话、北京话。”
张作霖告辞,转身离开,一路上感叹不已:“操他娘的日本鬼子,太邪乎啦!妈拉个巴子、防不胜防啊!”
田林看着张作霖的背影,暗忖:这个家伙不太好利用啊,要慎重啊。又想,嗯,先让他招募一些支那炮灰,不到与沙俄开战的时候,不给他军火就是了。
张作霖回到赵家庙,带领几名队员到各乡招募队员。让队员向乡人宣传,承诺只要加入他的保险队,月月关饷,每月200吊,还发给衣服穿啊,加入就先开1个月饷银。不多日,又增加20多个队员。
赵家庙的响窑内,张作霖在对新招来的20多名队员训话。20多名老队员拿快枪站在新队员对面。
张作霖站在土台子上,一字一句道:“枪很快就要买来了!先教给你们咋使唤这些家伙。一个教一个、手把手教。”说着,他挥手示意,叫老队员过来教新队员放枪。
正在这时,门口负责守望的王金汉跑进来,道:“队长,队长,汤玉麟——就是那个汤二虎投奔咱们来啦!在门口哪!”
张作霖又惊又喜,道:“快请进来!多少个人?”
王金汉道:“10来个人。”
张作霖一拍大腿,吩咐道:“快去叫老娘儿们整酒整菜。说着自己奔向大门口去迎接汤玉麟的到来。”
傍晚时分,赵家庙响窑堂屋摆了一桌酒席。张作霖给汤玉麟接风,作陪的有赵占元、王金汉、赵氏。
赵氏端酒菜到桌前,张作霖指着她向汤玉麟介绍道:“这是我屋里的。给汤大哥倒酒。”
汤玉麟见赵氏是大肚子孕妇,忙道:“弟妹身子重,赶紧歇着,这一壶酒我自个儿都周了。哈哈哈!”
赵氏给汤玉麟斟酒,边斟边说:“汤大哥请。你们往后就是好兄弟了。”
汤玉麟连忙点头:“那是,那是……”
赵氏道:“作霖有时候好发个熊脾气,大哥多担待点,别和他一般见识,3天不理他啥都好了。”
汤玉麟拍胸脯道:“没说的!我汤玉麟没有大能耐,就是不怕死!打仗我头一个上!”
这时,门口守望的一个队员跑进来,大声道:“告诉队长,又来了一伙投奔咱们的人。”
张作霖叫过王金汉,让他去把领头的人叫进来。王金汉出去,赵占元起身给汤玉麟敬酒。说道:“汤队长,我敬你一杯酒告退了,你们办正经事我就不在这搀和了。”
汤玉麟呵呵一笑,道:“我可知道你老爷子尽办正经事,这赵家庙保险队和这响窑,全是你老爷子帮着张罗起来的。”
赵占元忙谦让道:“如今你们翅膀都硬了,我也该享享清福了,往后你们就抱成团儿好好干吧。”
汤玉麟连连点头。
赵占元朝大门外走去。张作霖用筷子指着赵占元的背影,开玩笑道:“老爷子有相好的,这是又找相好的去啦。”
一桌子笑声,汤玉麟附和道:“老爷子光是有吃有喝不中,一个人干熬也难受。”
赵氏又端了酒菜上桌,道:“老爷子有个相好的照应着,我们做小辈儿的也放心不少。”
汤玉麟点了点头,道:“那是。常言说的好,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吗!”
王金汉领一个20岁的农民到堂屋,张作霖看着来人一脸老实相,便问:“你带来多少人?”那农民说有23个。张作霖又问他们是乡团还是保险队?几枝枪?
那农民怯生生道:“啥也不是,也没枪。”
张作霖好奇了,接着问:“那你们原来都是干啥的?”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虎口逃生(4)
那农民答道:“我是泥瓦匠,那些人都是我的亲戚和屯亲,都是庄稼人。我们那疙瘩先是闹小日本,如今俄国老毛子又闹得邪乎,杀人不眨眼,尽祸害女人,地是没法种了。听说赵家庙招保险队……”
张作霖考虑了一会儿,说:“都是正经庄稼人,就都留下吧。咱们是月月关饷,往后还发给衣裳。”
那农民凑上前压低了嗓门:“我明人不做暗事,他们都是正经庄稼人,可我杀过人。”
张作霖道:“杀过人?你杀的啥人啊?”
那农民舔了舔舌头:“后屯卫驻防营的哨官。”
张作霖吃了一惊:“你杀了哨官?你把我这疙瘩当啥啦?我这保险队是保境安民的,不是窝藏逃犯的——赶紧带你的人走!”
那农民想着分辩什么,到底说不出什么,转身离开了。
赵氏低头收着饭席上的碗,小声道:“我看,这小伙是老实人啊。”
汤玉麟咬着一块鸡腿没放下,“唔唔”连声道:“嗯,挺老实。这20多个人要是投了别处,怪可惜了的,杀过人怕啥,我还杀过人哪。”
王金汉凑上前,对张作霖道:“你们还是一家子哪,你叫张作霖,他叫张作相。”
张作霖“噫”的一声,道:“叫张作相?——快去把他撵回来!”
王金汉忙跑到大门口把张作相又带回堂屋。
张作霖仔细地听张作相的自我介绍,张作相说自己祖籍是直隶人。张作霖眉开眼笑:“我也是直隶!我祖辈是在大城烧碱的,你哪?”
他用目光鼓励张作相继续说下去。张作相又说自己祖辈本是保定府织布的。从直隶逃荒来闯关东的。张作霖大笑起来:“我听老人说,要问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我家也是逃荒来到关东的。看来咱们就是本家兄弟——对了,你为啥杀了哨官?”
张作相道:“那个哨官叫郭玉,早先是个胡子,在板石沟劫道把我哥哥打死了。后来受抚当了哨官。我不为哥哥报仇我就是白活!他郭玉当上哨官我也不怕他!我有几个好朋友帮着,进兵营终于把郭玉杀了。我这几个好朋友都跟我来了!”
汤玉麟连拍自己的大腿,递给张作相一碗酒,大声称赞:“是个老爷们!有尿!”
张作霖点点头:“好样的。告诉你,我也杀过人,那是为了给我爹报仇。好了,有你们二位的到来,咱们这个保险队就有小百十号人了。我告诉你们,可别出去说,日本人答应给咱们枪了。我招多少人,日本人就给多少枪!”
汤玉麟问:“那他啥时候给呀?”
张作霖道:“照说的也该送来了——金汉,明天就跑趟辽阳,找那个田,那个花田。”说着,又转过头来,高喊,“来来来,为咱们弟兄今日的相聚,要喝个痛快——上酒上酒!”
闹完酒席,便是深夜了,赵氏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着,便挺着大肚子,悄悄地离开卧室,艰难地爬上响窑炮楼。
赵氏看见守夜的两个妇女抱着火铳睡得正酣。她一阵阵地喘着粗气,把其中一个妇女闹醒了。
那妇女“唉哟”道:“你挺个大肚子爬上来干啥?麻溜下去!”
赵氏道:“真怕你们都睡着了。这几天总听作霖他们叨咕,中安堡的金寿山要来打咱们响窑。”
那妇女叫醒另外一个妇女:“别睡了,打一上来就睡,白天干啥了不睡觉?”
被叫醒的那位道:“睡啥呀,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晌午要眯一觉吧,老爷们又说晚上没捞着,还要补上干一火。”
三人都笑,又说了好一会儿野话。赵氏站了起来,起身欲走,望了望黑夜中的旷野,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你们看,树林里好像有人!”
那两个妇女看了一会儿,转头道:“哪有人哪?别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你麻溜下去吧。”
赵氏看了看,想走,还是不放心,又定神望树林,这时树林中闪出刺刀的亮光——树林里有胡子!
赵氏喊道:“快放枪!”
那两个妇女这会也看见了,“啊”的叫出声来,不断地摆弄着手中的枪,惊慌地问:“放枪!这枪……咋放啊?”
赵氏拿过火铳,搬起机头,一声枪响,震撼夜空。接着其他三个墙角的炮楼也响起了枪声。
张作霖、张作相、汤玉麟、王金汉都从各自屋子里头衣衫不整地冲出来,张作霖口上一边吆喝着,一边领着保险队员冲向四个炮楼。
这时候,响窑里住的老人、妇女孩子也陆续醒了过来,来到院内观望。
赵氏在炮楼上对那两个守夜的妇女说道:“咱们快下去,让男人上来。”
两妇女先下炮楼,赵氏最后一个下来,正下到梯子中间,一阵机关枪扫射将炮楼的泥瓦打落下来,砸到赵氏身上。赵氏从梯子上跌了下来,当她站起来走了几步时,肚子痛得她倒在了炮楼底下的角落里呻吟不已……
这会儿,张作霖已经冲上一个炮楼指挥作战。他手下的队员捅掉围墙上的土坯露出枪眼阻击冲上来的土匪。
土匪第一次冲锋被击退。
王金汉对张作霖道:“好像被我们打回去了。”
张作霖摆了摆手,观察着炮楼外黑糊糊的树林。
不多时,土匪那边出现沙俄军队,伙同土匪冲来,同时两挺机关枪的火力,将大门两侧的炮楼的火力整个封锁住了。
张作霖忙而不乱,对炮楼上的3个队员吩咐道:“你们赶紧去打开后门,叫大伙都逃到后山去!老毛子来了,咱顶不住——快去!”
老人、孩子、妇女和没有枪的队员都从响窑后门逃出,往后山树林中逃去。
汤玉麟、张作相、王金汉带领拿快枪的队员在前门狙击俄军进攻。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虎口逃生(5)
张作霖从炮楼上下来,把汤玉麟、张作相、王金汉叫到一起。张作霖恨恨地说:“咱们再顶一会儿,等大伙都逃上山了,咱们就往台安撤,再想法过河东去!河西来了老毛子,咱待不了啦。”
当下,张作霖又叫过王金汉,让他去看看撤退情况是否顺利,如果人都走了他们也跟着就撤。
俄国兵和土匪的又一次冲锋被击退了时候,王金汉跑回来找张作霖报告,道:“人都走没了,可咋没看见嫂子哪?”
张作相往树林开了一枪,头也不回,道:“我瞧见嫂子在这个炮楼上。”
张作霖道:“妈的,和我说有什么用?赶紧找!”
四个人分头寻找。张作相在炮楼底下找到了赵氏。喊道:“嫂子在这儿哪!快来人哪!”
张作霖、汤玉麟、王金汉都跑到赵氏跟前。张作霖抱起赵氏,惊慌地问道:“你咋的啦?啊?咋的啦?!”
赵氏一字一颤,道:“我肚子痛得邪乎,怕是要生啦!”
张作霖“啊”的一声,吩咐金汉快去套大车。汤玉麟道:“后门出去是山路,走不了大车啊!”
张作相毅然地说:“我背嫂子走!”
张作霖道:“不行,你嫂子要生了!”
这时,王金汉赶来一匹马拉的大车,车上只有一床棉被。张作霖将赵氏抱上车。
枪声越来越紧……
汤玉麟急切地大吼:“作霖,我赶大车冲出去!不能在这疙瘩等死啊!”
张作霖跺了跺脚,道:“那也不能叫你赶,我来!”
汤玉麟拦住他:“你走了,这几十号人,几十条枪咋整?我从小就摆弄大车,你放心,只要我汤玉麟活着,就有你的媳妇和儿子!”
众人计议已定,突然打开大门,汤玉麟赶大车飞似的奔了出去!
张作霖声嘶力竭地在炮楼上高喊:“弟兄们,集中火力——打!”
所有火力同时压向土匪。
汤玉麟赶的大车扬起一溜尘土跑远了。
张作霖看着大车消失,松了一口气,站在当院中喊道:“弟兄们,咱们要分散了往外撤,不要往后山跑,不要把老毛子引到后山老娘们和孩子那疙瘩去!枪要保住了有赏钱!等听到我的信儿了赶紧来归队——快撤!”
队员们从后门撤退。张作霖、张作相、王金汉在最后面撤出响窑。
晨光熹微,汤玉麟赶着大车在乡间土路上奔跑。旷野静谧,这时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汤玉麟猛勒马缰,将大车停住。他瞪大眼睛,看着棉被里的赵氏。婴儿的蹄声从棉被中传出。
汤玉麟失声道:“啊!生啦?!这可咋整?这可咋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可咋整……”
赵氏有气无力地靠在大车里头,道:“汤大哥,赶紧往前赶,找个人家……”
汤玉麟道:“中!”他甩鞭抽马,马儿吃疼,拉着大车飞奔。
汤玉麟一路赶着大车来到了台安县桑树林子附近的一家农舍,农舍是3间瓦房,土坯的院墙只3尺多高,院子的大门被毁坏丢弃在一边。汤将大车径直赶到院内。
汤玉麟问赵氏道:“孩子不哭了?”
赵氏一点力气没有,慢声应答:“脑袋磕了个大口子,还哭啥。”
汤玉麟抱着头,颤声说:“都是我车没赶好,把孩子给杀了!”
赵氏道:“瞎说啥?这孩子还有口气。是财不散,是儿不死——这是哪儿?”
汤玉麟跳下了大车,往门口来回张了张,喊道:“这家有人吗?”
好一会儿没有人应声,这时,赵氏怀抱中的孩子哇哇地哭了起来。汤玉麟一手掏出手枪,另一手推开房门,在东屋炕上发现有一对30多岁的夫妻,这对夫妻见一个挎抢的人进来,吓得缩成一团。
汤玉麟拿着手枪,对着他们喊道:“还在这疙瘩猫着干啥?快出去救人——把车上老娘儿们和孩子扶进屋来!”
夫妻两人下炕往外走,汤玉麟一把抓住男的,骂道:“奶奶的,你去干啥——赶快去抱柴火把西屋炕烧热了!”
农夫烧炕,农妇把抱着孩子的赵氏扶进西屋。汤玉麟一屁股坐在炕上:“这炕上咋连炕席都没有呢?!”
农妇苦着脸:“我们炕上也没炕席,都叫老毛子当柴火烧了。”
农舍外屋,汤玉麟见妇人煮高粱米饭,不满地问:“咋就煮高粱米呢?人家这是猫月子,整点小米、小鸡、鸡蛋哪!”
农夫一脸腻烦地看着汤玉麟:“这高粱米还是埋到地里才留下的。俄国老毛子把猫狗都杀吃光了,带毛的啥也剩不下。这疙瘩10多个屯子,跑老毛子都跑没了。我这是豁出命回家来看看能种地不,立夏到小满,种啥都不晚,可这眼瞅着就过小满了,这地再种不上,一年的庄稼就要瞎了,这日子咋过?”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汤玉麟进里屋对赵氏说:“弟妹,这疙瘩不能待,我得找作霖去,找着就来接你和孩子,你放心,用不了两天我就能找着他们。”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虎口逃生(6)
赵氏点了点头,这时候她怀中的孩子又哇哇地哭了起来,赵氏低头哄自己的孩子。汤玉麟又到外屋对农民夫妇说道:“马我骑走,这挂大车送给你了,你们要把这娘俩伺候好了,我回来多给你们钱,要是有个好歹,可别怪我翻脸。”
汤玉麟说到此处,恶狠狠地端起枪,将那夫妇两人吓得够戗。
汤玉麟从大车上卸下马,骑上跑出院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转身又骑马跑回来。他进屋,向赵氏问道:“弟妹,你生的是个丫头还是小子?”
赵氏流露出一丝微笑,一脸的满足感:“是个小子。”
汤玉麟叫了声“好嘞”,又说,“作霖得乐屁颠喽!”这才放心又骑上马,离开了。
张家窝棚农舍西屋,一个手指头上涂着用嘴嚼烂的高粱米饭,喂到婴儿的口中,这是在农舍西屋的土炕上,放着一碗冷高粱米饭,赵氏将饭嚼烂了喂婴儿。一床棉被半铺半盖,还是没炕席。农妇提菜篮进屋,篮内有点野菜,她看见赵氏正在嚼高粱米饭喂孩子,失声道:“咋?奶还没下来?”
赵氏苦笑道:“连一点油腥都没吃着,奶咋能下来。我们跑你这疙瘩来给你添乱子,是我们对不住你。”
农妇道:“也不能这么说,咱们不都是叫俄国老毛子害的吗?这老毛子恨得我咬牙根痛,杀人放火糟蹋女人不说,害得庄稼都种不上,这一年不得饿死?我想剜点野菜给你吃,三月三苣荬菜钻天,这都四月二十啦,苣荬菜都穿苔了,掐了点柳蒿丫芽,又苦得不能吃了。你这猫月子啥吃没有,大人和孩子要是有个好歹,我这罪过可就大啦……”
赵氏摘下手镯、耳环、头钗递给农妇:“这点银子叫你家大哥先拿去救救急吧。”
农妇接过银首饰,感激地说:“让我那口子往河东去跑跑看,河东老毛子祸害得轻,兴许能淘换到鸡蛋、小鸡……”
赵氏道:“还是先买粮食种子,赶紧把地种上。”
农妇抹抹眼泪:“大妹子,真没见过你这样心眼好的人。”
却说另一边,天刚蒙蒙亮,疲于奔命的张作霖、张作相、王金汉逃到一家烧锅大院门前,跑得两脚都是泥,身上像牲口般冒着热气,口中喘个不停。三个人计议了一下,决定找户人家躲起来,王金汉开始敲烧锅大院的大门。
烧锅掌柜的一家人还睡在炕上,两口子都30多岁,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这家人姓彭。
彭掌柜听到敲门声起炕穿衣,他老婆也醒了过来,在床上翻了个身子,模模糊糊地道:“这么早谁来了?”
彭掌柜道:“伙计干活来了呗。”他老婆不乐意了,嘀咕道:“咋来这么早呢?”彭掌柜道:“人家来晚点吧你不乐意。人家来早了吧你还叨咕,真是……”
彭掌柜打开大门,见三个拿枪的人闯了进来,吓得倒吸冷气,后退老远!
张作霖忙说:“掌柜的别怕,我们不是胡子。我是赵家庙保险队的张作霖,听没听说过?”
彭掌柜脸色发青发白,连连点头:“听说过,知道,知道。”
张作霖道:“知道就好,我张作霖在咱这河西三县从来没有胡抢乱来过,对吧?”
彭掌柜疑虑道:“那是——那你老这是?”
张作霖道:“我赵家庙的响窑叫俄国老毛子给端了。”
彭掌柜“哎呀”一声,叹道:“要说这老毛子都不如牲口,不如野兽!老毛子在咱这疙瘩这么祸害人,朝廷咋就不管管哪?”
王金汉整个人累得不行,忙打断他的唠叨:“掌柜的,给整点吃的,我们给钱。”
彭掌柜将他们三个迎进屋子里头,道:“别寒碜我了,走到这疙瘩吃顿饭还要钱?又说,烧锅里头有酒,要不要先喝点?”
张作霖本来好酒,这次也摇摇头:“不敢喝,怕老毛子撵来,吃点饭我们马上得走。”
彭家烧锅作坊内。女主人将饭菜做好了,叫彭掌柜端到桌上。张作霖等三人刚坐下要吃饭,大门外传来马蹄声。王金汉跑到房门往外望,彭家烧锅大门外,一队俄国骑兵已在烧锅大门外下马。失声道:“不好!老毛子的骑兵进院了!”
张作霖把手枪握得更紧了,道:“前门出不去了——掌柜的,有后门吗?”
彭掌柜倒是镇定,道:“没有哇!快跟我来!”
彭掌柜将张作霖带到后院,等三人各藏入后院空着的大酒缸里,又在酒缸盖上秫秸和囤席。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大难不死(1)
当彭掌柜回到作坊屋内,俄军已经进了屋子。俄军中有一个歪脖子俄人会说几句中国话,用那生硬的中国话问彭掌柜:“有土匪,跑来,你看见?”
彭掌柜故作迷糊状:“没有,没看见。”
俄军的军官拉过那个歪脖子的俄人,说了几句话,那个歪脖子的俄人便指桌上饭菜问道:“这饭给谁吃的?这饭很多……什么人吃?说!”
彭掌柜早有准备,只说道:“雇的伙计吃,伙计就来上工了……”
俄军官鼻子重重“哼”了一声,领两名俄军朝后院大酒缸走去。俄军将一排大酒缸的两个酒缸上的秫秸掀开往里看。眼看就要掀开张作霖藏身的酒缸了。
彭掌柜急中生智,冲着后院的俄军喊道:“在这儿哪!在这儿哪!”
俄军都围过来,他揭开作坊里的一口大酒缸,舀一瓢酒递到俄军官面前。
彭掌柜道:“后院都是破酒缸,没酒。这是刚淋的头缸酒,尝尝!又香劲头又大!”
俄国军官走过来,用鼻子嗅了嗅,咂吧两口。翘起大拇指连声道:“好,很好!”
众俄军抢着用军用水壶灌酒喝。又喝酒又吃菜,不一会儿,俄军个个酒喝得东倒西歪,又唱又笑。
彭掌柜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稍稍放宽了心,突然,柴火垛那边传来孩子和女人的惊叫声——
一个俄国大兵跑到柴火垛去撒尿,躲在柴垛里的孩子叫唤了起来,俄兵吓了一跳,用刺刀拨开柴捆,看见彭的妻子和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见柴堆里居然躲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妇人,俄兵欣喜地叫起来:“马达母,马达母!哈勒少……”
几个俄兵一拥而上,把彭妻拖出来,这刚强的妇人又踢又咬,但她的挣扎哪里顶得过四五个俄国大兵的蛮力,她被撕开了衣服,抬到了八仙桌上……彭掌柜苦苦哀求并阻拦:“长官,使不得……”
俄国大兵一枪托将他砸倒在地,彭掌柜红了眼将铡刀销子拔下,抡起大刀片向强奸他妻子的俄兵砍去,俄军官从背后朝彭掌柜开了数枪。
大酒缸里的张作霖,张作相,王金汉都警惕地听着作坊里的枪声和孩子、女人的哭喊声和凄厉的惨叫,却不敢探出头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烧锅作坊里外一片寂静。张作霖小心翼翼从缸里爬出,观察确实没有俄军了,就轻声地唤出张作相、王金汉。
三人走进作坊,首先看到被杀害的彭掌柜,又看见被奸污后杀害的彭妻,而彭掌柜的两个孩子也被刺刀捅死。
张作相扇着自己的嘴巴哭了起来,张作霖和王金汉也掉下眼泪。他们走到大门口,上工的两个伙计的尸体也赫然摆在门外。三人就地将彭掌柜一家掩埋在院子里头。做完了这些事情,天还没亮,张作霖、张作相、王金汉三人继续逃亡,逃进了一个村子,举目望去,全村只有一处有灯亮,有灯亮的屋子门窗处往外冒着热气。
三人到屋前,发现是个豆腐房。
三人进屋坐到一个小土炕上。做豆腐的是赶着一头驴的一位老汉。王金汉上前道:“掌柜的卖一板儿豆腐,多少钱?”
老汉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道:“两吊半。”
王金汉付了钱,老汉将一板儿热气腾腾的豆腐摆到小炕上。3人蹲在地上,用手抓起豆腐狼吞虎咽,大口地吃起来。
第二天早晨,这家豆腐房的老板张景惠走进豆腐房。老汉将两吊半钱递给张景惠,说卖了板儿豆腐,又继续干自己的活去了。张景惠看见小土炕上有三个男人睡着,腰间各自别着一把手枪。他没惊动这3个人,轻轻地走了出去。
张作霖听到了窗外走动的人声,首先醒了,他机警地伏身朝窗外望去,见30来个人,有的拿快枪,有的拿火铳,已将豆腐房包围。他立即将张作相、王金汉捅醒,他3人各自守住窗户和门口,准备战斗。
张景惠站在离豆腐房很远的地方喊话:“屋里的朋友听好喽,把你们的枪都扔出来,我们也不难为你们,放你们人走。你们就只有这一条道!我们把这疙瘩围上了——好汉可不吃眼前亏啊!”
王金汉转头问张作霖说:“队长,打吧!”
张作相沉吟了一会儿:“我看这把子人训练地不咋的,像是这疙瘩的乡团,撂倒他几个就能冲出去!”
张作霖仔细看屋外的乡团,他们都站着端枪对着豆腐房,有的团丁端枪的姿势都不对。张作霖有了主意,道:“是一帮庄稼人,咱别往死里打人,看看能不能吓跑了。”
于是,张作霖扬声喊道:“外头的这位大哥,这是咋的啦?咋啥话不说就把我们围上——要动武啊?”
张景惠一声冷笑:“说啥呀?不把你们围上,让你们收拾我这疙瘩啊?少说没用的,快把枪扔出来!别叫我急眼喽!”
张作霖道:“我们路过这疙瘩歇歇脚,收拾你啥啦?要讲打你这把子人儿也不是个呀!包围人家哪有像你们这样的,一个个儿像没卖了的秫秸,直戳着。我这一梭子枪子出去,得撂倒你们多少个?啊?”
张景惠想想也对,自己忙先蹲下,又对着众人说道:“啊!快都蹲下!全蹲下!”
张作霖见有的团丁蹲下之后枪都不知道如何端,又讥笑了一句:“你们拿的是枪还是烧火棍儿啊?会放吗?让我教教你。”
张作霖抽出腰中匣枪,一甩手枪响,张景惠的帽子被击落。
张景惠吓得趴在地上,连声唉唉,急喊:“朋友,先别开火!有话好好说!”
张作霖走出豆腐房,张作相、王金汉端枪在后面保护。
张景惠道:“咱都把枪撂下中不?”说着,先对团丁喝道,“你们还蹲这干啥!丢人现眼是不是?把枪都搁那疙瘩,都站起来吧——请问几位朋友是何方人士?尊姓大名啊?”
张作霖把匣枪揣在怀里:“我们哥几个是黑山赵家庙保险队的,在下是张作霖……”
张景惠“哎呀”一声,道:“久仰大名啊!今天真是幸会啊!”
张作霖道:“请问你老兄……”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大难不死(2)
张景惠道:“在下张景惠,在这八角台也办了个保险队,嘿……八角台地属台安,和你们黑山搭界啊!今天这事整的都怨我,都怨我!几位弟兄都请到我家,我要好好款待,以表歉意……”
张作霖三人随着张景惠来到台安县八角台张景惠家。炕上置了炕桌,张作霖居中而坐,张作相、王金汉坐两侧,张景惠在屋里伺候,一个劲地说客气话:“先喝点茶,酒菜正在整,一会儿就好!”
张作霖摆了摆手:“别忙活啦!我们是一点也不饿了。”
王金汉也说:“是,一点不饿,我们三人造了一板儿豆腐!”
张作霖道:“这豆腐没少吃了,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你这做豆腐的手艺真是绝啦!”
张景惠面有得色:“家传的手艺,我哥哥教的我,如今雇劳金做了,可手艺没丢。”又说:“我出来做保险队,纯属赶鸭子上架,叫世道逼的。甲午年往后闹小日本,庚子年大乱!如今又闹俄国老毛子,胡子就从来没停过。看见别的地界成立乡团、庄联、保险,虽说大伙得出钱,日子倒是能过安稳些,可俗话说了,凡事不可力巴干,咱这疙瘩没这号人才啊。今天是老天爷开眼,指派三位能人来这疙瘩,这是八角台黎民百姓得福分。”
张作霖忙谦让:“掌柜的可别这么说,我们担当不起。”
张景惠道:“大伙儿都说河西北边啦,顶属赵家庙保险队办得好,都称你张作霖是北霸天!”
张作霖:“可别说了——你老兄这保险队是咋打算的?”
张景惠“咳”的一声,露出尴尬作难的表情:“正想求诸位帮我出主意哪!前些日子,有个日本人来了,叫我们参加满洲义勇军,帮他们打俄国人,他们就给枪给钱。俄国人也来找过,说给我们枪,叫我们到河东去帮他们维持地面,其实就是抢老百姓的地,帮他们修铁路。这日、俄两面儿我都不想参加,可咱这疙瘩穷,买不起枪。这绿林讲话,没枪你立啥杆子,枪少立的杆子也不硬!可是,跟着日本人干还是跟着俄国人干,我又拿不定主意……”
张作霖道:“要叫我说,我就是谁都不跟,又谁都跟!”
张景惠一脸疑问,不解其意:“这,这是咋说呢?”
张作霖拿起桌子上茶杯比画,道:“你看啊!如今整个满洲是俄国大兵占着,你要打出满洲义勇军的旗号,俄军马上就来灭你。你要帮俄军干,老百姓不得意你,你很难立足不说,这满洲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眼线,为的就是要跟俄国人开战,到时候你帮俄国人一趸儿打日本人?犯得上吗?可这话说回来,有人给你钱,给你枪,你干啥不要啊?给多少要多少,还使劲朝他要,就是不能真为他卖命干!要会巧使唤他,快刀打豆腐,双面光。”
张景惠茅塞顿开,面露喜色:“这回妥啦!我这八角台保险队就交给你了!这队长非你当不可!”
张作霖连连摆手:“这可不中,我这不反客为主了吗,这要传出去,我张作霖太不义气,太不够朋友啦!”
张景惠诚恳地说:“你的才能可以说胜过我十倍,君子有让贤之美德,这是光彩的事啊!这么着,我把当地有头有脸的都请来,烧上香,跪下来求你,中不?”
张作霖不知如何是好:“那就更不敢当了……不行!不行!这好说不好听……”
张作相在一边插话:“我看张大哥是真心诚意,你就接了吧。”
张作霖道:“这样吧,你这把子人我先替你经管着。多咱你要单干了,你就拿走。”
张景惠一拍大腿:“没那事啦,就跟着你干啦!”
张作霖叹口气:“可眼下老毛子闹得忒邪乎啦,咱们要想在辽河两岸站住脚,得先找棵大树靠着,把自个儿养结实了再说。我打算投冯德麟。”
张景惠一脸苦相:“我也想过投冯德麟。可咱这小帮小股怕人家看不上眼啊。他如今是辽河两岸各乡团的团总,投他的全是有名的牛帮,海帮。听说他收了一百零八帮,号称梁山泊一百单八将,团丁有两千五百人啦!”
张作霖点头道:“是啊,老毛子治不了他,他还敢跟老毛子干仗!”
张作相道:“冯德麟跟老毛子结下仇啦。听说老毛子把他抓了去,装在火轮船上,要运到俄国的三河林子杀了,说是日本人买通奸细才把他救回来。”
张景惠道:“我听说救他的就是个船上烧煤火的,山东人,姓刁,恨老毛子,向着咱中国人,他把冯德麟藏在煤堆里,俄国押差下船时没找着他。不是小日本救的。”
张作霖道:“可冯德麟投靠了日本人是真的,要不然,他整不了这么大的队伍出来。
张景惠沉吟起来:“只怕是他不收留咱们哪。”
张作霖想了想,说:“这事我去办,金汉跟我南下海城找冯德麟去,作相你帮着张大哥训练队员,还要派出人去找咱们打散的队员,都集中到这疙瘩听我的信儿。”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大难不死(3)
奉天府海城县高家坡,土坯围墙围成一个很大的院落,院内有三排都是朝阳的土坯草房。院内拴着几十匹战马。木制大门口有持枪团丁站岗——这里是冯德麟大乡团总部。
张作霖与王金汉骑马来到大门外。门内走出一小头目将他二人的枪和马收了。
他两人被带到中屋正房门外等候,小头目进屋通报。
张作霖嘱咐王金汉:“冯德麟问啥都别害怕,看我的眼色行事。”
王金汉道:“你是他磕头拜把子兄弟,还怕啥?”
张作霖苦笑:“我都没见过他冯德麟啥样,咋磕头拜把子”
王金汉失声道:“啊?!当日你不是跟海沙子的二当家说……”
张作霖嘿嘿一笑,道:“我那会不这么说,人不都叫他带跑了……”
这时,刚才去通报的小头目回来了,招手叫他二人进屋。屋内是万字炕,三面炕上都坐满了挎枪的大小乡团头目,海沙子的二当家的也在其内。张作霖转着眼珠子巡视,判定不出谁是冯德麟。张作霖站在地当中有些尴尬。
二当家露出不屑的表情道:“大伙看啊!这位是咱冯团总拜把子的兄弟。哎!你见了拜把子的大哥,咋不行个见面礼哪?”
众头目连笑带嚷:“对啊?行礼啊!咋没个见面礼哪?不认得你大哥啦?你大哥没在这疙瘩,你走错屋了吧……”
张作霖逼视着二当家说:“我是冒犯了冯团总的名声,可我敢作敢当!我敢来见冯团总!咋的?冯团总倒不敢出来见我啦?”
众头目都朝北炕头坐在人背后一个40来岁的男人望去。此人将手中的旱烟袋摔到窗台上,猛地蹿到坑沿边,瞪着张作霖——他就是冯德麟。
冯德麟往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道:“不敢见你?!我敢一个枪子就崩了你!你冒充我的旗号还有理了?”
张作霖单腿跪安:“在下张作霖给冯团总请安。”
冯德麟别过脸去:“你少来这套,我不是啥冯团总!”
张作霖道:“你老就别再逗我了,你老自个儿都说了:‘你冒充我的旗号’……”
张作霖学着冯德麟的口气倒有三分神似,把众头目都给逗乐了。冯德麟这会才仔细打量他,上看下看,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像个人物,可嘴上强硬:“姓张的,你冒充我的旗号不说,又跑到我这疙瘩来立光棍、拔梗梗儿,今儿个说啥也不能轻饶了你!”
张作霖站起身子来,道:“你老能看得出来,我这哪是立光棍,拔梗梗儿啊!我是站在这地当间儿下不了台阶,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没招儿才想了个激将法,我一说你老不敢出来见我,你老一生气,准出来骂我,我不就把你老识出来了吗。”
众头目又是一阵哄笑。冯德麟也撑不住笑了,拍了拍手,道:“听说你张作霖比猴还精。我再看你这双眼睛,你小子更像一只狐狸!”
张作霖忙道:“多谢冯团总抬举!你老要看我还有点用处,我愿投在你老门下,甘效犬马之劳。”
冯德麟“嗯”的一声,又有些犹豫起来,问道:“你现在来投我?那过去你打着我的旗号,收了多少保险费啊?这笔账咋算哪?”
张作霖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我张作霖投在你老门下,就是来还债的,今生今世,任你老驱使,能不能还清你老的债可不敢说,我也就是这堆儿这块了。”
众人大乐。
冯德麟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他问:“你带来多少人和枪啊?”
张作霖实话实说:“顶多七八十号人,四五十杆快枪。”
冯德麟鼻子“哼”的一声,道:“就这么点玩意儿,投到我这疙瘩算个啥呀?”
张作霖道:“是不算个啥,只求冯团总在打俄国老毛子的时候,能让我打个头阵!叫我这把子人跟老毛子拼个你死我活!”
冯德麟在屋地踱步,扫了张作霖一眼,张作霖把头昂得高了。冯德麟点点头,说:“老毛子跟我的仇是不共戴天,这回你不但是要打头阵,还得把辽阳城外的铁路给我扒掉一轱辘,叫老毛子的火车进不了辽阳城。你要是办成这事,打完这一仗,我就给你块地盘。你要是办不成,咱们这账可就算不清了!”
张作霖道:“请你老放心,他老毛子的铁路要是在,我张作霖的脑袋瓜子就没了。”
冯德麟说了声“好”。
第一部分:大难不死大难不死(4)
却说汤玉麟一路骑马,打听张作霖的消息,来到八角台张景惠的豆腐房,进豆腐房问做豆腐的老汉。问有没有一个叫张作霖的,领着一帮保险队路过这里。
老汉告诉汤玉麟,张作霖等人都上辽阳了。
汤玉麟走出门时顺手拿了两张干豆腐,边走边吃,骑上马跑了。
辽阳城外一树林内,张作霖的保险队50多人埋伏在此。树林外不出百米就是铁路路基,远处可望见辽阳城内的古塔。
保险队守了半天,只见一队沙俄骑兵,人数20多个,沿铁路向北巡逻。领队的沙俄军官正是在彭家烧锅大院杀人的那个。
树林内,张作霖将张景惠、张作相、王金汉叫到跟前布置,让他们等老毛子一走过去,就上去拆铁路。当然,还得小心防着老毛子的巡逻队返回来。说完,又提醒众人把枪都上了膛,还有毁路的工具都带上。
王金汉将起铁道钉的羊角铁撬杠和铁螺栓扳手给张作霖看,小声道:“都整好了!”
张作霖有些不放心:“这家什行啊?”
王金汉道:“没错!拆铁路的几个弟兄都在老毛子的铁路上干过活。”
张作霖没好气地问:“拆一根就中?那他干啥铺两根?”
张作相道:“你说对了,拆了一根他火车就开不了,要不干啥铺两根?”
张作霖道:“你是瓦匠又不是铁匠,你知道?”
张景惠道:“我知道,拆一根就中。”
张作霖看着巡逻的俄国人,咬牙切齿地问:“拆一根,拴上两匹马能拽动吧?”
张作相道:“一匹马就拽跑了。”
张作霖想了想,道:“还是套两匹马吧,逃得快!”
三人说话商议的这会儿,俄军巡逻队已走远。张作霖指挥保险队冲上铁路,有四五个人同时拆铁轨。正在这时,一人骑马由北向南,顺着铁路下边的小土道朝张作霖飞奔过来。
当此骑马人经过俄军巡逻队时,引起走在铁路路基上地俄军巡逻队军官的注意,俄军军官举起望远镜追视骑马人,当他看见骑马人下马跑上铁路时,同时也发现保险队在拆铁路。
俄军官赶紧指挥骑兵向保险队冲来。
骑马跑到张作霖身边说话的正是失散多日的汤玉麟。汤玉麟看见了张作霖,又惊又喜地喊道:“那疙瘩叫老毛子祸害的啥吃都没有,地也种不上!你再不去接,你儿子跟你媳妇都得饿死!”
枪声大作,俄军巡逻队向保险队射击了。
一颗流弹把张作霖的帽子打了个洞,张作霖忙低下头,对汤玉麟喊道:“打完老毛子再说!拿快枪地跟我来截住老毛子,你们快点拆!”
张作霖带领30多个拿快枪的队员迎击俄军。保险队多是胡子出身,枪法很准,尤其是他们几个头目人,枪响就有俄军落马。俄军只得下马步战。相对保险队人数占优,分布在铁路西边,将俄军围在铁路路基上使其背腹受敌。不久,20个俄军被击毙,俄国军官见势不妙,上马落荒逃跑。
张作霖想着得为彭掌柜报仇,不能让这个王八蛋跑了,当下把汤玉麟从马上拉下来,自己骑上。追出一箭来地,举枪,一枪将俄国军官击落马下。
一根铁轨已被拆下来,张作霖骑着马,还牵着俄国军官的马,脖子上挂着那俄国军官的望远镜,腰上揣着俄国军官的手枪跑了回来。
张作霖吼道:“小兔崽子们快把铁路拴到马上拽走。把老毛子的枪弹都拣干净了。马都骑上,快撤!”
从辽阳城方面的铁道上出现俄军的增援部队,俄军架着压道车,车上架着马克辛机关枪,朝方才发生战斗的地方驰来,一路上不时用机枪扫射。当压道车驰到缺了一根铁轨的地方时出轨翻车,车上的俄国人非死即伤,待这帮军人冲到路基上时,张作霖的保险队已无踪影。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招安大计(1)
汤玉麟带着张作霖回到桑树林子张家窝棚农户家接赵氏。
汤玉麟将自己骑的马套上停在院子里的大车上。赵氏抱着孩子与张作霖一起走从屋里走出,来到院子里,这家农户夫妻两人站在院内看汤玉麟套大车。赵氏对农妇道:“大嫂,大车我得套走,要不抱着孩子也走不了。”
农妇道:“套走吧,套走吧。就住几天没炕席的炕,干啥要人家大车啊?”
这时赵氏从张作霖手中将马牵过来,把马缰绳交到农夫手里。
赵氏道:“这马大哥留下,种地拉犁杖用得上。”
农妇忙推辞:“要人家的马就更不中啦!”
赵氏道:“大嫂,我跟孩子要不是有这铺炕住上,就没命啦——你们对我有恩啊!”
张作霖道:“对,把马留下。对我张作霖有恩的人,往后我都忘不了你们!”
一辆大车走在大道上。赶车的是汤玉麟,张作霖和抱孩子的赵氏坐在大车上。张作霖不时地看孩子,抚摸孩子。赵氏道:“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张作霖思考好一会儿,用手逗弄孩子,道:“叫双喜!小双喜,小双喜……”
赵氏道:“为啥叫双喜啊?”
张作霖解释道:“你给我生了个大儿子,这是一喜吧,我儿子一生下来,我打老毛子又打了个大胜仗。我50多个人都使上了快枪,都骑上了马,这又是一喜,对不?玉麟兄?”
汤玉麟回过头,道:“对对!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张作霖道:“咱回去拉上那根钢轨,去找冯德麟要块好地盘,咱就在这河西占住了!对不?玉麟兄?”
汤玉麟朝马儿打一响鞭,道:“那还用说?——驾!”
大车跑起来。
海城府高家坡冯德麟大乡团总部。院内有八个清政府骑兵和两辆蓝顶马拉轿车。屋内,万字炕的北炕上,盘腿坐着一位清朝官员,一个俄国驻奉天领事馆的副领事坐在炕沿上,他身旁站着一位翻译附耳给他翻译。冯德麟面对官员盘腿坐在南炕。
官员慢条斯理地说:“朝廷已然和俄罗斯帝国签订了《交收东三省条约》,俄军在18个月之内,分三拨儿退出东三省全境。俄国既然将东三省归还给我大清国了,从今往后,各地乡团都不准再打俄军啦!……”
冯德麟郁闷地说道:“老毛子说的话啥时候算过数?签个条约有啥用!”
官员摆了摆手,道:“今天我陪同着俄国驻奉天领事馆的副领事,到各地乡团宣告,奉天城的俄军和你们这辽河西的俄军,已然开始撤兵啦。怎么说没用啊?俄国违犯条约,那是由朝廷交涉的事。你们乡团要是再打俄军,就是叛逆,就是造反!”
俄国领事趾高气扬地说道:“尤其要保证今后不再破坏铁路。再有乡团破坏铁路,我国就要出兵护路,同时向贵国政府索要赔款。”
官员连连点头,作出谦顺的表情一个劲附和:“对对!这是订到条约里的,往后乡团不可破坏铁路,还要保护铁路!乡团要能绥靖地方,朝廷才准许筹办的嘛!你是辽海一带最大的乡团,辽海商绅各界呈给奉天府的《禀帖》中,说你化盗归团,肃清地面,是有一定建树的。这对你们的前程很有好处,切不可再有违抗朝廷的行为……”
这时,三当家急入屋内向冯德麟耳语。原来,大门外,张作霖的50来个保险队员,骑着马,挎着快枪跑来,张作霖叫马拉着一根钢轨一直拉到院内。
冯德麟忙下地向官员作揖:“大人,外头出了点事,小人去安排一下马上就回来。”
冯德麟说完话,忙朝院内跑去,俄国领事与官员都站起来,从窗子朝院内望去。
冯德麟急着叫张作霖赶紧把钢轨拉出院外去,但钢轨太长,院内停有车马,马拉着钢轨难以调头,横着卡在了院子当中。
这时官员和俄国领事都气急败坏地跑到院子里。
官员跳着脚:“哎呀!你们把铁路给拆啦!这还了得啦!我告诉你们,山海关、营口和新民厅沿线的铁路,朝廷已然从俄国人的手里买过来啦。那银子花海啦!你敢拆喽?!”
张作霖道:“启禀大人,小人拆的是辽阳的铁路……”
俄国领事暴跳如雷:“我抗议!抗议!这拆的是我国的东清铁路!我国要求立即赔偿!否则我们就拒绝撤军!”
官员吓得舌头都转不过弯,指着张作霖一干人等说道:“听见了吧?洋人又要让咱赔银子啦!又不撤兵啦——赶紧当着洋人的面儿,把拆铁路的人宰喽!”
说到这里,官员指张作霖,命令冯德麟赶紧把张作霖杀了,给俄国人赔罪。
冯德麟道:“大人,他不是我冯德麟乡团的人。”
官员“噫”的一声,道:“那他是谁?”
冯德麟低头故作神秘地说道:“他是张作霖,大门外那把子人是他的保险队,大人说要杀他,可别叫他那把子人听见喽,否则只怕他们先杀了你。”
官员脸色发白,忙示意俄国领事上车走人。临上车时他小声对冯德麟说:“我走前奉劝诸位几句话:拳匪已然镇压下来啦!日本人已然归还了辽东,如今俄国人又归还了东三省,朝廷可以腾出手来治理地方啦。你们再如此无法无天,朝廷就不是派我来宣慰、安抚你们啦——走!”
官员还想再说,俄国领事拉了拉官员的袖子,示意他察看张作霖的脸色,官员看见张作霖摸着腰间的枪把子,忙和俄国领事坐车走了。
张作霖的保险队集合在辽河边上。那根钢轨被丢进了辽河里。张作霖看着这一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王金汉等人走到张作霖身边。
张景惠上前劝:“作霖哪,你有啥打算说出来,大伙都能帮着合计合计嘛。”
汤玉麟也道:“对,闷在肚子里头干啥,想咋的就说呗。”
张作霖叹了口气,道:“好吧,就在这疙瘩说说吧,都找个地儿坐下——老毛子真的从奉天和辽西撤兵了。接着朝廷就要整肃地方,咱们关东这帮胡子,都得挨收拾。”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招安大计(2)
汤玉麟惊讶地说:“咱是保险队!他干啥收拾咱们?”
张作霖冷笑一声:“都说是保险队,有几个保险队不出去抢的?再说了,把胡子都收拾了,还要你保险队干啥?别的保险队,哪有像咱们这么守规矩的啊!到时候,朝廷一定一锅端。”
王金汉道:“那往后咱们咋整啊?”
张作霖想了想,郑重地说:“要是还想玩枪杆子这行,叫我说,只有一条道:受抚。”
众人一起喊了声:“啥?”
张作霖道:“就是《水浒传》里头说的,受招安。”
汤玉麟恍然大悟,可又不以为然:“我知道,评书里讲过,蹦蹦戏唱过,梁山招安之后又咋的啊!脑袋没了!”
王金汉也显出不愤的神色:“那我还不如就去绿林入伙哪!”
张作霖鼻子“哼”的一声,指点众人说:“你们有所不知,梁山那是千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受了招抚,咱这把子人,就由私家兵变成官兵啦!大伙想想,咱们要是成了官兵,往后得多好施展啊!”
张景惠有点犹豫不决:“要能当上官兵那敢情好了,只怕是官府不收咱们哪。”
张作霖道:“大伙要是愿意跟着我张作霖受招抚,和官府打交道的事由我来想招。有哪位兄弟想拉出去单干,要带走多少人多少枪都中,我没二话。”
众人纷纷表态:“这话咋说的?说这干啥?没有人想走,就打定主意跟你啦……”
只王金汉默不作声。
张景惠还是不太放心:“就是跟官府交涉招安这事,难啊!这关东的胡子,乡团想当官兵的多得去啦!”
张作霖道:“那倒不然,这几天我想出来一个招儿。”
众人问:“啥招儿?你说说……”
张作霖道:“庚子年大乱,奉天府的官员妈拉个巴子全逃回关里去了,老毛子出兵抢占了东三省,赖在这疙瘩两年不走,在任上的官员再怕老毛子也得回来赴任哪,可家眷都不敢带回来,怕老毛子祸害。如今老毛子从奉天和辽西撤兵了,有的官员就往回接家眷了。”
汤玉麟不明所以,问:“这跟招安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张作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咱们的人马就驻到新民府跟前,从关里回奉天,新民府是必经之地。咱们就再那半道等他们的家眷……”
众人凑在一处,俯首帖耳,如此这般,计议已定。
新民府郊外大道上走来一辆马拉轿车和一辆拉行李的马车,并有四名骑马持枪的保镖。
轿车内坐有奉天将军增祺的夫人和一个侍女,行李车上坐有一名管家。
突然,从道旁树林中蹿出20多个土匪,手持快枪将增祺夫人这一行人围住,四名保镖被拿下马来。增祺夫人从车窗望见此景,顿时花容失色,这是一伙蒙面大盗。只听土匪头子高喊道:“快点!把这几个老爷们拉到道边崩了,把大车赶回山寨,这两个老娘们让弟兄乐呵乐呵!”
轿车里的侍女吓得哭了起来。将军夫人又悔又怕:“老爷说关外地面平静了,非得叫我回来,这回来不是送死吗?”当下放声大哭。
四名保镖和一名管家都被押到道边蹲下,正待受死。突然,树林中又冲出另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张作相。
张作相带领一队骑兵赶到。经过一番战斗,很快土匪就被击溃。有的土匪逃进树林,有的被击毙倒地。
张作相对管家催促道:“快叫你们的人上车上马,跟我们走!”
管家惊魂未定:“请问,您是?”
张作相道:“我们是张作霖保险队的,这地面归我们保险,快跟我们走!”
管家道:“这个……这个……保、保险大爷,我们是要去奉天。”
张作相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去啥奉天啊!这一道上胡子老鼻子啦!这帮劫道的胡子被撂倒这老些个,还不得回去叫人,赶来报仇啊!等见到我们张作霖队长,派人保护你们再走。”
管家想着天上怎么会突然掉下大救星,未免运气太好,当然,这种疑虑只是一闪而过,嘴巴上连声道:“那谢了——那谢了!”
张作相带着增祺夫人一行人走远了,“横尸”在道路上的蒙面土匪一个个又复活了。
汤玉麟从地上爬起,拽下蒙头布,道:“都起来,起来!妈拉个巴子,装死也不好受,膝盖都磕破了。好好找找,别把家什落下了。完了赶紧走!”
新民厅郊区新立屯,张作霖保险队驻地里则显得气氛悠闲。
一个大院落里上房和东西厢房都是瓦房。上房空着,但已收拾得很整洁。东厢房是张作霖夫妇住处。
张景惠躺在炕上拿着烟枪正在教赵氏抽鸦片烟,如何烧烟泡:用这烟杆子挑黄豆粒儿大的一疙瘩烟膏,在烟灯上烤的时候不能烤焦了,不能烤冒烟了,等这烟刚一冒泡就是化了,赶紧安到烟枪上,把烟枪递给抽烟的人。
赵氏专心看着张景惠操作,见他把烟枪上的烟泡一口气吸进肚子里,没往外吐一点烟,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把烟抽哪儿去啦?”
张景惠道:“肚子里头。”
赵氏道:“我就学烧烟泡,我可不往肚子里抽。”
张景惠道:“不学着抽两口,烟泡没个烧好。”
赵氏连连摆手,皱着眉头说:“我怕抽上瘾。”
张景惠笑了:“怕啥,这大烟为啥叫福寿膏?它是有钱人抽的玩意儿,抽上像腾云驾雾一样舒坦。招安这事办成了,作霖就是官老爷,你就是夫人啦,还怕抽不起大烟了。”
赵氏犹豫起来:“我爹说大烟是吸血熬骨的毒药,谁抽上瘾都得死,多大家产都得败坏了。”
张景惠不以为然:“可这眼下作霖要办这么大的事,非得弟妹你出马不可啊!啥都得豁出去了。”
赵氏到底是妇人,想了想,这话也在理,于是躺到炕上学着抽鸦片。
这时候,张作相领着将军夫人等一行进院子。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招安大计(3)
赵氏与张景惠从窗户看这一行人,心里明白——张作霖的猎物到手了。
将军夫人与侍女被让进上房,其他随从被让进西厢房。
在上房,将军夫人观察房间,不但整洁,日常用品也齐全心里正在犯嘀咕。
赵氏走了进来,一欠身,口中道:“给夫人请安。”
将军夫人忙问:“你是什么人?”
赵氏小心地回答:“我是来侍候夫人的,夫人先洗把脸吧。”
说着,她转身去拿脸盆。
将军夫人道:“不必了,你去告诉……你们是叫当家的吧?”
赵氏道:“我们叫队长,我们是保险队,不是胡子。夫人,你还是叫他张作霖吧。”
将军夫人迟疑了一会儿,道:“你去告诉张作霖队长,他从土匪手里头救了我们,我一定不会忘了他,等我回到奉天,一定会重重地谢他。现在就请张队长马上放我们回奉天。”
赵氏拿脸盆准备要走,口中说:“知道了,夫人。”
将军夫人想了想,轻声道:“再有就是不要叫男人进我这屋子。”
赵氏呵呵一笑,道:“在这儿就我一个人侍候夫人,我出去了夫人就把门插上,除了我来,谁来夫人也别给他开门。”
将军夫人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连说:“那好,那好。”
赵氏出屋,侍女马上插上门闩。在西屋那边,管家和4个保镖趴在窗户上往院内望,看见赵氏与张作霖在大院院子说话。院门有不少持枪队员,随后张作霖出大门,赵氏去打洗脸水。保镖问管家:“他们能放咱们吗?”
管家摇了摇头,吐出一句:“难说。”
保镖道:“他们说是保险队,不是胡子。”
管家道:“你知道个啥,保险队就是乡团,乡团就是胡子!这回闹不好咱们都成了活肉票啦!”
保镖道:“告诉他们绑的是奉天将军增祺的夫人,他们还敢不放我们?”
众保镖随声附和:“对,看不惊得他们屁滚尿流?”
管家用中指竖立在嘴唇前,道:“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绑劫将军夫人,那是杀头的罪!他们要是一害怕,把咱们都杀了灭口咋整?”
这时候,院外传来枪声和马队的奔跑声。上房里的将军夫人正在惊慌间,赵氏端洗脸水来叫上屋的门。
赵氏道:“夫人,是我,请开门。”
侍女将门打开。将军夫人一脸惊恐:“外面出什么事啦?为什么打枪?”
赵氏肚子暗笑,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惊恐状:“是劫道的那帮胡子,说保险队打死了他们好几个弟兄,来报仇。”
将军夫人失神惊叫:“这可怎么得了啊!”
赵氏想着演戏演全套,忙安抚她道:“张队长带人去打胡子了。夫人要走的事,我也跟张队长说了。”
将军夫人一惊:“现在走?这,这么乱,怎么能走啊?”
赵氏道:“那夫人先洗把脸吧,饭也快做好了。夫人也饿了吧?”
正说着这话,一个保险队员走进来报告赵氏,说胡子已经被队长张作霖打跑了,将军夫人摸了摸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在西厢房这边,炕桌上摆着酒菜,张景惠、张作相、汤玉麟、王金汉陪着管家、保镖喝酒,彼此间有说有笑,喝得很畅快。而在上屋里头,将军夫人已吃完饭,赵氏递手巾给将军夫人后收拾餐桌时,见饭后的将军夫人大烟瘾上来了,连打哈欠带流眼泪。
赵氏说道:“夫人昨天坐了一天的车,大概现在还没有缓过来,累了,早点躺下歇着吧。说完,端着收拾下的碗碟出房门时将房门关上。”
赵氏出门后,并不马上离开,而是站着听屋内动静。
将军夫人难受地在炕上辗转反侧。侍女过来给她捶腿。
将军夫人涕泪交流难受至极:“这土匪真可恶,要不早就到奉天了。我还从来没遭过这样的罪……”
侍女道:“要不我去找他们,给夫人要两个烟泡来……”
将军夫人道:“不行!要是传出去,说奉天将军的夫人管土匪要大烟抽,多不好?再说人家万一没有大烟,就更……”
侍女道:“我给您倒点水喝吧。”
将军夫人难受得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辗转呻吟不已:“喝水有啥用!”
门外的赵氏听到这里偷偷一乐。
在西厢房,张景惠在陪着管家抽大烟。管家一口气吸进一个烟泡,一丝烟都没吐出来。张景惠问:“这烟儿怎么样?”
管家“嗯”的一声,点点头:“这烟不错!有劲。”
张景惠道:“对,这是东边道烟集岗高丽人种的烟,就是比关里的烟有劲。”
管家又下猛力气抽上一口,脸上乐得魂魄都好像飞了出去:“嗯嗯。关里抽不到这样的烟。”
张景惠递上一包大烟:“这点烟膏子你老带上。”
管家大喜过望,可又要忸怩作态一番:“这连抽带拿,可真不好意思。”
张景惠摆了摆手:“这啥话,我刚才跟你老说的招抚的事要是办成了,往后我们就是你老的属下,这将军府的烟,我们全包了!”
管家忙道:“这事你就放心吧,回到奉天,我一准向增祺将军尽力保荐。”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招安大计(4)
在上屋这边,将军夫人兀自百般受苦,浑身直冒虚汗。赵氏端着大烟枪、烟灯来叫门,柔声说道:“夫人,是我。”侍女过来开门,赵氏进了屋子,说道:“看见夫人还点着灯,就寻思夫人太劳累了,睡不好——夫人要不要抽一口烟?抽上一口能睡得踏实些。”
将军夫人已无说话的精气神了,只顾招手叫她过来。侍女在一旁喜道:“这可好了!快给夫人抽上。”
赵氏给将军夫人烧烟泡,将军夫人一口气将烟全吸入肚内后就闭目享用。再睁开眼时就精神多了。她看着赵氏又给她烧了个烟泡抽了。将军夫人精神缓了过来,道:“这烟味不错,你这烟泡也烧得好,比我使唤的那些个人都强。你要不是这种身份,我真想叫你侍候我去。”
赵氏低头道:“我要是能侍候上夫人,那我真是天大的福分啦。”
将军夫人“啊”的一声,忙问:“你是被抢来的?还是……”
赵氏呵呵一笑:“不是,夫人,我男人,还有我儿子都在这块儿,这就是我家。”
将军夫人讶然道:“全家都干这个?”
赵氏叹了口气:“谁也不乐意干这个,打打杀杀,放枪放炮的,成天心都提溜在嗓子眼儿这。唉,都是这世道给逼的。”
将军夫人突然对赵氏有了强烈的好感,把她拉过自己的身边坐下:“你跟我说说你们家的事。”
赵氏边给将军夫人递上烟泡边说:“我姓赵,是黑山赵家庙的人,我爹有七八十垧地……”
将军夫人道:“那也是财主啦。”
赵氏道:“算不上啥财主吧,过的还中。我男人学的兽医,手艺还挺好的……可这些年哪,不管是穷的富的,都过不上安心的日子。”
将军夫人问:“怎么可能都一样呢?”
赵氏用力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真是这样啊,夫人。甲午年间日本倭寇占了辽东之后,这胡子就闹起来了。庚子年大乱,接着俄国老毛子出兵占了东三省,占地修铁路。到处杀人放火,祸害女人更是邪乎。最遭难的就数咱这辽河两岸了,家破人亡的老啦!不少人是没法种地才被逼的去当了胡子。老毛子占着咱这关外不走。又见不着咱官兵的影子,这胡子就闹的是遍地岗烟儿起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各个村屯才凑钱立乡团、保险队、修上响窑。”
将军夫人好奇地问:“响窑是什么东西啊?”
赵氏比画道:“就是四面带炮楼的大院套,到晚上姑娘、媳妇都躲到响窑里头去,女人晚上还得上炮楼打更……”
将军夫人更好奇:“为什么男人不打更?”
赵氏解释道:“男人白天得种地干活啊,可这响窑只能防小股的胡子。我们那儿的响窑就是叫老毛子给端啦。我们全家是死里逃生啊,直到现在连个正经的家都没有,我那儿子都是生在逃难时的大车上,我跟孩子差点都死了。”
将军夫人“啊”的一声,似有所悟:“是这样啊,我在京城只听说乡团、保险队就是土匪。”
赵氏继续道:“乡团和保险队有敛不上保险费的时候。有到别的村屯去抢的。可怎么说这都是叫日本鬼子和俄国老毛子把咱这东三省给闹坏的,我小时候那旮,没有外国兵闹,那日子过得多好啊!”
将军夫人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平生遭际,深有同感:“你说的是啊!我就是庚子乱那年逃回京城的,咳,连皇太后、皇上都逃了难了。你说外国列强该多欺负咱们吧。不过你这一家子这样,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我在京城就听说了,沙俄退还了东三省,朝廷就要整肃地方,不让再有乡团、保险队了。再立乡团就视为叛逆,要派兵剿灭的。”
赵氏接口道:“我们也听说了。可还听说朝廷也招安保险队,把私兵改成官兵。”
将军夫人道:“那可是百里挑一的事,挑上的少啊。再说了,招安太多了,朝廷也开不出饷银啊!”
赵氏看到时机成熟,当下一个扑通,跪在将军夫人面前,道:“求夫人把我们招安吧,我们今生今世忘不了夫人的大恩大德……”
将军夫人忙曲下身子去搀扶:“快起来,招安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办的了啊?”
赵氏不住地磕头,边磕边说:“看夫人的气派,就知道夫人的府上准是朝廷老大的官啦!求夫人给我们一条活路,往后我们一定报答夫人的恩情。”
将军夫人道:“你快起来!听我说,我回到奉天,可以替你们打听打听,疏通疏通,可我把话说在头里,不一定能办的成。”
赵氏站了起来,喜滋滋地说:“只要夫人说给我们办就没有办不成的——夫人再抽一口吧。”
将军夫人摆了摆手:“不抽了,抽多了恶心,倒睡不着。这会儿真想睡了。”
赵氏将烟灯烟枪放桌上,从房门外拿来一个尿盆交给侍女,说道:“这个给夫人起夜用,夫人,我就睡在这外房,有啥事就叫我,夫人塌塌实实地睡觉,谁也到不了夫人这屋里头来。”赵氏出门后,侍女将门闩插紧。
第二天清晨。在上屋的将军夫人醒了,下地在尿盆解手后,侍女端尿盆去倒。开门时看见赵氏就在房门口,坐在一把椅子上,脚蹬在门框上,正打着瞌睡。
将军夫人失声道:“你!你怎么睡在这儿?”
赵氏道:“我给夫人看门,就,就睡着了。”说着,起来把侍女的尿盆接过去。
将军夫人只说道:“让她去倒。这本是她干的活。”
赵氏谦卑地说:“夫人是何等样人?就算是夫人的丫鬟,也是尊贵的。大清早的,可不能让那些臭男人看见这位妹妹。”说完,人已经去倒尿盆了。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招安大计(5)
院子马车已套好,保险队也整装待发。在上屋,将军夫人已收拾好行装。赵氏抱着儿子双喜进来后,把双喜按在地上给将军夫人磕头,说道:“快磕头,说给太夫人请安,说啊。”
将军夫人坐在炕上,慈祥地问道:“快叫孩子起来,几岁了?”
赵氏道:“3岁啦。”
增夫人道:“3岁的孩子懂什么叫磕头请安,尽难为孩子。叫我瞧瞧——嗯,挺俊的吗!叫什么名字?”
赵氏道:“叫双喜。”
将军夫人点了点头,道:“双喜,好名字啊。这是我在京城瑞芙祥买的衣料,你做件衫子吧。这果脯给小双喜吃。”说着,将军夫人从包袱里拿出一块衣料,又从提篮里拿出两包果脯给赵氏。
赵氏感激涕零地说:“夫人,这可不中!我们没啥孝敬你老的,反叫你老破费……”
将军夫人摆了摆手,道:“什么破费,你侍候我这两天,我也没什么好回敬你的……”
赵氏伏在地上,摆了一个磕头的模样,道:“双喜,给太夫人磕头说谢谢。”
将军夫人道:“又难为孩子。哈……这孩子真机灵啊!”
将军夫人抱起双喜,越看越爱。赵氏忙把双喜抱过来:“这孩子可沉了,身上又埋汰——边说边用手掸去增夫人身上的灰尘。”
将军夫人突然想起正事来,问道:“张作霖来了吗?”
赵氏回头叫低头站在房门外的张作霖:“来啦进来吧。”
张作霖手托一木匣进屋,马上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高声喊道:“给夫人请安!”
将军夫人吓了一跳,定定神道:“起来吧——你是张作霖?”
张作霖忙道:“是,小人是张作霖。”
将军夫人正色问:“你为什么要受抚啊?是真心的吗?”
张作霖为这天,不知道请教了几个私塾先生,早有准备,胸有成竹,说起话来又体面又让人舒心:“回夫人的话,关东三省,乃我圣朝龙兴之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然甲午庚子以降,外患日岌,会匪遍地,流民填道,死者相枕,草民求活而举办民团自救。古训:国多难而邦兴,幸喜皇太后、皇上回銮,大局获安,人心望治。朝廷招抚私团,地方肃清,国本自固,乃威严之德政。小人无才无德,却良知未泯,焉能顽固不化而泯大义?小人在夫人膝前,敢指天地为誓。若受得招抚,愿肝脑涂地,效犬马之余生。今恭呈乞求招抚之禀帖,奏闻在案,请夫人垂察。”
张作霖说罢递举手中木匣,赵氏见丈夫说话文绉绉不同平时,也很惊奇,更不用说将军夫人了,将军夫人愕然道:“你真是张作霖?”
张作霖毕恭毕敬道:“小人是张作霖。”
将军夫人“嗯”的一声,心想,这人倒不是个草包,值得抬举,当下道:“好吧,我收了你的帖子,也就是回奉天之后,帮你转呈给管事的官员。我可保不住这事准能办成。”
张作霖高声道:“夫人的这份恩情,对小人已是天高地厚!小人永世不会忘恩的。”
将军夫人又问:“车马都备好了?赶早不赶晚啊。”
张作霖说请夫人一路放心,早已备好了,又说他的马队会一直护送夫人进奉天城门。
将军夫人不由得大喜:“好吧,你去告诉他们这就走吧。”
张作霖道:“是。”
张作霖走到房门口时,双喜跑去拉住张作霖的手央求:“爸爸,我要骑大马。”
张作霖抱起双喜走了。将军夫人惊讶地问赵氏:“怎么?!他是你的……”
赵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是,他就是我那个当土匪的臭男人,叫夫人笑话啦。”
将军夫人“哎呀”一声,忙说哪里哪里。又说,你也不告诉我,这两天我这么使唤你,真过意不去。
赵氏恭敬地答:“夫人可别这么说,能侍候你老是我们修来的福分。”
将军夫人笑将起来:“我真是没想到哇!一说起土匪啊,都是膀大腰粗,一脸横肉的凶神恶煞。没想到你的这个张作霖,像是个文文静静,彬彬有礼的书生,哪像个……倒,真没想到。我告诉你吧,我就是奉天将军增祺的夫人……”
赵氏“哎呀”一声,拍掌欢喜道:“我们这是见了真佛啦!我得给你老磕几个响头!”
将军夫人拉住赵氏,道:“行啦,我告诉给你呀,是叫你放心,你们就等着吧——好了,走吧。”
赵氏在帮侍女拿行李时,将自己腕上的两只银镯子给侍女带在腕子上。侍女身子往后缩了一缩,道:“这我可不敢要。”
赵氏道:“啥不敢的。咱们姐妹碰上是个缘分,这点玩意儿就留个念想儿——这个匣子妹子可别离手,这里头有交给官府的帖子,还有送给将军的人参和鹿茸,值上千两银子哪!”
侍女道:“您放心吧,大姐,我这可是高攀了。”
赵氏道:“这啥话。将军府的丫鬟七品官,你认我这个姐,我才是高攀哪。”
这时候,院子里车套准备停当。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王金汉率领的马队排列整齐。赵氏扶将军夫人上轿车,张作霖拱手行礼送将军夫人一行走上大道。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招安大计(6)
送走将军夫人之后,张氏夫妇站在院子里。张作霖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的老天爷呀!可算送走了。”
赵氏叹气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往后可别再干这事啦。”
张作霖“嘿嘿”一声,道:“这把要是整不成,就再没有往后啦!”
赵氏道:“她临走前跟我说了,她是奉天将军的夫人。”
张作霖大喜过望:“真的!太好啦!这回可是妥妥帖帖啦!哈……”
张作霖正抱起赵氏旋转,双喜跑过来张开双臂,也让爸爸旋转起来。赵氏笑个不住,又道:“行了行了。她还说,你不像土匪,像个读书人。唉,你跟她说的那一套一套的转文,我都听不懂,你跟谁学的?你说的是那么回事嘛?”
张作霖道:“你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啊。为夫我是读过诗书,做得文章的,只是读书不多,这些年又撂荒了。为了对付这位夫人,我练了两个小半天哪。”
赵氏笑盈盈地看着丈夫:“那你就老这么的说话多好、多文静啊!我跟着都体面,别成天妈拉巴子妈拉巴子的……”
张作霖一撇嘴:“啥?我跟这把子人,要成天像个鸭子似的之乎者也地跩,我费劲他们也听不懂,时间要长,都得跟我分心喽!别忘了,过哪河脱哪鞋,见啥人说啥话,干啥就得吆喝啥。”
赵氏感慨万分地点头:“你也是个苦命人啊!该读书的时候吧,爹死娘嫁人了,要不价,凭你这机灵劲儿读书,咋也能点上个进士、举人啥的。”
张作霖哈哈大笑,道:“猪朝前拱,鸡往后刨,找食儿吃各有其道,并非惟有仕途啊!你是不见多数读书人是熬花了眼睛,靠干了油灯,到死连个秀才都没点上。如今东三省的读书人更惨了,五年不让科考。”
赵氏“啊”的一声,道:“为啥呀?咋不让考啦?”
张作霖叹了口气,道:“八国联军不让。庚子年咱这关外不也烧教堂、杀洋人了吗?十年寒窗苦,又五年不科举,胡子都等白了。”
赵氏想不明白,只说:“这是啥世道啊?”
张作霖搓了搓手,道:“说的是啊,可这把受抚成功,我马上就有顶戴花翎啦!骂我土匪咋的,如今当土匪成了升官的钟南捷径啦!”
赵氏打哈欠又流眼泪,伸手在脸上抹了抹,只说道:“看把你臭美的,我咋这么乏呢,浑身不得劲。”
张作霖告诉她这是昨晚没睡好,赶紧睡一觉去。赵氏“哎呀”一声惊叫道:“不好!我怕是招上大烟瘾啦!”
张作霖不以为然,一笑:“那怕啥,打现在起我可劲供着你抽。”
赵氏“啊”的一声:“我可不抽了,你想害死我呀!”
张作霖告诉老婆:“上瘾了得一点一点地少抽才能戒掉,要是嘎嘣一下子就不抽,真得死人!”
赵氏用手下死力气捶张作霖,脸上却露出一脸敬慕的目光,觉得自己的这个夫君样样都懂都在行,一辈子有他在身边,真是百事不难。嘴上却不停咒怪,“都赖你,都赖你,早晚我得叫你害死!”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1)
奉天新民府衙门,大门两旁各站立15名持快枪的官兵。张作霖、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4人骑马来到大门时,有一哨官向他们大声喝问:“你们是张作霖保险队吗?”
张作霖下了马,答道:“是啊!”
哨兵一脸骄横地说:“知府大人命你们缴出枪械,方可进见。”
张景惠小声对张作霖耳语:“不叫带人马来,又要缴咱们得枪?能不能出啥事啊?”
汤玉麟嘴上早骂开了:“妈拉巴子的,咱可别像梁山宋江那伙人,官没当上倒把吃饭的家伙丢了。”
张作霖忙拦住汤玉麟,安抚道:“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头吧。这是有关身家性命的事,我要不拿准了,敢领着你们来?我干过没把握的事吗?”
张作相在旁说了一句:“作霖大哥看事错不了。不收咱们的枪,他知府大人也不放心,这事整地麻秆打狼两头怕了。”张作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张作相这小子,这小子话不多,但,每一次总能说到点子上。
四人大笑起来,当下走到门前,各自将枪交哨官,由哨官带他们走进府衙大堂。
四人一齐向坐在大堂上的新民府知府增韫请安。增韫是个四五十岁上下的人,一脸富态相,手中滚着一对如意球。
增韫眼光在他们身上一个个慢慢地掠过,傲慢地问:“你们那个是张作霖哪?”
张作霖忙单腿跪地,答道:“小人是张作霖。”
增韫突然一声大喝:“张作霖!你投诚受抚,目的是想干什么?”
张作霖一怔,马上高声喊道:“升官发财!”
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一发愣。
殊不知增韫顿时哈哈大笑,道:“好,爽快!想升官发财的人才能为朝廷效命,想升官发财的人才不会背叛朝廷。”
当下,增韫放下如意球,站了起来,打开案上的公文念——
兹据新民府呈,乡团张作霖等头目,殷切悔罪归诚,应视出于至诚,未便阻其自新。饬即认真查点,择其精壮者准留二百五十名,按名点验,编成队伍,归新民府节制。任命张作霖为新民府巡防营管带,任命张景惠为帮带,汤玉麟、张作相为哨长……
跪在地上低头听宣的四个人,都绽开了笑脸。
张作霖的巡防营列队行进在新民府的大街上,他手下的保险队全换上了清朝官兵的军服。张作霖、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骑马走在队伍前,在马队的后面,步兵的前面,还配有两面铜鼓、四把铜号在吹打着。
当张作霖的队伍经过挂有“新民府商会”牌子的宅院时。商会会长姜雨田冲出大门,挡住张作霖的马头,一把抓住缰绳,不让张作霖走。
张作霖“唉呀”一声,滚鞍落马,客套两句:“这不是姜会长吗,挺好呗?”
姜雨田苦笑道:“好啥呀——我愁得都快要上吊啦!”
张作霖作难道:“这嗑可咋唠的,有话咱改日再唠。你老快撒手,我这正巡逻哪。”
姜雨田却不放手,只说:“你就是寻骡子寻马,今天也得把借商会的银子还喽!”
张作霖低声道:“姜会长,你老别在大街整这事啊!这不是寒碜我吗?有事到我营房说去。”
姜雨田道:“我去营房找你八百遍了,你总躲着我,今天非整利索了不可!”
汤玉麟用马鞭指着姜雨田,喝道:“你撒手!撒手!不撒手我抽死你!”
张作霖喝住汤玉麟,吼道:“你干啥?你是官兵了,知道不?大街上打商会会长?一边拉去!”张作霖说到此处,又转过头,诚恳对姜雨田说:“姜会长,你老是知道的,我这军需实在不够……”
姜雨田发急了:“你没办法够。巡防营定员二百五。你编了四百多人,你老是借钱关饷。啥时候是个头哇!我这商会也得叫你挤兑黄了!”
张作霖摊开手,道:“你老说的对,不想招儿真是不行啦。姜会长,等我巡逻完了,下半晌你老到我营房……我不躲了,我等着你老……这么的,你老不放心,我这马就押在你老手里,见不着我不给我马,我这马你老可得看好了!这可是匹宝马!”
张作霖丢了马,迈步往前走去。好几个人下马,要把马让给张作霖骑。张作霖喝道:“都上马!队伍要整齐,齐步走,鼓号吹打起来!”张作霖挎着腰刀徒步走在巡逻队最前面,显得有些不协调。这时倒有些人围观了。
商会里出来一个人问姜雨田:“会长,张作霖的欠款要来啦?”
姜雨田重重跺了跺脚,愁眉苦脸道:“欠款没要来,还得给他伺候马——这整的叫啥事?”
新民府巡防营营房。圆木围成的操场有东西两个辕门。姜雨田牵着张作霖的马从东辕门进营房,迎面碰上汤玉麟。汤玉麟抬高了嗓门叫:“姜雨田,你行啊!你敢在大街上截管带大人的马逼债,你又堵在我们兵营的大门要债,我看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2)
姜雨田硬声硬气地回话:“你就是在这把我大卸八块了,这钱我也得要。因为这钱是商会的,身为会长,我得尽职尽责。”
汤玉麟“啊哈”一声讥笑道:“行,你尽责,我看你能神气几天?”
这时候,张作霖在里屋听见看见姜雨田的嗓门了,笑道:“汤大人,还不快请姜会长进屋?”
姜雨田由张作霖请进议事厅落座。张作霖一迭声喝令护兵“快上茶”。
姜雨田道:“不必了,张大人军务繁忙,不多打扰了,尽快结清欠银我就走。”
张作霖却按住姜雨田的手,道:“不忙,不忙。我请你老来,是有要事相商,请姜会长鼎力相助!”
姜雨田忙道:“打住,打住!又要借钱?!免开尊口吧!你就是把我的皮扒了,我也没钱……”
张作霖眼珠子一瞪:“姜会长,谁说借钱了?我是要向你老请教学识方面的事,得到你老的指教之后,咱就结账还银子。”
姜雨田不知道张大人肚子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口中道:“好啊!指教不敢当,凡是我懂的。”
张作霖当下道:“你老开着当铺,又做过庄票,又是商会会长,对于这厘捐的来龙去脉,你老是必然懂的,你老给我讲讲。”
姜雨田倒没想到张作霖会问这个,当下理了理头绪,说道:“这厘捐呐,就是厘金制。起初在咸丰年间,为剿杀长毛,曾国藩举办湘军,建江北大营,那一阵子兵员招募海啦,可叫英法联军闹的国库空虚,开不出军饷。于是朝廷敕命设厘金税局。说是劝税,明摆着就是加收税金。”
张作霖“哦”的一声,又问:“照这么说,这厘金制就是为湘军的饷银建的?”
姜雨田越发坐不住,隐约想到张作霖想干什么,只是口上接着道:“是啊。后来李鸿章的淮军,也是靠厘金养活。”
张作霖笑眯眯地说道:“你老说说,那厘税咋个加收法,咋能养活那么多湘军、淮军哪?”
姜雨田清了清嗓子,道:“除了收地亩人丁税之外,大的地界设厘金局,小地界设税卡子,向行商坐贾,各行各业抽厘税。厘税收了多少谁也说不清。”
张作霖不紧不慢地接着问:“那厘税抽多少有定数没有?”
姜雨田这方面也不是很清楚,想当然地说道:“那应该是因地制宜,各自为政,由地方衙署自行掌握了。”
张作霖点了点头,道:“那抽厘税捐都设什么项目哪?”
姜雨田道:“项目有指定的捐,指捐不够还可设借捐项目。名目就多了去啦!可以说想立啥名目就立啥名目。”
张作霖道:“你老说说都有啥名目?”
姜雨田颤声道:“有亩捐、房捐、铺捐、米捐、饷捐、盐捐、船捐、车捐、工捐、草捐……哎!张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
张作霖郑重:“我要设厘金局,请姜会长出山,担任局座。”
姜雨田没料到会有这样一番结局,自然大喜过望,心里想像着即将到手的金银,一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会儿才说出一句:“姜某才疏学浅,可不敢担此重任。”
张作霖缓缓地摆了摆手。他最近当了官,居移气,养移体,多少有些官员的威严了,只听得他缓缓说道:“当你老在大街上拉住我的马缰绳跟我讨债的时候,我就看出你老有勇气,办事认真负责任,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朝廷敕命我巡防营筹捐充饷。可我军需一向欠缺,弊病就在筹捐不利。”
姜雨田问:“那这厘税张大人打算怎么个收法?”
张作霖头也不抬地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姜雨田道:“张大人就不顾忌民怨吗?”
张作霖道:“就由姜会长掌握,适可而止吧。咋样?我们商会的欠款,这回总该还利索了吧?”
姜雨田道:“照张大人这气派收厘税,怕要有富余。”
张作霖又补了一句:“富余的商会留一份,再给新民知府留一份。他为文,我为武。文武相安,金银成山。”
正在说话的时候,汤玉麟进议事厅禀告奉天将军饬令到了。姜雨田忙说,“张大人有军务,我就先告辞了。”张作霖拱手深鞠躬,说了一句:“姜会长,往后我巡防营官兵的衣食俸禄就全倚仗你老了,您老多受累了。”
姜雨田忙道:“唉呀!言重了,不敢当,不敢当。”
张作霖接过汤玉麟手中公文对汤玉麟说道:“代我送姜会长——叫官员都到议事厅来。”
汤玉麟这会儿对未来的“姜局座”变得十分客气,应声道:“是。姜会长请。你老走好。”
张作霖在议事厅看公文,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等进厅内。张作霖告诉他们——刚到的饬令上说,日本跟沙俄要在咱这关外交战了,他们已经在朝鲜和旅顺干起来了。
张景惠好奇地问:“老毛子不是说要撤兵吗?咋又干起来了?”
张作霖道:“日本人叫老毛子撤兵,他想独占东三省,老毛子能撤吗,这不就干起来了。”
张景惠又问:“那来饬令叫咱干啥呀?”
张作霖叹了口气,道:“朝廷已把辽河以东划为交战区,叫小日本跟老毛子在那疙瘩打架去。咱大清国已宣布局外中立,命东三省所有军队,都要保持绝对中立!”
汤玉麟勃然大怒:“啥叫中立?他两伙打仗,咱立在中间儿,等着挨打?”
张作霖摆了摆手:“中立就是咱哪伙也不帮,哪伙也不向着。”
汤玉麟哪里听得进去:“干他大爷去吧!我还帮着他向着他——我想整死他!”
张作相开口了,他问:“枪子炮弹不长眼睛,还不得把咱这疙瘩打烂啦,又得打死多少人哪!”
张作霖想着张作相这话真说到点子上,只是到底无法可想,口中道:“行啦,朝廷叫中立咱就中立——今晚谁留营值班?”
汤玉麟道:“我。”
张作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再留一个。张作相看了他的心思主动请缨说:“我留下。”
张作霖道:“打今天起,留两人值夜班,有事马上上我家告诉我。”
众亲信齐声应是。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3)
张作霖的家现在已经从赵家庙迁到新民府前街一处较僻静的小四合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正房堂屋摆设有条案、八仙桌、太师椅和茶几,以接待客人。东屋南炕放着炕桌。
张作霖回到家的时候,赵氏已摆上饭菜。5岁的双喜在炕上玩一本书。家中倒也一幅融融的景致,赵氏看见张作霖进了堂屋,口中招呼:“回来了?”
赵氏接过张作霖的官帽放在帽筒上,又将脱下的军服、腰刀挂上,又帮他脱下军靴换上便鞋,说着吃饭吧。张作霖看了炕桌上洁净的饭菜,心中高兴,口中却故意抱怨道:“清汤寡水的。”
赵氏呵呵一笑,道:“要吃大鱼大肉你拿钱来呀。当上官了还不如当胡子那时宽绰。”
张作霖显出一副不爱听的模样:“说啥呢?胡子胡子的!你不会说保险队、乡团咋的?”
赵氏说:“不是我说你,没饷银还养那么多兵干啥,省点银子干啥不好,瘦驴拉硬屎……”
张作霖呵呵一声,舒坦地伸了个懒腰:“这年头啊,趁房子趁地都赶不上趁军队啊,有了军队啥都有了!”
赵氏抢白了他一句:“你有啥了?”
张作霖道:“走着瞧——来,儿子,吃饭,看啥呢?”
赵氏道:“我叫他读书哪。”
张作霖抱过双喜,手指着双喜书上的一个字,道:“读书?你认得吗?这个念啥?”
双喜道:“赵。”
张作霖惊奇地“嚯”的一声,直说:“真认得呀小子?”
双喜伸出手指向赵氏,道:“妈妈姓赵。”
张作霖呵呵大笑,又指着书上的一个字问双喜,道:“这个念啥?”
张作霖看着双喜摇头,朝着赵氏挤眉弄眼道:“这个念钱,你妈该姓钱——她就认得钱。”
赵氏抱过双喜,不满地说:“瞎说啥?把孩子都教坏了——双喜,妈妈姓赵,百家姓头一个姓就是妈妈的姓。你爸那个姓张的字,在后边拉老鼻子远了。”
张作霖一脸狡黠的笑意:“百家姓头一个为啥是姓赵,你知道不?”
赵氏摇头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作霖不再卖关子了,说:“这百家姓是宋朝人编写的。宋朝皇上姓赵,他要是把皇上搁在后边脑袋就没了。我要是皇上也把老张家搁头一个。”
赵氏挺自豪,道:“那我们老赵家跟宋朝皇上是一家吧。”
张作霖觉得老婆真好笑:“就听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宋朝都一千来年了,八杆子都打不着了。”
赵氏“哼”的一声,脑子转了转,只想到《三国演义》,便道:“就你好,你和张飞是一家子,就知道打打杀杀。”
张作霖笑道:“张飞咋的?张飞可不二五眼,张飞能封侯!”
赵氏故意和张作霖作对道:“他封猴儿啊?他封孙悟空咱也不稀罕。我就叫我儿子念书,供他可劲念书,再也不让他摸枪杆子——哎,你啥时候送我儿子上学堂啊?”
张作霖漫不经心地说:“才5岁,忙啥?”
赵氏发急:“6岁说啥也得上学堂啦!”
张作霖道:“不急,过两年我把我的恩师请到家来教咱儿子。我恩师不但学问大,心还善。”
赵氏道:“有善心好啊!心善的人打孩子就不狠,我一见私塾先生打孩子心就直蹦。那你真有恩师啊?是不是又糊弄我,还不叫我儿子上学堂啊?”
张作霖正色告诉赵氏:“我没糊弄你,我的启蒙恩师叫杨景镇。小时候家穷,念不起书。我就跑到塾馆窗户底下,扒在窗台上把窗户纸捅破往里看。时候长了被杨先生发现,把我叫进屋,那天新学的一句书是“祸福由之”。杨先生教头一个字念祸,完了问大家的反面是啥?没人答的上来,我就说是福,杨先生很吃惊,就叫我进屋念书啦。不收我学费还给我纸笔。”
这时候,院门外传来扣响门环的声音。赵氏跑去开院门,看见一个拎鱼篓的渔夫,便说:“我不要,我们家不买鱼。”
渔夫用一口官话说:“夫人,我不卖鱼,张大人的一位老朋友,叫我捎给张大人一封信。”
赵氏把信拿在手上,打量了那渔夫几眼,感觉他不像是个坏人,便道:“请进吧。”
赵氏将信交给在炕上吃饭的张作霖看。这渔夫早将身上的草帽、破衣脱下放在院内。将裤脚和掖在腰里的长衫放下,拎着鱼篓走进堂屋。他已变成商人模样了。张作霖这时已经看完信,面带怒气走进堂屋,打量来人。
渔夫抱了抱拳头,毕恭毕敬道:“张大人,久仰,久仰。”
张作霖指着信,道:“你就是这信上说的中,香……”他边说边找信上写的字。心中几百遍的咒骂,小日本鬼子就是会作怪,一个个把自家名字起的老长。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4)
渔夫也在打量张作霖,一欠身说:“正是在下,中町香桔。花田君介绍我……”
张作霖把信一掌拍在桌上,破口大骂道:“花田他还有脸给我写信!”
中町香桔一脸迷茫:“怎么?张大人与花田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
张作霖冷冷地说:“没误会!他是存心要害我家破人亡!”
中町香桔故作吃惊:“这,这是从何说起?我日本方面可毫不知情啊。”
张作霖道:“辛丑年他来拉我建啥满洲义勇军。说的可好啦,到时候把枪弹、军装都送来。我拿他给我的日本银子招兵买马,沙俄准知道我给日本人招义勇军啦。花田可倒好,肉包子打狗。俄国人把我的响窑端了,我全家是死里逃生!”
中町香桔说:“张大人,花田君临别之时,是不是跟您说过,到时候他来找您,您不必找他?”
张作霖啐了一口,道:“我倒是想找他!可找得着吗?他没在日本国待着,爪哇国去了吧?”
中町香桔斟词酌句地说:“张大人,我是受日本参谋本部派遣的辽西特别任务班班长。有关花田君与张大人之间的未尽事宜,全由我接手办理……”
张作霖摆了摆手:“义勇军的事免谈。我如今是朝廷命官。朝廷有明令,日俄两国交战,我军绝对保持中立!违犯朝廷敕命,杀头之罪,你们日本人别再来坑我啦。”
中町香桔边察言观色边说:“我们当然知道张大人现在的地位!其实,青云之路,不论在朝在野,可谓各有千秋。张大人官居管带,可您的义兄冯德麟已是义勇军的统领,麾下2000多人。全换上了新式武器。唉……”
张作霖鼻子里头哼了一声,故作洒脱地说:“请转告冯德麟,我恭喜他正飞黄腾达了。可不管怎样,我张作霖对朝廷忠心不贰!”
中町香桔脑筋一转,有了个想法,道:“那有一件小事情,望张大人能行个方便。”
张作霖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个小日本想玩什么花招,问:“小事情?”
中町香桔道:“就是我想租借贵府的西厢房……”
张作霖一摆手,道:“这还是小事?!我家成了你们日本间谍的窝点啦。你在我家大门上再挂上日本膏药旗得了?”
中町香桔笑道:“保证只我一个人居住,并且不与任何人来往。即使有所追究,张大人推托一概不知,乃夫人租房以添补家用,这是家常之事吗!另外,我在此小住,张大人就算在此次日俄战中,对我皇军有所建树了。我想,与皇军建立亲善关系,对张大人在满洲的发展不无好处吧,便是眼下张大人也可以得到皇军得帮助。”
张作霖见中町香桔底气甚足,不由得沉思起来,他想着不管是老毛子还是日本人,其实都是他现在得罪不起的人。现在,日本人求自己,帮上一把,说不定日后对自己的事业大有帮助,但是,想了解自己在日本人心中有多大的分量,当下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这房可贵呀。”
中町香桔道:“您尽管说,我想参谋本部给得起。”
张作霖大张口:“每月30枝德制新式毛瑟枪。”
中町香桔眉头都不皱一下:“哈哈,您瞧,柳暗花明啦!”
张作霖又说:“哎,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见不到房租,您别登我的门,我可找不到爪哇国在哪。”
中町香桔拾鱼篓,口中道:“一言为定。”说完,起身告辞。
张作霖送中町至院门口里,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您这口音和花田先生的又不一样,花田得意的是山东话。您得意……学北京话?有意思。”
中町香桔道:“我们得意不了,要绝对服从命令的,我是被送到北京去念书的。”
张作霖道:“哦!恕我不便远送了。”
当下,张作霖目送着中町香桔离开,想着自己坐镇的新民府是个重镇,虽说是保持中立,到时候,日本人和老毛子真杀红了眼,还是老百姓倒霉,现在,除了维持自己境内的治安他已经左支右绌。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最紧要是自己借这个机会,迅速增强自己的实力,他妈的,谁给好处,老子就帮助谁。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5)
这一天,新民府巡防营营房议事厅内,商会会长姜雨田正在向张作霖汇报收税情况。姜雨田打着算盘说:“留足巡防营的饷银,余下的就是知府的啦。”
张作霖道:“还有商会的。”
姜雨田道:“商会就拉倒吧。你不朝商会借饷,我就朝南天门磕响头了。”
张作霖递给姜雨田一杯茶,道:“那可不行,说话得算话。商会中人得点利,帮着收税也能卖力气,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嘛’。”
这时候,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等人进了议事厅。
张作相大声道:“启禀大人,咱买的枪送到营房啦!”
张作霖道:“枪!啥枪?”
汤玉麟高兴地说道:“100枝德国新式抢,贼棒!我都看花眼了!”
张作霖道:“100枝?谁买的?”
张景惠道:“送枪的人说的明明白白,是巡防营营管张大人买的——咋的?你没买?”
张作霖点了点头,又摇头道:“要是30枝嘛倒是我买的,这……”
汤玉麟道:“买30给70?!有这等好事?”
张景惠道:“这枪咋使唤?”
张作霖道:“赶紧招兵呀!先招200,能招上来吧?”
张作相道:“人倒有的是,日俄把东边拉都打烂了,逃到河西的难民一天比一天多。可招200人不还是缺枪吗?”
张作霖沉吟了一会儿,说:“趁日俄打仗,枪好说,我能整着。这昝又有难民,咱整着枪就招兵。”
张作相问了句最重要的话,道:“有枪有人,有军饷吗?”
张作霖等4个军官一齐看姜雨田。姜雨田连连摆手:“别瞅我——瞅我干啥?”
张作霖一脸无奈状,甜甜地唤了声:“姜会长,姜大叔……”
姜雨田苦着脸道:“少来!叫啥也没用!叫爷爷也不行!”
张作霖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就叫你老一声姜爷爷,在厘税上再想想招儿,再立点名目。”
姜雨田硬着头皮说:“这新民府弹丸的地界,人丁、地亩、买卖有限点玩意儿。我是挖空心思,能立的名目都立了,就差没朝死人收税了。”
张作霖一拍大腿来了主意:“唉!这不想出来啦!这年头死的人多,在棺材、发丧、坟墓地上再想想招儿。”
众人哈哈大笑,只剩下了姜雨田一个人没笑,他已经笑不来了。
新民府,张作霖家宅院,赵氏在张罗晚饭,张作霖推院门进院,在往上房走时,听见西厢里有动静,他走到窗前听见屋内有“滴滴答答”的声音,猛推门进西屋,看见中町香桔正在电报机前发电报。
张作霖道:“你这是咋回事?咱俩咋讲的:你不是说就你一个人住么?”
中町香桔道:“是我一个人住呀。”
张作霖道:“你不是说不和任何人来往吗?”
中町香桔道:“我绝对不与任何人来往。”
张作霖瞪开了眼:“你都满世界发电报了,还说不跟外人来往?这河西是中立区知道不?”
中町香桔道:“我的电报只发给在沟帮子的情报部,外人不会知道。”
张作霖虎起眼睛吼叫起来:“你扯啥呀?你这电报机得满大街拉电线,这比在我家门前挂膏药旗还张扬!别人会不知道?唬谁呀?我来老实告诉你,甲午年我跟你们小日本打仗的时候,我亲手绞断你们的电报电线老鼻子了——你唬不了我。”
中町香桔拉过张作霖,走到电报机前,打开干电池箱叫张作霖看仔细,说:“那是十年前的有线电报机,现在不用电线,用这个了。”
张作霖好奇地说:“这是啥玩意儿?”
中町香桔得意道:“干电池。用它把电波发送到空中,对方就接着电报了。”
张作霖在屋内转了一圈没找到电线,回到中町香桔面前,不满道:“就算不拉电线,总在我家发电报,日子一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中町香桔道:“日子长不了。不出3月,我大日本天皇必定战胜沙皇!”
张作霖道:“你们爱谁输谁赢我管不着。这回咱俩说准了,我这房子就租3个月,多一天我也不租。”
中町香桔哈哈大笑,又说:“行,我交了100天的房租。多交的十天房租。是想求张大人办件小事。”
张作霖心想,这小日本花样真多,这会得先问仔细了,便问:“又是啥小事啊?”
中町香桔道:“现在铁路还在俄国人手里,我皇军运送货资不方便。请张大人帮忙买几十辆马拉的大车,这是买车马的钱。”说罢,他将一个鱼篓放到张作霖面前。”
张作霖从鱼篓里抓出一把钱,一看,问道:“这是啥钱?”
中町香桔道:“俄国钱。”
张作霖把钱扔会鱼篓,道:“老百姓管这玩意儿叫羌帖,没人乐意要。”
中町香桔道:“俄国人抢占满洲之后,不是一直在流通吗?”
张作霖哼的一声:“那是老毛子拿枪逼着老百姓收他们的钱——你才刚说啥?3月必定能打败沙皇?”
中町香桔腰杆子立了起来,自信道:“必定能!”
张作霖看了他一眼,心想,有着这样的兵,日本人还真他妈的他妈的什么,他一时也没想好,便说:“你们把俄国人打跑了,这玩意儿当烧纸阴间都不收!你们不是抢老百姓的车马吗!”
中町香桔道:“也不能这么说,这钱在河西中立区不还可以流通吗?”
张作霖“呸呸呸”几声:“拉倒吧!行啦,我收了你们的好处,叫我帮你们买啥都中,可要拿中国银子来买,照说你们也不缺中国银子啊,在马关条约,你们从李中堂手里讹去二万万两银子。抢人家的辽东,说是还回来,又讹去三千万两。辛丑年订条约,又讹去四万万五千万两!你们还有那么多的中国银子不花,还拿这拢火都不好使的破纸来骗人,你们的心也太黑啦!”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6)
中町香桔心想张作霖也是个人物,倒不像情报上描述的百事不通,便道:“好吧,我马上给参谋本部发电报,给你调银子来——其实我们从中国只得了两亿三千万两银子。”
于是,中町香桔坐到电报机前发电报,张作霖起身欲出房门,中町香桔回过头说了句:“张大人,劳您驾把那篓废纸帮我捎出去扔喽。”
张作霖点了点头:“行啊!这忙我能帮。”
张作霖拎鱼篓出西屋,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在院子里查看西屋有没有电线拉出来。他看完地上又看房上头。赵氏在屋子里看着他走动不停,问道:“你找啥啊?”
张作霖随口撒个谎:“我找找……找家雀,我给儿子抓个家雀玩。”
赵氏也不放在心上,道:“别抓啦,饭菜都凉了,西屋那个人昨天就来了,他说是你叫他来住的。”
张作霖拍了拍自己的裤脚,进了堂屋,故意作出想不起来的样子:“我叫他来的?”
赵氏一惊:“咋的?你没叫他来呀?”
张作霖道:“我没叫他来,他敢来吗?”
赵氏道:“你这是咋说话哪?阴阳怪气地,想啥哪?”
张作霖在炕上整个人歪倒,望着屋顶,口中道:“我在想啊,整把子军队真不易啊!”
赵氏不满道:“你别整天就是想着你那军队,家里头啥事也不管,赶紧给儿子找学堂念书啊!别光想着玩家雀。”
新民府巡防营东镇门前,许多辆大车被巡防营的官兵押解到东辕门外。汤玉麟和张作相站在门口,从鱼篓里抓钱付给车主,然后把大车赶进操场。张景惠在操场上验收大车,大车的主人几乎都是农民。
汤玉麟抓一把钱给车主,道:“拿着钱,这车买下了。”
一个农民眼泪都要掉出来,哀求道:“大人老爷,这钱不中,给这钱可不卖。”
汤玉麟一瞪眼睛,道:“咋的?这是钱不?不卖?官兵征用了,你给不给?给你钱就不错了。”
另一个农民看汤玉麟一旁站着的张作相面相不像汤玉麟这般凶横,便央求道:“老爷,这羌帖不能要,太毛荒,不值钱。”
张作相心中虽然不忍,手到底伸到鱼篓,又抱出一大把钱,同情地说:“那就多给你点。”
手捧羌帖、丢了大车的农民呼天抢地:“天呀!这可咋整啊!这咋种地啊!这不跟红胡子一样吗!这不是抢吗……”
这时,跑来一辆车体较长的四轮俄式马拉运货大车,车上装的东西用毡布蒙着,车上有几个俄国汉子,车前与驭手并排坐着的俄国人一身绅士打扮。
汤玉麟将俄国马车拦住,喝道:“站住!你们俄国人到这快儿来干啥?”
那俄国人开口说话,却是一口地道的东北人口音,道:“干啥?这疙瘩是中立区,他小日本能来,我俄罗斯大帝国就不能来?”
汤玉麟嘿嘿冷笑,道:“你少扯啥大拉小啦的,问你啥说啥,干啥来啦?”
那俄国人道:“我来找张作霖。”
汤玉麟“呦嗬”一声,道:“张作霖是你叫的?你说见就见,有啥事先跟我说。”
那俄国人道:“我车上的东西是送给张作霖的,见不着张作霖我就拉回去。你看看你当得了家?做得了主吗?”
汤玉麟揭开毡布一角,看后跑到院内向张景惠耳语。张景惠示意叫俄国大车进院,他跑向议事厅。汤玉麟到辕门口将俄国大车引进院内。这时,张作霖与张景惠来到大车旁。张作霖揭看大车上的东西,车上装的是四挺马克辛机关枪和几捆俄军军装。
这时候,那俄国人已经向张作霖作了自我介绍,他是俄国远东情报局负责辽西地区的情报官,名叫马德里道夫上校。张作霖高兴地请马德里道夫大校进议事厅,化装成农民的中町香桔,混在辕门外被抓来的农民大车堆儿里,将张作霖巡防营门里外所发生的事,看个一清二楚。
在议事厅内,张作霖先将自己的部下一个个介绍给马德里道夫,又上了茶,然后,张作霖问道:“请问将军阁下,台甫怎么称呼?”
马德里忙道:“张大人,我们俄国人只有大号,没有台甫。我叫马德里道夫,我也不是啥将军,是上校,照将军还差老鼻子远哪!”
张作霖大笑,觉得这个人爽快,不像日本人一脸阴阳怪气,倒是可以打打交道,乐道:“差不丁点儿啦——不过上校阁下的东北话说的可够邪乎的!我还没见过老毛子中国话说这么好的!”
马德里道夫脸有得色,咧嘴笑道:“张大人是不知道我,我外号叫‘满洲通’,生在海参崴长在哈尔滨。满洲这疙瘩的事,都在我心里头装着呢。”
张作霖“嗯”的一声,觉得该转入正题,便问:“那阁下对张某有何见教哪?”
马德里道夫正色道:“敝人是受库罗巴特金统率的派遣,拜会张大人,只是想交个朋友。在绿林,乡团里头,我的朋友贼多。徐福升,刘单子,李翰臣。还有‘卷毛兽铁子林七’——知道吧?那是我的铁哥们儿,我任命他当了‘全满洲森林采伐总管’。当了总管,这满洲木材不海啦去啦!得赚多少钱?”
张作霖一伸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打住!上校阁下,张某是我大清朝廷命官,我巡防营就是受命剿匪的。我要是抓住卷毛兽铁子林七,就要就地正法——咱们是冰火不同炉啊!”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7)
马德里道夫哈哈大笑,道:“看来张大人对俄罗斯帝国成见颇深啊!这不能怪张大人,这都是小日本从中捣鬼,尽捅猫蛋!小日本满世界去说,俄军在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杀了几万中国百姓。他小日本把旅顺 全城的老百姓都杀了!他杀的少啊?我告诉你吧,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他小日本出的兵最多,讹的银子也最多,杀的人也最多!眼下他挑起的这场战争,明摆着是要从我们手里抢走满洲这块地盘,却恬不知耻装啥正经,欺骗中国人。说日俄之战并非仅是两国之战,而是亚洲的黄种民族反对白种人来统治的战争。说我们白皮长着红毛的人,一直把中国当劣等民族来歧视,蹂躏。他小日本子是来解救满洲?他还知道啥叫寒碜不?他一直骂你们是支那猪!他不歧视?妈拉巴子的我把话撂这疙瘩,他小日本要是占了满洲,啥都不会还给你们,祸害中国人比我们这些白皮长红毛的人还邪乎!你信不信?”
张作霖想着这红毛子倒是不欺不诈,把话全说透了,当下道:“那我信——我都眼瞅见啦!可你们照小日本差啥啦?”
马德里“嗯”的一声,点头说:“我们沙皇都说啦!我们要在这疙瘩建立黄色俄罗斯!”
张作霖失声道:“啥?黄色俄罗斯?”
马德里道夫道:“啊!黄色俄罗斯是你们,白色俄罗斯是我们,都是俄罗斯,都是平等……”
张作霖心中那个气呀,老毛子还真脸面不要,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便打断了他的话:“这就是说,你们打到黄色人这疙瘩就成黄色俄罗斯,要打到黑色人那疙瘩就成了黑色俄罗斯。满世界有啥色人就有啥色俄罗斯呗!”
马德里道夫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大乐:“张大人可真能逗壳子。”
张作霖道:“我张作霖平生最恨的就是把我当二杆子不识数。阁下给我送礼准有事,无利不起早——啥事说吧!”
马德里道夫说:“整点儿粮食,肚子里头都唱上蹦蹦戏了。”
张作霖道:“粮食你们自个儿买呗。”
马德里道夫说:“上哪儿买?我们还没进屯子老百姓就没影儿了。”
张作霖道:“那要整多少?”
马德里道夫说:“四挺最新式儿的马克辛机关枪,日本人没给过吧?就看张大人够不够交情啦!”
张作霖吃了一惊,心想俄国人也不是吃素的,早打听仔细,有备而来啊,当下道:“在哪疙瘩交货?”
马德里道夫说:“辽阳城!我们要在辽阳跟小日本决一死战!”
张作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可不中!朝廷明令我军中立。我是官兵,就敢大张旗鼓地往辽阳城给俄军送粮?办不到,办不到!”
马德里道夫说:“早准备好了。车上有我军军服,过河东你们就换上俄军军服,我军派人接进城,万无一失。张大人要是够交情,必有重谢。张大人想不想要大炮?”
深夜,张作霖家宅院前,有人敲大门。赵氏开门,来的是汤玉麟和张作相。张作霖正坐堂屋读《孙子兵法》,看见他们两个,便问道:“回来了?大车都交给日本人了?”
张作相应道:“都给他了。”
张作霖“嗯”一声道:“没啥事吧?”
张作相道:“没事,挺顺当的。”
汤玉麟道:“我俩黑灯瞎火来是有个事……”
张作霖道:“啥事?”
汤玉麟道:“日本人用大车是从沟帮子火车站往辽河边运军火,是要跟老毛子在辽阳打。”
张作相道:“运的一水是枪子儿(子弹),火车站堆得像小山似的。小日本用大车拉枪子儿,押车的兵没几个。他们寻思河西中立没有老毛子。大哥,咱枪是多了,可就是缺枪子儿。”
汤玉麟提议道:“他们大车是走大荒,双井子那个道。那疙瘩是咱们老家,闭着眼都不代走错道的。咱们就在大荒那疙瘩整他一把!”
张作相点头道:“对!这把准没个跑!”
张作霖想了好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别说了。天太晚了,你俩一道也够累的,赶紧回家歇着吧。这事到营里说去。走吧,走吧。”
张作霖送两人走到院内,汤玉麟还想分说仔细,道:“我说……过这村可没这店儿啦……”张作霖用手势立即制止汤不要说下去。他将两人送出大门,关好大门之后走到西屋窗下,仔细听屋里有无动静,然后朝正房走去。
日本运输弹药的大车队在大道上走着。每辆大车上只有一名日军赶车,两名日军押车。
大车队前后各有四个骑兵护卫。
突然,从树丛中射出子弹,日军多数应声倒地,接着从树丛中冲出几十个俄国骑兵和步兵对着日军一阵穷追猛打,只有两个日军骑兵逃走了。这群俄国兵,正是张作霖的手下装扮的。
汤玉麟站在大车上喊道:“都别拣啦!赶紧把车掉头,麻溜走!”
张作霖小声地用枪把捅了一下汤玉麟:“没告诉你别说话吗!”
汤玉麟道:“不说话咋指挥打仗啊?”
张作霖道:“那你说俄国话不行?”
汤玉麟一时候没明白,愣脑呆头抢白道:“俄国话你会说?你说啊!”
大车队掉转车头,一溜烟跑了。
趴在地上有几个没死的日军用疑惑的眼光望着跑远了的这帮“俄军”。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8)
辽河西岸,靠河岸不远的一个较大的村庄。
一个庄稼院里正在唱蹦蹦戏。全屯子的人差不多都在院内看戏。院子当中是表演区。正在表演的是兰小楼。他比在高坎镇时唱得更娴熟更优美了。他正在唱《洪月娥做梦》,台下的叫好声不断。与他同班的四季红、晓月牙在乐队中奏乐。
这时候,日俄正在辽阳鏖战,时值阴历八月,青纱帐起。在青纱帐遮掩住的乡间路上,张作霖带领几十名骑兵,赶着俄国四轮大车,车上有俄军军服,自然是为了完成俄国人军队买粮的任务,正朝兰小楼唱蹦蹦戏的村屯走来。张作霖骑马走当中,他左右是骑马的汤玉麟和张作相,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唢呐声。
汤玉麟扬着马鞭子,兴奋道:“唉,听见没?屯子里像是在唱蹦蹦。”
张作相点了点头,道:“挂锄了,蹦蹦可不就下屯了吗。”
汤玉麟突然不喜欢道:“咱们一进屯,唱蹦蹦都吓了,准得寻思官兵来抓了。”
最近张作霖基本上只抓军备,日常行政都交给张作相,所以,这次行动目的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听了张作相的牢骚有点不解?问道:“咱抓唱蹦蹦的干啥?”
张作相道:“咱新民府出告示了,说蹦蹦淫亵尤甚,大伤教化,严令查拿。”
张作霖道:“查拿啥?咱才不管呢!我就得意蹦蹦戏,过年的时候咱把蹦蹦叫到营里唱去,叫大伙乐呵乐呵,进屯子咱只管买粮食。”
正说着,突然唢呐声止,枪声大作。张作霖叫队伍停住。汤玉麟用马鞭子一指,他听出这枪声就是来自前边屯子。
眼前青纱帐挡住张作霖的视线,于是,他吩咐张作相带两人到前边侦察一下,同时提醒张作相要注意隐蔽。
张作相口中道:“放心吧,到跟前儿我们钻高粱地。”说着,他带两个骑兵向屯子方向而去。
再说正在唱蹦蹦戏的庄稼大院这边,突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老毛子来啦!”
满院子的人像热油锅倒进了冷水,炸开了。
100多个俄国骑兵,赶着两辆四轮俄国大车,车上架着机关枪,一进屯子就开始扫射。
许多村民被射杀倒地。
兰小楼因为在人群中心,往院外跑来不及。只好躲进这家大门旁的储藏农具的仓房。这家人口众多,老头60多岁,有3个儿子,3房儿媳和6个孙子。老头抱着最小的6岁的孙子,在大儿子的搀扶下,同3个儿媳和5个孙子都躲进了上房。二儿子和三儿子去关大门时,被闯进门的一群俄军枪杀在门口。
两个俄军推开仓房,兰小楼躲在破农具堆里,俄军见是农具就转身走了。他们直奔粮仓、猪圈、马棚、鸡窝。而闯进上房的俄军翻箱倒柜抢劫财物,躲在暗处的兰小楼听见上房传来打砸抢声、枪声、哭喊声,眼泪都掉出来了。
村子里的大道上停着俄国人的大马车,俄军把挨家挨户抢来的财物往车上扔。俄军战马任意啃吃路旁的庄稼。
村外高粱地里的张作相,用望远镜观看到俄军的暴行,又气愤又难过。
在青纱帐遮掩的乡间小路上,张作相带着两个骑兵侦察完回到张作霖处,汇报了老毛子进屯子行抢杀人的情况。
汤玉麟觉得有些奇怪:“老毛子叫咱给他买粮,他咋又抢上啦?”
张作霖摸着马耳朵,眼睛看着辽阳方向,叹气道:“他是怕小日本把辽阳围上,赶紧抢点儿好守城。八成快开战了。”
张作相忧心忡忡道:“老毛子进屯,整个屯子都得给祸祸完了!大哥!咱咋整啊?”
汤玉麟恶狠狠地说道:“要不介咱们搂屁股给老毛子一家伙?”
众士兵一起高喊:“对!打他!打他!”
张作霖摇了摇头,道:“不中!咱这点儿人马刀枪,打不赢老毛子。就是打赢了,朝廷怪罪下来,脑袋都得搬家!”
汤玉麟道:“那上哪疙瘩买粮去?这跟前儿可没大的屯子啦。”
张作霖已经调转马头,一扬鞭子,道:“回去再找,后队改为前队。往回走!”
在村子里,俄军抢掠的财物已装满大车,每个骑兵都不空手。马鞍上挂着鸡鸭、辣椒、大蒜、包袱……开始朝村外走去。
兰小楼小心地从仓房走出来。整个村子死一样寂静。正房门口地上趴着满身是血的这家的老头,正伸出手招呼兰小楼。老头嗓音嘶哑地说道:“先生……先生……”
兰小楼跑过去,半蹲下来,抱住老头,喊道:“大爷!快起来,来,我扶你老……”
老头摆手,指着压在他身下,他用身体保护住的一个6岁男孩,道:“我不中啦。先生,我全家就剩我小孙子这一条根啦……求先生救他这条小命吧,带他走吧。我……我来世……来世报……报恩……”
说到这里,那老头两脚一抽,一命呜呼。6岁的小孩刚刚摇着爷爷的身子撕声裂肺哭喊:“爷爷——爷爷——”这时一颗炮弹打到院内,将兰小楼左胳膊炸伤。他赶紧抱起男孩逃出大院,钻进高粱地。
原来,俄国强盗刚走出村庄,就遭遇到由步兵、骑兵和炮兵组成阵式的日军的进攻。可看出日军是有备而来,一阵排炮,将俄军炸死不少。
俄军见日军来势凶猛,于是先退回村庄,准备从村庄另一头逃走。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左右逢源(9)
在村庄外指挥向村内发炮的日军指挥官叫井户川辰三,站他身边的是日军中佐、作战科长田中义一。这个田中义一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在辽河将张作霖俘虏之后又释放的那个日本军官。井户川辰三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村庄,道:“田中君,这个村庄支援俄军粮食,我要把这个村庄毁灭!”
田中义一点了点头,道:“我赞成!我们的军火运输队遭到抢劫和这一带的村民全有关系!”
井户川辰三举刀大叫,向身后的炮兵喊道:“开炮!”
顿时,炮火大作,整个村庄几乎被日军炮火夷为平地。
张作霖的骑兵队在往回走的路上。听到了炮声。汤玉麟回头看着烟火熊熊,问道:“咋又打上炮啦?”
张作相早从炮声中听出是日军的枪械武器,道:“是两伙对打。这是老毛子跟小日本接上火啦!”
汤玉麟庆幸不已:“多亏了咱没去打。真要去了,正好中立,两头挨打。”
张作霖指俄国大车,指示众人把马卸下来,把这破车就在道边上扔了,俄国军队的破军服也不要了,免得留着惹祸。
张作相问道:“那老毛子来要粮咋整?”
张作霖哈哈一笑,道:“老毛子能不能来要粮,得两说了。”
汤玉麟不解地问道:“咋两说呢?”
张作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辽阳这一仗,老毛子打赢了,指定来管咱要粮。咱跟他说你们都打起来了,我这粮咋往城里头送?你打赢了我再给你粮也不迟吗。输了?那被打死的就不用吃粮了。抓了俘虏的日本人就管饭啦。”
汤玉麟一拍自己的脑门,对张作霖佩服得不得了:“哈哈哈,行行!真是有你这么一说!”
深夜,圆圆的月亮照在青纱帐上,映照着原野如水,没有人会联想到在这样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白天竟发生过惨绝人寰的杀戮。
兰小楼领着小男孩走出高粱地,借着月色,走在乡间小路上。
兰小楼对又困又累的小孩喊道:“喂!喂!你姓啥呀?”
小男孩喘气道:“姓张。小六子,张小六子——我走不动了。”
兰小楼矮下身子,道:“来,我背你。”
兰小楼背起小六子,受伤的胳膊令他痛得直咬牙。小六子想起白天的情形,又放声哭了起来,道:“我要回家,我要爷爷。”
兰小楼听得小六子的哭声哀切,不由得想起遇难的那些戏班子伙伴,眼泪也掉了下来,道:“咱这可不敢回家!回去就得叫老毛子和小日本杀了!”
小六子只顾哭嚷:“我要回家!我要爷爷!我要爷爷!”
兰小楼哄道:“小六子听话,小六子乖啊。你听我说,咱去找神仙,去找天兵天神,回来把老毛子、小日本都打跑了,咱就回家去找爷爷,好不好?咱上新民府城外,有个城隍庙,那疙瘩神仙老多了……”
小六子问:“有孙悟空吗?”
兰小楼朗声说道:“当然有了!”
小六子又问:“有哪吒吗?”
兰小楼道:“有!孙悟空手持金箍棒,哪吒脚踩风火轮,还有四大天王、哼哈二将、门神敬德、秦琼,关公举起青龙偃月刀,从天而降!嘁哩喀喳!把老毛子,小日本这帮恶鬼斩杀个干干净净!这多好啊!小六 子,小六子……”
兰小楼看着小六子终于睡着了。于是,在野地里头,找了一块石头,含悲噙泪,轻声哼唱起来——
吃口江湖饭哪,夜晚睡庙堂。
不做亏心事啊,哪怕见君王……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死里逃生(1)
新民府巡房营议事厅内。
张作霖正躺在一张自己打猎打来的虎皮上阅读《孙子兵法》。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走进来。张景惠向张作霖汇报日俄交战的最新战况:“小日本已经把辽阳打下来啦,俄国人都退到奉天城里。小日本是围而不攻。”
张作霖把书抛到身后的书案上,道:“这两伙打了也有小一年了,都得喘口气了。”
张景惠道:“你估摸他们啥时候再开战?”
张作霖沉吟一下,说:“日俄在奉天是要决胜负啦,我估摸咋也得过了年再开战。咱也能消停点儿过个冬,上冻前营房得收拾收拾,该换瓦的换瓦,该抹墙的抹墙,不好烧的炕要掏了。煤和柴火也要赶紧进。”
众人又商议了好久局势,吃了饭,彼此回家歇息时,已经是深夜了。
寅时,张作霖家宅院前,突然有一队日军骑兵出现。这伙日军来到宅院大门外,在官长的指挥下将整个宅院团团围住后破门而入。
熟睡中的张作霖被闯进来的日军从被窝中抓到院子里。一个日军将张作霖的军装从衣架上取来,用上衣蒙住了张作霖的头,架着他上了停在大门外的马车。张作霖是在梦中被日军抓走的。被惊醒的赵氏先是保护孩子,当她看见丈夫被抓走,把双喜扔在炕上就冲出了大门。
赵氏被日本兵推倒在地,赵氏抱着那个日军的大腿不放,那日军用枪托下死力气打她的手。这时,赵氏借着巷角的微光,在黑夜之中认出了带领日军来抓人的是住在西屋的中町香桔。
赵氏从地上爬起来欲去追丈夫,但这伙日军已消失在黑夜中了。这时,屋内传出了双喜哇哇大哭的声音。赵氏跑回屋里,给儿子穿好衣服,拉着5岁的双喜,跑向黑夜中的大街上,不多时,赵氏到了新民府巡房营东辕门前。
赵氏领着双喜站在辕门前卫兵的岗楼前,值班的张作相看见赵氏母子特别惊诧,喊道:“大嫂!咋的啦?!出啥事啦?!”
赵氏抓住张作相,发疯一般,语无伦次地说道:“兄弟……快去救你大哥!你大哥叫人给抓走啦!”
张作相头上恍如响了一记炸雷,惊呼道:“啥?!抓我大哥?谁敢抓我大哥,啊?”
张作相看着赵氏痛哭不止,话也说不清楚,当下抱起双喜,道:“走,快到屋里说去。”
新民府巡房营的议事厅内,张作相叫士兵端热茶给赵氏喝。张景惠、汤玉麟等人都已经赶到议事厅,操场上骑兵在整队集合。营内不断点起灯笼火把。
赵氏一直在哭,张景惠安抚道:“弟妹,你别着急,你好好想想,是些个啥样的人到家去抓作霖的?像胡子还是像兵?”
汤玉麟也在一旁,暴怒得整个人都快要变成疯兽:“对对,你好好想想……”
赵氏停住了哭声,凝神低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去抓作霖的那帮人里头,有一个人我认出来了,就是住在我家西屋的那个日本人。”
张作相跳了起来:“啥?!家里啥时候住了个日本人?”
赵氏喝了口张景惠递过来的热水,道:“还是刚开春的时候,他打扮成个打鱼的到家找作霖,我走着撂着听了几句,那个人是给日本人做饭的。作霖在外头的事从不对我说,只是谈那个人房租给的多,正好贴补家用。”
汤玉麟吼道:“他日本人凭啥抓我大哥?他这是绑票!小日本两天前在城南建了兵营,作霖指定被他们抓到兵营里去了。咱把全营都拉上!把兵营给他端喽!”
张景惠道:“可不行!”
赵氏颤抖着说道:“大哥,小日本杀人可不眨眼哪!你们可得赶紧救他呀!”
张景惠道:“弟妹,你听我说。咱要是去打日本兵营,不但救不了作霖,反把作霖给害了。”
汤玉麟不解地问:“咋的?”
张景惠道:“你想啊,你一打兵营,小日本急眼了来个毁尸灭迹。你找不到人,反闹个无理滋事挑衅,朝廷还要治咱们的罪!”
赵氏又哭了起来:“这可咋整?这不完了吗?”
张景惠道:“弟妹,你别着急,咱知道是日本人抓了作霖,这就好办了,咱就知道上哪疙瘩找人去了。等天一亮咱就去找知府,用外交手段朝日本要人……”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死里逃生(2)
第二天,新民府的知府大堂内,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三人在大堂上坐立不安地在等待知府增韫回来。等增韫坐轿回来,张景惠等三人迎到大堂阶下,三人连声道:“大人你老受累,大人你老辛苦,辛苦!”
增韫叹着气下了轿子,嘴里说道:“辛苦不辛苦的倒是小事,就是这事情毫无头绪啊!”
张景惠急不可耐地问:“日本人咋说的?”
增韫进了大堂,边走边说道:“日本人倒真给面子,日本驻新民府的驻屯军军政长官井户川辰三,亲自接见了我。可是他说他们抓的都是给俄国当过侦探的人,从没抓过中国的官员,你们看……”
张景惠道:“张管带的夫人是亲眼得见,是日本人抓了张管带,不会错的。”
增韫双手一摊:“可日本人一口咬定没抓,又有什么办法?”
汤玉麟着了急:“那就到他兵营里去搜!”
增韫也急了:“那不就打起来啦?”
汤玉麟“哼”的一声,挥舞着拳头,道:“打就打!咱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张景惠拦住汤玉麟:“汤哨长!咱们来求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必定能给咱们做主,你着急有啥用?”
增韫摆了摆手:“我能体谅,在座的诸位,都是和张管带出生入死从绿林闯出来的,有金兰之好,情同手足。可要跟日本开战,就不是情义之间的事啦,那是国际争端,必须听命朝廷的。”
张作相上前一步,道:“知府大人,朝廷明令咱新民府为中立区,他小日本出兵侵占,私设兵营,又胡乱抓人,就坏了我朝的法令啦!咱为啥还不能打他?”
汤玉麟帮腔:“就是,他小日本也太能熊人啦!”
增韫叹了一口气:“列强横行无忌,岂止我们新民一府。增某是无能无力报仇雪恨啊,就盼着诸位这样的国之栋梁,有朝一日,统领军队,不但把新民府的日军赶走,连紫禁城里所有的鬼子兵都赶跑喽才好哪!得啦,从一大清早起就尽折腾这事了,好多事都还撂着哪。”
众人说到此处,均觉得兹事体大,无从入手。张景惠三人想着还是先告辞,回去再做打算。
三人走出大堂。增韫到底不放心,喊了一声:“张帮带请留步。”
张景惠返回大堂,道:“大人有何吩咐?”
增韫道:“巡防营眼下只能靠张帮带掌管啦!万万不可惹出事端来,你我都担当不起啊!倘若以后巡防营管带职位出缺,我会向奉天将军推荐你取而代之的。”
张景惠点了点头,道:“请知府大人放心,卑职一定能管束住属下,绝不会跟日军起任何争端。”
日本新民府驻屯军军政指挥部,设在一座较大的四合院内,院内一间仓房改成了临时囚室。仓房的门窗都钉上木栏,以便日军看守监视。囚室内关了10多个中国人,张作霖就在其中。他上身穿件清军军服,下身穿件衬裤。他从门栏望出去,见一日军军官走过院子,朝上房走去。他捶打着铁栏,可这日军军官并不理睬他。走过的日本军官就是新民日军驻屯军军政长官井户川辰三。
上房是日军作战科办公室。日军中佐、作战科长田中义一见井户川辰三归来迎上前去:“井户君一路辛苦了。见到儿玉总参谋长了?”
井户川辰三点了点头:“见是见到了,可是并没有说服儿玉总长,总长斥责我替张作霖说情是长了一副支那人的心肠。命令我回到新民立即把张作霖和俄国侦探杀掉,免得时间拖长了出差错。”
田中义一失声道:“等一等,我马上去辽阳,再向儿玉总长陈述不杀张作霖的理由。”
井户川辰三摆了摆手:“你能说出更多的理由吗?儿玉总长可是很不耐烦啊!我看你是白浪费时间。”
田中义一想了一想说:“那我先对你说,看能不能说服你。”
井户川辰三道:“对!你不能说服我,就立即处死张作霖!我可不想担当违抗命令的罪名。”
田中义一抽出腰间的军刀,在地上比画,说道:“奉天决战在即,我部担任整面西线进攻,兵力显弱。尤其我部骑兵已损失过半,正好利用张作霖的骑兵。”
井户川辰三点头又摇头:“说过啦。”
田中义一接着说:“刚结束的辽阳会战,我军先是屡攻不下,伤亡惨重。后来利用了冯德麟、金万福等人的满洲义勇军,出其不意抄袭俄军右侧背,迫使俄军放弃辽阳屏障首山而北逃,我军才取得决定性胜利。”
井户川辰三不明所以地看着田中义一,问:“你说的这个和张作霖有何相干?”
田中义一继续说下去:“光是冯德麟在配合我军作战中,就击毙俄军将校以上军官30多个,击毙俄军士兵1000多名,生擒19名。缴获枪支子弹数万,辎重125车……”
井户川辰三“嗯”的一声,道:“你是作战科长,有统计数据,这方面的情况当然应该你去说。”
田中义一看见自己的解说得到认同,很是高兴,当下继续道:“你知道冯德麟为什么能取得这样大的战果吗?因为他的手下多是马贼和土匪,这些人的枪法非常准,在满洲流行一句话:十个清兵不抵一个日军,十个日军不抵一个胡子!听说张作霖骑兵的枪法比冯德麟的还要准,张作霖是非常有利用价值的。”
井户川辰三边听田中义一说话连连点头,可等他说完,又沉重地摇头:“再有利用价值,可是儿玉总长对他袭击过我军运输队,还帮助过俄军运粮草等行径,对他十分痛恨。”
田中义一道:“他还帮助隐藏过我军情报人员哪!他脚踩两只船,不过是从中获利。我们更应该从帝国长远利益着眼,不可为一时泄愤而有碍帝国远东战略……”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死里逃生(3)
井户川辰三见田中义一越说越激动,笑了起来,他安慰地拍了拍田中义一的肩膀说:“田中君,说话要有分寸。不可对儿玉总长有埋怨情绪啊!”
田中义一不由得热血沸腾:“绝不是埋怨,我一片忠心可照日月。从形势上看,朝鲜都可以说划归我日本版图中,满洲不久将成为第二个朝鲜,征服整个中国指日可待。正如兵站总监山县有朋阁下所讲:中国将如同犹太人一样国将灭而仅存人种。而中国几亿人口,如何统治?势必采用以支那人治支那人的策略,一心只想升官发财的中国官员,都能为我所用!这是我大日本帝国多么大的一批人才啊!”
第二日中午在日本驻屯军军政指挥部,中町香桔带领一队日军来冲进关押张作霖的牢房,提审张作霖。日军将张作霖抓到牢门外,并将他五花大绑,押解到上房作战科办公室内。坐在桌后的审问者是井户川辰三军政长官。
井户川辰三喝道:“张作霖!你偷袭我日本皇军,抢劫枪弹,还帮助俄军收集粮草,你犯下了严重的罪行!你知道吗?”
张作霖心想,老子就是死了,也不能丢张家的脸面,当下高声道:“我是大清朝的官员,不管我犯了啥罪,都得由我们朝廷来拿办我!你凭啥在我们这疙瘩乱抓人?你还敢抓我朝廷的官员,你这叫土匪,强盗行为!你们这叫绑票,你们赶紧把我放喽!还得赔礼道歉!”
井户川辰三笑得乐不可支,他打算用心理战术完全摧毁张作霖的心理防线,以便判断张作霖是否能为大日本帝国所用,所以做出完全藐视张作霖的表情,说道:“张作霖!要有军事实力才能讲这种话,你讲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我宣布:大日本皇军新民驻屯军军政部判张作霖死刑!立即执刑!拉出去!”
张作霖被两个日军架赶往外拖,忙道:“你们别杀我……你们听我说!你们不杀我,往后我替你们日本人做事!做啥事都行!你们别杀我……”
其中一个日本卫兵用一条军用皮带将他的嘴勒紧,使他再不能讲话。
张作霖被架出大门,扔上一辆大车。大车上已有两个五花大绑着的中国男人,大车由一队日军押解,中町香桔指挥,朝新民府街里走去。
新民府闹市区的十字路口,行人熙攮。一队日本骑兵押的大车来到十字路口。日军先将两个中国中年男人拉下大车,强行将两人按倒在街中跪下。其他日军围成人墙持枪警戒。中町香桔跳上大车欲演讲时,将张作霖拉下大车,站在车旁。街上所有的人都凑上前来围观。
中町香桔站在大车上,喊道:“大伙都来看啊,快来看啊!砍人头示众啊……大伙听好喽!奉天城眼瞅着就要打下来啦,往后大伙都要跟日本皇军亲善,都要帮助皇军,再不许帮老毛子干事!这几个人就是替俄国老毛子做了军事侦探,就要砍头示众!往后谁要敢再给老毛子干事,就要砍头!”
观者越集越多,这时候,两个日军抽出战刀,将跪在地上的两个中国男子的发辫放在头顶上,准备砍头了。张作霖两眼冒火,扭动着身躯又喊不出声,只能冲着围观者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瞪圆眼睛冲着观看的老百姓,心里大喊:“你们咋看不出来哪?我是巡防营管带张作霖啊!你们快去报信!日本人要杀人啦!快去呀!你们咋都不吱声呢?”
可是,张作霖看到的是——在周围的中国观众,许多人有着强壮的体格,却显出麻木的神情。只是在中国人的人头被砍下来时鲜血喷出,这时围观人圈“轰”地一下倒退几尺,大概怕溅上血吧。
张作霖突然整个人全身发冷。
中町香桔凑到张作霖耳根处,嘿嘿冷笑道:“看在你帮助过我的面上,给你留个全尸——拉过去!枪毙!”
两个日军将张作霖拉到街心,强行按倒跪地。一声枪响,张作霖顿时倒在地上……
日本驻屯军军政指挥部作战科办公室内。下午的阳光从窗格子照射了进来,张作霖瘫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他刚才在街市上被吓昏了,到现在还未清醒。日军朝他头上浇了冷水,他才睁开眼睛,逐渐看清坐在他对面桌后的三个人在冲着他笑,这种笑是玩弄猎物时流露出的得意又残忍的笑。
井户川辰三走上前,摸了摸张作霖的肩膀,笑道:“张作霖,你能活下来,你是要感谢田中科长的,是田中科长亲自跑到奉天去,向儿玉参谋长求情,又向兵站总监山县有朋阁下请示,你才得到赦免的。”
田中义一接口道:“对你的赦免是有条件的。你必须宣誓,今后要一心一意对日本皇军效力。你如果不宣誓,还是要处死你!”
井户川辰三注视着张作霖,脸上露微笑,问道:“你同意宣誓吗?”
张作霖有气无力地点头,道:“同意。”
田中义一举起一张纸,放在张作霖的眼前:“这是誓约你要在这上面签字。”
旁边的中町香桔将誓约和笔递到张的面前,喝道:“在这里签字!”
张作霖脑子里还存有一丝清明,知道自己这个名字要是一签,以后就不能抬头见人了,当下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哭丧着脸道:“我不会写字。”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死里逃生(4)
中町香桔咆哮起来:“你撒谎!快签字!”
田中义一拦住中町香桔,说道:“满洲的土匪多半都是不识字的,叫他按手印就是了。”
中町拿来印泥,抓起张作霖的手,在誓约上按了手印。
又是寅夜时分,一辆马车赶到张作霖家的大门前。大车上的日军将张作霖推下车后,赶车走了。
张作霖从地上爬了起来,喘了好长时间,这才步履蹒跚地走到家门前扣响门环。
睡在炕上的赵氏听到叩门声,连忙起身出来开门。在大门前,她问了一声:“谁啊?”
张作霖有气无力地道:“是我,开门。”
赵氏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又问:“你是谁?”
张作霖声音越来越微弱:“是我,张作霖。”
赵氏听仔细了,忙打开门,见张作霖坐在地上,忙上前抱住张作霖,又喜又悲:“作霖!你咋的啦?快起来!”
赵氏扶着张进屋坐在炕沿上,她抚摸着张作霖的脸庞大放悲声:“我都惦记死了……”
赵氏话还没有说话,张作霖怔怔地回过神来,他一下子抱住赵氏,号啕大哭:“我是死里逃生,死里逃生啊!”
张作霖的哭声将一边炕上睡觉的双喜惊醒了。双喜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叫“爸爸”。
张作霖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听的声音了,当下将双喜和赵氏都搂在怀里大哭起来:“我这回真怕死啊!我就是想老婆,孩子啊……”
赵氏拿手巾擦去张的满脸泪水,道:“你回来了就好啦,回来就好了……”
张作霖搂着老婆,孩子睡在热炕头上唠嗑,他将前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与赵氏。赵氏又惊又怕,说道:“咱回赵家庙种地去。当个庄稼人多省心啊,不干这玩命的破差事啦!”
张作霖定了定神说:“这年头庄稼人被杀的还少啊?这年头庄稼人都不如一条狗。你没听唱戏的说吗?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咱东三省正遭大难哪!”
赵氏抚摸着张作霖的身子声音低低地说:“要死也死在自个家的炕头上,不能叫日本鬼子杀了!”
张作霖“哼”的一声,不紧不慢地说:“躺在热炕头上倒熨作,可你没钱没势力啊。”
赵氏不以为然:“我就想过平平安安的省心的日子,要那么多钱和势力干啥?”
张作霖道:“干啥?你不是想叫咱儿子念大书,往后有出息吗?没钱你供得起儿子念大书吗——你当庄稼人,你儿子不也得顺地垄沟刨食吃?”
赵氏叹了口气,道:“我是怕你再出事啊!”
张作霖疲倦地闭上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该出啥事,我看是命中注定,就看我是个啥命吧!”
赵氏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命?”
第二日上午,赵氏走进新民府大街一个算命的卦棚。年逾花甲的算命先生察言观色,打量赵氏的衣着,一眼便瞅见她手中用手帕包着的银钱。
赵氏小声地问道:“先生,你老算命吗?”
算命者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算命,算命,请坐请坐。请问夫人是批八字流年哪?还是问吉凶祸福?还是找事由,寻财物?”
赵氏道:“我是给我孩子他爹问问运气。”
算命者点头,拿起桌子上的罗盘,连说:“行,行。小运,大运,都能给夫人批准喽,请问你家老爷的生辰?”
赵氏道:“光绪元年二月十二卯时。”
算命者掐着手指头,“嗯”的一声,点点头:“八字是乙亥年戊己月壬午日癸卯时,按卦上说,你家老爷起运不在生年,而是在束发之后。就是说你家老爷20岁之后才发迹,才走了好运……”
赵氏惊奇地叫了起来:“对对!都快30了才……”
算命者道:“嗯,批大运要先找出生年立春。乙亥年打春在同治十三年腊月二十八,丁酉午正初刻四分。嗯,好,你家老爷是大富大贵的命!打这往后一年要比一年好,一天比一天地走好运!”
赵氏道:“可我老是担着心,这些年总是出事。”
算命者道:“都出啥事啦?”
赵氏理了理头绪,道:“生我们大小子那年吧,家就叫老毛子跟胡子给毁了。前些日子,孩子他爹又差点闹出人命来。”
算命者道:“把你家大少爷的生辰说给我。”
赵氏道:“光绪二十七年四月十七辰时。”
算命者不置可否,继续掐着手指,道:“八字是辛丑、癸巳、己未、甲辰。唉呀!这大少爷也是大富大贵的命啊!只是……咳。”
赵氏被算命者欲言又止的神情吓唬住,急忙道:“先生,有啥你老说啥。”
算命者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那我就直说了,按卦上算,大少爷的命太硬!真是太硬了。”
赵氏更惊慌了,失声问:“命硬能咋的?”
算命者摇着头:“克父母啊!”
赵氏“啊”的一声,道:“先生,这可咋整啊!”
算命者一脸胸有成竹,斜眼只瞅着赵氏手中银钱,慢悠悠地说:“夫人别着急,能解!有解的办法,只是只是得费点周折,破费点……”
赵氏忙打开手中手帕:“先生,我就带来五两银子,你老看够不?”
算命者心花怒放地接过银子说:“行,行。夫人心诚,我就尽心尽力把大少爷这事给解了。我把解的方法,都写在纸上,你们要照我写的去办。只要照我写的办好了,我保你全家平安无事、大富大贵。”
说到这里,算命先生拿起纸笔,细细地写了两张纸,递给了赵氏。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死里逃生(5)
过了几日,赵氏左思右想,决定带着自己的孩子双喜去新民府附近的普善寺求个两全的法门。一路上,赵氏领着儿子双喜,张作相则拎着一篮子香蜡和糕点等供品陪同。走到离寺院不远处,可以听到寺内传出钟声和僧人下早课的清脆的打木板声。双喜看见寺庙满心欢喜,他挣脱母亲拉他的手,朝山上跑去。6岁的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赵氏忙喊道:“双喜,慢点跑——小心摔着!”
张作相跑上前去将双喜逮着,拉着他再不放手。
佛寺的大雄宝殿内,僧侣们的早课已毕,佛殿地上的几排蒲团都空着。只有佛寺的老方丈坐在讲经台的座位上,看着赵氏给他的由算命先生所写的破双喜命硬的文字,不住地摇头。
方丈看完了,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恕谅,本寺是不做这种法事的。”
赵氏好奇道:“不做?”
张作相也在旁央求:“老和尚,你听我告诉你,这是新民府巡防营张管带的夫人,这是张管带的大公子。你就不能帮这个忙?给个面子?”
方丈还是双手合十,耐心地解释道:“阿弥陀佛,佛门弟子对施主一律都是不可以妄语,不可以两舌的。做一切法事,都要遵奉佛法,遵守寺院的戒律的。”
张作相不满地嘀咕:“啥戒律啊,你不是方丈吗?方丈不是这疙瘩最大的官吗?你要干啥不行啊?”
方丈哈哈一笑,又是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说:“方丈不是官,戒律规定了寺院主持者的住处、长宽不得超出一丈。众僧称呼我方丈,是对我的告诫,切不可贪恋享受……”
张作相摇头,一脸不信,道:“你别说这些了,我只问你当和尚做不做善事?你供这如来佛是干啥的?”
方丈道:“我佛慈悲,但这供奉的不是如来佛,是释迦牟尼佛。没有如来佛……”
张作相“唉”的一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个和尚可真逗,谁不知道这是如来佛啊!你吓唬谁呀?”
方丈倒不生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如来二字,是佛的另一名称。如来和佛的称号,是指具有无上觉悟和智慧者。释迦牟尼佛,也可以称释迦牟尼如来。比如我们称张老师,也可以称张先生,如果称老师先生,就不知称的是谁啦……”
赵氏急道:“老师傅,你老就是位佛爷……”
方丈连说不敢当:“修德不到,差如恒河……”
赵氏扑通双膝跪在方丈前,哭了起来,求道:“老师傅,求求你老发发慈悲,收我儿子做个跳墙和尚吧!这是救我们全家呀!”
方丈吓了一跳,弯腰伸手扶起赵氏,口中道:“施主快请起——不是我佛不发慈悲,而是这跳墙和尚违背佛法教理,我如果答应这样做,就是欺骗施主。对施主不能解惑,反要给施主增添烦恼啊!”
方丈说完,将算命者所写纸单交赵氏。赵氏无助地哭泣着:“那我儿子这命硬咋能破解啊?”
方丈唱了一声佛号,开导她说:“人人都有佛性,持恒心修行,将佛性发扬光大,人人都能成佛。”
张作相觉得这个和尚净说废话,不由得生起气来,眼露凶光说:“我说和尚……”
赵氏拉住张作相,道:“作相!你咋老是和尚和尚的,没个尊敬!快叫师傅!”
方丈倒是不以为意,道:“这位施主称我和尚,是对我最大的尊敬啦!对佛法参悟精深,能堪为人师者才可称为和尚。老衲只是一沙弥,充其量称一比丘而已。”
张作相根本不领方丈的情,道:“那我就还叫你和尚,你说这个庙里头不收跳墙和尚,那别的庙里头也都不收跳墙和尚?”
方丈道:“施主到有庙的地方去问一问吧。”
张作相瞪起眼睛:“你这儿不就是庙吗?我问你不行啊?”
方丈耐心解释:“这里不是庙……”
张作相火冒三丈:“这个老和尚可真绝了!你这不是庙是啥?是牢狱?”
赵氏在旁忙打断他:“作相!咋说话哪?”
张作相悻悻然扭过头去:“那他是咋说话哪?”
方丈道:“施主若是留意,就会看到凡是佛门弟子修行居住的地方,都叫寺和院,也有叫精舍的。称做庙的都不是佛教。”
张作相早就想离开这个饶舌的老和尚了,他拾起篮子,拉着双喜,对着赵氏说:“大嫂,这算命先生写的是叫咱到庙上去,咱这是找错庙门啦。咱走。”
赵氏道:“作相,等会儿——我听老辈人讲,拿到庙里的供品,不能拎回去。”说完,将篮中的香、蜡点燃,连同糕点、果品一起摆上供桌。并叫双喜、作相同自己一起向佛跪拜。方丈当三人磕头时,他轻敲了一下供案上的铜罄。口中念叨道:
诸法因缘生,
缘谢法还灭,
吾师释迦佛,
常作如是说。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死里逃生(6)
方丈又轻敲铜罄一下。双手合十,走向大雄宝殿深处。赵氏跪在地上,望着方丈的背影发愣。赵氏心想,啥都是空的啊……
这时,张作相已经走到大门口,见赵氏呆立不动,于是喊:“大嫂,大嫂!想啥呢?走吧,咱找庙去。”
从普善寺回来的路上,张作相突然想起可以去城隍庙看看,便夸说那里十方神佛都有,保准灵验。赵氏病急乱投医,觉得他说的在理。于是,又一起来到了新民府城外的城隍庙。这时候已经是中午,艳阳高照,三人走得一身是汗。
城隍庙墙外不远的山坡树林中,一个20上下的年轻人正在教6岁的男孩练习蹦蹦戏的基本功,此师徒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大难不死的兰小楼和小六子,自从他们脱离险境,便在这城隍庙住了下来。
这会儿,小六子右手拿扇子、左手拿手玉子,在练扭秧歌舞步。兰小楼手执一根树枝条。小六子的动作错了,兰小楼就用树条敲打他,喊道:“腰扭起来!你这肩是死肩啊?咋不动弹呢?你记住了,你学的是上装,唱上装一靠唱、二靠浪、浪才美,美就得浪。手玉子咋打的?咋跟不上脚步呢?要打在点儿上,重来,走!接着练,不许停下,过会儿我来看你要偷懒,看我不削你!”
小六子嘴上叫苦:“干爹,我饿了,吃了饭再练呗。”
兰小楼道:“吃饱饭练功。咱是吃张口饭的,就得能吃苦、能受累——接着练。”
小六子无可奈何,只好接着练习。
兰小楼朝城隍庙门走去。城隍庙内的正殿上,正位供奉着两尊城隍老爷的塑像:一尊为黑脸垂髯,身旁还配有城隍奶奶;另一尊城隍爷是位白面书生美少年像,却是光棍一个。挨着城隍爷右侧的正面,依次还供奉着弥勒佛、药王菩萨;正面左侧依次是观世音菩萨、元始天尊;正殿西面供奉文昌大帝、关公、寿星南极仙翁;东面供奉子孙娘娘,痘花娘娘、财神比干;正殿门前西侧墙上设有一神龛。龛内塑一尊类似济公和尚像,此像右腿瘸、拄拐棍、裤腿衣袖卷起,腿、胳膊、脸上都长满了疖疮。龛匾额上写的此神为“十不全”,此神的脖子上挂着九串咸菜疙瘩。整个殿内所有的神佛塑像是有大有小、有泥塑、有木雕、有铜铸,杂乱无章法,纯为凑数。
此庙的主持,花甲年纪,是兰小楼的表叔。他正在供桌上将黄色草纸裁成纸条,用毛笔沾朱砂,往草纸条上画符。供桌上还放着两碗包米馇子粥和一盘咸菜。兰小楼走进正殿,坐在供桌前,招呼道:“表叔,你吃过了?”
主持看见兰小楼,点了点头,道:“吃过了,你快吃吧,都凉了——小六子咋不回来吃饭?”
兰小楼将树枝条放在供桌上,端碗饭,扒了几口,边吃边说:“叫他多练一会儿。”
主持看树枝条,说道:“我跟你说啊,小六子不是你亲生的,你要是总打孩子,外人会骂你心黑手毒丧良心。”
兰小楼摇了摇头,道:“外人知道啥?打能成条龙,不打成条虫。我打他为的是往后他能有口饭吃——唱戏的就是苦命人!”
主持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饭,说道:“你别说我又跟你磨叨,唱那个臭蹦蹦干啥。风里雪里奔波,挣不了几个钱,还叫官府像抓贼似的抓你。我这庙产现有一垧多山坡地,收的租子够咱爷三个吃半年。再加上收的香火钱,一年的嚼裹儿都够了。我是个绝后器,往后这庙产还不是你的。你咋就不知道留下来享清福呢?”
兰小楼叹了口气,道:“表叔,我要是不唱戏,我浑身上下哪疙瘩都不得劲,我这是生就的贱骨头。你要让我长年累月守着这些乌七八糟的神啊佛的,整天像你似的三千鬼画符,非得把我憋屈死不可。”
主持笑了起来,道:“你说啥?这些神佛乌七八糟——你还笑?”
兰小楼道:“表叔,你自个瞧瞧,这是人家城隍老爷的地盘,可你把人家挤对成啥样儿啦?天上地下,满乾坤的神佛,八成都摆在这啦,你这叫个啥庙啊?”
主持“唉”的一声,解释道:“你呀!还是岁数小,不知道啥叫过日子啊!如今是想挣点钱吃上口饭多不易啊!啥庙?香火旺才是好庙!就供一个城隍,能有几个香客?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善男信女里头,信啥的都有。咱这关外比不了关里,地广人稀,寺庙又少,我花了一辈子的心血才淘换来这些尊神佛。到我这庙上来烧香的,信佛的有弥勒佛、有观音,求道的有元始天尊,治病的有药王菩萨,求财的有比干财神,结义的有关公,盼子的有子孙娘娘,祝寿的有南极仙翁,出花的有痘花娘娘。上我这一座庙啥事都办了,我收的香火钱也多了,就说我供这‘十不全’吧,谁不生个疖子疮牛皮癣的?生疮的人给十不全送的咸菜,一年都吃不了。你吃的咸菜就是十不全的……”
这一边,张作相背着双喜和赵氏一起出现在城隍庙山门处。主持瞧见了,忙将发辫盘在头上,戴上道冠。又对小楼说:“来主顾啦——到后屋吃去。”
兰小楼腋下夹着树枝,双手端粥碗和咸菜退到神龛后边的屋里。
赵氏和张作相、双喜三人走到正殿门前,主持见张作相是位军官,忙迎出门。口中连声道:善哉善哉。无量寿佛。大人、夫人快请到殿内坐。
赵氏等三人都走累了,坐到供桌前的板凳上。隔了好一会儿,张作相先站了起来,问道:“你这庙里头都做啥法事啊?”
主持合十,道:“我这庙里啥法事都能做。占卜、打卦、求签、求符、拜神佛求福求财、解祸还愿、设坛做法、招魂驱魔……”
赵氏把算命纸单递给主持,殷勤地问道:“老师傅,这样儿的法事你老做吗?”
主持看了看纸单,口中一迭声道:“做……做过,做过不少哪。是凡在本庙做过跳墙和尚的人家,都是平平安安、人财两旺。”
主持说到此处,拿出画符用的黄草纸,用剪刀剪了一个一尺长的纸人,提朱砂笔指着双喜问:“出家的是这位少爷?”
赵氏忙道:“是。”
主持又问:“姓名、八字。”
赵氏指纸单道:“这上头都写着哪。”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死里逃生(7)
主持用朱笔在纸人上随手乱画了好一阵子,然后说道:“双喜。辛丑年癸巳月壬子日甲辰时。妥啦。”
赵氏跪下来,道:“老师傅,做这法事要给庙里上啥供奉?”
主持“嗯”的一声,看着赵氏上下一身,也是有钱人家,当下做沉思状,好一会儿说道:“就看少爷这替身压哪儿了。”
赵氏一时没明白,问道:“啥?压哪儿?”
主持道:“就是说少爷的替身给哪位神佛做弟子。压城隍哪,是三升米、二升豆、一棵白菜、两块豆腐。素的东西都行……”
赵氏着慌道:“来的时候不知道带啥供品……”
主持有些失望,口上却道:“交钱也中,庙里都能给置办全了。”
张作相上前,从怀中掏摸了一会儿,交给主持一张钱帖,道:“这是奉天官银号的凭帖,凭帖一吊换铜钱一吊——花过没有?”
主持在日头下展开一看,然后收入怀中,道:“花过、花过,错不了。夫人,少爷的替身就压城隍这?”
赵氏道:“老师傅,我想叫双喜做观音菩萨的弟子。”
主持将纸人压在观音的香炉下,口中说好,又摸着双喜的头,道:“往后庙上要多上香、多念经,少爷的替身就能是观音菩萨的善财童子啊!妥啦,妥啦!双喜就许到庙里出家当和尚啦。少爷就没有名字啦!待会跳墙跑出庙外,听到头一声有人喊什么,少爷就叫啥名啦。家里人不能看见少爷跳墙。请夫人和大人到庙外头躲躲。”
赵氏示意张作相再给主持一张钱帖,张作相没好气,边给钱边说:“那要躲多远哪?”
主持道:“用不了多远,看不见跳墙就中。”
赵氏道:“孩子跳墙可别摔着。”
主持道:“墙不高,里外搭上梯子,由我扶着,一丁点闪失都不会有。”
赵氏和张作相朝庙外走去。主持将双喜领到庙的院墙下。墙也只有5尺来高。
主持让双喜在这等着,自己去搬梯子。
主持到后屋搬出两个梯子,让已吃完饭的兰小楼过来帮忙。
兰小楼摆手道:“不行,我得去看小六子,那个小王八羔子不看着就偷懒。”
主持道:“你不是去树林吗,就把梯子给我架在墙外就行了。”
兰小楼只好站起身来,去墙外架梯子。一边高声喊,梯子搭哪儿呀?
主持在墙内架好梯子自己先爬上去骑在墙上。墙上的主持叫住兰小楼,说着,搭这,搭这。
兰小楼把梯子搭好走了。
主持又转回正殿,把双喜带到梯子前,自己先爬上去,然后让双喜也爬上来,主持扶他越过墙走下梯子。主持对双喜说:“你妈在那边,找你妈去吧。”
双喜朝他妈跑去时,树林内传出兰小楼的喊声:“小六子!王八羔子到哪去了?小六子!”
双喜跑到赵氏和张作相的身边。赵氏道:“儿子!你跳墙出来听见有人喊啥了?”
双喜侧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大叫道:“喊小六子,王八羔子。”
赵氏点了点头,心中念叨着阿弥陀佛,老天有眼,口中道:“我也听见喊小六子啦。”
张作相也听见了,心里纳闷,原来真有神仙这一说,“嗯”的一声,道:“是喊小六子。”
双喜又道:“还有王八羔子哪。”
赵氏迟疑了一下,问道:“小六子在前边,还是王八羔子在前边?”
双喜想了一下,又喜滋滋地咧开嘴笑:“嗯……小六子王八羔子。”
赵氏抱起双喜,欢喜道:“那你往后就叫小六子,再不叫双喜了。记住了。”
双喜(小六子)摸着娘亲脸庞上的头发,道:“那王八羔子哪?”
赵氏捏了捏双喜的鼻子,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不算了!”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风雨欲来(1)
新民府的大街上热闹极了。
一队日军在游行庆祝日本战胜俄国。前导是鼓乐队,依次是骑在马上的日军军官田中义一、井户川辰三、中町香桔。两个日军举着一条横幅标语,上写“庆祝战胜俄国の役”。再后面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日军步兵,一些挎着腰刀的日本浪人,一些穿日本和服的女艺妓、妓女。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拿着小彩旗,彩旗上写有“大日本皇军万岁”“万世一系天皇万岁”“满洲重光”“大东亚共荣”……
百姓们驻足观看,有人叹息:“这还是中国的地面吗?”
从城隍庙回来的赵氏、小六子和张作相,刚走进新民府大街,就碰上日军游行。小六子挣脱母亲拉他的手,挤到人群前面去看游行。张作相害怕双喜走失,边喊边去抓小六子,口中道:“双喜、双喜,回来!看那玩意儿干啥。”
赵氏在一旁提醒张作相,道:“作相,双喜出家了,他是小六子。”
张作相嘿嘿一声,道:“这一时半晌还改不过来哪。小六子……”
赵氏带着小六子回到了家。晚饭后赵氏收拾完碗筷,将炕桌擦干净,然后上炕给小六子准备明日上学的用品。她从炕柜里拿出一块新蓝布包袱皮,将书、纸、笔、砚等物包好,又拿出一套小六子的新衣服。小六子去翻看书包和衣服。
赵氏打小六子手一下,道:“别动!这是你明天上学穿的。”
张作霖将一册封皮上写着“直隶大城:张氏族谱”的书和笔、砚等放到炕桌上,皱着眉头开始修改族谱。他将双喜的名字抹去,改成小六子。张作霖见小六子闹个不停,就把小六子叫过来,让小六子坐到炕桌前,郑重地对小六子说道:“这是咱们家的家谱,你看——这是你爷爷叫张有财,这是你奶奶张王氏。你爷爷奶奶生了你爸爸我,我名叫张作霖字雨亭,这是你妈妈张赵氏。我和你妈生了你。你告诉老师你名字叫张学良,字汉卿……我给你起张学良这个名字,就是叫你要像汉朝的贤臣张良那样成为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才。汉卿这个字,就是汉朝的贤臣……”
最近,张作霖百事皆顺,他对一向为害辽西的胡子,进行多次扫荡,特别是端掉了悍匪杜立三,扫除了当地一大害,辽西匪患遂绝,人心称快。这个消息让总督徐世昌喜出望外,上报朝廷,为张作霖请奖。清廷除了赏银5000两之外,将张作霖升为奉天巡防前路统领(旅长),管辖马步5营。张作霖从此成为东北旧军5个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之一,势力更加壮大了。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求见。赵氏去开院门。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三人一脸怒气走进院子,径直走进堂屋。
原来,日军战胜俄军后放假三天,满大街是闲逛的日军。新民府大街上,华灯初上,一片繁华。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在一个妓院内,两个巡防营的官兵正各抱着一个妓女在吃花酒,两个日军闯进来抢夺官兵怀里的妓女。最后,双方打了起来。日军竟掏出手枪将两个官兵打死了。
当赵氏关好院门走进堂屋时,见张作霖咬牙切齿在堂屋里转。口中吼道:“妈拉巴子太欺负人了——他小日本在新民有多少驻屯军?”
张作相上前道:“五六百人。”
张作霖一掌拍桌,打翻茶碗,怒道:“妈拉巴子他武器再好,我2000多人也收拾他啦!”
张景惠道:“作霖!可不行!那不就中日开战啦!朝廷非治咱们死罪不可啊!”
张作霖道:“他小日本枪杀我大清官兵就拉倒啦?”
张景惠解释道:“朝廷不是有旨意吗,是凡与外国人发生争端,都交由各地官府交涉嘛。咱把这事先报新民知府,知府必得让奉天省总督府出面交涉。”
第二天,新民府巡防营议事厅内的书案上放着两包白银。张景惠坐在椅子上盯着在地上来回踱步的张作霖,张作霖转一圈看一眼案子上的银子,又转一圈又看一眼银子。
汤玉麟、张作相走进议事厅。汤玉麟把头顶上官帽往书案上甩,口中道:“这兵没法带啦!练兵不起劲,出去巡逻一个个像瘟鸡似的耷拉着脑袋。”
张作霖瞥了他一眼,道:“咋的?都不想干啦?”
张作相低头道:“大伙都听说啦,小日本打死咱一个弟兄包500两银子。一条人命500两,不贵,挺便宜,小日本有钱,往后想打死几个都包得起……”
张作霖瞧着案上的银子冷笑:“作相,到姜雨田那取1500两银子来。”
张作相道:“干啥?”
张作霖道:“包给小日本!”
张景惠急地从椅子上蹦起,道:“作霖!我到新民府取日本人包的这1000两银子的时候,知府大人特意转告了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大人的话!说你智擒巨匪杜立三,不循结拜之私情,就地将杜匪斩杀,实属智勇可嘉,已奏报朝廷,擢升你为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我和玉麟、作相,也要提升为管带。正是这个节骨眼上,可别惹出乱子,惹恼了朝廷!”
张作霖不以为然地摇头道:“你官再大,军心散啦咋整?作相,要挑枪法好的去干这事。”
汤玉麟拍胸脯道:“这活让我去干,我尽挑过去在绿林干过的弟兄去干。他10个小日本也顶不上一个胡子……”
张作霖道:“你拉倒!我怕你搂不住!我只有1500两银子。”
次日上午,新民府大街上。张作相带领30名巡防营士兵。他们手提毛瑟短枪,精神亢奋,步伐矫健地走来。见了酒楼、妓院就进去搜查。
张作相领着十几个士兵闯进日本兵枪杀两个清兵的那个妓院。老鸨子笑容可掬地出来迎接张作相:“呦!大爷,咋这么早就出来啦?等着我去瞧瞧,有几个姑娘没接客,有几个下来了……”
张作相一指挥,十几个士兵都冲上了阁楼。老鸨心下着慌,满脸堆欢,脸上努力出风情万种,说道:“哎呦!你们可别乱闯啊!快都下来!我给你们找……”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风雨欲来(2)
十几个士兵手提毛瑟枪见屋就闯进去。只见有的屋里嫖客正搂着妓女睡觉,有的屋里妓女正在穿衣、梳妆、洗下身等……当士兵们下楼要出门时,老鸨拦在门前。各屋传来妓女的叫骂声。
老鸨还待上前讲理:“你们这是干啥?咋回事呀?”
张作相一把推开老鸨,喝道:“躲喽!”
张作相领着士兵又走回大街,老鸨在背后骂道:“这些个挨千刀的!早饭吃了枪药啦!”
士兵们围在张作相周围议论,最后想起来了——小日本没放假!士兵们问道:“那咋整?”
张作相想了好一会儿,道:“有了!走!上铁路!”
中午时分,新民府野外一条铁路上,15名日本护路兵在一名小队长的带领下,正沿铁路巡逻。突然,张作相领着30名士兵从铁路的树林和草丛中冲出,飞身上了路基,正好两个清兵用手枪逼住一个日军。张作相用枪逼住日军小队长,厉声命令日小队长,喝道:“把枪都放下!”
小队长指着张作相的辫子,大叫:“八格牙鲁!铁路日本的!支那猪的滚开!”
张作相冷冷一笑,举枪将一名日军击毙,其余日军见他真敢杀人,不敢违拗,立即都扔掉了枪。小队长吃了一惊,登时变了脸色,道:“你的造反的!要找你的太后皇帝抗议!”
张作相对士兵伸出两个手指,只看天不看地嘴里问:“谁来?”
两声枪响,又有两名日本兵倒在路基上,手脚抽动,鲜血汩汩流淌。其余日军已被吓傻了。张作相用枪指着日小队长,骂道:“你他娘的八格牙鲁!我饶你不死!你给我滚开!快滚!”
所有日军此时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转身朝来路逃去。一个士兵朝逃跑的日军小队长举枪瞄准时,张作相一把将他的枪抬了一下,一弹飞去,逃跑的日军小队长的帽子击飞了。
张作相道:“不是告诉你们就杀三个吗?!谁要是再打!谁自个掏五百两银子。”
一个士兵大笑,问道:“那这些枪咱拣着不?”
张作相踢了那个士兵的屁股一下:“不要!走!”
张作霖家的大门外停着一辆大车,两个巡防营的士兵正往车上装箱子、行李,张作霖的坐骑也拴在门前。堂屋里坐着张作霖、赵氏、小六子和姜雨田。张作霖对赵氏说话,一件一件地安排,道:“往后家里头钱财的事,就都由姜大叔管着,家里用钱就找姜大叔。再让姜大叔给找两个知根知底、靠得住的人,来家叫你使唤……”
赵氏扯着张作霖的袖子,眼泪下来了,道:“我不要使唤人,我跟儿子两人过更清静,用不着使唤人。”
张作霖不忍看她,只对姜雨田道:“我走后姜大叔你老就得多费心多受累了。”
姜雨田道:“放心走你的!你别惦着家。”
赵氏擦着眼泪,叮嘱道:“到了外头,可别再由着性子胡来啦!要再跟日本人惹出事来,罪过就要比这回从军发配更邪乎啦!”
张作霖呵呵大笑,道:“你这是咋说的,这回咋是从军发配呢?朝廷传旨嘉奖,提升我为统领,有发配还升官的吗?这回徐世昌总督调我去内蒙古剿匪,是对我的器重,才委此重任,和杀3个小日本没关系。内蒙古的叛匪陶克陶胡这些家伙,可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土匪,是被俄国老毛子收买的,又要像外蒙古似的,也把内蒙古侵占了。我是武将,守土有责……”
赵氏道:“行了,内蒙古风沙大,比咱这可冷多了,皮袄都给你带上了,可别忘了穿上,在外边病了,可没人管你。”
张作霖摸着赵氏的头发,从头发挑出一根白的出来,道:“放心吧,用不了一年半载,我就能把蒙匪收拾了。到那时我得胜还朝,功成名就……”
赵氏哽咽道:“我不求你升官发财,就盼你平平安安回来……”
原来,张作霖的举动惹怒了日本人,日本人向清廷施加压力,清廷虽然知道张作霖的委屈,但是,为了不得罪日本人,还是下令总督徐世昌将张作霖调到辽宁西北部通辽、洮南一带,让他去剿灭被沙俄收买的蒙古叛匪。
据当时人记载:洮南一带是干燥的草原,草有一二尺高,一望无边,夏日蚊虫非常之多,大者如蜜蜂,叮人很厉害。虽然在夏天,都得用棉花包好头部,否则寸步难行。狼群更多,一群就是十几条。当时,队里的通信人员(跑拨子)往往被狼吃掉,剩下的马跑回来……蒙古的土匪军队都是一个人乘坐两匹马,骑一匹,备用一匹,力量足,跑得也快。再加上洮南一带是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是蒙匪活动根据地,他们熟悉地形了解民情,精于骑射出没无常,更兼多用奇袭,打了就跑。其中有几股大的蒙匪,如白音、牙仟、陶克陶胡,扰害边疆数年之久,国家视为巨寇。
所以,张作霖清剿蒙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风雨欲来(3)
张作霖家大门外,张作相骑马来找张作霖。张作相走进堂屋,报告各营都集合在校场了,就等张作霖发令开拔。
张作霖戴上官帽:“好!走了。”
小六子问张作相:“二叔,你也走啊?”
张作相低下头,整了整小六子的衣领,又站起来,“嗯”的一声,道:“在家听妈妈的话,好好念书。”
张作霖家大门外,赵氏、小六子、姜雨田站在张家大门口,目送张作霖等人走远。
三年之后,新民府的私塾馆内,业已9岁的张学良和20来个学子坐在书桌前,摇头晃脑地在背《三字经》。塾师手握戒尺在桌间巡视,见谁不读出声来就用戒尺敲打,见谁偷看书,就敲打着叫把书扣过去。
下课时间一到,20来个学子都跑出塾馆,到街上买吃的,大街上有很多难民在讨饭。
张学良买了几个包子,刚要吃时看见一妇女怀中的孩子把手指含在口中,正盯着看他。妇女口中念叨:“辽河又发大水啦!把家冲得啥也没剩啊!孩子都一天没吃没喝了……”
张学良给了那孩子一个包子,又有几个难民小孩围过来要,张学良把包子都分给了他们。
到了午饭时,同学们都向外跑去街上买吃的,只有张学良坐在书桌前。一同学到张学良前,递给他一个包子,道:“学良,又把钱给要饭的啦——给,吃吧。”
张学良拒绝了,说道:“我吃你的不就是要饭吃了吗?”
又到了上课时间,塾馆里,张学良已在摇头晃脑背《论语》:“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人,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张学良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
赵氏把饭菜端到炕桌上。炕桌前除了张学良之外,又多了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他们娘三个刚要吃晚饭,传来敲院门声。
张学良跑去开了大门。看见门前站着一位头戴大狗皮帽子的汉子,他身穿老羊皮袄,脸被风吹日晒成了土黑色。满腮胡须,嘴唇干裂,风尘仆仆,十分劳累辛苦的样子。
张学良看见来人这副模样,有些害怕,道:“你,你找谁?”
来人哈哈大笑,道:“我就找你,找你妈!”
张学良撒腿往回跑,一边大喊:“妈!来个要饭的,还说要找你!”
赵氏抱着两岁的男孩走到房门阶前正迎上来人,喝道:“站住!你这个要饭的可真邪乎!咋还往屋里闯呢?”
来人阴阳怪气地说:“咋的,还不叫进屋啊?”
赵氏急道:“你凭啥进屋?”
来人把头上的大狗皮帽子拿在手上,喊了一句:“凭啥?凭我是你男人!凭我是张作霖! ”
赵氏上前,仔细看来人的眉眼,惊喜交集,失声道:“作霖?哎呀!是你呀!”
全家人进了堂屋。赵氏让张学良快给自己的父亲打洗脸水,说道:“看你爸这一身,咋这么埋汰……”
张学良跑去端水的时候,张作霖盯住看赵氏怀里的男孩:“等会儿!你咋抱个孩子呢——这孩子是谁的?”
赵氏也一愣:“谁的?”
张作霖阴笑着瞅着自己的媳妇:“啊!我都两年多没在家了,你咋整出个孩子呢?”
赵氏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张作霖故意拉下脸,继续逗着赵氏,道:“啥你的我的——你先把这事说清楚!”
赵氏又气愤又好笑:“你两年没在家,我没吃没烧,就找了个拉帮套的!生了这个野种!”
张作霖甩掉身上羊皮袄,露出军装。他将手枪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喝问:“你,你说啥?这两年缺你啥啦?没钱你找姜雨田要去呀——说!野汉子是谁!”
赵氏瞧丈夫气急败坏的样子,倒不生气了,只是说:“那可不能告诉你!你要一枪把他打死咋整?我还要靠这个野汉子吃饭哪!”
说完,转身进里屋,抱孩子坐在炕沿上,想了想,又委屈地掉下了眼泪。
张作霖在堂屋转悠,张学良插嘴道:“爸,我小弟都两岁啦,就等爸回来给小弟起名字哪!”
张作霖一拍脑门,蹦到赵氏面前指着孩子:“两岁?……哎呦!是我走的时候撒下的种……这是我的儿子!是不是?”
赵氏道:“不是!是个没良心人的野种,谁说是你儿子啦!”
张作霖一阵狂喜,将孩子抱过来亲:“是!是我儿子!是我儿子!叫爸爸!叫爸爸!”
细皮嫩肉的孩子喊了起来:“妈!扎……”
赵氏把孩子抢过来,倒推了丈夫一把:“拿来!一边拉去!”
张作霖继续逗孩子:“快!叫爸爸……”
赵氏涨红了脸,道:“不叫!叫他红胡子!土匪!”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风雨欲来(4)
张作霖一揖到地:“请夫人息怒,夫人息怒!都是下官我的不是,这厢赔礼了——咋的?非让我像唱戏演的那样,给你跪下?这孩子在跟前我咋跪呀!等晚上,你叫我给你跪多久咱都行!”
赵氏乐了,心里开了花似的,口上却道:“去!你乐意上哪跪上哪跪,谁稀罕你——这两年我们孤儿寡母天天盼着你回来!把你盼回来这可倒好,一进屋就破马张飞的,差点把我和孩子崩喽!”
张作霖从褡裢口袋中取出一个纸筒,从筒中拿出一帧用绢丝织物写成的圣旨,小心地铺展在炕桌上,一边说道:“这两年夫人独撑家门,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真是劳苦功高啊!得好好犒赏——来来来,小六子,你们都来见识见识!这是在家里,坐在炕头上就看了,这要在外面就得跪着看!”
赵氏撇了撇嘴巴:“啥破玩意儿,还跪着……”
张作霖瞪眼:“破玩意儿?你这句话要叫官府听见,就得杀头!”
这边张学良凑上前看圣旨,道:“妈,这是圣旨。”
张作霖摸了摸儿子的头,得意道:“哎!还是我儿子有学问!给你妈念念!”
当下,张学良接过圣旨,在手上展开,一字一句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张作霖奉命讨剿蒙匪,驰驱人烟绝迹之沙漠,披沥年余之间,艰苦备尝,将积年巨患歼除殆尽,实非寻常剿匪之功。特敕卿家二品贤功名。钦此。
原来,张作霖最初去蒙古的时候,也不顺利,后来,他采用强攻和智取两手策略,派人打入蒙匪内部,取得情报,从而逐渐地扭转了劣局。1909年,徐世昌看到张作霖的兵力严重不足,便允许他扩编,增强他的实力,将最初的5个营扩编到7个营,又将驻扎在洮南的孙烈臣部划归张作霖部。这样,张作霖的部队增至3500人,成为东北的一支劲旅。
张作霖是个感恩的人,受到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的如此青睐器重,剿匪更加努力。同时,在不断总结剿匪的经验中,摸索出一套可靠的规律,自己本人也吃苦耐劳,身先士卒。因此,又经过年余征战,终于把所有蒙匪都扫平了,沉重打击了蒙古分裂主义分子的嚣张气焰,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在这一点上,张作霖功不可没。
张作霖把圣旨收了起来,道:“听见这圣旨上说的了吧?我真是出生入死才挣来这个功名啊!”
赵氏脸上露出钦佩的目光,口中却道:“你用命就换来这么个破功名啊!”
张作霖有点急了:“你咋老破玩意儿,破玩意儿的!叫人听见真不得了!这人要是有了功名,就不是白丁了!就不是老百姓了!就高人一等了!啥事都好办了,就是你犯了罪,这功名都能替你顶罪。原本我打算把这功名分成两份,一份给小六子,他能闹个五品的户部郎中,另一份想给妈,能诰封个七品夫人,这样他老人家就不怕别人看不起了,百年之后也能进祖坟地了。可到家我一看,你是劳苦功高啊!这功名就给你啦!”
赵氏还在赌气:“我不要!”
张作霖道:“咋的?”
赵氏道:“你咋不想想?妈这辈子多不易啊!这功名要真能叫她老人家风光风光,露露脸,她老人家这辈子也就舒心了,你这个当儿子的也算尽到孝心了。”
张作霖跷起大拇指:“贤惠!贤惠媳妇!功名我还能挣,往后给你……”
赵氏脸红了:“我都说了不要那个破……我要那玩意儿没用。我啥也不要,就要你和儿子。我就是在家侍候好男人和孩子,我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我啥也不怕!说正经的你赶紧给二小子起个名吧。”
张作霖“嗯”的一声,严肃地说:“对!起个名,嗯……就叫学铭!”
赵氏没听明白,问道:“啥名啊?你倒说啊!”
张作霖道:“就叫张学铭。”
赵氏道:“张学铭——你讲讲,啥意思啊?”
张作霖解释道:“这个铭,是金字旁加一个名字的名。意思就是要把应该记住的事,铭刻在心,永不忘了。我是想叫孩子们记住,咱家这些年是咋过来的,真不易啊!”
赵氏道:“嗯,这名挺好。如今你回来了,咱家往后就都好了!军队都回新民啦?”
张作霖卖了个关子,道:“这回咱不回新民啦!”
赵氏道:“咋的?就老把你从军发配在没人烟的沙漠荒草甸子里啦?我告诉你:你要不回来,我和孩子就跟你去沙漠!”
张作霖失声笑了起来,道:“你咋想的,这回咱家要搬进奉天城!”
赵氏又惊又喜,道:“进奉天?能让你进去吗?”
张作霖得意地说道:“咋不能,你想啊,我走的时候就提升为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了。这回我立了战功,得胜回来,还不该进省城?我说话就走!我手下那把子人都在奉天等我哪!”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风雨欲来(5)
公元1910年,清宣统二年。
奉天悦来客栈二楼上带套间的客房内,床设在带地罩的暖阁内,床上张作霖正蒙头睡大觉,外间设有会客坐的太师椅、茶几,大厅当中放着八仙桌和凳子。
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走进房间。随后叫进两个拎着写有“德馨楼”字样的食盒的饭馆的伙计,接着又进来两个浓妆艳抹的妓女。饭馆伙计将食盒中每一层里的酒菜一碟一碗摆在八仙桌上,张作相付了小费后,伙计退出房间。
汤玉麟手里掂着一摞奉天机器局铸造的银币,对两个妓女说道:“那床上睡的是张统领张大人。今天你们俩谁把张大人哄乐呵喽,这些钱就是谁的……”
汤玉麟的话音未落,两妓女扭动腰肢冲到床前,将被子揭开,喊着“张大人”时,已将张作霖抱住,被惊醒的张作霖忙从枕头下抽出毛瑟手枪对准妓女。喝道:“谁?什么人?”
两妓女见枪吓得尖叫着蹦回到暖阁外。汤玉麟三人呵呵大笑。
张景惠敲了敲门檐,小声说:“雨亭,是我们。”
张作霖揉了揉睡眼,道:“你们?你们这是干啥呀?吓了我一跳!”
张景惠笑道:“我们可是好意啊。来来来,你看!这可是从奉天城最好的饭馆德馨楼给你叫的菜。我指名叫王殿臣和王庆棠两个大厨子给你做的!玉麟还给你找来妓女……”
汤玉麟凑上来,道:“这两个我是从附属地艳乐书馆找来的,都管她们叫姑娘。这可不是北市场土窑子的,她们还能唱小曲哪。叫她俩给你唱一个……”
张作霖拦住他们的话头:“行了行了!我说我咋的啦?你们这样对我?”
张作相上前,正色道:“你拜见赵尔巽总督回来,说是不让咱们回防奉天,你就成天愁眉苦脸的。你上禀文去辽南剿匪又被赵尔巽打回来,你就不出屋了,整天睡大觉,我们能不急吗?”
张景惠也解劝道:“再大的事,也不能把身子愁苦坏了。他赵尔巽不调咱们回防奉天,咱先不着急,就是不叫咱们回新民府,咱也不怕!咱有4000来号人马!咱怕啥?咱就先在蒙古边上猫着,等待时机……”
张作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宁定头绪,道:“对!叙五兄说的对!等待时机!这几天我就是在谋划往后咋整。你们来了正好合计合计。”说完,指着妓女对汤玉麟说,“叫她俩走吧。”
汤玉麟从放在桌子的一摞银币中拿出两块给妓女,道:“你俩走吧。”
妓女扭动腰肢直奔张作霖而来,口中娇喘道:“我可不能走!瞧张大人还拉着脸,还没乐呵哪——张大人!”
张作霖喝道:“别过来!你俩在这疙瘩我更烦——马上给我走人!”
汤玉麟轻推妓女到门口,轻声道:“走吧走吧。”
妓女兀自不满道:“班里定的,出条子说二两银子。”
汤玉麟走回桌前又拿两块银币给妓女。妓女又道:“我们自个回去,还有车马费哪。”
汤玉麟哭笑不得,又走回桌前,这回从桌上拿的不是银币,而是张作霖的放在桌上的枪。他用手枪指着妓女。吼道:“走不走?”
妓女“妈呀”一声尖叫,一溜烟下楼去了。
汤玉麟把枪还给张作霖,口中兀自骂道:“妈拉个巴子的……”
张作霖大乐:“你呀!自个找气生。”
张景惠道:“来来来,咱们边喝边唠,菜都凉了。”
4人在客店里头斟满酒干杯。张作霖指着自己睡觉的床上,书案上,堆着许多书刊报纸:《盛京时报》、《远东报》、《顺天时报》、《大公报》、《吉林白话报》、《满洲日日新闻》、《北京国报》等等,说道:“这些天我不出屋啊,是在看书读报纸。”
张景惠手上拿起一份报纸,又扔下,问:“你咋整了这老些书报?”
张作霖答道:“我叫客栈伙计到街上去买,不管啥时候的报纸,都给我买来……”
汤玉麟道:“咱到奉天这老些天了,啥事没办成,军营里头还没人管,你咋还有闲心关起门来看报哪?”
张作霖点了点头:“不看不行啊,这两年咱在蒙古剿匪,除了风沙,眼见的就是牛羊和骆驼。这世上出了啥事咱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被人扔了都找不上东南西北了。这些天在奉天,我看出来这局势太乱,八成这世道要变!”
三人“啊”的一声,甚感惊讶。
张作霖道:“有个叫江亢虎的人,公然在报上扬言,主张无家庭主义……”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风雨欲来(6)
张景惠吓了一跳:“啥主意?”
张作霖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信口说道:“就是满世界谁也不要家了,大伙在社会上搅和着,像一锅粥似的混着过。”
汤玉麟着急了:“那老婆孩子哪?”
张作霖嘿嘿冷笑:“家都不要了还要啥老婆孩子呀?”
张作相“啊呸”一声,重重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开骂道:“这家伙尽胡说,世上就没人不要老婆孩子的。要是那样,谁还拼命去挣钱了。”
汤玉麟道:“这人叫江虎?我看他比我还二虎!”
众人笑了起来,张景惠道:“要是人都没家了天下可真是要大乱了!可这是没影儿的事,还有啥事?”
张作霖道:“满人的官员也维新了,见皇上不称自个是奴才了。”
汤玉麟不以为然:“他爱称啥称啥,碍咱啥事?”
张作霖道:“山东、安徽、云南、湖南长沙、好几个地方老百姓造反,杀官员,占城镇。”
张景惠道:“小地方闹事没断过,可天下乱不了。”
张作霖又说:“孙黄革命党又在广州起义了。”
三人一起站了起来,失声叫起来:“成了?”
张作霖摆了摆手,道:“没成。有个叫汪兆铭的人,在北京埋炸弹炸了皇上的爹——摄政王载沣!”
三人又惊叫:“炸死了?”
张作霖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道:“没炸死。就在前些天,北京好些人跑到紫禁城大门口,高举着大标语喊口号:‘庆祝国会成立,庆祝立宪成功!’当然了,没有成功啊。”
众人不满地说:“这扯啥呀,这不是瞎起哄吗?”
张作霖看了看他们一眼:“那是京城,天子脚下!这么大的事他们都敢起哄,你说他们把5岁的皇上和摄政王当盘菜了吗?咋样?你们要是觉得这世道还不够乱,我再往下说……”
张景惠拦住他的话头:“行了。你就说说这世道这么乱,往后咱咋整呀?”
张作霖沉吟了好一会儿,把报纸拿起又放下,说:“小日本和老毛子在咱东三省烧杀抢掠,整的民不聊生,这才能立民团、保险队,立了保险队才有了你我的今天,对不对?眼下这世道要是大乱了,咱们能抓住时机,抢上槽!说不定就能功成名就,信不信?”
三人一起应声:“信!”
张作霖又道:“可咱们在蒙古边上待着,山高皇帝远,等咱们听到信儿啦,黄瓜菜都凉了!所以,咱奉天得留人——你们今天来得正好,我告诉你们,我要把你们仨都留在奉天,这局势上有啥动静都马上给我报信!”
张景惠犹豫道:“我们仨都是朝廷命官,正在奉命戍边剿匪,都在这奉天待着能行么?”
张作霖胸有成竹道:“我早想好了。奉天不是办了讲武堂吗?你们仨都进讲武堂念书去。”
三人再次吃了一惊,觉得张作霖的想法,他们实在是一点也跟不上,失声问:“念书?”
张作霖点了点头,目光缓缓地经过每个人的脸庞,道:“不光你们仨念书,我回去再挑30个有出息的哨长来讲武堂。你们看看人家新军,不是大学堂留洋回来的,就是讲武堂出来的。从外国买来的新式武器都给新军了,人家穿新式儿的制服,朝廷还让新军把辫子剪喽……报上都登出来了,说新式武装辫子碍事。咱巡防营是个啥?都是些汉军绿营改编的,再就是招安的乡团和胡子。咱跟新军一比,简直就是后娘养的!往后咱要想活下来,就得自个争气儿!”
汤玉麟第一个不乐意了,他是大老粗,当下小声嘀咕:“不管你咋说,你要让我成天坐那疙瘩念书,你就是要我的命!你不如这会就杀了我吧。”
张作霖呵呵一笑,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道:“你们都好好想想,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永不再来。”
公元1911年10月10日,也就是农历辛亥年八月十九日。革命党人发动了武昌城起义,革命军攻打武昌总督署,占领总督署,史称辛亥革命。其后各省纷纷独立,脱离清政府宣告独立。奉天省的革命党人张榕、宁武、商震等早有活动,新军中也有吴禄贞、蓝天蔚等从事革命活动。武昌起义成功的消息传来,东北革命党人群情振奋,准备积极响应。当时,以蓝天蔚为协统(旅长)的新军第二混成旅驻扎在奉天的北大营,这是省城的惟一一支驻军。蓝天蔚又是革命党人,他如果抓住这个机会及时策动反正,可以立见成功,而他也确实正和张榕紧锣密鼓地商榷,秘密酝酿起义。
于是,张作霖政治生涯中,智取奉天省城,成为了一次非常重要的大手笔。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风雨欲来(7)
公元1911年10月16日凌晨,奉天城外西塔。张景惠和张作相领着30多个在奉天讲武堂受训的哨长,站在大道边朝西张望。少顷,张作霖和汤玉麟带领着大队骑兵出现在晨曦中。张作相欢喜地喊道:“来啦!来啦!”
转眼间骑兵正奔到眼前。张作霖、汤玉麟翻身下马。
张景惠上前,道:“雨亭!你们来得挺快啊!”
张作霖哈哈大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来晚了工夫就全白费啦!”
张景惠低声问道:“带来多少人马?”
张作霖道:“我领着骑兵先走的,3天之内,我把所有的人马都开进奉天城。”
说话间,四人走到西塔底下,坐在西塔台阶谈话。张作霖迫不及待地询问奉天现在的局势。
张景惠撮要讲解,告诉张作霖,目前驻北大营的新军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跟革命党十分亲密,正密谋东三省独立,要推举蓝天蔚当关外讨虏大都督,革命党人张榕当奉天省都督,要把现在的东三省总督赵尔巽驱逐出境。
张作霖心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当下问:“他们能干成吗?”
张作相道:“咋干不成?眼下奉天城最有实力的就数蓝天蔚了!”
张作霖“嗯”的一声,盘算了好一会儿,又问:“咱们的人马开进奉天城之后呢?”
张作相道:“那就看咱们跟谁一伙啦。要是参加革命党奉天立马就独立了。要是保朝廷,咱们要独立就难了。”
汤玉麟奇道:“这独立事咋回事啊?”
张作相嘿嘿一声,道:“独立就是不听朝廷的啦!就是造反了,革命了——大哥,你说咱加入哪伙好?”
张作霖围着西塔踱步很久,他此时十分明白:这是他人生的十字路口,一步行差走错,那就追悔莫及了。当下慎重地问道:“革命党找过你们?”
张作相摇了摇头道:“没有,革命党尽在新军里头活动,他们说巡防营守旧,不能革命。”
张作霖点头:“咱此前跟革命党啥来往都没有。如今人家起义成功了,成气候了。咱去巴结人家当小媳妇啊还是当小丫鬟?人家能给咱一口剩饭吃?”
张景惠苦笑一声:“我看不会得烟抽。”
张作霖用脚踢了踢塔砖,话锋一转:“可是,咱们受招安之后,你我如今都是统领,管带的官员了,还都立了功,受了朝廷得嘉奖!只要保住朝廷,往后咱们还能步步高升!这把要能灭了奉天的革命党,说不定奉天城就是咱们的了。”
张景惠最先明白过来,急道:“那咱们得赶紧进城!先得保住总督大人赵尔巽——革命党说动手那就动手啦!”
张作霖一跃上马,望着奉天城,目光炯炯,道:“走,进城!”
现在是清晨,奉天城东三省总督衙门前的大街上,有几十个巡防营的士兵在巡逻防守。天已放亮。大门上挂的灯笼仍然亮着,寂静中透出紧张的气氛。总督府后花园有一个两层青砖小楼,楼上是赵尔巽的卧室。这会,赵尔巽正在和姨太太睡觉,姨太太看见天亮,坐起穿衣。
赵尔巽抱住姨太太,焦躁道:“别起来……”
姨太太“哎哟”一声,道:“我的老爷子!这一宿你都没闲着……还要来?你这岁数,你这身子骨受得了吗?天都亮了,你不是说今天有要紧的公务吗?起来吧,等今晚上……”
赵尔巽吼道:“不行!等不到今晚上我就死了,我还没有儿子哪!我赵尔巽不能绝后!快来!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要不我死不瞑目!”
姨太太全身发颤,小心翼翼道:“老爷子,你咋说这话?!咋就要死了?咋回事?你可把我吓死了!”
赵尔巽虽然明知道姨太太听不懂,可以心里一口气憋得慌,不说出来,难受,当下道:“新军协统蓝天蔚勾结革命党,今天就要来逼宫——不对不对,来逼我!叫我背叛朝廷,宣布东三省独立,可我赵家隶属汉军正蓝旗,世代受皇太后皇上恩泽,又备受朝廷重用,担任过几任封疆大吏,我只有以死尽忠了!”
张作霖带领骑兵踏破清晨的寂静,冲到总督衙门门前。骑兵挤满了门前的街道,原先守卫总督衙门的士兵像被骑兵吞噬了一般。二楼卧室内正在与姨太太房事的赵尔巽听到了大队骑兵跑来的声音。
姨太太失声道:“你听!是革命党来啦!”
赵尔巽像一头绝望的野兽,喊道:“不管他!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给我生儿子!”
楼下传来扣打花园院门的声音和喊声:“总督大人!总督大人!”
赵尔巽气愤地喊道:“革命党!王八羔子!我要是绝后了,你们也都得断子绝孙!”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智取奉天(1)
叫门声越来越急促。
赵尔巽和姨太太急忙穿衣,赶紧把装满金银首饰和银票的钱匣子交给姨太太。又说,已经在花园后门搁好了车,让姨太太先去自己的亲家铁岑那里躲藏。赵尔巽和姨太太下楼来到花园内,姨太太欲从花园后门走时又被赵尔巽叫住。赵尔巽心慌意乱地说道:“回来。你要记住!你把儿子生下来,儿子的名字就叫添世!”
姨太太一时没明白,停下脚步,问道:“哪两个字啊?你给我写写。”
赵尔巽在姨太太的手心写字,一边口中说道:“添人进口的添,活在世上的世!记住喽!”
姨太太向后门走了。
赵尔巽来到花园前门,来人在不断地叩门叫着总督大人。赵尔巽虽然心中惶恐,但是想着自己到底是堂堂的封疆大吏,再怎么也得有些体面,当下一脸威严地应道:“谁在叫门?你是谁?”
哨长道:“总督大人,是我,我是哨长啊。”
另一边姨太太也跑了回来,哭道:“老爷,老爷!不得了啦!后门也叫大兵围上了!咋整啊?”
赵尔巽问门外的哨长,道:“革命党来了?”
哨长在门外,道:“不是革命党,是调来的巡防营进奉天城了!”
赵尔巽“啊”的一声,不明所以,转头先让自己姨太太上楼去,然后,开门问哨长:“我是不是昨天下的密令,调后路吴俊升带兵进奉天?”
哨长道:“是啊!我派的人骑快马,叫日夜兼程送走的。”
赵尔巽道:“那马再快,这会儿送密令的能到辽源就不错了……你看准啦?来的不是新军?”
哨长道:“看准了,跟我一样的装束,那新军啥打扮儿,能看错吗。”
赵尔巽喜出望外:“嘿,神啦!这个吴大舌头他会飞?走,看看去。”
总督府大堂,张作霖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上等待,见赵尔巽进来,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迎上去双膝跪地,唱道:“下官护卫来迟,让大帅受惊了。”
赵尔巽惊诧莫名,道:“你不是吴俊升?”
张作霖道:“大帅,卑职是张作霖。”
赵尔巽多年老于政事,心念电闪,很快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我以为是吴俊升长了翅膀飞来了。原来是从天上掉下来个张作霖!你从洮南带来多少兵?”
张作霖毕恭毕敬道:“我前路巡防营骑兵和步兵总共7个营,我都带来了!骑兵已全部入城,步兵随后就到。”
赵尔巽道:“你调兵进省城,是奉了谁的命令?”
张作霖道:“卑职未奉命令,只因局势紧迫,听到有新军勾结革命党,背叛朝廷,制台大人已陷危险境地。卑职心急如焚,顾不得个人得失,率兵勤王……”
赵尔巽拍桌子,厉声道:“张作霖!你擅自调兵移师,这是谋反!你知道不知道——啊?你是不是也加入了革命党?你也想造反?”
张作霖此刻对已成了孤家寡人的赵尔巽装腔作势的模样一百个看不起,可嘴里还是恭敬如初,大声道:“制台大人,卑职受招安后,朝廷对卑职的恩泽,如同再生!我是感恩图报。历来不和革命党往来。只想为朝廷铲除乱党……”
赵尔巽悬悬的一颗心总算落到实处,当下道:“那好!我命你立即将你带来的兵撤出奉天城,都撤回洮南去!等我奏明朝廷,看咋样发落你——还不快走?”
张作霖做出一脸忠心耿耿状,大声道:“是!卑职遵命,如果大人遇到危难,只要召唤下官,下官愿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卑职告退了。”
赵尔巽望着张作霖背影,心想:张作霖倒是不像造反的样儿啊!只是,这人到底靠不靠得住呢?
赵尔巽正在沉思,这时,哨长拿封信急进大堂,慌张道:“总督大人,新军派人送来一封信件。”
赵尔巽打开信封,一边看下来,一边不由得两手发抖。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失神地道:“刚才那个张作霖走了没有?”
哨长回禀:“正在门前整队,就要走了。”
赵尔巽发急道:“快去!快把他叫回来!”
哨长往外跑,赵尔巽也不顾制台大人的威仪跟着往外跑,跑到总督衙门大门口,黑压压的马群和人群把个子小的张作霖挡住了。哨长喊道:“张统领!张作霖大人在哪儿?”
赵尔巽站在大门口焦急地张望。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等军官正围着张作霖说话,听见喊声众人后闪开,才把张作霖让出来。赵尔巽忙朝张作霖招手,张作霖意识到自己苦苦等候的机会终于来了,当下跑到赵尔巽面前,扑通跪倒,口中朗声道:“禀告大帅,我这就把军队带出城——大帅还有何吩咐呀?”
赵尔巽拉着张朝院内走,问他:“张统领,你对朝廷真的忠心不贰?”
张作霖道:“忠心不贰,天地可鉴。我跟革命党势不两立!”
赵尔巽把刚才那封信递给张作霖:“好!你看看这封信。”
张作霖看完信,显出一副愤怒神情,吼道:“这是要撵总督大人走,把奉天交给新军和革命党!”
赵尔巽心中方寸已乱,点头说:“现在我把奉天城交给你了,在奉天的中路巡防营和警察都交给你指挥!”
张作霖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有我张作霖在就有奉天城在!誓与奉天城共存亡!”
赵尔巽点了点头:“好!只要能保住东三省不背叛朝廷独立出去,我就向朝廷上专折特奏嘉奖你!”
张作霖站了起来:“谢大人栽培!不过对革命党,今日还得用缓兵之计。”
赵尔巽“嗯”的一声,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儿,计上心来:“这好办!我对他们说独立是件大事,需要筹划,10日之内,召开新军和巡防营及奉天各界代表会议,决定东三省何去何从。这样行吗?”
张作霖大声道:“行!用不了3天,我的步兵就全到了!”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智取奉天(2)
再说新军这边,奉天府北大营新军第二混成协驻扎地指挥部之内,协统蓝天蔚正在和革命党人张榕、宝昆、田亚宾谋划独立之事宜。蓝天蔚在踱步思考,他时而看看墙上奉天城区图,时而看看桌上那封赵尔巽的回信。信上写着:“十日之内,召集新军,巡防营及奉天各届代表会议……”
张榕是新军起义事件的谋主,他指着信件,看着各人,大声说:“秀豪兄!我看这是缓兵之计,咱们不能按照赵尔巽的安排行事!”
蓝天蔚道:“目前奉天的局势,是由新军和诸位革命党人来掌握的,当然不听他赵尔巽的安排!我只是想不要流血,不要死人,就使东三省脱离满清而独立。出乎意料的是,突然冒出个张作霖!”
宝昆在新军负责情报收集,在一旁说:“蓝大人,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张作霖带来的骑兵只有500人,加上奉天城内原有的巡防营和警察,总共1000多人,这哪是新军的对手啊!”
蓝天蔚搓了搓手:“诸位革命党人的意思是武力夺城?不等待开会议来解决?”
田亚宾道:“蓝大人,当断不断,必出后患啊!已经等来一个张作霖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蓝天蔚点了点头,道:“那何时发动合适呢?”
张榕兴奋地说道:“今天,就是今天!你的军队立即出动,将奉天城整个控制住!抓住了赵尔巽逼他立即宣布东三省独立,他要是不干,咱们可以礼送他进关嘛!”
说到此处,三位革命党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蓝天蔚走到营帐中的作战沙盘前,道:“来!咱们就开始布置吧……”
这时,一个军官冲进门来报告,道:“报告协统大人!刚得到城里侦察兵报告,张作霖的前路巡防营的7个营已全部开进奉天城,并将9个城门封锁!”
蓝天蔚“啊”的一声,急忙下令:“你告诉侦察兵密切注意城里动态,随时向我报告。”
蓝天蔚看着军官离开,叹了口气:“这个张作霖……神速啊!”
张榕不以为然:“他封锁城门怕什么,你打他就是了!你新军还怕打不过那帮破旧腐败的巡防营?”
蓝天蔚皱眉道:“攻打奉天城?城里兵力现在有5000人了,不用说久攻不下,就是打个三两天,也是生灵涂炭啊!我怕的就是这个啊!”
张榕着急地说:“帝制不除,国民处于倒悬啊!孰轻孰重?还用我说吗?”
蓝天蔚来回踱步,又拿起赵尔巽的回信看:“我看,还是有望和平解决,还是不流血的好啊!这样,如果代表会议再不宣布东三省独立……诸位放心,我第二混成协住在北大营可不只是吃干饭的!奉天城血流成河也是赵尔巽和张作霖逼的,我蓝某是仁至义尽了……”
其他三位革命党人都站起表示反对和谈方案。计议了好久,一时,都拿不定主意了。
第二天上午,东三省奉天府总督衙门,奉天各界代表会议今日举行。会议厅在二楼,各界代表通过楼梯、走廊,陆续走进会议厅。
张作霖正要走上楼梯时,蓝天蔚带领他手下的四位标统走来。张作霖立即闪在一旁。目送蓝天蔚等人上楼。这几位将军将领很是威风,大家都向他们拱手,点头打招呼,俨然是这次会议的老大!
门外,已经来了许多报社的记者。
张作霖在楼梯口踱步思考,所有的代表都上楼去了。这时走来一位差人,他手托茶盘。盘上有一个瓷茶壶和一只茶碗,他刚要上楼时被张作霖拦住:“你干啥去?”
差人道:“给总督大人送茶。”
张作霖道:“交给我吧,你不用送了。”
差人道:“那可不行,总督大人开会都是我送茶。”
张作霖道:“这回是机密会议,不让你们下人听见!知道不?”
差人道:“你是谁呀?”
张作霖道:“张作霖!就是带兵进奉天的那个张作霖——听见没有?”
差人交出茶盘转身要走,张作霖又叫住他:“回来回来。”
差人道:“你老还有啥吩咐?”
张作霖从差人肩上取过一条白羊肚毛巾,然后打发差人离开。他把白毛巾铺在楼梯上,将茶具全包在毛巾里。
张作霖拎着白毛巾包走进会议厅时,所有的代表都坐在会议桌前了。赵尔巽坐在桌端主席座上,他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是留给张作霖的。
张作霖走到座位前坐下,手还紧抱着白手巾包。他对面坐的是蓝天蔚,挨他依次坐的是新军四位标统和政、农、工、商、学各界代表,挨着张作霖依次坐的是奉天巡防营二位管带和各界代表。
赵尔巽站起致辞,高声道:“诸位代表,武昌发生乱党叛乱……”
蓝天蔚听到这句话立即坐直身子怒视赵尔巽,众人也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只有张作霖对赵尔巽的讲话点头赞许。赵尔巽接着说道:“诸位,诸位,武昌暴乱之后,朝廷已派出大军去剿办,不日即可扫平!然而,武昌动乱以来,全国局势不稳,有些省份似有异端行动,但是,我东三省不能乱啊!东三省是什么地方?是皇上龙兴宝地,是大清朝基业之所在啊……”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智取奉天(3)
蓝天蔚愤怒地站起来,打断赵尔巽的讲话,道:“什么龙兴之地,大清基业?满清乃是盗窃我中华上土,倒施虐政267年,将我富饶的泱泱大国糟蹋得积贫积弱到极点,任列强瓜分掠夺,就是这条腐败透顶的所谓真龙天子闹的!说什么东三省是他大清基业之地,甲午战败割让辽东,庚子战败沙俄侵占全东北,甲辰年间,朝廷允许日俄两国在我东三省乱战,我东三省同胞,横遭涂炭!他朝廷爱惜过这块地方,护卫过这块基地吗?诸位代表是否还记得刚刚离任的奉天巡抚,现任江苏巡抚的程德全程大人?”
众代表被蓝天蔚的这番话所激动,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蓝天蔚正气凛然地说:“也有很多人知道,庚子年沙俄侵入我黑龙江省时,肆意发射炮弹,百姓死伤无数!时任黑省候补知县的程德全,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俄国人的大炮口!把俄贼吓傻了,惊呆了,中止了发炮,这才是真正爱我东三省!是不是——请问赵总督与程巡抚相比如何?”
赵尔巽点了点头:“赵某何德,不能与程大人同日而语,惭愧……”
蓝天蔚道:“就在今日,江苏巡抚程德全已宣布江苏独立,并且给溥仪小儿写了劝其退位的奏章!程巡抚敢为,赵总督为何不能为?”
赵尔巽没想到蓝天蔚话锋一转,凌厉无比,不由得张口结舌,道:“这个……这时局还真是难测啊!”
蓝天蔚不再理会赵尔巽,转身对各界代表侃侃而谈:“推倒满清专制皇权,乃我全体国民之愿望,各省纷纷独立,以成不可阻挡之潮流!”
赵尔巽眼见大势一边倒,忙从桌上拿起蓝天蔚的来信,等全场的议论安静一些,方才缓缓开口道:“蓝协统曾经致函总督府。提出东三省立即宣布脱离清廷而独立,本人以为有些操之过急。本人提出以下议案,请各位代表审议。第一,将朝廷的龙旗降下来,换上一面明黄色的旗帜。第二,取消东三省总督府,成立东三省国民保安会。然后就静观时局演变。如果革命党人取胜,我东三省对革命也有所迎合。如果朝廷扫平叛……不不,如果朝廷发兵,我等保境安民,也可说是用心良苦。诸位代表,赞成本人提议者,请举手……”
蓝天蔚厉喝道:“慢!诸位代表,赵总督所谓的保境安民,其实就是保卫清廷,反对民主共和!现在我提议:东三省脱离清廷专制,宣布独立!同意者……”
张作霖听到此处,觉得该是自己登场的时候了,当下跳了出来,从腰间掏出手枪,将手枪狠拍在桌上,喝道:“我反对!我巡防营是受朝廷之命,捍卫奉天,保护总督大人的!谁背叛朝廷,反对总督大人,就是我张作霖的敌人!我张作霖认识大家,我这枪可不认识大家,我这包炸弹更不认识大家!总督大人的提议,有人不举手赞成,这屋子里的人谁也别想逃出去,我一枪放响炸弹,大家同归于尽!你们要知道,我张作霖是从来不怕死的!举手!”
这时蓝天蔚想要拔枪,张作霖举起白手巾包,环顾全场,威压之下,除了蓝天蔚所有的人都举手赞同。蓝天蔚身旁一位叫聂汝清的新军标统,使劲拉蓝天蔚的袖子叫他举手,但蓝天蔚怒视着张作霖,就是不举手,聂汝清只好双膝跪地哀求他:“协统大人,求求您举手吧!不要连累大家,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再图良策嘛!”
最后,蓝天蔚的手几乎是在聂汝清托举下举起来的。
赵尔巽哈哈大笑,宣布道:“好!一致通过!立即向外界公布。”
这时汤玉麟带一群持枪士兵拥进会场,众代表起身欲走。
赵尔巽又说:“诸位代表。还有一件要事宣布:现在关内风潮日益激烈,瞬息万变,时局难测,我东三省难以应对!现特委派蓝天蔚协统为东三省特派员,赴上海做详细调查,随时报告。驻北大营第二混成协,暂由第三标标统聂汝清代管。”
聂汝清向赵尔巽行了军礼:“遵命!”
张作霖向汤玉麟使了使眼色:“汤大人!保护好蓝大人!一定要把蓝大人送上火车!”
汤玉麟带兵围住蓝天蔚,大声道:“是!请吧,蓝大人!”
赵尔巽双手一抱拳:“蓝大人,我立即派人将2000银元路费送到火车上,祝一路平安,恕不远送!”
蓝天蔚被汤玉麟威逼着走出会议厅,随后走出赵尔巽、张作霖和众代表。当他们来到二楼回廊时,许多报社记者涌进一楼大厅。
赵尔巽和张作霖站在二楼回廊栏杆前向楼下的记者讲话。
被押解的蓝天蔚昂头气愤地走下楼梯,走过楼下大厅时,听见赵尔巽正在发表如下讲话:“报社记者诸君,我东三省各界代表一致赞同,即日成立东三省国民保安会,由本人出任会长,张作霖统领出任军事部长,负责奉天一切防务……”
蓝天蔚走出总督衙门大门时,看到张景惠和张作相带领的军队,已把整个总督府围得水泄不通。这时,《国民报》女记者韩淑秀拼命追上蓝天蔚,道:“蓝协统,我是《国民报》记者,请问您对成立保安会有何见解?”她见汤玉麟正用枪顶住蓝天蔚的腰,又问:“您现在有行动自由吗?”
张景惠吼道:“走开!这是军事秘密——快走开!”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智取奉天(4)
参加这次会议的人渐渐散去,东三省总督衙门会议厅之内,现在只剩下赵尔巽、张作霖两个人,张作霖走到桌前去解开他那个白毛巾包。赵尔巽不由得惊叫道:“张统领,别动——小心放响了!”
张作霖笑着打开包,里头不过是个茶壶,他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道:“跟这帮人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大人,来,喝茶。”
赵尔巽小心翼翼走到桌前,瞪圆眼睛指着茶壶:“你这是?”
张作霖笑道:“这是大人平时用的那把茶壶啊!”
赵尔巽“啊”的一声,道:“茶壶?这,你,哎呀!你呀你呀……你这比诸葛亮用空城计还要险啊!”
张作霖递给赵尔巽一杯茶,道:“险中弄险显奇能!哈哈……到节骨眼上就能豁出去玩命,咱们以茶代酒,庆贺胜利!干!”
赵尔巽这时心胸放宽,道:“是啊!保安会成立,赶走蓝天蔚,固然是大胜利,可并非大功告成,万事大吉啊!”
张作霖凑上前,一脸恭顺的表情:“大人是不是把新军交给聂汝清,有些不放心啊?”
赵尔巽摆了摆手:“聂汝清一向忠于朝廷,曾多次向我密告蓝天蔚的反叛活动,他是我的人。奉天最可怕的心腹之患,是以张榕为首的革命党人!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作霖心中甚是失望,他本来以为赵尔巽会就此将新军的指挥权交给他,口中却道:“大人既然将捍卫奉天的重任交给了卑职,卑职绝不辜负大人的知遇之恩!”
会议之后,在赵尔巽的主持下,东三省成立了保安公会。第三天,即公元1911年11月14日,赵尔巽就以考察之名,将蓝天蔚调派到关内。赵尔巽给蓝天蔚下了一个手札:查有第二混成协蓝统领天蔚,志趣高远,识见明敏,勘以派赴东南各省考察此次战事之实情,公众之意见,并传布奉省保安会宗旨,以谋国民之幸福。为此,札委札到该协统,即便遵照,克日前往妥办,随时报告。
就这样,赵尔巽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就把蓝天蔚挤走了,而在外界看来,好像是委以蓝天蔚重任似的,把拟任关外都督的人选踢到关内,使得关外的革命没有了领袖。
紧跟着,赵尔巽着手对付另一个重要的革命党人张榕。这个张榕可不是等闲之辈,其人字荫华,是抚顺人。1884年生,1903年入北京译学馆学习俄文。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他毅然放弃学业回到奉天,组织关东自卫独立军。1905年,创办秘密刊物宣传革命,后来因参与刺杀出洋考察五大臣,被捕入狱。1908年,脱逃后去日本,加入同盟会,和著名革命党人黄兴在一起从事革命活动。1910年回到大连准备武装起义。武昌起义后,从大连再回奉天,继续革命活动。
这时,在蓝天蔚被挤走之后,张榕首先要做的便是发起一个革命组织。因为蓝天蔚离开东北后,东北革命者群龙无首,有分崩离析之势。张榕积极策划成立了一个新的革命组织,以把分散的革命力量重新组织起来,他们成立了“奉天联合激进会”,宗旨是“将以响应南方,牵制北军势力,使清帝不敢东归,赵督不敢独立”,并且密谋武装起义,他们派人到辽阳、海城、海龙、兴京各地,运动民警,组织民兵,参加民兵的有1万多人,连当地的官吏都不敢干涉,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革命势头。
公元1912年(民国元年)元月中旬。奉天府临街一所房子,门前挂有“联合激进会总会”的牌子,房间不大,可以看出这里原先是个商店。货架摆着办公用品,还挂着一张奉天省地图,地图上的武汉、福州、辽阳、凤城、辽中等地都画上了很大的红圈,表示有革命党人起义。革命党人联合激进会会长张榕就在柜台上办公。他正在阅读文件、电报和报纸。不时还有人给他送来文件何电报。这时,《国民报》女记者韩淑秀和两位主编、革命党人田亚宾和宝昆走进屋里。
田亚宾朗声笑道:“会长,什么事急着找我们?报社好多事情等我们办哪。”
张榕拿出一封信来:“赵尔巽和张作霖以他们保安会的名义,邀请咱们激进会的会长和几位副会长,还有你们《国民报》报社的几位负责人。今晚在德义楼设宴,说要举行什么会谈。”
宝昆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道:“这个时候找咱们会谈?这又是张作霖在使啥坏招儿——这个人阴险狡诈得很啊!”
韩淑秀也担心地说:“张作霖这伙人就是帮土匪,他们敢绑架蓝协统,对您更不会手软!”
张榕站了起来:“现在张作霖不见得敢。孙中山已在南京就任大总统,中华民国正式成立已半月有余。已有17个省宣布脱离清政府独立了,连立宪派都纷纷表示赞成革命啦!老滑头赵尔巽和狡猾的张作霖,还不知道赶紧给自个儿找条出路?”
田亚宾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画着红圈地名:“张作霖刚刚出兵镇压了革命党在辽中、辽阳的武装起义,关外军总司令商震已退走到烟台。张作霖怎么会有谈判诚意呢?”
张榕也来到地图前,胸有成竹地在地图上比画说:“商震总司令去烟台,是因为孙中山任命蓝天蔚为北伐军总司令,现在蓝天蔚率领北伐军已到达烟台,正准备渡海从辽东登陆,商震总司令是专接应蓝天蔚的北伐军!蓝天蔚率军杀回东三省的消息,也是张作霖找咱们激进会谈判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智取奉天(5)
宝昆叹息道:“可是眼下奉天城是张作霖的势力太强了。我革命党人的力量太弱了,还是等等再说吧!”
张榕脸色神采飞扬,显然对各位的担心不以为然:“再等全国就都光复啦。我东三省革命党人对新的中华民国,将是毫无建树啊……再说,我加入同盟会,立志推翻专制清廷,建立民主共和,早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这样吧,今晚就我去会张作霖,看看他是否有诚意?”
宝昆急道:“会长,你自个儿更不能去!”
田亚宾、韩淑秀也在旁劝阻。
张榕继续解释道:“我这样决定,是看到全国革命形势,张作霖有被我争取的可能,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啊!可是今晚有件要紧的事情,我只好请韩女士辛苦一趟了。”
韩淑秀看张榕去意已决,当下道:“我听从会长派遣。”
张榕又道:“原奉天统领朱庆澜先生从四川介绍一位军事人才来帮助我们激进会工作。韩女士到火车站把他接到你们《国民报》社暂住下。这个人叫郭松龄。”
韩淑秀点头道:“会长请放心吧,这么重要的人才,我一定接待好。”
张作霖把酒席摆在奉天城小西门德义楼饭馆。
北方的冬天,还是傍晚时分,天已经全都黑了,德义楼门前灯火辉煌,饭客很多。张作霖、张作相、张景惠,还有两名打手高金山和于文甲及20名卫兵,都站在门前。
这时驶来一辆马车。张榕一人从车上下来,张作霖等人迎上前去。张作霖满脸堆笑:“欢迎张会长大驾光临啊!”
张榕一拱手:“张部长盛情难却,怎敢不来啊?”
张景惠故作惊奇地说:“怎么就张会长自己来了?”
张榕“呵呵”一声,知道张景惠的用意无非在于打击自己的胆气,当下高声道:“诸位——哎呀!如今已然是民国了!不能再沿用前清朝那种大人、老爷之类恶俗了称呼了——权且称诸位先生吧。”
张作霖等人笑道:“可以可以,好说,好说。革命党把辫子都剪了!改得真快——改得好!改得好!”
张榕一边在众人的指引下,往楼上走,一边道:“诸位先生,想必也看到了,如今全国革命局势之进程,可谓一日千里!敝会接待事务之多,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啊!我这是不得不来……”
张作霖心想:嘿嘿,还没有开始谈判,这王八蛋就给自己上架。一个书呆子,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心中虽暗骂,可嘴上还说:“有会长出面,还有啥事不能办?这事情就能好办了——张景惠先生,既然只有张会长一人来了,是不是找个清净的地方,这疙瘩太吵得慌。”
张景惠道:“本想再这用完餐就到旁边……蜚红馆去乐呵乐呵,那这就去蜚红馆吧。开个房间,那可是清静。”
张榕摆手道:“不好不好,你我相会是正经谈判,怎么好到那种狎妓的场所……”
张作霖哈哈大笑,道:“水清不养鱼,不正经的地方谈正经事才不会惹人注意,我要和张会长谈点最机密的事。”
张榕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张作霖等人拥着张榕走进德义楼比邻的妓院蜚红馆,张作霖向鸨娘使了一个眼色,鸨娘便花枝招展地迎上来,口中道:“各位大人来啦,屋子早都收拾好了,快请上楼吧。”
鸨娘拥扶着张榕走上楼梯,进入一间卧房,随后走进来一个妓女,鸨娘向张榕介绍妓女,道:“这是小桃姑娘,是我家最红的啦!是张大人吩咐下给你老留着的!小桃,快过来伺候大人。”
小桃上前快速地请了个安,马上张开双臂,要拥抱张榕,口中腻声娇语:“大人万福。”
张榕正色道:“我不用你伺候,你快出去吧,我有正经事要办哪。”
小桃嘻嘻一笑,继续上前抚摸张榕:“上我们这疙瘩办正经事?还头回听说哪!”
张榕将小桃抱到房门口,开门将小桃推出门:“你走吧。”
这时张作霖的两名打手高金山和于文甲出现在门口,这两人用手枪逼住了张榕的胸口。
张榕急忙边后退边掏枪,在他的枪还未掏出时,“砰砰砰”几声枪响,张榕已身中数弹,倒在床上。
蜚红馆妓院楼下,张作霖听见枪声,也不抬头,厉声向张作相、张景惠、汤玉麟下命令:“今天晚上全城大搜捕!先把激进会和《国民报》社的人都抓起来,见着剪了辫子的,见一个抓一个。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智取奉天(6)
奉天火车站出站口前。韩淑秀高高举着一张《国民报》的报纸,上面用毛笔写着“郭松龄”3个大字。在出站的人群中,出现一个30来岁的男人,他剪掉了发辫,身着西装,此人走到韩淑秀面前,自报名号:“我就是郭松龄。”
韩淑秀欢喜地说:“我是奉张榕会长之命来接您的。我代表奉天激进会的同志欢迎郭先生来奉天。”
郭松龄礼貌地朝她点点头:“谢谢。敢问女士芳名?”
韩淑秀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拦住一辆马车,说:“张会长请郭先生暂时在我们的国民报社下榻,然后再选择您的住处。”
两人上车,马车走在大街上。夜已深,路无行人,灯火稀少。韩淑秀柔声说:“蜀道艰难,郭先生一路辛苦了。”
郭松龄笑道:“回到故乡,备感亲切,一路疲劳顿消。”
韩淑秀“噫”的一声,好奇地问:“郭先生是奉天人?”
郭松龄点了点头,道:“生于斯长于斯啊。我就学于奉天陆军速成将弁学堂,在校时加入了同盟会,毕业后投军朱庆澜将军麾下,转战到了四川。”
韩淑秀兴奋地说:“郭先生的回来,真可谓是及时雨。激进会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将永远受制于人。”
郭松龄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就在4个月前,清廷下令镇压成都保路风潮时,因为我没有向民众开枪,就被你们这儿总督的胞弟、四川总督赵尔丰撤销了我的营长职务,我现在手下无一兵一卒。我小时候在奉天吃过百家饭——就是要过饭!父老乡亲养育过我。可我至今仍是一文不名,两手空空,难以报效桑梓啊。”
韩淑秀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我敬佩郭先生的作为。依我看郭先生不是两手空空。若以物视之,其具有者自以为贵,若以道观之,道生宇宙万物。郭先生是有道之人,真理在手,将纵横天下无敌手。”
郭松龄鼓掌道:“韩女士所讲的哲理,十分精辟。深受鼓舞。在我东三省为民主共和而奋斗的同仁中,韩女士是先行者,还望多多指教。”
韩淑秀脸一红:“我可谈不上什么先行者。我只是做一点宣传鼓动的事情,充其量是个摇旗呐喊的小卒子。”
郭松龄连声说:“不然不然,非也非也。民主共和的大业,多么需要韩女士这样的女才子啊!”
韩淑秀“嗨”的一声,笑着劝慰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张作霖最怕的是郭先生这样的军事人才。”
郭松龄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窗外的街市,突然觉得好像安静的过分,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口中道:“您给我讲讲张作霖这个人。”
韩淑秀愤慨地说道:“这个人虽然是个土匪出身,可在维护清廷上,比赵尔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驱逐蓝天蔚的事件中,手段十分狡猾、毒辣……”
突然,大街响起枪声。韩淑秀叫马车站住之后,韩、郭两人都看见百步之外的一所房子,门前挂有“国民报社”的牌子。
枪声就是从国民报社传来的,又看见巡防营的士兵从报社里绑出几个人来装上了停在门前的大车上。马车上,韩淑秀失声道:“不好!是张作霖到报社来抓人了!”
这时报社门前的士兵发现了韩、郭坐的马车,有10来个士兵朝马车跑过来。
郭松龄忙把韩拉下马车,口中道:“快走!快进那个小胡同里去!”
韩淑秀道:“那你……”
郭松龄催促韩淑秀道快跑,口中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又不是报社的人,我怕啥!快走!”
韩淑秀咬了咬牙,转身跑进小胡同。这边,郭松龄要跑时被车夫拉住要车钱,等郭松龄给车夫车钱时,跑上来的士兵将郭松龄抓住,士兵抓掉郭的帽子,发现他没有辫子。
这时,汤玉麟手握匣子枪从报社里走出来,站在报社门前的大车旁。抓住郭的士兵朝汤玉麟喊道:“汤大人!又抓到一个秃子!”
汤玉麟看都不看一眼,大咧咧道:“抓过来装到车里带走。”
藏在胡同里的韩淑秀看见郭松龄被装在大车上,抓走了。稍后,韩淑秀鼓足勇气,跑进报社,见屋内一片狼藉。发现田亚宾和宝昆两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韩淑秀痛哭失声:“张会长!你不该去见张作霖啊!”
这一夜,奉天的夜空中不断传来枪声。
公元1912年(中华民国元年)1月23日夜,张作霖对全城进行大搜捕,凡是剪去发辫的人,即行逮捕或杀害。奉天老百姓把这恐怖的一夜,称做“张作霖杀秃子那晚上”而载入史册。
第二部分:智取奉天智取奉天(7)
奉天城。大西门边荒草地杀人刑场。
刑场四周满布持枪的巡防营士兵。围观的人也很多,张作霖、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等四人站在一个土包上监斩。两辆大车拉来10多个双手被绑、剪了发辫的男人,由士兵押着一字排开,从张作霖等人面前走过,其中有郭松龄。
当围观人群中的韩淑秀看见郭松龄在刑场走着时,就不顾生死地朝刑场内冲去!但被两个持枪士兵抓住动弹不得。
汤玉麟指着被绑的一行人,大声道:“报告统领大人!都已验明正身,全是秃子!”
张作霖点了点头,看也不看,摆摆手:“一个不留,杀!”
郭松龄甩开抓住他的两个士兵,大步走到张作霖面前,汤玉麟拔出枪来,郭松龄轻蔑地冷笑道:“我双手被你们绑着,你还怕啥?”
汤玉麟“呸”的一声,狞笑着说:“谁怕了?你死到临头还想蹦跶?”
郭松龄抗议道:“人命关天,你们随便杀人!还怕被杀的人说句话吗?”
张作霖这时候才认真仔细地打量郭松龄,发现郭松龄仪表整齐,说话声音不亢不卑,心想这人有点意思,提问:“你辫子都剪了,不是乱党是啥?你还有啥可说的!”
郭松龄开口说:“我从四川走了几千里地回家乡探亲,关里十几个省脱离清廷独立了,到处都在剪辫子,我是在火车上被剪的辫子!难道关里被剪了辫子的老百姓,到关外来都得叫你们杀了!?”
张作霖“哦”的一声,问道:“你说是从关里来的,你拿出人证物证来,我立马放了你。”
郭松龄道:“你们把我都拉到刑场上来了,才问我要证据——我上哪儿找去?”
张作霖摆手让人带走,冷酷地笑着说:“那就没招儿啦!”
士兵上来拉郭松龄,这时响起一个姑娘的高叫声,韩淑秀朝着张作霖大喊:“我是证人!”
这时全场的人看到一位姑娘挣脱了士兵的阻拦,飞奔进刑场,上去抱住了郭松龄。张作霖问韩淑秀,调笑道:“你是干啥的?”
韩淑秀道:“我是这个人的未婚妻!他从四川回奉天,就是来和我完婚的——刚下火车就被你们抓来了!都不审问一下就杀人,还有没有点人性和王法啦?”
这时,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把目光对准张作霖。张作霖环视一下人群,突然大声道:“好!宁拆十座庙也不破一桩婚,我恭喜你们啦——放喽!”
韩淑秀不等士兵来解开郭松龄的绑绳,自己解不开就用牙去咬,解开绳子的郭松龄还愣着,韩淑秀拉起郭松龄快步朝刑场外走去。汤玉麟望着走出刑场的郭、韩两人,骂骂咧咧道:“妈拉巴子的!剪辫子还穿洋服!我看就他像革命乱党!”
张景惠低头想了好一会儿,道:“这个女的我像在哪疙瘩见过……对了!这女的是个报馆的记者!”
汤玉麟“啊”的一声,抱怨张景惠不早说,忙怪声喊:“雨亭!把他俩抓回来?还赶趟!”
张作霖指了指围观的人群:“得了!叫老百姓看着咱们说话不算话,像啥样?明天派人到各报馆去找这个女的——盯住他们!看他们到底是干啥的!”
韩淑秀拉着郭松龄奔跑起来。这时从他们身后响起一片枪响。
韩淑秀颤声对郭松龄说道:“我这就送你去火车站!张作霖会马上又派人来抓你!”
郭松龄感激地握住韩淑秀的双手,说:“奉天你也不能待啦!”
韩淑秀撇过脸去:“我奉天的朋友多,他们抓不到我!”
奉天火车站的站台上,寒风萧瑟,漫天的黄叶飞舞着。
韩淑秀送郭松龄登上火车车厢,郭松龄站在车厢门口望着站台上被寒风冻得脸孔通红的韩淑秀。郭松龄突然跳下车跑到韩淑秀面前,激动地大声问道:“你在刑场上说的话算数吗?啊?算数吗?!如果算数,我一定回来找你!”
韩淑秀吃了一惊,很快地,脸上又滚起红晕,这时,她看见火车快开了,忙推开郭松龄:“你快上车!”
郭松龄跳上火车,仍站在车门望着韩淑秀。车轮碰击铁轨的铿锵声如同他两人激动的心跳!
韩淑秀心中一阵失落,突然,她追着火车,边跑边喊,道:“我等你回来!”
郭松龄却因为火车启动的噪声太大,听不清韩淑秀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喊道:“你说什么?”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取悦袁氏(1)
东三省奉天府总督衙门大堂上。总督赵尔巽背着双手在大堂上慢慢地踱步,虽然早晨空气清新,衙门里沐浴着阳光。但这总督大人看上去萎靡不振,显得很老态龙钟了。这时,张作霖大步流星走进来,他倒显得精神兴奋,口中道:“给总督大人请安——召见卑职有何差遣?”
赵尔巽回了个礼,道:“张统领真是大忙人儿啊!我好几天都请不到你啊。”
张作霖忙道:“总督大人请恕罪!可是大人也看见了,自打我进到省城,一直没个家,就跟个跑腿子一个样。这阵子得空了,才买了个宅院。打算拾掇拾掇就把老婆孩子接来。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给朝廷和总督大人干了点事,这捧你臭脚的人都把门槛子踢破喽。尤其我那帮把兄弟更是跟着瞎闹腾!成天保媒拉纤儿地,非叫我再娶几房太太,我实在推不开就留下几个。求总督大人别怪罪我这阵子没来给您老请安,也别笑话我贪恋女色……”
赵尔巽摆了摆手,大量地说:“不怪!一点不怪!历朝历代,凡是新贵,都是这个样子的。”
张作霖忙回禀:“我可不是啥新贵,大人有啥吩咐,卑职还要效犬马之劳。”
赵尔巽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放下:“我啥吩咐都没有啦!我为你上专折向朝廷请功,现在朝廷的圣旨下来了。”
张作霖大喜,立即站起作揖:“圣旨到了?”
赵尔巽点了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到了好几天了。”
张作霖跌足不已:“哎呀!下官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赵尔巽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习惯了张作霖的表演,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当下,从桌上拿起圣旨:“你拿去看看吧。”
张作霖忙后退两步:“下官可不敢!下官得聆听大人宣读啊!”
赵尔巽仍坐着,见张作霖要跪下,忙阻拦说:“你就坐着听吧。”
张作霖不免诧异,指着圣旨,有点又惊又疑:“下官可不敢!——大人拿的真是圣旨吗?不是拿我开玩笑?”
赵尔巽拎着圣旨放到张的眼前,微笑着说:“你看,是真的圣旨。”
张作霖凑上一眼,忙后退一步,跪了下来,道:“那大人要坐着,下官可不敢,我还是跪着听没毛病。”
赵尔巽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兹奉天统领张作霖,镇压乱党决策果断。不动声色,连毙三首凶,又肃清奉省乱党机关。实足以快人心而彰显惩罚威严。特破格升赏该统领任关外练兵大臣。赏戴花翎。将其所部改为二十四镇。以总兵衔任巡防营务处总办。钦此!
张作霖接过圣旨,一眼观之不足,两眼观之不尽,口中颂恩:“谢主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总督大人,这练兵大臣该是几品啊?”
赵尔巽徐徐地说:“至少是二品或从二品吧。”
张作霖喜形于色:“哎呀!下官有啥功啊?皇恩太浩荡啦!下官真是受宠若惊啊!”
赵尔巽看着张作霖高兴劲儿,却又长叹一声:“这圣旨早几天给你多好啊!谁知道你忙着买房子搬家,又娶好几房姨太太……”
张作霖作出一副扭捏状:“大人大人!说好了别笑话我,这……”
赵尔巽道:“我哪有心思说笑啊!你现在手里捧的是一道废旨!”
张作霖失声叫出来:“废旨?”
赵尔巽伤感地说道:“刚才收到电报,皇上……逊位啦!”
张作霖一时不明所以,问道:“啥是逊位?”
赵尔巽心想张作霖到底是土包子,当下没好气地解释道:“就是退位!”
张作霖更吃惊了,一时还没有明白这局势,怎么变天变得这么快,道:“皇上退位了!那当今皇上是谁啊?”
赵尔巽“哼”的一声,激愤地说:“没有皇上了——大清灭亡啦!”
张作霖呆坐椅上,手中圣旨落地,忍不住痛哭流涕:“啊?总督大人,往后咱们靠谁啊?靠谁啊?”
赵尔巽苦笑摇头,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是谁也靠不上的。你还可以靠你手里的这把子军队。中国现在到了有军就有权,有枪就有势力的局面。正所谓拥兵自重,各成势力。不过你是关外绿林出身,不是袁世凯的北洋嫡系……”
张作霖止住哭声:“袁世凯?大人是说当今是袁世凯?”
赵尔巽点头,咬牙切齿地说:“对,当今袁世凯是中华民国的大总统……”
张作霖急道:“唉呀!坏了!前些日子,我还给袁世凯打去电报,为了向袁世凯表忠心,我大骂共和政体,还说要带兵进北京勤王哪。我这下可好——这下咋整,他成了共和大总统啦!我还不知轻重胡嗓了一通……”
赵尔巽看着张作霖一脸惊慌,笑道:“这倒无所谓。他袁世凯不仅说过反对共和,在武汉三镇与民军开战,杀了多少革命党啊?此一时彼一时嘛。从这段时间你我共事可以料定,在这世道里头,你该是能发达的——好自为之吧。”
张作霖凛然正色,道:“大人,我张作霖知恩图报,往后我能站住,一定要为大人谋个职位。”
赵尔巽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这一生官居从一品,多次出任封疆大吏,再没有当官的瘾啦。我已经打算好了,回铁岭老家,归隐山林,精力还够的话哪,想写一写清史。本朝人是不能给本朝写史的。现在大清朝亡了,为清朝写史,总是要有人做的嘛。”
张作霖心念电闪,问了一句:“总督大人,下官是不是应该致电祝贺袁大总统登基,极力表示拥护共和?”
赵尔巽露出疲惫的笑容,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我急着找你就为这事!”
张作霖这时心乱如麻,想着自己得赶紧回去找众人商量,当下转身欲走,口中告辞:“请大人多多珍重,颐养天年,多福长寿!卑职这就告辞了。”
赵尔巽喊住他,道:“雨亭兄……”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取悦袁氏(2)
张作霖急忙回身,惊诧地说:“总督大人!这样称呼卑职实不敢当!”
赵尔巽叹了口气,道:“唉!我已不是总督,袁氏来电任我为奉天都督,不过是留守几天而已。以后你我有相见之日,自然是称兄道弟不必打官腔了。赶民国时髦,就叫先生……”
张作霖跪了下来,装出一脸的慷慨激昂地说:“我永远是你老的部下、晚辈!大人以后就叫我张作霖……”
赵尔巽虽然明知道张作霖百分之百是虚情假意,只是眼前自己的事业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人去楼空,这时候,张作霖的表态至少让他多少觉得安慰,当下道:“我是叫你把这道圣旨拣回去,可以留作念想儿。我想这恐怕是大清朝最后一道,敕封官阶也是最高的一道圣旨啦!”
张作霖收拾起地上的圣旨,退了出去。
辛亥革命之后,时局动荡,东三省偏处一隅,反而获得难得的平静。
张作霖是个十足的实用主义者,他没有什么主张和理论。凡是有利于他升官发财的,他就干;反之,他就不干。但是,他也深知,要想爬上更高一级的台阶,必须观察形势,找到大靠山。开始时,他以为袁世凯没有取小皇帝而代之的野心,便联合冯德麟等33名将领,联名致电袁世凯,表示“决议勤王”。电文称:“东三省与内地各省不同,军队部署既定,且勤王之心亦厚。劲旅数万,一旦有命,即可取道山东南下,以区区微忠,尽瘁朝廷。”他声嘶力竭地向袁世凯表示,要“尽瘁朝廷”,要誓死保皇。
其实,他对小皇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非得保皇不可——他这是在表示忠心,以便取得袁世凯的信任,为将来的提升预留地步。虽然张作霖的保皇论调同袁世凯的假共和主张有矛盾,但是,袁世凯从张作霖的表忠电里,已经嗅出张作霖是个可以利用的鹰犬。因此,袁世凯便对张作霖采取了暗中联络的策略,派出信使,发出密信,在信中说明宣统皇帝退位,势在必行,并诱之以利,答应清帝退位后,必“任卿为东三省防务督办”。这对抱着“有奶便是娘”的信条的张作霖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张作霖心领神会,自然放弃了保皇论,他两次致电袁世凯表示赞成共和,摇身一变,又成为共和制的积极拥护者了。
张作霖认准抱定袁世凯这条粗腿对他有利,便一再地向袁世凯表忠。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他觉得还不够,就致电拥戴袁世凯当正式大总统。电文云:“国体既定,临时共和政府已成立,窃维推选袁世凯为大总统,实属至当。”张作霖很怕慢于他人,总是抢先表态。在以后的许多重大问题上,如袁世凯不想离开他的老巢北京等事件上,张作霖都亦步亦趋,紧跟袁世凯,表示忠顺。这些做法,也确实得到了袁世凯的赞赏,张作霖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1912年9月11日,袁世凯下令对东三省的军队进行重点改编。命由张作霖任统领的原中路、前路巡防营改编为国家陆军第二十七师,驻扎军政要地奉天。任命张作霖为师长,陆军中将衔,特授勋五位。这一年,张作霖38岁。
这在张作霖一生的经历中,是十分重要的一页。原来的巡防营是地方治安部队,是由东三省筹资维护的,主要任务是辅助陆军攻守和协同巡警捕盗。而陆军师团,则是负责国防要务,兼司地方剿匪,是国家的正规部队由中央拨款装备,归国家调遣。陆军第二十七师的编制有了很大的提升。由原来马步单一兵种的落后部队改编为多兵种合成的先进部队。它有5个兵种,即步兵2个旅,骑兵1个团,炮兵1个团,工兵1个营,辎重兵1个营。相对而言,该部队装备精良,面目一新。
张作霖本人升官,他的老班底也跟着升迁。张作霖任命汤玉麟为第五十三旅旅长,张景惠为骑兵第二十七团团长,张作相为炮兵第二十七团团长。其余的团、营、连长也都是张作霖的亲信。因此,陆军第二十七师名义上虽为国家的军队,实质上却是张作霖的私家军。他们只听命于一个人的指挥,这个人就是他们的恩人张作霖。陆军第二十七师实质就是张作霖个人的家兵家将。
当时,东三省还有三支部队。其一是冯德麟的陆军第二十八师,是由原巡防营左路改编的,编制2个旅。冯德麟任师长,驻扎北镇,军力显然弱于张作霖的师。其二是由原巡防营后路抽调一部分改编为陆军骑兵第二旅,吴俊升任旅长,兼巡防营统领和洮南镇守使,负责奉省西北的地方治安,驻洮南。其三是巡防营右路未变,由东边道镇守使马龙潭统辖,仍驻原地凤城。
这三支部队,其装备、数量、兵种、驻地等,都不能和张作霖的陆军第二十七师相比,他们都是弱旅。此时的张作霖占有了天时、地利、人和三大有利条件,变成了东三省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这为他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可靠的基础。
公元1913年正月,袁世凯电召张作霖进京,电文却语焉不详。张作霖心怀疑虑,却不敢不从。
北京城前门外,珠市口大街道南,陕西巷一带的几条胡同是妓院开设最集中的地方,俗称八大胡同。入夜时分,各家妓院门前都挂上了灯笼,挨着的几家妓院的名称都写在点燃着的灯笼上。依次是“天喜”、“天顺”、“三宝”、“万升”……各妓院门口除了站着老鸨、大茶壶之外,还有两个挎着枪的,是张作霖带来的卫兵在守妓院大门。
有两位嫖客要走进“天喜”妓院,被老鸨拦住。嫖客看见挎枪的卫兵,赶紧走了。其他好几家妓院门前来的嫖客都被挡住,都被告之该妓院被张作霖包下了。
另外一边,前门大街“天汇轩”大茶馆。入夜,茶客熙攘,茶座空着的不多。
张景惠、张作相和张作霖的两个打手高金山、于文甲坐在一张茶桌前。茶房刚把茶给他们端下来。这时走进来一位穿绸缎长袍马褂的男人,一个正在喝茶的混混儿“哎哟”一声,迎了上来,把自己的座位让九少爷坐,道:“九少爷,今晚上您改坐茶馆啦!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这地方您能找见乐子吗?”
九少爷一脸败兴:“别提乐子!我肝都要气痛了。”
混混儿高声道:“谁?谁?里九外七皇城四,不管他谁,我都让您把这口气出喽!”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取悦袁氏(3)
九少爷咒骂道:“打关外进来个姓张的师长,把八大胡同的堂子全包了!大兵把着门,还用枪吓唬人,你去把他们全轰走!”
混混儿解劝道:“那,那有什么啊!他不就是把个八大胡同包了吗?咱北京城寻欢作乐的地界儿海啦,甭说他是个张师长,就是将军、总长,也甭想‘包圆儿’!我这就带您去个比八大胡同更销魂酥骨的地界儿!他关外的师长再有钱,可他找不上啊!”
张景惠等人注意听混混儿说啥。又听九少爷问:“北京城有这地儿?我咋不知道?”
混混儿得意地说:“新开的!民国啦,是改良的玩意儿!”
九少爷逼问:“在哪儿?”
混混儿拖长嗓音报来:“在西四牌楼砖塔胡同口袋底,新开的歌舞寮!连吃带唱,又跳又唱!那真叫个哏儿!”
九少爷不以为然:“得了吧!就唱几个荡调小曲,摸摸搜搜地,不少花钱,没劲!”
混混儿解释道:“咳!原先的清吟小班和茶室,历来外表装着卖唱,在前清为的是糊弄朝廷的监察御史,如今也糊弄民国的惩戒委员儿。暗下都出条子留宿,口袋底比八大胡同还实惠哪!”
张景惠向高金山使了个眼色,高金山喊过混混儿:“那小子!过来。”
混混儿走到张景惠等人桌前,有点不满地说:“叫谁哪?小子小子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景惠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银元,丁丁当当地在手上响,道:“我们就是给关外来的张师长办事的。我叫你也给张师长办点事,办好了有赏钱!”
混混儿两眼放光:“只要给钱没有办不成的事——我这听您吩咐哪!”
张作相道:“张师长今晚上包了八大胡同,明晚上就包你说的那个口袋!”
混混儿一时没明白:“口袋?”
张作相斜了他一眼,道:“啊,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连玩带唱的口袋,明天晚上关外的张作霖师长就把口袋嘴扎上拎走!全包喽!”
混混儿伸出大小手指作吸烟状:“得,这事您就交给我办了!我让您一百个满意——哎,我说这张师长好嫖好乐,他不能不好这个吧? 就是,这个……抽大烟?”
张作相一咧嘴:“抽!张师长大烟抽的邪乎……”
混混儿道:“你们关外还是躺在炕上,点上大烟灯,挺费劲地烧个烟泡,抽上老半天才能过瘾,是吧?”
张作相等四人好奇地反问:“啊!要不还咋的?”
混混儿呵呵一笑,得意地说:“如今北京城全改良啦。打从西洋和东洋进来的货,如今一色全是白面儿和吗啡啦!土货大烟土不吃香啦!”
这时,其他有几个茶客围过来听混混儿胡吹神侃。
张作相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说的那个白面……啥的,好在哪儿啊?”
混混儿嘿嘿一声,道:“您就甭提有多好啦!先说这抽的,就顶属这白面儿啦!只要黄豆粒儿那么一丁点儿,放在洋烟卷儿里也行,放在洋烟盒的锡纸上也行,只要一根洋火这么一点,吱溜一口,纹丝不剩!全进肚里,就这一口能顶10个大烟泡!再说这吗啡,一针扎进去,立马腾云驾雾……”
张作相像听天书:“扎进去?该多痛啊!”
混混儿解释道:“吗啡里放两盐粒儿,一点不痛。进来的洋货还有更好的哪!乳糖、高根、什锦年、金丹、海洛因……”
张景惠听得不耐烦,摆了摆手:“行啦行啦!不就是抽白面扎吗啡吗,我们知道。”
张作相道:“对,我们知道。张作霖师长好逛窑子,更好抽白面,扎吗啡……”
张景惠拦住他的话头,扔到桌上一个银元,道:“行了,我们也该换换地方了。”
四人转身走出茶馆。混混儿跑到茶馆门口朝着张景惠等人喊:“哎!那口袋还要不要啦?”
北京皇史宬大殿内,光线晦暗,这是大清数百年核心档案的存放处。大殿的地上摆着一排排的铁皮大箱子,赵尔巽领着张作霖在大铁皮箱子中间走着。赵尔巽打开一个大铁皮箱子,拿出一册清朝档案。这册封面写有《康熙起居注》,赵尔巽翻开《康熙起居注》指点给张作霖看。
张作霖和赵尔巽从皇史馆大殿内走到殿外的石栏前。赵尔巽凭栏远眺宫墙殿檐,叹息道:“物转星移几度秋啊——雨亭兄,还记得辛亥那年奉天动乱吗?”
张作霖郑重道:“那闹的真是翻天覆地!可咱们都闯过来了。这辈子也忘不了啊!”
赵尔巽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然后看见张作霖不解的表情,忙说:“我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儿吧,当时围住总督衙门的幸亏是你张作霖,要是蓝天蔚我就断了后代人了!我的姨太太第二年真给我生了个儿子!有意思吧?”
张作霖呵呵大笑:“要这么说起来真是太有意思啦!那年我忙着娶姨太太,把接圣旨都耽误了,你老记得吧?”
赵尔巽点了点头:“记得。”
张作霖道:“我那年娶的姨太太。去年给我生了个丫头片子!”
赵尔巽“嗯”的一声,闭上眼睛,慢悠悠地说:“佛教讲机缘。看来你我是得了机会又有缘分啊!哈哈哈……”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取悦袁氏(4)
张作霖道:“照你老这么说,还有机缘——那咱两家轧亲家吧!”
赵尔巽道:“你是说我的儿子聘纳你的千金……”
张作霖忙道:“你老要说我高攀不上,那就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赵尔巽拦住张作霖的话头,仔细地看着张作霖,想了想,点点头:“这高攀不上的话应该是我来说,雨亭兄如今是民国新贵。现如今的国事,全是由枪杆子来决定。袁世凯因为有北洋军,才夺得大总统宝座,有啥财富都不如趁军队啊!像我这样的前朝遗老,如同弃之敝屣……”
张作霖忙安慰他:“你老现在总编清史,这官位不在纪晓岚之下。你老是要名垂青史的,我们都要跟着沾光!”
赵尔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纪晓岚大学士总纂四库全书,典籍浩瀚,成就这天下第一丛书,这只能在乾隆盛世才能办到,我辈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张作霖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不敢卖弄,也不敢顺竿子爬上去,忙岔开话题:“不管咋说,你老也是大学问家,大学士!我就是一介武夫,咱两家这桩娃娃亲啊……”
赵尔巽点头说:“我是求之不得的!犬子今后就全要仰仗你这位泰山啦。雨亭兄离京返奉之前,我要把聘金送上的。”
张作霖大声地说:“好啊!好啊!”
两人放声大笑,惊起了一大片停栖在殿顶的鸟儿。
北京城前门大街“全聚德”烤鸭店内。烤鸭店大堂内十几张餐桌几乎客满。张作霖、张景惠、张作相、高金山、于文甲等5人坐在大堂中间的一张桌子喝着茶水。张作霖正在沉思。他来到北京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多方钻营,还是心中无底,毕竟,他不是袁世凯的嫡系部队。
张景惠看着张作霖闷闷不乐,知道他的心意,当下压低声音说:“雨亭,是你跟我们说的袁世凯狡诈多疑,为了解除袁世凯对你的戒心,能让你当上奉天督军,我们才在北京城这么闹腾的。这可是你出的主意,你咋还不乐意了呢?”
张作相道:“就是吗!你说的要让袁世凯把你当成个大老粗,没大志向的武夫。为这我们费了不少心思,你还急眼啦!”
张作霖嘿嘿笑道:“谁说我急眼啦?”
张作相打趣道:“咋没急眼?你那脸拉得有二尺半长。”
张作霖道:“我是在寻思,怕咱这些招儿法骗不了袁世凯……”
张作相道:“那咱们再想招儿接着败坏你!你说咋整吧?”
张作霖叹了口气:“到这儿打住!再败坏我,奉天督军当不上,当师长都够戗了!这北京城我都不敢再来了,听天由命吧。再说明天袁世凯就召见我了。”
这时跑堂的端上葱、酱、薄饼。厨师在餐桌上将一只烤鸭肉片下,装在两个盘子里,把鸭骨架端走了。张作相不满地说道:“咋又端走了呢?就叫咱们吃点子肉皮啊?这就叫北京城有名的大馆子啊?”
张作霖:“老赶了吧——看看别人咋吃的?”
当下,他们5个人看别人餐桌如何吃法。张作相拾起一张薄饼,依样学样,一脸的不得其解:“卷煎饼啊!这煎饼也忒小啦!”
张景惠道:“说你老赶,你就是老干——人家这叫春饼。”
张作相吃一口抱怨一句,道:“咱那疙瘩一张春饼比这4个还大——北京人吃猫食啦?就给这丁点葱丝!连棵大葱都不给?北京人也忒抠门啦。这个吃法都赶不上大饼卷酱肉来劲!”
张作霖端起筷子:“咱花钱吃饭,乐意咋吃就咋吃!我是说你们在帮我的忙,我就闲着没事啦,我就去会了一位老朋友,我们唠嗑唠了两天多,他就给我讲了个李鸿章在英国吃烧鸡的故事。咱就照李鸿章吃烧鸡的办法吃烤鸭子!”
张景惠好奇地问道:“你会的老朋友是谁啊?”
张作霖:“赵尔巽。赵总督!这老爷子在京城给前清编写史书哪。成天在皇史宬那个阴森森的大殿里头翻看起居注。”
张作霖等五人用手将烤鸭撕开,就用手拿着啃烤鸭吃。张作相边吃边问道:“啥叫起居注啊?”
张作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对着手上的鸭腿呆了好一会儿,又说:“就是皇上每一天的吃喝拉撒睡,不论干了啥,都得记到档案上!就连晚上跟哪个皇妃睡的觉,也得记上!”
张作相瞪大了眼:“写那玩意儿干啥呀?”
张作霖道:“干啥?记不清楚喽,那么多皇妃要是怀上了孩子,你弄得清是谁的吗?”
张景惠在旁插科打诨:“我准知道不是太监的——你告诉赵尔巽这是我写的清史!”
五人大笑,这时厨师又端来3只烤鸭和10棵大葱。张作霖等用手撕开烤鸭啃吃,用大葱蘸面酱吃,有人把啃完的鸭骨头扔在餐桌上。张作霖连说不对不对,道:“赵尔巽说李鸿章啃完的鸡骨都朝脊领骨后边撇,都撇到英国女皇的地毯上!英国女皇马上叫人用玻璃碗把扔在地毯上的鸡骨头罩上。”
众人不解:“那干啥?”
张作霖其实是信口瞎掰,说:“说是留作纪念。”
张作相恶狠狠地啃了一块肉:“见了赵总督,你倒是叫他帮你出出主意,咋能当上奉天督军?尽扯些个粉的,皇妃女皇的,有啥用?”
张作霖一乐:“叫你说的,我干啥去了,能不说正经事?我还说成了一件喜事哪!”
张作霖见众兄弟们吃得差不多了,便把自己和赵尔巽轧亲家的事情说了。
张景惠失声叫出来:“啥?”
张作霖虎了他一眼,道:“我把我那闺女许给赵尔巽的儿子了。”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取悦袁氏(5)
张景惠一迭声地反对:“雨亭,你把闺女许给赵尔巽的儿子合适吗?这些前清的遗老还有啥用啊?”
张用霖意味深长地说:“中国这个局面啊,说不定咋变哪——还是啥样人都交才好啊。”
店里的人早看不惯这帮人的粗鲁举止了。掌柜上前,小心翼翼地劝说:“我说,诸位,您几位这是怎么个吃法?满世界扔骨头,这也太不文明点了吧?”
张作霖道:“我告诉你这叫啥吃法。你知道李鸿章不?”
掌柜看来也是个有来头的主:“前清李中堂没少光顾我店,我店也没少往李中堂府上送鸭子,我这店100多年了!我从没见过你们这么吃鸭子的!”
张作霖哈哈大笑:“那你今天就长见识啦。李鸿章在英国女皇的宴席上,就是这样吃烧鸡的!给英国留下了一道名菜,就叫李鸿章鸡!今天我给你这全聚德也留下一道菜,就叫张作霖鸭子!”
众人狂笑起来。
掌柜道:“我不管你叫啥林,你还是啥林子里的鸟,你们不给我打扫干净喽,别说我把巡警叫来!”
张作霖脸色一变,冷笑一声:“你能不能把袁大总统叫来?”
高金山、于文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时掌柜才看见这两人的手都抓着挎在胸前的匣枪上。
高金山两人拍桌子,大骂道:“妈拉巴子的!花钱吃饭还叫你管着!”
掌柜嚅嚅道:“那哪能哪!不能够!当然我们自个儿扫。”
他一边赔罪一边退下,口中支使跑堂的,快扫干净喽!赶紧退下了。
张作相道:“大哥,这可是你自个儿又糟践自个儿啊!”
张作霖苦笑道:“这咋是糟践,这是给我扬名嘛!”
第二天早上,北京城中南海新华门总统府,张作霖、张作相、张景惠三人坐在招待室内等候袁大总统招见。高金山、于文甲两个保镖站在一旁守护着两只白色羊皮箱。
过了半晌,总统府负责接待的承宣官走进招待室。
张景惠迎上承宣官,赔笑道:“这位官长,我们是打关外奉天来的,请问大总统啥时候召见第二十七师张师长?”
承宣官扫了张作霖等人一眼,一脸的腻歪相:“不是谁都到了这儿,要见大总统就见大总统?你以为大总统是你们村里的三老四公——你们等着吧。”
承宣官走进用隔扇隔开的里间办公室内,坐在办公桌前抽烟喝茶。
张作霖向张景惠使了个眼色。张景惠掏出一张银票用手拎着走进里间,谦卑地问道:“请问官长怎么称呼?”
承宣官看见银票,脸上浮现出笑意,说话也变得中听了:“我姓连,是总统府的承宣官——有事吗?”
张景惠恭恭敬敬地说:“原来是承宣官长,我得给您赔个不是,打从关外来京城的时候,尽忙着张罗给大总统进贡的事啦,也没给官长带点啥来。这有张日本正金银行的银票,在京城的日本和朝鲜的银行都能兑出现金大洋来,请笑纳。”
张景惠说完,将银票放在桌上。承宣官连声道:“太客气啦——您请稍坐一会儿,我这办点公事。”说完,开始打电话,张景惠退了出来。
承宣官打完电话走到外间,大声问道:“哪位是张作霖师长?”
张作霖忙站起来,心中暗骂,袁大头居然让老子坐冷板凳坐到全身发酸发疼,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口中却毕恭毕敬答腔:“敝人就是张作霖。”
承宣官道:“大总统召见,我这就带您去。”
张作霖道:“有劳了,有劳了。”
张景惠指着两只羊皮箱对承宣官:“承宣官长,这给大总统的贡品……”
承宣官道:“由我的底下人抬进去直接交给夫人们,你们就不用进去了。”
张景惠道:“那大总统能知道我们送的啥呀?”
承宣官不理会这土头愣脑的张景惠,只对张作霖道:“所有的礼品大总统都会过目的,请放心吧——请吧。”
承宣官领着张作霖走进新华门。两人走在南海旁边的甬路上。张作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汗,心想,老子今天得好好装一回孙子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讨教:“承宣官长,这见大总统都有啥规矩,你老跟我讲讲,别让我丢人……”
承宣官道:“大总统住在居仁堂,一般的客人,大总统就在居仁堂前院,一个叫‘大园镜中’的大客厅召见。重要的客人,大总统就在居仁堂楼下西边的小客厅召见。只有和大总统最亲密的客人,大总统才在居仁堂楼下东边的办公室召见……”
张作霖道:“那大总统在哪儿召见我?”
承宣官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只能把您送到居仁堂院门,由袁克定大公子带您进去见大总统。”
张作霖看一路景物,满脸的稀罕神色:“这是啥地方?”
承宣官“哦”的一声,道:“这是瀛台,光绪皇帝就是圈在这儿死在这儿的。”
张作霖失声道:“就是这儿啊?!那这中南海是皇宫干啥的地方?你老讲讲,我长长见识。”
承宣官收了银票,心绪变得奇好,慢慢解释道:“打明朝起就是皇上游玩的西花园,有一回,明朝的嘉靖皇帝在乾清宫,差一点没叫一个宫女把他给勒死!”
张作霖惊叫:“有这事?!干啥要勒死他?”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取悦袁氏(6)
承宣官嘿嘿笑道:“太坏呗。这家伙就不敢住在紫禁城里啦!就来这西苑常住。打这起,历代皇帝都来住过,康熙、乾隆、慈禧都住过——你看见前边那座洋楼了吧?那就是大总统住的居仁堂。原先不是洋楼,是宫殿式的大院套,叫海宴堂,是慈禧50大寿修建的。”
张作霖心里想,皇帝轮流做,有朝一日,老子也要搬到这里,眼前姑且让袁大头抖抖威风——看你老小子能蹦几天?当下接着问道:“那宫殿咋没了呢?”
承宣官那里知道张作霖这会儿的心意,继续说道:“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日本兵强占的海宴堂。八国联军的统帅瓦西德,也挤出来住。他是个德国毛子,成天挎个叫赛金花的窑子娘们满处逛。他们就在这中南海里逛过。瓦西德就是在这给赛金花做饭,把厨房点着火了,就把个海宴堂整个烧没了。签了辛丑条约,慈禧更巴结洋人了。就在这海宴堂烧剩下的火场上,修了这个洋楼居仁堂。”
张作霖不敢相信:“这居仁堂是为洋人修的?”
承宣官点了点头:“慈禧为了招待洋人,常在这开酒会、跳舞,居仁堂里外挂满外国旗。如今袁大总统住这,为的也是跟洋人交往方便。”
张作霖道:“嗯,你老是真有学问!你老这承宣官是挺大的官吧?几品啊?”
承宣官道:“如今虽说是民国了,可袁大总统还是喜欢这清宫的官制官称,要按清廷的官制……”
两人已走到居仁堂院门外,望见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站堂门前。
承宣官小声道:“门前那位就袁克定大公子,我就送您到这啦。”
张作霖忙跑到袁克定跟前,揖躬到地,大声说:“张作霖给大公子请安。”
张作霖低头不起,眼中却暗中打量着袁克定,袁克定在一次骑马中突然马失前蹄,摔折了左腿成了跛子,所以走路一瘸一拐,但相貌虽损,却掩不住一脸的贵气,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袁克定也是头回见到张作霖,他从情报上知道张作霖是个马贼、土匪出身,没想到真见面,这张某的面目却像个斯文的秀才。当下口中道:“张师长不必多礼,请去见家父吧——请!”
两人同行。不一会儿,进了居仁堂院内,张作霖忍不住问道:“请问大公子,大总统在啥地方召见我?”
袁克定严肃道:“在家父的办公室内。看来家父是十分器重张师长的。”
张作霖大出意料之外,又不免有些得意:看来老张还是比较有本钱的,不然袁大头也不会这么看得起我。脸上做出大为感动的表情道:“哎呀!不敢当!真是不敢当呀!”
两人走进办公室,袁世凯坐在沙发上等候客人。袁世凯身材短小而壮实,眼睛下面有皱纹,见到袁世凯,不知怎么的,张作霖由衷地涌起一种敬畏之意。1913年,正是袁世凯一生事业之巅峰,正如美国驻华公使芮思施在给朋友的信中说:“他(袁世凯)身材矮胖,但脸部表情丰富,举止敏捷。粗脖子,圆脑袋,看来精力非常充沛。他的两只眼睛长得优雅而明亮,敏锐而灵活,经常带有机警的神情。他锐利地盯着来访的客人,但不显露敌意,而老是那样充满着强烈的兴趣。他的两只眼睛显示他多么敏捷地领悟谈话的趋向。”
张作霖上前双膝跪地,高声道:“属下张作霖拜见大总统,大总统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世凯忙见张作霖如此恭敬,满心欢喜:“张师长快请坐吧。”
袁克定在旁试探了一句:“张师长晋见民国大总统怎么像朝见皇上似的?”
张作霖装出一脸粗蠢模样,大表忠心,道:“属下是个军人,不懂啥礼数,在属下的眼里,大总统就是皇上,皇上就是大总统。属下对皇上咋样忠心的,也对大总统咋样忠心!属下无知,分不清楚啥叫民国——请大总统、大公子恕罪!”
说完,张作霖目不转睛地观察袁世凯的面部表情,竖起耳朵来捕捉袁世凯答话的每一个字眼。袁世凯待了一会儿,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谁也没有怪你吧,坐下吧。”
张作霖坐到沙发上,眼睛转圈看室内摆设,心想大总统的宝物可真不少。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取悦袁氏(7)
袁世凯道:“你祝贺我就任大总统和反对迁都南京的通电,我都看到了。你对本总统的忠心是可嘉的。”
张作霖当下表白道:“大总统,我干这点事不算个啥,往后我就是大总统磨道上的驴,就听大总统吆喝,还不带走错道的。嘿嘿嘿。”
张作霖虽言语粗鄙,但袁世凯却听得满心欢喜,他摸着自己的大腿,就好像正抚摸在张作霖的头上,点头说:“好,好。本总统对张师长是寄有厚望的,与张师长见面,是要筹商东三省的重要政务。东三省地处边疆,国防繁重。急需增强兵力,才能保境安民。本来国家中央要拨款增兵。但是,国民党在国会选举得胜,要挟本总统,总是捣乱。我老家河南也不太平,有个叫白狼的,纠集几万农夫造反,号称打富济贫的公民讨贼军,已闹到周围几个省了。这真要从此国无宁日了。眼下本总统只好向五国银行团借钱,以便处理善后啊!”
张作霖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大总统就只管一心整治关里的国事,关外的事就交给属下,我包管让大总统满意、安心!”
张作霖过于痛快豪爽的表演,反而让袁有些吃不准,心下又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如传闻中的可靠,沉吟了一会儿,又细细叮嘱道:“东三省是帝俄和日本争夺利益最激烈的地方。最为要紧的是,既能保住东三省,又别得罪了日俄。”
张作霖道:“请大总统放心,我会对付他们。我担保东三省不会像高丽国似的,叫日本给吞了,也不会跟列强打起来。大总统就是不派都督去奉天,属下也能……”
这时,袁克定进来报告:“国务总理赵秉钧求见。”
袁世凯动了一下身子,问:“有要紧事吗?”
袁克定道:“国民党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医院里……”
袁世凯扬手打断讲话,道:“知道了!我马上到西客厅去见他。”
张作霖识趣地起身:“大总统挺忙的,属下这就告退啦。”
袁世凯点头,露出一脸殷切的期望,说道:“好好。有张师长坐镇关外,关外才有今日之安宁。望今后仍要振作精神,护国安民!今后关外的军政大事,本总统要借重张师长了。”
张作霖盯着袁世凯古玩架上的一只打簧金怀表,口中说着,“属下绝不辜负大总统的厚望!”手上,却拿起金表,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此表正面嵌一圈珍珠,背面烧珐琅西洋半裸女人,张作霖一边欣赏一边说:“这表走的真准。”
袁世凯看见张作霖欲将表放回,一笑,抬抬手:“这表就送给张师长吧。”
张作霖大喜过望,大声道:“谢谢大总统了。”
袁世凯和袁克定送张作霖到居仁堂门前台阶处。袁世凯道声,“不远送了。”张作霖忙道:“大总统、大公子留步,留步。”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大乱将起(1)
袁世凯和袁克定站在台阶上望着向院门走去的张作霖,袁世凯咳嗽了一声,问自己的儿子:“你怎么看张作霖这个人?”
袁克定摇摇头:“一个粗俗的武人,成不了什么大器。”
袁世凯不满地瞥了袁克定一眼:“粗人?我看未必。我看这个张某人善于伪装,非等闲之辈呀。”
袁克定道:“装?他为什么要装?”
袁世凯恨不得用手枪指着自己儿子的头,最后,到底是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张作霖是来讨奉天都督这个职位的。如果张作霖把军政大权集于一身。日后羽翼丰满,京城与满洲关山远隔,鞭长莫及,到那时,我就很难控制他了。”
袁克定变色:“爸爸是说张作霖这个人很可怕?”
袁世凯叹了口气,话语里透着担心:“可怕的是你还没琢磨透这人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连张作霖这人都看不透,将来怎么能君临万民哪?”
袁克定惭愧地垂下头:“是啊是啊!爸爸多教教我吧!”
袁世凯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道:“爱新觉罗家的皇权能到俺袁家手里,第一条是俺有军队,张作霖就有军队。光有了军队还不行,还要有超常的手段。张作霖见我就下跪。我跟爱新觉罗家族斗的时候,我跪在地上头磕得梆梆响,像条狗似的趴在地上!到了该决断时,眼睛都不要眨一眨!必须是翻手云覆手雨啊!我看张作霖耍这个很精明!”
袁克定脱下手套,做了个砍头的手势:“那就先把他的军权夺了!”
袁世凯不满地看着袁克定,道:“又说小孩子话了!张作霖的军队全掌握在他那帮绿林结拜的弟兄手里,你去夺他的军权,就是把27师变成关外的土匪。再说当前的局势,一定要求个安定又安定——宋教仁怎么样了?”
袁克定道:“在上海沪宁铁路医院里死了。”
袁世凯在台阶坐了下来,一边的仆从忙拿过来凳子,袁世凯挥了挥手中的拐杖:“不用不用,这个宋教仁啊!我给他50万块银元他不要,非要搞什么责任内阁跟我作对!”
袁克定下了台阶,在台阶下面仰首请示,道:“上海英法租界抓到了刺杀宋教仁的两个凶手,还搜到了国务总理赵秉钧给凶手的指示密电多件。赵秉钧把孙中山给您的电报拿来了,说孙中山要求把杀宋教仁的凶手,交给国民党在上海审判。”
袁世凯沉吟了一下,问:“赵秉钧呢?”
袁克定道:“在西客厅等您。”
袁世凯站了起来,走几步停下,又下令:“去见他,你马上打电话给京师警察厅和步军统领衙门,把全北京的报馆都控制住,一律不准登宋教仁案情的消息!”
袁克定道:“这怕是很难……”
袁世凯用手杖敲着地面,几乎用暴怒的口气,说道:“能控制多少就控制多少——快去!”
袁克定额头渗出冷汗,连声道:“是是。”
袁世凯看袁克定走去的背影,叹息道:“真是没用!”
袁世凯来到居仁堂楼下西客厅,国务总理赵秉钧忙迎了上来,一脸狼狈相地汇报道:“他们不但搜去我给杀手的多封电报,杀手也招认了是由我指使。现在真可谓举国哗然了。”
袁世凯在座位上坐了下来,慢悠悠地喝着茶,道:“那你就……回避一下,先不当这个国务总理,去当几天直隶都督吧。”
赵秉钧道面如死灰:“就是现在把我杀了,孙中山也不会善罢甘休!国民党是要推翻大总统您。”
袁世凯不屑地摁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故作轻松地说:“那就来吧!咱北洋还怕他民党那点人马刀枪?辛亥年在武昌,我不把民党赶尽杀绝,为的是逼迫爱新觉罗家族让位。现在民党要是发动叛乱,我正好把他们收拾干净!在你离任之前,一定要把五国银行团的善后借款的合同签订好了——有了钱买军火,才能消灭民党啊!”
赵秉钧起身,保证道:“请大总统放心,我一定把钱借来!”
此时,在居仁堂后楼的堂屋里,袁世凯的一妻七妾(原配于氏,大姨太沈氏、二姨太李氏、三姨太金氏、五姨太杨氏、六姨太叶氏、八姨太郭氏、九姨太刘氏)正在翻看张作霖送的礼物:好几种毛皮的皮袄和一盒东北老人参。这8个女人瞪着眼挑选皮袄都挑花了眼,不知挑哪件好。群妾扯拽皮衣如群狼撕咬皮肉的声音。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大乱将起(2)
这会儿,张作霖已走到新华门前的招待室外。他看见张景惠、张作相、于文甲、高金山4人站在招待室外朝室内看,好奇地问:“你们看啥哪?”
张作相低声道:“来了个姓章的疯子,把招待室给砸了!还不住嘴地骂袁世凯!”
张作霖心想,什么人,如此胆大,敢在总统府撒野?当下走到招待室窗前朝室内看。
从窗口望进去,招待室内有一位年纪不到50岁的男人,却显苍老,因他身穿旧蓝布长衫,脚上趿拉着两只不一样的破鞋。右手拿一手杖,左手拿一纸折扇,扇坠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大勋章。他蓬头垢面,气愤地在室内踱步。窗子的玻璃被打坏,一地的玻璃碴子,室内的桌椅则全被掀翻。
承宣官赔着笑脸,将一杯茶放在桌上,客气地说:“章先生请喝茶。”
那疯子道:“老子不喝茶!我已经绝食多日啦!你去叫袁世凯立刻来见我!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承宣官道:“大总统正在召见重要客人。”
章疯子抡手杖将茶杯砸个粉碎,高声骂道:“什么重要客人?难道就我不重要?叫他立刻见我!我要问他为什么派兵警监视我?为什么限制我的自由?我要袁世凯还我自由!袁世凯!袁贼!你包藏祸心!你误国欺民!你奸猾诡诈世无二人!”
那疯子高举手杖,吓跑了承宣官,疯子也不理会,继续边骂边掀翻桌椅。
张作霖站在窗前正在看时,章疯子抡手杖将张作霖面前的窗玻璃砸碎,吓得张作霖急忙闪开。
张景惠摇着头,佩服道:“这个人疯得够邪乎啊!”
张作霖道:“这个人可不是啥疯子,肯定是个重要的人物。要不是个重要人物,在总统府这么闹几个脑袋也没了。”
张作相指着新华门外站着的几个便衣侦探,点头认同:“对!肯定是个大人物,门外那几个人就是跟这疯子来的。”
三人聚在一起,张景惠忍不住问张作霖:“你快说说袁世凯对你咋样了?”
张作霖眯了眼睛,想了想,道:“袁世凯可不好逗!叫你吃不准摸不透。”
张作相道:“那奉天都督的事你提没?”
张作霖长叹一声:“我提了两回他都不打笼。”
张作相傻了眼:“那咱白来啦?”
张作霖拍了拍张作相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一点也不白来!我摸透了他的心思,他不任命我当奉天都督,往后我也知道咋对付他。”
张景惠郁闷地开了口:“你看他是个啥意思?”
张作霖嘿嘿冷笑,继续看着室内,好像对招待室传来砸玻璃声特别有兴趣,把话题岔开了:“国民总统府的门房叫个啥?承宣官!他是皇上啊?皇上的门房才叫承宣厅。还有那个紧着张罗开国会的宋教仁,八成叫他给收拾了!你们都听见那个疯子骂他啥了吧?”
张景惠道:“嗯,兴许他是要想当……”
张作霖使了个眼色,示意张景惠低声:“别在这疙瘩说了。”
张作霖叫过高金山、于文甲,吩咐他们先回客栈,带上自家的卫队赶紧往前门火车站赶。他们随后就去前门火车站会合。说完,看了看袁世凯给的金表,嬉笑道:“还能赶上开奉天的火车。赶紧回去,看住了咱们的老窝。”
居仁堂袁世凯的办公室里,袁克定正拿着电话筒朝接电话的一方吼叫道:“派警察把所有的报馆都围上,见着违令的报纸就全部没收!烧毁!所有的警察都去!别的事都不干啦!”
袁克定刚刚放下电话往外走时,电话又响,他走回来接电话,一听,汗又淌出来出来:“你是哪个门的承宣官?什么事?章太炎?!嗯,嗯,嗯。你们先尽量稳住他!我马上去禀告大总统。”
袁克定放下电话往外走,正巧袁世凯走进来,忙上前汇报:“爸爸,已派出去警察,把所有报馆都监视起来了。”
袁世凯不置可否,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下。
袁克定定了定神,又禀报:“新华门的承宣官刚打来电话,说章太炎在新华门大闹,把招待室给捣毁了!还不断高声叫骂大总统是贼,是包藏祸心!还把您奖给他的总统大勋章拴在扇子上当扇坠,以示轻蔑。”
袁世凯摸着椅子上的椅把,笑道:“这个章太炎是受不了我对他的软禁,找上门来吵闹,以为我会怕,就放他出北京。”
袁克定攥紧了拳头:“把他抓起来杀了算啦!”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大乱将起(3)
袁世凯吃惊地看着袁克定,好像不认识他一般:“什么,杀章太炎?!你知不知道杀一个海内名士,要给自己树敌多少吗?那不只是多少万敌军,会引起全社会的公愤!你怎么就不长脑子哪?”
袁克定受了斥责,甚感委屈:“您给他官他不当,给他钱他把钱摔到送钱人的脸上,您说咋办?总不能容他老是这样败坏您的声誉啊!”
袁世凯用手杖指着袁克定气得说不出话,又想,自己这个儿子,再骂也不开窍,懒得再说,当下道:“他不是著名的经学大师吗?马上把他转移到龙泉寺去,然后在报上发一条消息,说章太炎隐居龙泉寺,为了精心钻研他的佛经《瑜伽师地论》和《成维实论》,谢绝外人造访。要多派侦探看守。他的花费不限。他打人,骂人,绝食,随他便。不管他怎么闹,绝对不能让他离开北京一步!”
袁克定掏出笔记本,用笔记下来,马上笑颜逐开:“我都记下来了。”
袁世凯又道:“蔡锷近来有没有可疑的行为?”
袁克定倒有点高兴起来,仿佛一直等着父亲问这个话题,道:“蔡锷成天待在妓院里,和一个叫小凤仙的混在一起,意志很消沉,可不是辛亥年间那个叱咤风云的义军总指挥了,爸爸对他倒可以放心……”
袁世凯跳了起来,用手指着袁克定鼻子骂:“放心,放什么心?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没听说过咬人的狗才不叫不龇牙?你知道蔡锷的城府有多深——蔡锷这个人比张作霖要可怕千万倍!吃喝嫖赌谁不会,你这就对他放心啦?你是我的长子,我才把最机密的事交给你做,可你却叫我这么不放心。唉!”
袁世凯发作了一阵,觉得胸口闷,太阳穴跳个不停,只好仰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袁克定又惊又惧,道:“爸爸您别着急,别生气。我哪做得不对了,爸爸告诉我,我照您说的去做就是了。”
袁世凯道:“我现在是能告诉你,我死了以后谁来告诉你?”
袁克定道:“爸,您别这么说!我知道错了。”
袁世凯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换了一种和缓的口气说:“为父我不怕你做错什么事情,只怕你不是做国君的人才啊。咱们袁家的子孙如果不出人才,得到爱新觉罗家的这份天下也是守不住的。人家爱新觉罗家族是夷族侵入中华,还传了十帝啊!咱袁家可不要像秦、隋两朝一样二世而亡啊!”
袁克定忙立正,正色道:“不能!爸爸,绝对不能!”
袁世凯反问:“怎么个不能?”
袁克定自信地说:“咱们的北洋军最强大!很快就能消灭民党!再说大多数中国老百姓是谁有权、有势力就听谁的。只要能活着就不造反!有的活不下去也不造反,好整治……爸爸,我说错了?”
袁世凯笑了起来,道:“话虽没错,但现在的中国可不好整治啦!民国建立不过一年,全国就成立了100多个政党,出了几百家报刊,比春秋诸子百家还要热闹啦!临时约法、总统选举法、议会制、责任内阁,这样闹下去,中国真的要民主啦!”
袁克定迟疑道:“爸,这种局势该如何整治哪?”
袁世凯阴沉着脸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要不惜使用任何手段,还能挽救啊。你看这全世界,除了美国、法国,哪个国家没有皇帝?孙中山那帮民党太天真啊,想着学美、法两国?差的太远啦!”
袁克定连忙附和说:“爸您说得太对啦!现在最要紧的事情……”
袁世凯道:“宋教仁杀了……国会解散,废除孙中山订的临时约法,我订个宪法,我是终身总统!总统继承人要由我指定,就是不能叫老百姓选举,这样天下就是咱袁家的!但是,立继承人我是一定主张要立贤不立长的!”
这时,袁世凯的正室于氏拿着一盒人参走进办公室,喜滋滋地说:“大人,这是张作霖送的人参,上面还有四平街药铺的价签,一万两千块银元啊!”
袁世凯露出讥讽的笑容,扭过头去。于氏却没有察觉,还在问:“怎么煎给你吃啊?”
袁世凯摆了摆手,道:“交给老三,她们高丽人煎人参煎得好。”
袁世凯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转过头对袁克定说:“你记好了——你亲自到政事堂去办:奖给张作霖一级总统大勋章和五万银元。提升张作霖为护军使,品阶等同督军。命令二十七师调往内蒙古驻防。”
袁克定道:“都记下来了,爸爸。”
袁世凯走向后楼,于氏正要离开,被袁克定叫住了。袁克定道:“娘,我有事求您。”
于氏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流露出慈爱的目光,柔声说:“什么事啊?”
袁克定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爸刚才说要废了我!”
于氏失声叫了出来:“啥?废了你?你爸要咋样废了你啊?”
袁克定索性一口气竹筒倒豆子,说道:“娘,我爸要废储!就是不叫我继位,不叫我接班,就是不立我当太子啦!明白了吧?娘,不立我当太子,娘就当不上正宫娘娘!娘就更没啥地位了——娘这回一定要跟我爸闹!死活不能答应废我!”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大乱将起(4)
于氏拉住袁克定的手,走到一边的柱子下,打量了四下无人,才悄悄说:“你爸不立你还能立谁呀?”
袁克定沮丧地摇了摇头,道:“我看出来了,爸想立二弟克文。”
于氏“嗯”的一声,点头说:“克文有才学,能写会画,听说不少人来求他写的字,拿出去都能卖钱哪。你爸还说过你腿不太好……”
袁克定愤愤不平道:“克文他见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在窑子里头鬼混!我爸知道吗?再说我不但是长子,我还是娘您生的,我是嫡出!他克文不但是次子,他还是姨太太生的!……”
于氏吃了一惊,一下捂住了儿子的嘴:“克定!这话可不敢说!你这话要是你爸听见,他一准废了你不说,还要把你打入冷宫!”
袁克定道:“我说的是实情啊!”
于氏摸着袁克定的胸口,含着眼泪说:“实情也不能说!这么多年了,娘有一肚子的话,都没处说去。今天话说到这啦,你也是娶妻生子的人啦,娘就跟你倒倒多年的苦水——你知道为啥娘生了你之后就再没生养?”
袁克定道:“不知道,娘,到底咋回事?”
于氏一脸酸楚:“你还不满周岁,你爸就把娘打入冷宫,再没跟娘同过房!”
袁克定困惑地问:“为啥啊?娘?”
于氏咬了咬牙,把这么多年一直藏在心中的苦水倒了出来:“就为了一句话!有一天要出门,我梳洗打扮换了件花袄,叫你爸看好不好。你爸说:‘好啥,打扮的像个马班子!’我一听就来气了,咱老家管妓女叫马班子!我就顶了你爸一句说:‘我不是马班子!我有姥姥家!’你爸一听,气得起身就走了,从此不再跟我同房!”
袁克定好奇道:“就说这?是啥要紧的话呀?”
于氏解释道:“我说有姥姥家就是说我有娘家,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可你爸是姨太太生的,他说我故意揭他的短儿!人家都说两口子打架都不记仇,为一句话,你爸就这样嫉恨人,你爸的心有多狠!”
于氏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袁克定握住于氏的手,阴阴地笑道:“要心狠咱就都心狠!他要立二弟,我就把二弟杀了!”
于氏惊恐瞪大眼睛:“你说啥?”
北京城西长安街上。这天,天气热得出奇,大毒的日头挂在天上,一辆马车由西往东跑。张作霖、张景惠、张作相坐在车上。张作霖反复看着金表,一边喊道:“赶车的!你快点赶!”
车夫嘿嘿笑道:“几位爷,这马跑得不慢了。”
张作霖道:“我们怕赶不上火车,你快点赶吧!”
车夫道:“可我这马只能跑这么快了。”
张作霖笑道:“啥呀?我都看出来了,你都舍不得打它,它能快跑吗?你用鞭子狠抽他,它就跑起来了。”
车夫手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摇摇头:“不能够——好嘛!狠抽撒丫子?!马给累死喽!我们全家都得饿死!”
张作相道:“打这疙瘩到前门车站才多远哪,马就累死了?你瞎白乎啥呀!”
车夫道:“你们几位是没有懂得马这种牲口的。狠劲一跑,马就容易做下病。离死也不远了。”
张作霖将金表扔在车夫怀里,道:“我们是没有懂得马的,可我们有钱!马跑死了我们包你的马!这块表给你了,你的马死了就用这表赔你。”
车夫停住车,手捧金表,吃惊地问:“这表?给我?”
张作霖哈哈大笑,道:“啊,够不够赔你马的钱?”
车夫道:“这再买辆车怕也够用了啦!”
张作霖道:“那你还站着干啥——快赶哪!”
车夫笑得爹妈姓什么都忘记了,手上下死力气地甩马鞭子,马车飞奔起来,车夫喊叫道:“唉!驾!行人闪开啦!要赶火车啊!闪开啦!驾!”
张景惠道:“这么好的一块表,你咋给赶车的啦?”
张作霖道:“这表是袁世凯死乞白赖非要送给我的!我才不得意他那玩意儿。”
北京城中南海内,居仁堂后楼堂屋。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大乱将起(5)
袁世凯的七个姨太太正在争着挑选皮袄。在穿衣镜前试着这件,手里还拿着一件不撒手。这时,袁世凯走进来,姨太太们都喊了声“大人”。
袁世凯用手杖挑起一件皮袄,又放下,说:“每人都有一件,还争抢啥呀!”
众姨太中,就属五姨太杨氏最为得宠。她拎着两件皮袄走到袁世凯跟前。杨氏小声撒娇道:“你告诉我哪种皮毛好啊?你给我挑一件。关外的皮货谁都没见过。”
袁世凯道:“你穿上我看看。你们都穿上,都穿上我看看。不对不对,都毛朝外穿,毛朝外……”
杨氏不依:“我的大人,这都是吊了绸缎面子的,哪有毛朝外穿的……”
袁世凯打趣道:“你不毛朝外穿,我怎么看那件皮毛好坏?!都翻过来穿!对对,穿好了,都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地转圈走,走,走,好,好,走起来……”
袁世凯搬把椅子坐在中央,七个姨太太围着他转圈走着。袁世凯喜欢小脚女人。其中五个姨太太都缠足。二姨太和三姨太是朝鲜族,未缠足。但必须穿上京剧中花旦表演“踩寸子”时穿的小脚鞋。七个女人,各自的头面妆饰不同,身着各种皮毛,一双小脚走起路来腰臀扭摆,活像一群怪兽。每个姨太太走过袁世凯面前时,都朝他献媚一笑。袁世凯也不断呵呵地笑着,并不断地叫她们走。
沈氏蹲下身子,道:“我不走了!脚都累痛了!你要不说我就穿这件走啦。”
众姨太齐声道:“是啊!都走累啦!大人你快说啊……”
袁世凯咳嗽一声,道:“好,我告诉你们,这狐狸皮最暖和,猞猁皮最柔软,貂皮雪下到上面都不粘……”
沈氏将自己的皮袄翻在手上,张开,问道:“我这件是什么皮呀?”
袁世凯道:“你是一只狐狸。”
杨氏道:“我这件哪?”
众姨太太都挤上来问,袁世凯用手指着每个姨太太说道:“你是一只貂。你是一只猞猁,你是一只狼,你是一只老虎,你是一只金钱豹,你是一只大狗熊!哈哈哈哈……”
沈氏恍然大悟,道:“啊!你要我们……”于是,上前揪住袁世凯捶打,杨氏也上前揪住袁世凯的耳朵,腻声道:你真坏!真坏!”
其他姨太太都上前去揪扯袁世凯,袁世凯高兴地大笑着。原配于氏端着人参汤,站在堂屋门口,用嫉恨的眼光看着众姨太们打闹。
汤玉麟站在奉天城火车站的出站口,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赵氏走出收票口,她手领着张学铭,另一只手挎着包袱。张学良拎着皮箱走在赵氏身后。汤玉麟迎上前去。高兴地说道:“弟妹来了,我接你们来了。”
赵氏忙道:“咋叫大哥受累呢?作霖他自个儿咋不来?”
汤玉麟接过赵氏手上的行李,解释道:“雨亭上北京城了,今晚傍晌就回来了——这是小六子吧,两三年没见,长成大小伙子啦!我告诉你个事,你生在我赶的大车上。我赶车太毛愣,把你脑瓜子卡了个大口子!我真怕你落下啥病根。看你这身板,啥事没有。哈哈哈哈……”
赵氏看着汤玉麟热切地摸着张学良的头,忙道:“你这条小命是你汤大爷救的!”
张学良在母亲的催促下,腼腆不安地给汤玉麟行礼:“谢谢汤大爷。”
汤玉麟抱起张学铭,对张学良亲切道:“这小子,咋这么外道呢——上车上车!”
4人上了马车,马车在城内行驶,赵氏看着奉天省城店铺林立,说不尽的繁华,心里很是高兴,汤玉麟则不断的指点这是什么风景,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给赵氏母子们听。汤玉麟指着才7岁的张学铭,问道:“这小子叫学铭吧?”
赵氏点头,道:“嗯哪,叫汤大爷。”
张学铭怯生生地喊了声:“汤大爷。”
汤玉麟哈哈大笑,道:“好孩子。弟妹,我听说雨亭从蒙古回家那年,见着学铭这孩子,还跟你唱了一出《汾河湾》?哈哈……你们看这奉天多热闹,要啥有啥!这些年你们老待在新民那个小地方干啥?小六子,往后大爷带你逛奉天城!成天听戏,下馆子……”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大乱将起(6)
赵氏低下头笑,道:“我们娘仨在新民,图的就是个心静。要不是新民府没有小六子能念的学堂了,我们才不来奉天哪。”
汤玉麟忙说:“我知道,我知道,弟妹,往宽处想。你也看着了,照雨亭身份差老鼻子的人,不也都是三妻六妾吗。男人就是这玩意儿,见着女人就像猫见着鱼。可今天你来了,不管雨亭娶了几房小的,你都得把她们拿住!你是原配,是正室!那就是正宫娘娘!”
赵氏一撇嘴:“我呀,就是把孩子都侍候大了,让孩子都把书念好了,我没心思搭理她们。”
汤玉麟侧了侧身子,又在开导赵氏:“一个锅里搅马勺,没有舌头不碰牙的。你没听苏三起解那出戏中崇公道说的?一个槽都拴不了俩叫驴,没有不争风吃醋的。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你好心里有个底。我想有些话雨亭也不好跟你说。”
赵氏点头,道:“大哥说的是,没有不争风吃醋的。我想起来是又怕又恶心!我一天都不想在这待了。”
汤玉麟想着,还是先和赵氏交个底,免得赵氏进门一抹黑,便说:“你也别怕,我看你能对付她们。那个二房姓卢,她爹是个私塾先生,人家就知书达理,为人也厚道,你能跟她处得来。三房姓戴,是前清县衙一个捕头的儿媳妇,我们都劝过雨亭别要她,可这戴氏长得好看,把雨亭给迷住了,他硬花了一万块钱给买过来了。这戴氏没深浅,不是打使唤丫头,就是骂听差的。你说啊,这私塾先生的闺女就文静,捕头的儿媳妇就破马张飞。真是癞蛤蟆没毛随根儿。四房姓许,是从天津教坊买来的……”
赵氏听到新名词,忍不住问道:“啥是教坊?”
汤玉麟快活道:“就是教唱曲的作坊吧,这个许氏不太爱说话,说话直来直去,没啥心眼子,也有好处。最难缠的就是现在这个最小的,第五房姓寿的寿氏!她爹就是前清黑龙江寿山将军。这位寿小姐出身名门,又是洋学堂的学生,雨亭是看见她演讲就迷上了!费了好大事才娶到手。这把咱雨亭给拿捏的!我们都看不过去……”
赵氏关切地问道:“她咋拿捏作霖的?”
汤玉麟做了个鬼脸,道:“我给你说个事你就知道了。有一回雨亭检阅卫兵队,发现一个不合格的小个子卫兵,就发脾气问谁招的。卫队长报告说是五太太举荐的。雨亭马上改口说:‘怪不得这样精神!去当班长吧!’”
赵氏心中微生妒意,不满地说:“作霖干啥这么怕她?”
汤玉麟打了个哈哈,道:“这事啊,只有雨亭自个儿能说清楚,还有啊,就是这五太太的妈也跟着过来啦,这个老娘们儿在窑子里做过老鸨子!她那身手可厉害,你可得多留神!”
赵氏叹气道:“这都是些个啥事呀?我这不是进了烂泥塘啦……”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拥兵自重(1)
奉天府的张作霖官邸为青砖结构的三进四合院仿五府式建筑,坐北朝南呈“日”字形。张作霖全家在北边居住兼办公。大门前有卫兵站岗。迎接赵氏母子的马车来到官邸前。汤玉麟先下车,叫过卫兵上前来接行李。
赵氏母子3人下了车。张学良抬头打量了好一会儿,吃惊道:“这么大的房子!这是啥地方?”
汤玉麟拍了拍张学良的头:“傻小子,这就是你家!这一进院是接待客人的地方。这后面就是二进院,二进院是雨亭办公的地方。在你爹办公室那疙瘩有你的书房。这三进院里是内宅。”
汤玉麟领赵氏母子往院里走,到了内宅前,就止了步。这时,二房卢氏来到垂花门前,给赵氏行礼,赵氏有些窘迫,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话。一边的卫兵将行李交给使女。卢氏又道:“给夫人请安。”
汤玉麟向赵氏介绍道:“这是卢夫人。啥事卢夫人都能安置好,我这就回去了。”
赵氏点了点头,道:“汤大哥受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汤玉麟望天打个哈哈,爽朗地说:“受啥累?你们也赶紧进屋歇着吧,晚傍晌我就把雨亭接回来了。”
汤玉麟正要走出二进院的院门,办公室的马秘书和金秘书跑到汤玉麟面前,道:“报告汤旅长,北京总统府来了封急电,请旅长指示如何回电?”
汤玉麟“嗯”的一声,接过马秘书递过来的电报,把电报揣在口袋里,道:“交给我就行了。”
金秘书看着汤玉麟走远,才小声地向马秘书抱怨,道:“你明知道他不认字,你还问他咋回电。你要得罪了他看你咋整。”
马秘书道:“这是公文程序,你不问他明摆着就是说他不认字,照样得罪他——不认字的人当旅长,国家还有个好?”
金秘书怕这马秘书不知道会再说出什么话来,急口道:“你小点声!”
卢氏领赵氏母子走进第三进内院,同时指挥着使女把行李都放到东屋,一边领着赵氏母子进东屋。然后,站在院子中央,大声地喊道:“大夫人到!各屋都到东屋见大夫人。”
张作霖官邸第三套院东厢房内,赵氏坐在南炕上,张学铭躺在炕梢睡着了。卢氏坐在南炕炕沿上。靠此墙放置有茶几和椅子。最先进来的是张作霖的三房姨太太戴氏和四房姨太太许氏。
卢氏向赵氏介绍了她们,两人齐声道:“给大夫人请安。”
赵氏提醒着自己第一天来,得拿出大太太的风度,免得她们笑话,不然的话以后便压不服,镇不住了。她微笑着对各姨太太说:“坐吧。”
戴氏在赵氏的右手侧坐了下来,道:“大夫人咋才来呢?我们都盼着大夫人……”
赵氏觉得戴氏人长得漂亮,话说得大方。心中暗忖,难怪张作霖会迷上她,嘴里客套道:
“咱别叫啥大夫人的,我听不惯,往后咱们就叫姐妹。”
许氏却是老实人,接口便说:“好啊!往后我就叫您大姐啦,中不?”
赵氏笑道:“中!”
众人大笑,卢氏又说:“如今哪,大姐来了,往后大伙都要听大姐的。圣人教训,长幼有序才是知礼仪……”
许氏拦住话头,打趣道:“得啦得啦,知道你读过书,别讲啥子曰诗云的啦,往后我是听大姐的,别人啥样我可不知道。”
戴氏拉起赵氏的手,道:“我可是乐意大姐来——往后打牌凑手啦。”
卢氏瞥了她一眼:“你成天就知道打牌。”
赵氏呵呵一笑,道:“我不来你们四个不也够手吗?”
戴氏指着上房说:“哟!大姐你是知不道啊!这位,那架儿端的,眼睛总看房檩,见凡人不说话,都不跟我们往一块坐……”
赵氏忙打圆场:“大伙走到一家来了,就是个缘分。常言说:家和万事兴,成天别别扭扭的有啥好处。”
戴氏道:“张三不吃死孩子,活人惯的。别的不说了,这回大姐来了,她总得把上房腾出来让大姐住吧。”
卢氏拍了一下戴氏的肩膀:“尽说傻话,是老爷住上房她才跟着住的。”
戴氏显出一脸的可爱状,说:“咱谁没跟老爷住过?咱咋没住上房呢?谁傻?我看就你傻透腔儿了。”
许氏插上一句,口气里头含酸带醋:“人家呀,快从上屋搬出来了。西边喇大墙外都动工啦,要修座小洋楼给五太太住了。”
戴氏道:“啊?你们瞅瞅,这都惯的没边儿啦!大姐,往后你可有气生了!”
赵氏见大家说得热闹,心里也开心,道:“我才不生气哪,别说修小洋楼啊,就是修座庙,再打个佛龛把她供起来才好哪!个人过个人的,清清静静的,我更乐呵!”
卢氏点头,微笑道:“对,往后咱姐妹几个和和气气,乐乐呵呵地过日子……”
屋内众妻妾说话间寿氏的母亲放轻脚步走到东厢房窗前,听了一会儿,又退回正房去了。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拥兵自重(2)
张作霖官邸三进院内东厢房内,赵氏等人正说得热闹,很快地,吃饭时间到了。一个使女走进东厢房向屋内4位夫人请了安,问道:“夫人,厨房大师傅说饭菜都凉了,问夫人啥时候吃饭,他们就热饭热菜。”
卢氏请示赵氏:“大姐,还等她吗?”
赵氏道:“等谁?”
卢氏指了指上屋。
赵氏明白指的是五姨太,心里一百个不痛快,我第一天,你也不来参见,仗着谁的势头,仗的还不是我丈夫的势头,当下指着在她身旁睡觉的张学铭,口中道:“谁等她呀!我等我儿子,等他睡醒了再去吃饭。”
戴氏朝许氏挤了挤眼睛,转头说:“让使唤丫头看着,咱吃饭去。”又对使女道,“看好了二少爷,醒了就背到饭厅去。你要叫二少爷哭了,我就扒了你的皮!”
使女从没见过主母发这么大火,颤声道:“知道了。”
四个太太正要出屋时,五太太寿氏的母亲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寿母上前道:“哟!都在这儿哪!我那闺女身子有点不得劲,再说老爷傍晌就要回来了,我闺女得张罗着伺候老爷,这才叫我过来看看姑奶奶,姑奶奶这一道上……”
赵氏听到叫她姑奶奶,气地咬牙瞪眼,抓起茶碗朝寿母摔去。吓得寿母叫了一声“妈呀!”赵氏指着寿母的手指直哆嗦,道:“你!你叫谁姑奶奶?!谁是你的姑奶奶?!我们老赵家打哪儿冒出你这个娘家亲来?!你是什么东西!老鸨子!娼妇!臭窑子娘们!滚出去!”
张学铭被惊醒哭了,赵氏抱着儿子也气哭了。
寿母跑到院子里,冲着东屋噪起来,一蹦三丈高,叉着腰,把当日做婊子骂人的习性施展出来,嘴里骂骂咧咧:“我好心好意来看你,我咋的啦?!你骂谁是老鸨子?我告诉你,我夫君是跟老毛子打仗死的!那是为朝廷尽了忠,是国家有功之臣!我为的是养活闺女才到堂子里去干活的!你骂谁是窑子娘们?我告诉你,我闺女是洋学生!是黄花大闺女嫁给师长的!等师长回来,咱就评评这个理儿……”
卢氏不乐意了,来到寿母面前,大声道:“你咋呼啥?!噪啥?大夫人来啦!你闺女当小的不该过来看看?你闺女不懂礼数,你这当妈的也不懂?还将军门第哪!有点家教没有?再说你来看大夫人也中,可你叫啥不行,打那疙瘩论出个姑奶奶来?啊?显你高贵啊?你就说到老爷那儿,也是你们娘俩不对!”
寿氏听得卢氏这么一教训,又看着许氏戴氏在旁幸灾乐祸,只得灰溜溜地低头走回正房。站在三进院内东厢房台阶上看热闹的戴氏和许氏相视而笑,戴氏道:“这老鸨子,杀猪不吹,蔫退了。”
卢氏走回东屋,劝着哭泣的赵氏母子:“犯不上跟这号人生气。走,吃饭去。”她伸手去抱张学铭,用手给孩子擦眼泪时,发现孩子脸上滚烫,惊叫一声,“呀!这孩子发烧了!”
赵氏停住哭泣,道:“道上受了点风寒,晚上睡炕头发点汗就好了。”
卢氏急忙道:“不行,得瞧大夫去,可别给耽误大发了。”
赵氏道:“没事,不用瞧大夫。”
卢氏叫过一个使女吩咐:“赶快叫人到天益堂去抓一副治风寒的药来。”
张作霖官邸中院正房,西屋是张作霖的办公室和会客厅,东屋则是他的书房和卧室。这会,佣人们正在卧室为张学良整理床上的被褥。书房与办公室中间的隔扇门两旁,挂着张作霖亲笔写的对联:“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
此时张学良在浏览书房里的字画和多宝格上的古玩。他今年已经13岁了,但是长期和母亲一起住,凡事都拿得起主意,远远比同龄人早熟干练,俨然是个小大人了。
黄昏时分,奉天城火车站出站口,卫兵列队等候。
张作霖、张景惠、张作相等人走出站口,汤玉麟上前迎接。当下,4人同上一辆马车,马车行驶在街上。在马车上,汤玉麟将一封电报递给张作霖:“北京总统府来了封急电,我给你揣来了,你看看是啥事。”
张作霖拆开电报,看后脸色突变,很快地又放声大笑,说:“妈拉巴子!下手挺快啊!”
张景惠问:“出啥事了?”
张作霖将电报在手上抖了一抖:“大事,你们都别回家了,得马上想招儿!妈拉个巴子的。”
汤玉麟说:“弟妹和孩子刚到家,你们全家团圆团圆。我们就不去了。”
张作霖指着电报,愤怒地吼:“团圆啥?!这事整不好,得家破人亡!”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拥兵自重(3)
傍晚,张作霖、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等人乘坐的马车来到奉天城张作霖官邸。四人下车直接走进第二个套院张作霖的办公室。从西屋秘书室内走出的马秘书和金秘书跟着张作霖走进办公室。张作霖冲马秘书和金秘书喊道:“你们都出去,在门口等着,不叫你们谁也别进来!”
张作霖看着马秘书和金秘书走后,开始念电报,道:“袁世凯追着屁股给我发来个电报,奖励五万块钱……还有个大总统一级勋章……”
汤玉麟一撇嘴:“那玩意儿又不顶饭吃,有啥用?”
张作霖道:“又晋我为护军使,照都督差半级。”
张作相点点头:“这还行——可他啥时候让大哥当奉天都督哪?”
张作霖嘿嘿冷笑,道:“这后边啦还有一道命令哪:把27师调至内蒙古驻防!这袁世凯耍的是明升暗贬的手段,这是要把关外整个都换上他北洋的人哪!”
汤玉麟当即跳了起来,骂道:“叫他滚犊子!咱哪疙瘩也不去!”
张作相抱着膝盖,埋头好一会儿,才抬头起头来说:“大哥,这事可得好好合计合计!这回要发配到蒙古,能不能再回奉天可难说啦。可要是硬顶牛不去……”
张景惠在室内来回走,搓着手说:“不中,不管咋的。他袁世凯是中央政府,军队违抗命令,他就能整治你!咱27师可不是北洋军的对手啊!”
汤玉麟正想发作,见张作霖乐呵呵地悠然坐着,于是不解地问:“雨亭,快想招儿啊!你咋还不着急呢?想啥哪?”
张作霖摸着自己的下巴,摇晃着脑袋说道:“我在想,这回我要是没见着他袁世凯,接到他这个命令,我还真不敢对抗。现在我摸准他的脉啦!给他回电!内蒙咱不去!”
张景惠吃惊道:“雨亭,你拿得准吗?”
张作霖轻松地说道:“十拿九准!咱不是他袁世凯的北洋嫡亲,可咱想跟他一伙啊!他当大总统,咱拥护他,他不去南京,要在北京建都,咱也通电赞成,他就是要当皇上,咱也拥戴他。咱就为的是要奉天这块地盘。他袁世凯要是还挤对咱们!咱豁出命去也得跟他干……”
汤玉麟道:“咱要是干不过他呢?”
张作霖大声说:“他袁世凯现在都不敢跟咱们干!”
汤玉麟不明白了,道:“为啥?”
张作霖走到办公室的全国地图前,指着长江流域一带,道:“他得全力对付孙中山的那伙国民党,那才是他的死敌!这会儿他不敢树敌太多,咱在奉天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
张景惠点头道:“雨亭说的在理!看这几天的报纸,国民党是要跟袁世凯开战!”
张作相站了起来,上前道:“那咱给袁世凯的回电也要干啥一点,别太干啥了……”
张作霖觉得张作相说到点子上,道:“作相,你的意思是说,回电要软中带刺,棉花里面藏钢针?”
张作相点头:“我说的就是大哥这意思。”
张作霖环顾众人:“作相说得对,大伙都想想词,咋给袁世凯回电,这事得整好了,都想想这话咋说好。”
汤玉麟大大咧咧地说:“哎呀,叫秘书他们来!养他们干啥的,光吃干饭哪?”
张作霖站起身踱步思考,发现张学良站在办公室与书房中间的隔门处听他们讲话多时了,道:“这事要紧,得把咱们的意思写在底稿上,完了叫秘书写电报稿去,大伙都说说咋写好——小六子!来来来!见见你叔叔大爷。”
张学良向众人一一行了礼,依次喊道:“张大爷、汤大爷、张叔。”
张作相走到张学良面前惊喜地说:“小六子!嚯!长这么高了!到奉天念书来了?小六子现在成了大秀才啦!”
张作霖突然有了个主意,道:“对!先别唠嗑了,你这个大秀才也帮着我们想想这个电报稿,刚才我们说袁世凯的那些个话,你都听见啦?”
张学良点头:“听见了。”
张作霖把袁世凯的来电交给张学良说:“你去写个底稿来我瞧瞧。”
张学良从父亲手上接过电报,竟没有一点推辞客套的意思,走到书房去写电报稿。
张作霖看着众人疑虑地窃笑说:“这小子行!他9岁那年,我把圣旨带回家,这小子念圣旨念得像模像样,一个字都不带错的!这小子行……”
张作霖的办公室门外, 两个秘书在门口转悠。佣人端茶要进办公室,被秘书拦住:“回去,回去!这会儿谁都不让进。”
张作霖坐在书案前优哉游哉地处理他离开奉天之后堆积下来的公事,不时地抬头,看着愁眉苦脸的4个人。不多时,张学良从书房走到办公室,将电报递到张作霖面前。
张作霖头也不抬地说:“你给我们念念。”
张学良清了清嗓子,念道:“大总统钧鉴:辛亥、癸丑之役以来,大总统倾力治理关内,父名讳坐镇关外,拥戴大总统一切举措,保境安民,皆父名讳一人之力……”
汤玉麟觉得不对,忙打断:“等会儿!关外这些事,雨亭,不都是你干的吗?咋又冒出个付明惠来?这付明惠又是哪头大蒜?”
张作霖白了汤玉麟一眼:“父名讳就是我。”
汤玉麟看着张景惠、张作相两人在旁捂着嘴乐,自己又明明没听错,不服气道:“你咋又叫付明惠啦呢?你看啊,保安队那会儿,你就叫张作霖,多好,受招了,你说官场上都得叫字号,咱就都起了个字号,这不就行了。你当了师长,这又叫付明惠啦!要这些个名儿干啥?!搁我非整蹿笼子不可……”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拥兵自重(4)
张作霖被这大老粗逗得狂笑不止,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边笑边解释道:“我没叫父名讳!他是我儿子,不能念我名,忌讳……得了,小六子,咱不扯这个了,你就念我名字——念。念!”
张学良倒没有笑,一本正经地继续念电报稿:“作霖坐镇关外,拥戴大总统一切举措,保境安民,皆作霖一人之力。今天下底定,中央以护军使虚职相待,亦命移师荒僻。此种排挤手段,施之他人可,施之作霖则不可!盖作霖生长本土,奉天商民深受庇护,一旦移师,必人心浮动,切盼大总统收回成命,以免祸至无日。属下27师师长张作霖。”
这回,汤玉麟听懂了,脸红红地。等张学良念完,四人齐声喝彩,道:“好,写得好!不错!行!行!”
张作霖把儿子叫到眼前,将电报稿拿在手上,像过瘾般的,又念了一遍,道:“好样的,是我儿子!写得好!你们看,这‘坐镇关外……皆作霖一人之功’,写得多好!还有这‘排挤手段,施之他人可,施之作霖则不可!’啊,写得多好!哈哈……”
当下,张作霖推开门喊了一嗓子,把在门外转悠的两个秘书吓了一跳。张作霖道:“这电报马上发给北京袁大总统!告诉你,一个字也不兴改了!”
张作霖走回办公室,转身对着张学良微笑道:“嘿……你和你妈啥时候到的?吃了饭了?”
张学良答道:“前晌就到了,吃了——爸,我妈跟小弟可想你了。”
张作霖摆了摆手,道:“我这不是有重要的事吗,你去告诉你妈,我忙完这事就去看她。”
张学良应了一声,走出办公室,朝后院走去。张景惠看着张学良的背影,感慨地说:“小六子这孩子真是出息了。”
张作相附和道:“我早就看出来小六子有出息!”
汤玉麟张口傻笑:“这小子脑袋瓜子磕了个大口子,还这么好使!哈……”
张景惠想了想,到底不放心,又道:“雨亭,咱们跟袁世凯这么顶牛,我心里头还是真打拨浪鼓。咱还得多准备几手。不是有句话:狡兔三窟,才叫人拿不住吗!”
张作霖点头:“叙五兄说的对,咱先是诚心诚意投靠他袁世凯,如果他不接咱们入伙,咱要想在奉天站住,就非得走下一步了!”
三人惊奇道:“哪一步?”
张作霖吐出几个字:“找日本人去!”
张景惠一拍自己的前额,道:“太对啦!雨亭,我早就想跟你说,满洲谁的势力最大?日本人!有日本撑腰,咱还怕他袁世凯干啥!”
张作霖看了三人一眼,这是他从北京回来路上,一直反复琢磨的事情,这会儿,终于可以拿出来在台面上讲,他又说:“明天日本总领事馆一开门我就去,这不是啥体面的事,动静越小越好!就我自个带个会说日本话的秘书去。咱先合计好了,都跟日本说些个……啥玩意儿。”
张作霖官邸后院,夜晚很是安静,院内听得见树叶摇曳的声音。卢氏端一碗汤药朝东厢房走去。寿母躲在三进院的垂花门处看着卢氏进了东厢房。这会儿,赵氏正在哄张学铭睡觉。卢氏端药进屋,上前道:“大姐,药煎好了,凉一凉再给孩子喝,这药治风寒可好使了。”
赵氏忙站了起来,心下甚是感激,忙说:“打我进你屋就帮我忙活,把你都累坏了。快歇着去吧。”
卢氏呵呵一笑:“有啥累的,有啥事就叫我,大姐也歇着吧。”
说完,卢氏把药放在床边的几案上,又和赵氏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屋子。
寿母躲在垂花门暗处看着卢氏走进西厢房自己的房间后,她蹑足迈过垂花门,来到二进院,朝办公室望去,见张作霖等四人仍在议事。这时张学良从书房出来,朝后院走来。寿母忙退到垂花门暗处,她见张学良进东厢房。张学良走进来,看见赵氏发呆地看着睡觉的二弟,一脸郁闷不快活,他是个再懂事不过的孩子,嗓音清亮地说:“妈,我爸他们还在商量事,妈别着急啊!”
张学良说着,上前摸摸睡觉的张学铭,道:“小弟还挺热的,明天请大夫吧。”
赵氏点了点头,又说:“西屋卢夫人熬来药啦,吃了看看好不好……”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拥兵自重(5)
中院张作霖送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三人出中院院门后,返回进后院垂花门。
东厢房内,赵氏与张学良从窗户望见院内发生的情形——张作霖刚进垂花门,寿母拦住他诉说着什么。张作霖听着仍往东厢房这边走,但寿母追着又说了些什么,张作霖就转身走到正房里边去了。
赵氏阴沉着脸坐到炕沿上。张学良只能小心地安慰道:“妈,我爸待一会儿能过来。”
赵氏看了张学良一眼:“你回去睡觉吧。”
张学良摇了摇头:“不,我等着跟爸爸唠会儿嗑。”
赵氏望着窗外,道:“你爸不会来了。回去睡觉吧。明天你还得去找个学堂上学呢。”
赵氏站窗前,望见乌云渐渐遮住了月亮。从正房里传出留声机放音乐的声音。她在房内踱步,发现药已经凉了,就抱起张学铭来。张学铭一遍一遍哭嚷:“不吃、不吃——苦!”
赵氏压抑住内心的不快,哄道:“吃了药妈给糖吃,快,喝了。”
张学铭道:“不吃、不吃,我嗓子痛!”
赵氏用食指和中指醮茶水,在张学铭的脖子上的咽喉部位揪了把,张学铭痛地大哭大闹起来,赵氏道:“嗓子痛妈给你揪两把就不痛啦。你看妈揪了一把就红了,让妈再揪两把,火全出来嗓子就不痛了。”
张学铭用两只小手捂着脖子,在炕上打着滚哭。孩子的哭声传到院内,夜深人静,孩子的哭声显得特别大。寿母先从正房的西屋出来往东房看。接着张作霖披着衣服也从正房的东屋出来。寿母来到张作霖面前皱着眉说:“这孩子太闹人啦!老爷坐了一天一宿的火车,回来又办了一天公事,这觉都睡不好,多伤身子呀——这可咋整!真急死人啦!”
寿母如此一说,张作霖气愤地冲进东屋。
赵氏正在给张学铭灌汤药,孩子是蹬腿舞手哭闹着。张作霖上去狠打了孩子两巴掌。这突然袭击把赵氏吓了一大跳。药碗落地摔碎,孩子也呆住了!赵氏喊叫起来,把所有积蓄的不满都喊叫出来:“我的孩子我会管!你干啥打我的孩子!”
张作霖也感到自己做得过分了,他刚想说什么时卢氏跑了进来。卢氏抱起张学铭,不满地对着张作霖,道:“孩子有病,你咋还打孩子哪?”
张作霖嚅嚅道:“我,我……”
赵氏眼泪哗哗流个不住,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转过头,道:“你出去!你走!”
张作霖叹了口气,走出去了。
第二天清晨,张作霖身着长袍马褂从正房出来往中院走,当他要出垂花门时停步朝东厢房看,正犹豫是否去东厢房时,寿母拿着公文包出来递给张作霖。张作霖接公文包出垂花门。
张作霖来到中院,马秘书迎上来。
张作霖将公文包交给马秘书,道:“跟我走,去日本总领事馆。”
两人朝大门外停着的马车走去。
东厢房内,赵氏看见张作霖离去的身影,一颗心彻底凉透了,看着睡觉的张学铭,她怔怔地发呆了好一会儿,决定回新民。于是,装箱子,包包袱,打点行装。
早有使女看见情形不对,跑去告诉卢氏,卢氏急忙走进来,一眼看见收拾好的箱子、包袱,忙问:“大姐!咋的?你要走?”
赵氏擦了擦眼角的泪,她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委屈,说:“是,我这就回新民家去。你来,正好,我有件要紧的事要求你……”
卢氏“哎呀”一声,上前握住赵氏的手,劝道:“你先别求我,我先求求你,你说啥也不能走。你们是老夫老妻啦,他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过两天又好了。大姐呀,我看你的性子太刚烈,这样太伤身子啊!这么个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赵氏拉着卢氏,一起在床边坐下,整了整头绪,摇着头说:“事情大小都不怕,怕的是一个人的心变了!过了这么多年啦,我还觉不出来?卢夫人,咱姐妹遇上,是个缘分,你心眼儿好,我这才求你,从今往后,小六子这孩子我就交给你带了……一个十二三的小子,没个妈在跟前不行啊!不光要照看他吃穿,往后操心的事多啦!你识文断字儿,往后要多管教他。要是能把小六子当做你亲生的孩子,不管我咋的啦!我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卢氏急道:“说啥哪?你咋的啦?你能咋的?!新民府又不远,你说来不就来了……”
这时,张学良过来了,一进屋就问:“妈,叫我啥事?”
赵氏道:“我和你小弟就回新民家去。你在这儿要好好念书……”
张学良道:“妈跟小弟回新民单过能行吗?”
赵氏满腔的离愁别绪,脸上却强作出笑模样:“能行!街坊邻里都处的挺好的,还有你姜爷爷照看着,妈能过个清静又舒心的日子。你长大了,能懂妈的心思了。”
张学良低下头:“我懂。妈……”
赵氏又嘱咐说:“我走后,卢夫人答应带着你过,你要听卢夫人的话,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卢夫人的恩情,记住了?”
张学良道:“记住了。”
赵氏道:“你当着我的面,给卢夫人跪下叫妈。”
卢氏在旁吃惊地说:“这不行!”
赵氏看见张学良的目光犹豫,当下厉声道:“跪下,叫妈!”
张学良跪在卢氏面前,喊了一声:“妈!”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川岛芳子(1)
大清早,整个奉天城盛京故宫笼罩在阳光里头,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盛京故宫位于沈阳旧城中心,是清入关前太祖努尔哈赤与太宗皇太极两代帝王营建的宫殿,天命十年(1625年)始建,崇德元年(1636年)落成。顺治元年(1644年)清世祖福临在这里即位称帝,直到迁都北京。入关后,清统治者东巡祭祖,展谒关外三陵,都曾到这里临朝。康熙、乾隆、嘉庆、道光皆继有增建。
据清初绘制的《盛京城阙图》看,当时故宫建筑体制已具规模。乾隆时又大兴土木,整个建筑体系更臻完备,与今日所见故宫总的规制、平面布置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故宫全部建筑包括10数个院落、90余所、300多间。望之楼阁耸立殿宇巍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四周并绕以宫墙,占地达6万多平方米。
今天,故宫东路临街的宫门被推开了,宫门久不开启,门轴发出沉重刺耳的嘎吱声。宽阔的宫院人迹罕至,甬道已长出荒草。甬道尽头是主体建筑物,大政殿居正中,东西两侧各有5个方形亭子,八字排开,叫十王亭。东侧自南向北依次排开的是:正篮旗亭、镶白旗亭、正白旗亭、镶黄旗亭、左翼王亭。西侧依次排开的是:镶篮旗亭、镶红旗亭、正红旗亭、正黄旗亭、右翼王亭。
在这充满肃杀气氛的宫阙里,走进来三个人:一个是仍留着发辫的50岁的男人,领着一面目清秀的10岁的少女,另一位是个50岁左右,身着日本和服、手拿一柄短军刀的日本浪人,他叫川岛浪速。那少女叫金璧辉,领着少女的是她的父亲肃亲王善耆。这三个人走到镶白旗亭前时,善耆站住对川岛说道:“川岛先生,请您先到殿内坐着,我要对小女说点家事。”
川岛浪速挺肚撇嘴走进大政殿。金璧辉好奇地问:“阿玛,这是啥地界?带我来这干吗?”
善耆指点眼前的宫殿群,说:“阿玛今天带你到这儿,是有最要紧的事情要对你讲。你好好看看,这是盛京的紫禁城啊,咱大清建国,定都盛京,最先建成的就这东路宫阙。你看这大政殿,咱们的世祖顺治爷就是在这大政殿行登基大典,然后率领我八旗雄兵杀进山海关,夺了大明的天下!你再看这十座亭子,这是十王亭,前面那两个是蒙古左右翼王亭,这八个是咱满洲八旗的八个旗王的亭子,你面前的这座亭子,就是咱镶白旗王的亭子!”
金璧辉跑进亭子,抱着柱子转圈,欢声道:“阿玛!咱家是镶白旗,阿玛是肃亲王,这亭子不就是咱家的吗?”
善耆点了点头,道:“对,这亭子就是咱家的,阿玛今天带你到这儿来,就是要告诉你,这满洲是我大清的隆兴之地。这盛京是我八旗誓师攻关的地方,咱们黄带子宗亲早就结成了宗社党,现在就要在这满洲兴兵立国,杀进关内,振兴我大清圣朝是为期不远了,跟阿玛来!”
善耆拉着金璧辉进了大政殿。川岛浪速跪坐在大殿正中的龙座上,胸前双手拄着军刀,脸紧绷着。善耆将金璧辉拉到川岛面前,道:“璧辉儿,在你一岁的时候,阿玛就把你送给了川岛先生,是川岛先生把你抚养长大的。今天,我让你在咱们老祖宗的隆兴宝殿之上,举行这个典礼,拜川岛先生为义父!今生今世孝敬义父,听从义父教导——跪下!给义父磕头!”
金璧辉先是发愣,接着喊道:“不,我不愿意!”
她转身飞快跑出大政殿,一直跑到镶白旗王亭内,善耆追到旗王亭,看着孩子光彩四射的脸庞,想着孩子到底不知道大人的国仇家恨,当下耐心地哄道:“你听阿玛跟你说,这十来年,你都是跟着川岛来着吗?你跟着川岛多好啊!你会说日本话啦,又学会了跳舞、骑马、滑冰,他还要教你开汽车、开飞机,中国哪有飞机呀,不得上日本才有吗……”
金璧辉闻言喜滋滋地说:“我喜欢开汽车,更喜欢飞到天上去,可我不喜欢日本!女人在日本受欺负!开一回门,里外都得跪两回。饭菜生不生熟不熟的,就一丁点儿都吃不饱!我更不喜欢川岛,他凭什么当我阿玛?我阿玛是王爷!他只是个臭三等翻译,我讨厌小日本!倭寇……”
善耆看见川岛浪速的脸上不置可否,当下上前,狠抽了她一记耳光。金璧辉眼泪流了下来,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她长这么大,从来被人千宠万爱,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跟着便痛哭了起来,道:“阿玛!你打我?!阿玛你为什么打我呀……”
善耆抱住女儿,也哭,哽咽着嗓子,道:“孩子,你不知道阿玛的心……有多苦啊,皇上逊位那会儿,我真是不想活了。要不是皇室宗亲结成了宗社党,日本国的军部又答应帮咱复兴大清,阿玛活不到今天,阿玛这把老骨头能落个什么下场,阿玛就指望你啦!川岛浪速喜欢你,他要培养你在中国做惊天地的事情,你就认他这个干爹。川岛他们这些日本浪人,是和日本军部勾着的,咱们要多少军火他就能给咱多少军火。他们还认识了蒙古的好几位王爷。有了蒙古骑兵加上日本帮咱在大连租界成立的勤王军,节骨眼儿上日本也会出兵,咱先在这建立个满蒙王国,然后就跟太祖爷老汗王一样,举兵杀进关去,夺回我大清天下!北京的紫禁城要比这大上十倍、百倍!到那时你就住在北京紫禁城里,你的权威就跟慈禧太后一样大,因为这天下是咱打下来的。你也每顿吃一百个菜,前呼后应侍候你,天下人都怕你,你叫谁活谁才能活,你叫谁死谁就得死,你喜欢不喜欢?”
金璧辉听得蒙蒙眬眬,阿玛说的这些,她全听不懂。她只知道阿玛很伤心,阿玛伤心的时候,求什么,她便答应什么,当下咬住自己的小指头道:“喜欢!”
于是,善耆拉着女儿走进大政殿,川岛浪速仍坐在龙座上。他将女儿拉到川岛浪速座前:“那就听阿玛的话!跪下磕头!叫……”
川岛浪速中国话很好,此时他露出一脸慈祥、又有点生硬的笑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叫父亲。”
金璧辉抬头看了川岛浪速好一会儿,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又看了阿玛一眼,只见阿玛脸上露出殷切的表情,当下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小声地喊了一声:“父亲。”
川岛浪速非常满意,眯上眼睛,道:“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就叫川岛芳子。”
善耆心里暗骂小日本鬼子没文化,起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口中却附和道:“芳子,这个名字好!”
川岛拉起芳子和善耆一同走到院内。
川岛浪速将军刀递到芳子面前,道:“芳子,这是给你的礼物。你叫肃亲王看看父亲教给你的本领。”
芳子从川岛手中抽出军刀,练起日本剑术。她的姿仪中还带着少女的柔弱,但已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刚强。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川岛芳子(2)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一间地上铺着草垫子的客厅内,有关奉天前途的谈话正在进行,当事人是日本总领事和张作霖,张作霖开门见山道:“我深知日本在满洲有许多特殊的利益,日本为了保护这些特殊利益,一定要在满洲有特权。我的军队如果与日本合作,我相信保护日本在奉天省的特权不是啥难事。日本如果对我有何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
张作霖说到这里,注意看总领事的反应,可这位总领事正襟危坐,脸上丝毫表情没有,就小声问马秘书:“我说的你都翻了吗?”
马秘书惶恐道:“翻啦。”
张作霖不满道:“那他咋不吱声?”
马秘书摇了摇头,额头的汗先出来了,说:“不知道。”
张作霖又重复强调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说道:“日本如果对我有何吩咐,我定尽力而为!”
总领事还是木然地坐着,这时电话铃响了,日本秘书接电话,问总领事:“肃亲王和川岛浪速先生来访,不知是否接见。”
总领事郑重地点头,然后站起身,道:“张师长,今天就谈到这吧——送客。”
张作霖起身往房门走去,一肚子不痛快,心中将总领事十八代祖宗操了个遍,低头小声问马秘书:“电话里说谁来啦?”
马秘书应道:“是肃亲王和一个叫川岛浪速的。”
张作霖“哦”的一声,陷入沉思。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日本内部正极力推行“满蒙独立运动”,所谓的“满蒙独立运动”,其实就是日本人推行的要把中国的领土割让给日本的一个大阴谋。日本妄想把内蒙古东部和整个东北变成一个实体,建立满蒙独立国,由日本托管。他们认为,如果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依靠宗社党和内蒙古叛匪。而宗社党的头目就是清朝的肃亲王善耆,1912年1月25日,清廷举行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决定清帝退位。宗社党坚决反对。他们为了保持实力,肃亲王善耆等一伙60余人,在北京守备队长日本顾问菊池武夫的协助下,于2月5日秘密潜入旅顺,被日本人保护起来,伺机再起。宗社党成员都是清朝的宗室贵族、遗老腐儒。他们积极投靠日本人,企图东山再起,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日本参谋本部(二部)、日本关东都督和日本浪人川岛浪速都全力支持并参与这个方案。而他们认为张作霖现在是实现“满蒙独立运动”的最大障碍,必须除掉。张作霖虽然也有收集这方面的情报,但汇总在一起总是扑朔迷离,所以,一直并不放下心。
张作霖与马秘书到走廊穿鞋。肃亲王和川岛、芳子三人在对面房间门口脱鞋。日本秘书忙去给川岛等人开门,招呼他们进屋。
张作霖回头对马秘书小声道:“你别穿鞋!把鞋脱下来搁这疙瘩!”
马秘书吃惊地问:“脱?……光脚板儿走?”
张作霖低喝道:“对!快走!”
他两人走到日本总领事馆大门前停着的马车旁,张作霖坐上马车,当马秘书要上车时被张作霖拦住,命令他回去把鞋穿上。马秘书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口中说道:“不用了,师长,我坐车回去就有鞋穿了。”
张作霖一脚把他从车上踢下来,骂道:“笨蛋!回去听听来的那把子人都说些个啥!我去听是鸭子听雷啊!就得辛苦你光脚再走一趟啦!你听来得越多!我给你的奖赏就越多!”
马秘书恍然大悟,当下跑到大门对站岗的两个日本兵一边说着日语,一边亮起自己的脚板,道:“我忘了穿鞋,我回去穿鞋。”
这两个站岗的日军笑得前仰后合。
日本领事馆的会客厅内,川岛浪速、善耆、芳子席地而坐。总领事陪着一位身着军装、肩佩少将军衔的军官出来,正是救过张作霖两次的田中义一,两人从里面的房间走进客厅,厅内三人忙站立起身。总领事介绍道:“这位是我军部参谋次长田中义一阁下。”
善耆躬身行礼,道:“能见到阁下真是三生有幸。”
田中义一哈哈一笑,也坐了下来,道:“敝人是久闻肃亲王大名的!川岛先生,恭喜您认养了肃亲王这位漂亮又聪明的千金为义女。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特派人到附属地买了一套和服送给芳子小姐。”
善耆忙按住芳子的头,道:“芳子,快谢谢参谋长!”
川岛芳子低头行礼,接过田中义一给的和服,柔声道:“谢谢参谋长。”
众人落座,喝了一杯茶之后,田中义一缓缓扫了在座的每个人一眼,十几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只讲蛮勇的年轻士兵,而成为一个老成持重、细心谨慎的武将。他收回目光,道:“我是受我国参谋本部派遣,专程来满洲调查建立满蒙独立王朝的事情。为此事我军部有明确指示:行动计划要周细,要有十分把握,才能得到我军部的支持,一旦败露了,会引起国际列强的干涉!”
川岛浪速忙伏下身子,大声道:“肃亲王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后、皇太极的直系子孙。他的宗社党的成员,都是皇室贵胄,十分仇恨民主共和,极想借助我国的力量,把满洲作为光复大清朝的基地。宗社党会推举一个爱新觉罗家族的人,来做满蒙王国的皇帝,当然这个满蒙皇帝是在我国指导下的皇帝……”
田中义一“嗯”了一声,道:“帮助前清朝皇室,当然很好,但首先是要有军事力量……”
善耆忙道:“川岛先生帮助我的宗社党,在大连、安东、公主岭等地,组成了3000人的‘勤王护国军’,我们把军旗、黄龙旗都备好了,就是缺……”
川岛浪速在旁补充道:“我们已经把蒙古的喀喇沁王爷和巴林王爷拉进了宗社党。更重要的是把巴布扎布的军队也拉进了宗社党,他现在有3000多人,如果武器充足,他立刻可招募到6000人,或者更多……”
田中义一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我听说巴布扎布是一股土匪啊。”
川岛浪速没想到田中义一这么了解情况,当下解释道:“是土匪,但他一直对皇军忠诚。日俄战争时,他帮助皇军烧了俄军在奉天的粮库,炸了范家屯的铁路桥,切断了俄军的退路!”
田中义一点头道:“武器可以给!这次你们要武装近1万人,需要运送大量的武器弹药啊!由大连走南满铁路或经朝鲜走安奉铁路,运送多少军火都是很安全的,那是我们的国土啊!可是要离开南满铁路,运到蒙古去,你们能保证安全吗?”
川岛浪速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们‘支那浪人协会’和在满洲的日本工商界,关系十分密切,满洲独立了,最受实惠的就是这里的工商界人士,所以三井物产公司答应用装大酱、咸菜的桶为我们运炮弹,长春的日清火柴公司答应把子弹箱伪装成火柴箱。”
善耆在旁提醒道:“我还要大炮,大炮怎么办?”
田中义一瞥了善耆一眼,心下很是不快,他不相信把这么重大的事情交在这样的老骨头身上,会出什么好成绩,口中道:“等你们举事之后,局面若是打开了,大炮不用从日本运来,我让支那屯驻军直接给你们,还可以用装甲车和飞机支援你们。”
善耆道:“好啊……”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川岛芳子(3)
突然,川岛浪速一指门外,喊道:“门外有人!”
总领事也惊觉起来,说道:“谁在外面!”正说着这话,一直坐在地上不言不语的川岛芳子,也快速抽出战刀,跑去拉开房门,迎接战刀的是一个人举着的一双鞋。
马秘书放下鞋才露出他的脸,一脸不好意思,说道:“忘穿鞋了。”马秘书穿上鞋之后,又对全屋瞪着眼睛看着他的所有人说道:“打搅了,别送,请留步。”
会客厅内,田中义一一脸的不快,瞪了总领事一眼,不满他的疏忽,低沉着嗓子,问:“这是个什么人?”
总领事露出惶恐的表情,道:“张作霖带来的译员。”
善耆吃了一惊,隐隐猜到张作霖的来意,忙问:“张作霖他来干什么?起先他极力反对共和,现在他已经投靠袁世凯了。”
总领事倒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当下耐心解释道:“他到底不是北洋的嫡系,听说袁世凯要把他赶出奉天,叫他的二十七师到内蒙古戍边。袁世凯派了他的心服段芝贵来奉天当都督,受到排挤的张作霖是来投我们,想利用日本当他的靠山。”
川岛浪速拍手叫好,兴奋地说:“那好啊!可以拉他入宗社党一起干!他的二十七师可是东三省最有实力的军队。”
善耆道:“我亲笔给他写封信,邀请他加入宗社党,阁下看行吗?”
田中义一神秘地一笑,他和张作霖打过多次交道,深知川岛浪速、善耆的想法异常可笑,心下更是看不起这些人,当下道:“张作霖这个人,我救过他两次性命!对他我是有所了解的!他能到今天这个地位,说明他不是一般的狡猾——当然了,张作霖这个人不是不能利用。而是要把握好如何用他,在什么时机用他。满蒙独立这种事情,用张作霖就十分危险,有可能是你没能利用他,反而被他利用了。”
川岛浪速埋头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扬头,恶狠狠地说:“如果张作霖阻碍我们的事业,我‘支那浪人协会’在奉天杀了他是非常容易的!”
总领事也附和道:“外务省对待张作霖这个人有明确的方针,他不会反日,但也没必要与他合作,只和他保持某种联系就行了,因为他的地位太低。现在最好的合作对象是袁世凯,他要做比皇帝还专制的独裁者,所以跟袁世凯合作的空间太大了!太理想了!”
田中义一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川岛芳子,让她到自己面前来,然后慈爱的抚摩着川岛芳子的头发,道:“我认为,无论内阁的外务省从袁世凯手里取得多大的收获,我军站必须立即行动,把满蒙从中国本土永远分离出来!满洲是我大日本的生命线!必须也一定能永远属于日本。现在我们来详细安排满蒙独立的具体步骤……”
一路上,马秘书对张作霖讲述了自己偷听到的情况,说:“这几个人我整明白了,一个是肃亲王善耆,一个是日本浪人川岛浪速,还有一个小女孩拿把刀,最重要的人物是那个从里屋出来的,穿一身少将军装,都称他田中副参谋长阁下,应该就是田中义一……”
张作霖“哦”了一声,心想,这回遇见老熟人了,田中义一现在在日本军部的位置挺高,这条关系以后一定要接上。
马秘书继续道:“他们说的最多的是满洲和蒙古,也说了大连和长春,对了,还有宗社党!还说大酱咸菜,火柴箱子啥的……”
张作霖拍了一下马秘书的脑袋,道:“这胡噜半片的,你是咋听的?他们到底说的啥事啊?咱们得知道他们要干啥?”
马秘书缩了缩头,迟疑地说:“就听见这些,别的没听着……那门里头还隔着个挂衣服的小小外间,离得远……也是卑职无能,师长……”
张作霖点了点头,道:“不能怨你,这就够难为你的了。”当下不再理会马秘书,自个琢磨、揣度这个局势该怎么整。心想,那个总领事眼皮不抬,也不说话,不知道他啥心思。那自然是瞧不起我了,一个带兵的师长,人家不稀罕。我要是奉天的都督,他就不会是这副德行啦。嗯,日本领事馆是他们内阁的外务省派出的,主要是和政府打交道。咱们既然是军队,不妨跟日本军部联络联络。再说日本内阁管不了军部,军部可以任意行动。公主岭保护南满铁路和附属地的守备队司令部,以及辽阳作战师团的司令部,都归旅顺日本关东州都督府管辖。
张作霖长长地舒了口气,问马秘书:“那咱俩再走趟旅顺?”
马秘书忙应声道:“我听师长吩咐。”
张作霖哈哈大笑,道:“往后你就跟着我和日本人打交道。干好了我一定提拔你。咱俩这回上旅顺,都打扮成做买卖跑外柜的。你回家去换套衣服。”
马秘书吃惊道:“微服私访?”
张作霖斜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昨晚,他闹腾了一夜没睡好,实在有点困了,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盖在自己头上,道:“啥私访啊?咱又不是八府巡按,司法行政上啥权力都没有——你要记住我这话:咱要想把住奉天这块地盘,必须跟日本保持好关系,可也得十分小心,别叫老百姓看出来咱要当汉奸!咱俩偷偷摸摸地走。你马上给洮南的吴俊升镇守使发电报,让他注意肃亲王和日本浪人的活动!他们指定要在内蒙古闹事!”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会客厅内。田中义一仍在主持讨论满蒙独立事宜。最后决定主要的军事力量就是蒙古的巴布扎布的军队了。并让宗社党立即赴内蒙,把一切行动步骤都要安排妥当!他自己则回国去准备好宗社党发动兵变所需要的全部军火。最后,他示意日本翻译拿过来一只小皮箱,打开箱子,里面装有10包用圆柱形小白布口袋包装的海洛因,向善耆道:“这是军部给你们的活动经费,肃亲王请收下吧。”
善耆用手指捅一下小白布口袋,不明所以,问道:“这是?”
总领事解释道:“这是海洛因,你们中国人叫白面儿。这一两白面儿比十两大烟土还值钱,很受支那瘾君子的欢迎。哈……”
田中义一又道:“满蒙独立这件事,内阁与军部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因此这项军费暂时还没有拨下来。但是,内阁是不能限制军部的,军部拥有‘帷幄上奏权’,直接对天皇陛下负责。军部还能左右内阁的政策,所以军费不会成问题。满洲的大连、安东等附属地区内可以建设海洛因提炼工厂,但这种工厂军部不便直接经营,准备交给你们黑龙会和支那浪人协会来经营,这样我们的活动经费就都十分充足啦!”
川岛浪速立即趴在地上给田中义一磕头,等他抬起头来时已是热泪盈眶,喊道:“感谢参谋长阁下!我川岛家族,世代为武士,在武力打倒幕藩战争中,为天皇陛下屡建奇功!可是,自明治削藩以来,我士族武士成为浪人,虽抱有切腹断头之心以效忠天皇,却无用武之地!不想今日之满洲,成为我黑龙会、浪人大展身手的广阔天地!”
善耆在旁凑趣道:“黑龙会和支那浪人会是我宗社党崇拜的武神!是复兴我皇权的救星——我想冒昧地请教参谋长阁下:黑龙会是否可以改称黄龙会?因为黑龙在我国视为凶煞,黄龙则是我皇族崇拜之神祗……”
田中义一不满地看了善耆一眼,淡淡地说:“这让川岛先生解释吧。”
川岛浪速转头对善耆道:“这黑龙指的是黑龙江!我黑龙会要征服的是整个黑龙江流域!就是江南的满洲和江北的俄国!这会名是不能更改的!”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川岛芳子(4)
田中义一觉得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当下站起身来,全屋的人都跟着站起,田中义一道:“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田中义一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指着海洛因,道:“走我南满铁路带多少都安全,离开南满铁路时,还是要小心中国军警的缉查!”
川岛浪速道:“请参谋长阁下放心。”
田中义一走了之后,川岛浪速拿和服给芳子,道:“芳子,把和服穿上。”
善耆帮芳子穿和服,川岛浪速用和服的腰带将毒品包成一方形包袱,又将这包袱往芳子的腰间系上,因毒品很重,川岛浪速需用力才能系上。
川岛芳子抱怨道:“哎呀!好沉啊!我不系!我不系!”
川岛浪速狠抽芳子一耳光,吼道:“八格!你是在做惊天动地的事业,你要征服满洲和整个支那。这点苦都不能吃吗——系上!”
川岛芳子泪流不止,狠狠喊道:“哈依!”
善耆转过头,不忍看他这个仅10岁的女儿挨打流泪的情形。
奉天城张作霖官邸前,张作霖从马车上下来,直奔后院东厢房内。一进屋发现屋内冷冷清清,只有张学良一人躺在炕上看书。张学良看见父亲进屋立即下地恭迎:“爸回来了?”
张作霖问道:“你妈呢?”
张学良情绪低落地说:“妈带着小弟回新民了。”
张作霖张口结舌:“啥?你妈!你妈她咋这样呢?过了这么多年了,我这熊脾气你妈也不是不知道!你说她……”
张学良忙递上水杯,道:“爸喝口水,爸别着急。等过两天咱爷俩到新民去把我妈接回来不就得了。”
张作霖叹了口气,道:“等过些天吧。你们是不知道啊,爸这阵子太闹心了!袁世凯的电报你是看见了。可日本人比袁世凯更可怕!我得去趟旅顺。回来就去接你妈,你念书的事,我都给你请好先生了,咱先在家设个学馆,等你把国学的底子打好了,往后你上啥学堂由你——对了,你就搬到这房子来住吧。”
张学良又问:那我妈回来住哪儿?
张作霖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心意,道:“你妈住上屋,叫他们搬到西院去。这东屋好给你娶媳妇……”
张学良窘迫地说:“爸!我不要媳妇……”
张作霖板起面孔假装生气:“瞎说!你懂个屁!你不要媳妇我还要孙子哪!听我告诉你,我在蒙古郑家屯剿匪的时候很艰难,有个开粮栈的大买卖家于文斗先生叫我住在他家,他没少帮我。于先生的闺女叫于凤至,算命先生说这闺女是凤命!你们两人的八字合婚是大吉大利!你8岁的时候我就把这门亲事给你订下来了……”
张学良带着哭腔说:“爸,你咋这样呢!也不跟我商量……”
张作霖笑道:“你少跟我整那套新派的事!要弄啥景啊?我告诉你,你的正室原配,非得听我的不可。往后你在外面再找啥女人,我都可以不管。我跟你妈全都合计过了,再过3年,你16岁就把于凤至娶过门。”
张作霖说完,大咧咧地走了,留下发愣的张学良独自站在屋地当中。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前尘旧事(1)
旅顺口城一家日本料理店,华灯初上。一个中年日本妇女托着一个托盘来到一个包房门外,托盘里是菜单。包房内,张作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喝茶,他身着长衫,一副商人打扮。房间的门被拉开,料理店老板娘,跪在门外,老板娘柔媚地问道:“先生,您现在点菜吗?您要陪酒女郎吗?”
张作霖一摆手:“我不懂——待会再说!”
老板娘继续用很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先生,您现在点菜吗?您要陪酒女郎吗?”
张作霖示意老板娘进来,老板娘进屋,又跪着把房门拉上。张作霖道:“我也不懂的你们日本啥菜,我们就三个人,你挑最好的菜上,够三个人吃就行。”
老板娘高兴地点头:“哈依!您要陪酒女郎吗?”
张作霖道:“陪酒的也要最好的!”
老板娘拉开门向走廊拍手掌,包房鱼贯走进七八个穿日本和服的妓女。这些妓女满脸和半裸的酥胸上都涂了厚厚的白粉。老板娘指着妓女,道:“先生,请您挑选吧。”
张作霖环视众妓女后撇着嘴,不满地说:“挑啥呀?你自个看看,一个个的满脸浑身都抹上白粉,八成有一寸厚!这满脸的褶子也都抹平乎啦!就她们脑袋上那是真头发吗?那是戴个帽子!假的!摘下来说不定是个秃子哪!哈哈哈……”
一个叫幸子的妓女一下扑到张作霖身边,双手抱住张的脖子。她一口的东北口音撒娇道:“你看看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作霖不信她是个日本人,幸子拎起自己的领口,抓起张作霖的手,解释道:“是啊!咋的?我8岁就到旅顺这疙瘩啦。我今年才18岁。我们日本女人就乐意抹这么多白粉,你不让咋的?不信你摸摸,看我有褶子没有。”
张作霖忙道:“打住!打住!”
幸子抓住张的手不放,依旧卖弄着风情:“你不是说我们是假的吗?……”
张作霖不耐烦道:“行啦行啦,就你是真的,行了不?”
这时,马秘书领一位30多岁,身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店里。来到包间门口,张作霖站起身来,马秘书介绍向来人介绍道:“这是我们张师长——这位是我在日本的老同学,他姓于,于春先,现在是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的高级职员。”
于春先道:“张师长,幸会幸会。”
张作霖指着众妓女道:“为我的事情,有劳于先生的大驾啦!快请坐!这是为于先生叫的陪酒的,这我也不会挑——于先生,您来,您自己挑。”
马秘书道:“师长,等喝酒的时候再叫她们进来吧,我这位老同学要先跟您说说办事的情形。”
三人落座,于春先说:“张师长不必客气,为张师长效力很荣幸。其实,张师长要求会见关东都督,并不是件难办的事情,因为我们满铁和关东都督府对外是两个部门,实际是一回事,我就常有机会面见都督本人。日本举全国兵力物力,从沙俄手里把南满铁路和铁路两旁的附属地里的矿山、森林抢到手,能给私人财团吗?满铁总裁是政府官员,绝大部分股本是政府的。政府出兵保护南满铁路及附属地。这旅顺的关东督都府是日本陆军部派出的,直接指挥满洲屯驻军总司令部。所以,关东都督府、满铁、关东军在满洲是三位一体,实行的是军政统治。”
张作霖其实对这些早就了然于胸,表面上却显出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嗯,听于先这么一讲,长见识了,真长见识了!”
于春先忙说:“不敢当——本来已经约定好了,今天大岛义昌督都和张师长会见。可就在今天早上一上班通知我取消了张师长这次的会见。”
张作霖“噫”的一声,关心地问道:“哪儿出岔子啦?”
于春先解释道:“我之所以见张师长来晚了半晌!就是在多方探听。结果这事情根本不在你我,在于欧洲,欧洲整个开战啦,打成世界性的大战了!昨晚上陆军部得到的电报,今天有的报馆就能登出来。”
张作霖想着欧洲那么远,哪里扯得上,心里挺腻歪,脸上却不表现出来:“那欧洲都谁跟谁打呀?”
于春先当下一五一十地说给张作霖现在的世界形势:“目前,欧洲的老牌帝国正式决裂,分成两派,德国、奥地利、匈牙利、意大利结盟叫同盟国。英国、法国、俄国结盟叫协约国。这两伙七八个国家打起来了!日本要对德国宣战啦!日本也出兵了!但是,日本不上欧洲战场,而是出兵我国山东半岛,趁德国无暇东顾,把德国在山东的利益抢夺过来!在这的关东军也接到日本陆军部的备战指令,必要时南渡渤海占领山东半岛。近日日本外务省和陆军部又增加人力,对北京的袁世凯展开交外攻势……”
张作霖一拍大腿,破口大骂:“嘿!这小日本鬼子真会趁火打劫啊——日本要让袁世凯干啥?”
于春先道:“这我还没探听到。现在整个关东督都府都在忙出兵山东和北京袁世凯的事。一说到满洲的事,日本人就说先放一放。您看,张师长交给我办的这件事,就这样停滞了,我真是很惭愧……”
张作霖示意马秘书拿过来一只小皮箱,豪爽地说:“于先生,别说了,我全明白了!这是5000银元,不成敬意……”
于春先眼睛发亮,刚伸出手,又退了回来,道:“张师长!我事没办成,您要是这样,就是在骂我!”
张作霖一摆手,爽朗地笑道:“于先生!交朋友可不在事情办成办不成上。方才于先生所讲的这一席话,也比这银元值钱!今后于先生若能时不时地给张某通通消息,点拨点拨,我必有重谢!就不知道于先生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于春先忙伏下身子,接过张作霖的银元,道:“今后能为张师长效劳是我的荣幸,那我恭敬就不如从命了!”
张作霖开门叫老板娘上酒上菜,又转头道:“好!能与于先生交朋友我高兴,咱们今儿喝个痛快!”
老板娘一阵小碎步,急忙跑过来,手上用托盘端来酒菜放在桌上,说道:“先生,陪酒女郎您选中哪几位了?”
张作霖哈哈大笑:“没选中——让她们都来吧。”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前尘旧事(2)
老板娘到走廊喊了一句日语,话音刚落,10多名妓女紧跑过来。妓女们拥进包房,将张作霖等三人包围,立即把盏斟酒。一时间春意融融,让人恍觉不在人间,只在天上。妓女们不断地把酒递到三个人的嘴边上灌他们喝。张作霖边喝酒,边问道:“于先生,我是没到过日本,对日本国的事不咋明白,在咱这,不跟日本人打交道又不行,这我得向于先生请教……”
于春先忙道:“张师长,请教可不敢当!”
张作霖嘿嘿一笑,道:“这日本是列强吧?这列强满世界去占去抢,占了不少的便宜,日本该好过了吧?这日本是咋回事呢?咋能让自个国家的这么多女人出来当窑子姐呢?咱东三省不少地方都有她们,日本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马秘书介绍道:“我这位老同学是日本早稻田大学专修经济科的,对日本的国情有研究。”
张作霖一脸意外地对马秘书道:“这么说你也是大学生啊!那我叫你当秘书这不是大材小用啦!”
马秘书连连摆手道:“师长,我们俩在日本是在日文补习学校同学。我家道贫寒,没能念起大学就回国找个事由养家糊口了。”
张作霖道:“不管咋的,你也是留过东洋的!往后你也多给我讲讲日本国的事。今天于先生得好好给我讲讲,我先敬杯酒。请!”
于春先忙道:“请!请!”
酒过三巡后,于春先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我对日本也是一知半解,我这是一家之言,张师长姑且听之吧。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前的江户时代,就是德川幕府统治时期,对外闭关锁国,国内是个自给自足的经济。美国的炮舰逼迫日本开国,签订过《神奈川条约》,美国、荷兰、俄国、英国和法国又逼迫日本通商,签了《安政条约》。”
张作霖惊奇地说:“日本也受过列强的欺负?”
于春先点了点头,道:“对啊!日本下层百姓很穷苦,和咱中国老百姓差不多。明治维新‘尊王攘夷’,就是要打倒幕府割据,拥立天皇,驱逐列强,富国强兵,文明开化,殖产兴业,积极引进西方科学技术……”
张作霖道:“他日本维了新了,国家富了,兵也强了,咋还有这么多女人出来干这个?”
于春先道:“日本国家是比过去富强了,大的财团也多了,可穷苦百姓一点没见少!我们在大学时做过考察。日本农民十成有七成是没地种的佃农,收100斤粮,得交60斤租子,有的日本农户穷的比东北的庄稼人还惨,穷农户不但卖女儿,卖老婆的也屡见不鲜啊!”
这时候,那个日本艺妓幸子不再纠缠张作霖,注意听着于春先讲话,他的话到底触动了自己的心思。
张作霖疑惑道:“那日本天皇就好好地治理自个的国家呗,干吗老出兵打别的国家?打朝鲜、打中国、打俄国,这又和欧洲宣战!又出兵山东!这不都得费钱费工夫吗?”
于春先解释道:“日本是维新了,可是把旧时代的武士道的衣钵继承下来了,奉行的是以效忠天皇为核心的军国武士道精神,这为的就是对外扩张侵略!当然,日本政府对外扩张政策的形成,有人为的原因,也有其所处自然环境的因素。先讲这人为原因,就是日本推崇武士道军国精神,军人就依势坐大,军部形成国中之独立王国,左右政府国策。军部只有不断对外扩张,才能保持自己优势地位。再说这自然因素,日本是个岛国,山多、地震多、火山还多,温泉倒不少,洗澡行,可能种的地太少啦!还都是一疙瘩一块的,全国平均,每家农户种一垧来地,大多数农户只有半垧来地可种。”
张作霖摇摇头:“都赶不上咱这一根垄的地多!我铲过一根垄,来回走了一天。”
于春先点了点头,接着道:“日本的矿产资源品种多,储量少又分布零散,江河很多,但大多数是流程短水势急,很少有能行船的。这种自然情形,很容易造成危机感!那些讲扩张的军人,早就对亚洲大陆垂涎欲滴,把大陆视为生命线!中国有的人常说,与日本同文同种,一衣带水。这种话对于日本军部的人来讲,只是一相情愿,对牛弹琴!”
于春先说到此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作霖一捶桌面,大为赞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不过于先生对日本军部有如此看法,如何在满铁与其共事哪?”
于春先道:“他们雇用我的技术,我从来不谈国事。”
这时,幸子丢开张作霖跑到于春先身边抱住了于春先的脖子,只听幸子喜滋滋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有学问的人!你方才讲的就像我家的事情,你要我吧!”
于春先吓得连连摆手,道:“不行!你放手!我告诉你!我的老婆就是日本人!日本老婆是不允许家里有另外一个女人的。”
幸子不松手,撒娇道:“我不管!我就要跟你……”
张作霖大笑,调侃于春先,道:“于先生在满铁可以不论国事,可这两个日本老婆的家事不好整啦!哈……”
一辆拉脚的马车来到高坎镇边街口,张作霖和马秘书从马车上下来,他两人仍是商人打扮。马秘书给车夫车钱,张作霖环视四周。
马秘书看着张作霖神情郁郁,便问道:“您老到这找亲戚?”
张作霖朝镇外田野望去,见离大道100多米处,建起了一片日本式的房子,房子四周用木桩和铁蒺藜围成院墙,院门是用圆木搭成开字形日本牌楼门,叹息道:“找恩人——20年啦!这镇子没咋变。唉!这片房子早先可没有。那大门好像立的是块碑,你能看见上边写的是啥不?”
马秘书往前走几步,仔细看,却见那上边写的好像是“今日之苦,明日之乐”。当下告诉张作霖,那小庙是日本移民供天照大神用的,前两年他在大连城见着过。
张作霖吃惊地说:“日本移民?这是辽河以西,离它南满铁路的大石桥站都几十里地啦!离营口也30里地啦!根本就不是他小日本的附属了,他凭啥往这移民啊?”
马秘书道:“我那位老同学不是说小日本来咱东三省为的就是扩张吗!他这一扩一张,说不定扩到哪儿去了。”
张作霖一踢脚下的小石头,道:“妈拉巴子的,抢庄稼人的食儿抢到辽河西来了。20年了,还都是这些房子,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了!”
张作霖找到孙大娘家门,仔细看了看,确定就是这儿,当下一边敲门,一边高声大喊道:“孙大娘!孙大娘在吗?”
一个已经满头白发的婆婆开了门,这老太太正是当年给张作霖赐饭的孙大娘。她耳背眼花了,犹豫好一会儿,还是认不出来人究竟是谁。
张作霖只得冲着她耳朵喊:“我是张作霖,当年跟于六在街东头立兽医桩子的张兽医,就是我啊!”
孙大娘“哎呀”一声,惊叫起来:“是张兽医啊!快进屋!”
孙大娘拉着张作霖进屋,把两人都推上炕坐下, 张作霖打量了这个房子的摆设,几十年过去了,居然和他第一次来没两样,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飞过,不免伤感起来。当初的莽撞少年,已经奔40了,时间过得好快,一晃眼,20年就这样过去了,当下道:“我看你老身子骨挺硬实!好啊!”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前尘旧事(3)
孙大娘嘿嘿一笑:“穷人命,天养活——哎呀!这一晃多少年啦?你咋总没过来呢?家里头都挺好吧?”
张作霖:“都挺好——我大兄弟哪?还干石匠活哪?大娘,跟我走吧!我是来接你老和我大兄弟的。跟我享福去!当年我就对你老说过,我有出头之日,一定让你老享福!”
孙大娘摇了摇头,笑眯眯地问:“你发财了?干啥发的财?还干兽医?”
马秘书在孙大娘身边喊道:“大娘,这是咱们奉天27师的师长。”
孙大娘侧过耳朵:“奉天啥长?”
马秘书音量提得更高了:“师长!大娘,这师长可是军队上最大的官啦!”
孙大娘终于听明白了,神色一变:“军队?这咱军队比胡子都多啦!你咋还干这个哪?这军队和胡子要不都没了,老百姓是过不上好日子的!我儿子可不去干这个。吃碗石匠的饭,心里头塌实。高粱谷子不上碾子推了,谁能带壳吃?豆子用磨拉了才能做豆腐,石匠可不能缺了。你当个兽医多好,钱也不少挣了。打你走了,这高坎镇就再没有兽医了,牲口有病都得牵到河西去治……”
张作霖想着一时也说不清楚,当下坐了下来,坐在孙大娘旁边,问道:“那于六爷咋不再找个兽医来?”
孙大娘撇了撇嘴:“你说于六啊?没啦!病死的。有人说老夫少妻,于六贪房贪的,尽瞎嘞嘞,是开拓团占了他的地!一垧地才给他3块钱!叫日本人气死的!不光是于六,好多家的地都叫日本人占了。”
张作霖想问二兰子,又改口,道:“那二……那于二咋样啦?”
孙大娘抓着头发,想了好一会儿,道:“开当铺的于二?听说那年他还用烧红的烙铁烙你肋条骨!他也死啦!他总接胡子,接胡子,到底接出祸来了。是在日俄战的第二年,于二接了个叫王老二的胡子进街。过路钱也给了,讲好胡子住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走。可是半夜胡子就下手开枪了!抢的都是白天打好眼儿的有钱人家!说是于二跟胡子顶杠起来了。就叫王老二给杀了。”
张作霖有点吃惊,没想到人事变化如此之大,摇头叹息:“于二、于六都没了……”
孙大娘突然想一件事情,打开箱子拿出一件棉袄放在炕上。这是一件补丁摞补丁,但拆洗得最干净的棉袄,高兴道:“说起胡子,我就想起来你从胡子手里给我要回来的那件棉袄,我到今天还穿着哪!我拿给你看看。”
张作霖不信道:“这是那件棉袄?”
孙大娘嘿嘿笑道:“是啊!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吗。就是袄面儿破了,可里头的棉花是好的!多钉几层补丁,穿着更暖和。哎呀!我一穿这件棉袄啊,就叨咕你呀。就吃了一碗小米饭、小葱、白菜帮子蘸大酱……”
孙大娘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翻身下炕,从箱子里拿几枚铜钱,就要出门,张作霖问道:“大娘,你老干啥去?”
孙大娘笑道:“我给你割肉去,高坎镇的肉铺初一、十五才杀猪,今儿是初一,你真有口头福!你要是不叫我给你做顿饭吃,就这么走了,你是叫我心里窝囊,想叫我活不长!”
张作霖忙从炕上坐起来说:“大娘!你老别破费了,我不吃饭……算了,我跟你老一块儿去,也在街上溜达溜达,看看这高坎镇变啥样了。”
孙、张、马秘书等3人走出房门,来到大街上。20年过去了,高坎镇是个穷乡僻壤,到底变化不大,张作霖依稀认得路,拉着孙大娘在前头走。
走高坎镇一间房门脸的临街肉铺,便撞见这样一幕:一个30多岁男人,上衣穿抿襟和尚短衫,扎腿裤子,光着脚板从肉铺里往外跑,他将一块肉抱在怀里,肉铺掌柜也是个30多岁的男人,他右手抓住光脚板男人的脖领子,左手拎着一个装有两三斤大米的米口袋。这两人像摔跤似的来到大街上。不少行人围上来看,张作霖、孙大娘、马秘书也走过来围观。掌柜刘老大对拿肉者吼道:“你把肉给我搁下,听见没有?把肉搁这疙瘩!把你的米拿走!”
光脚板的男人双手抓着猪肉不放,头低着。
孙大娘上前一边说话,一边数铜板,对掌柜道:“刘老大!你不卖肉,薅着人家脖领子干啥哪——麻烦你,我要块肉!”
刘老大气哼哼地说:“孙大婶你老不知道,这老小子吧,拎点子精米到我店里头来,比比画画地要换块肉。起先我当他是个聋哑人,我可怜他就换给他了,可我再一瞧!他光着脚……”
孙大娘不以为然:“光脚咋的?穷人就光脚!光脚的就不怕你这穿鞋的!”
围观众人一片笑声!刘老大解释道:“啥呀大婶!你看看他那个脚指头!谁也不挨谁!他那是穿趿拉板儿穿的!你再看他穿的衣裳!他准是镇外道东那个日本开拓团的小日本!他装哑巴是他不会说中国话!”
围观者七嘴八舌喊起来——
“我×!这小日本强占咱们的地还想吃肉!”
“他嘴还怪馋的啊!想吃肉回你们日本吃去!”
“小日本把咱们的地用铁丝网圈上!不叫咱们进去!他倒跑到咱这疙换肉号来啦!”
“叫他把肉搁下!不搁下就削他!”
“对!削他!削他!……”
孙大娘弯腰对日本人道:“打人干啥?让我跟他说——日本大兄弟,人家不换给你,你就把肉给人家,把米拿走,你们别老整这强买强卖的事,中不?”
张作霖对马秘书示意让他当翻译,又道:“大娘,他听不懂你老的话。”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前尘旧事(4)
马秘书当下用日语和那个日本人交谈,才知道这个人是日本开拓团的屯垦移民。那日本人露出哀求的眼神,点头哈腰说道:“先生!请您帮帮我吧!不是我要吃肉!是我的妻子生了小孩!孩子没有奶吃!我刚刚到这里!猪、鸡、什么都没有养!开拓总部只发给我们米和毛巾、肥皂。先生,请您帮忙啦!可怜可怜我的妻子和孩子吧!”
孙大娘听了,恻隐之心发作,说:“日本大兄弟,你也挺难的,这么老远,你们干啥要到我们这疙瘩来?回你们日本老家去多好。”
那日本人摇了摇头,道:“回不去了!我们开拓团的移民是作为多余人口,从村庄被分出来的。我们老家的房子已经被政府拆了,日本已经没有我们的家了。”
张作霖惊奇地问说:“拆房子?!这叫啥事?你问他啥叫多余人口?”
那日本人低头道:“我的日本村庄,每户只有半亩耕地。人多地少,就从村庄分出一半人口来,这分出来的就叫多余人口,村庄里剩下来的人口,每户就有一亩地了。这些多余人口都到满洲来啦,过去有的人家去了朝鲜和台湾。我们临走的时候,关东洲都督福岛安正阁下对我们讲话,我们来满洲是为大日本开拓生存空间,建立皇道乐土!每户移民,要和分得的二十垧土地亲密结合,世代保存!”
围观者哗然:“啥?每户分二十垧?!那得占咱多少地啊?”
孙大娘让大伙安静下来,问道:“你们日本没有家了,那就要赖在我们这疙瘩不走啦?你家几口人啊?”
那日本人是个老实人,道:“4口,不,现在5口人啦,3个孩子啦!”
孙大娘问道:“那也就你一个人下地干活,能种得了二十垧地吗?”
那日本人用手比画,道:“不但种不了,还不会种这样的地。在日本种地是打成方池子,这里是堆起一道土墙!不会种!这里的天气和日本也大大的不一样!不会种!以后只能是雇这里的人来种啦!”
围观者本来已经看出这日本人是老实人,可是这个老实人说出来的老实话实在让人受不了,当下异口同声骂道:“啥?妈拉巴子!抢了咱们的地在咱这当上财主啦!妈拉巴子比红胡子还祸害人!削他!削死他!……”
有人更是气愤不过,上前踹了日本人一脚,孙大娘看见了,道:“打他干啥,咋说他也是个种地的!再说他家老娘们正在猫月子,孩子还没奶吃……”
围观者一起喝道:“不行!削他!削他!”
孙大娘上前用身子护住那个日本人:“削谁?我看就该削你!你不是娘生娘养的?女人生回孩子那是过道鬼门关哪!你能眼瞅着孩子没奶吃饿死?生个小猫小狗人还心痛它哪! ”
掌柜刘老大冲着人群喊:“他要是残废人我送他块肉吃都中,一个小日本用这点精米换我一大块肉,我还吃亏哪!”
孙大娘不由分说,把米袋夺过来,将手中铜钱拍在掌柜手掌中,说他那块肉我买了,这米给我。然后对那个日本人说道:“你还不马上走!”
日本人听说他让走,向孙大娘行礼,又从怀内掏出趿拉板儿穿在脚上快步跑了。
围观者看着日本人的狼狈模样,骂道:“瞧他那个熊德行……”
孙大娘拉起张作霖,道:“走,没有肉,不怪大娘吧。回家我给你馇精米粥吃,精米粥就咸菜,扛香!”
张作霖、孙大娘、马秘书三人刚离开肉铺不远,换猪肉的日本男人又跑到孙大娘跟前。
那日本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老大娘!关东洲要给我们开拓团每户人家发枪啦!请您告诉大家小心!千万小心!”
说完,那日本人转身急忙走了。孙大娘听完马秘书的翻译,喊住那日本人,正色道:“你站住!你去告诉你们的日本军队!我们祖祖辈辈儿在这疙瘩开荒种地,你们发枪发炮都别想占住。中国有句老话:羊肉贴不到狗身上。你们记住了!”
那日本人一时没明白,思想了起来,道:“羊肉贴不到狗身上——老大娘说的对。记住了!”
张作霖看着转身跑去的身影,心想,我要是成了奉天府的都督,我绝不让小日本到辽西来占地。三人又走了一段路,看见了远处的兽医桩子。张作霖看见当年自己行医竖立的兽医桩子还立着那里。孙大娘告诉张作霖,道:“兽医桩子还立着,可那房子都卖了。唉!于二和于六是高坎镇最趁钱的两个大户,如今这两家人是死的死,逃的逃,都没人啦!于二是叫胡子给挑的灶,于六是叫日本开拓团给挑的灶!”
张作霖终于问出口,道:“于六家没人啦?那二兰子哪?”
孙大娘看了张作霖一眼,道:“你要不问,我也不想跟你说,老于家就把兽医桩子的西下屋一间房,留给了二兰子。二兰子就一个人单过了。”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前尘旧事(5)
张作霖问道:“于六死了,她咋不改嫁呢?”
孙大娘叹了口气,道:“找了个男人搭伙过了不到一年,男的把二兰子攒的私房钱骗光就跑了。这个女人命真苦,如今就靠半掩门过日子。你走到这疙瘩,应该去看看她。你做过对不起她的事,这么多年了,早都过去了。”
张作霖辩解道:“大娘,我跟二兰子没那事。你老信不?”
孙大娘转过头,嘿嘿一笑,一脸不信,道:“这种事,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有没有。”
孙大娘朝前走去。张作霖把马秘书叫住,让马秘书把身上带的银元全给他,又吩咐马秘书先跟大娘回家去等他。马秘书给张作霖一摞银元,跟孙大娘走了。
张作霖走到兽医桩子院内,在二兰子门前张望。两个过路的男人见张作霖在二兰子门前就议论:“看!大白天的就有人上二兰子的门啦!二兰子的生意真红火起来了!”
张作霖怒目而视,犹豫少许还是敲了门,喊道:“二兰子,在家吗?”
屋内传出二兰子的声音:“进来吧。”
张作霖进屋。因窗帘挡着,屋内较暗。只见一个女人躺在炕上,背对着光线,二兰子道:“先交钱。”
二兰子听见钱放在炕沿上的声音,解开了上衣。当她坐起伸手去拿钱时,手却停住了半空中。炕沿上是一摞民国三年造的袁大头。她翻身下炕,打量来人。她似乎认出来人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一把将窗帘扯下,眼泪就下来了,她立即双手抓住衣襟将胸脯挡上,喊道:“作霖!你!你来干啥?”
张作霖看见旧日娇艳如花的二兰子破败得脸色泛黄,一阵心酸,柔声道:“二兰子……”
二兰子瞪着张作霖,又委屈又难过,更兼气愤,道:“你别挨我!我埋汰!我年轻好看那阵白给你你都不要,这会儿你来干啥?”
张作霖无话可说,又想说些什么,又含悲说道:“二兰子,我……”
二兰子扑倒在炕上痛哭。一摞银元滚落在地。“你别过来!我埋汰!我埋汰!你走!你走……”
张作霖走出屋子,来到兽医桩子前,他用手抚摩已被风雨剥蚀的木桩。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不免感慨万分。张作霖站在窗前,等二兰子停止哭声,才对二兰子说道;“二兰子!我得谢你啊!当年要不是你逼我跟你好,我离了这高坎镇,也就不会有我张作霖的今天——你多保重吧!”
张作霖说完,望了望天,不知怎的,居然也淌下两滴清泪,一跺脚,扬着头走了。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赵氏之死(1)
奉天城张作霖官邸前,一辆拉客的马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商人打扮的张作霖和马秘书。门前一个领班的班长见是张作霖,转头忙往院里跑着传话:快往里传!师长回来啦!
在后院东厢房的张学良听到爸爸回来了,飞快往外跑。他跑到二进院的垂花门处,正遇上走进来的张作霖。张学良一下扑到父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爸!我妈病了!”
张作霖忙把张学良搂在怀里:“你别哭!你妈啥病?”
张学良哇哇大哭起来:“新民来人报信儿说……我妈病得不行啦!”
张作霖拉起张学良跑到大门口喊值班班长,吼道:“快给我备马!给少爷备车,快!”
班长跑了过来,道:“报告师长!调多少卫队?”
张作霖一指门前卫兵,道:“调啥卫队,你们几个都骑上马跟我走!”
张作霖带领张学良及9个卫兵,共11骑跑到奉天火车站前,一起翻身下马。奉天火车站站长办公室内。站长正在填行车表,张作霖开门进屋。站长看见张作霖一身穿着像是商人,惊奇道:“你进来干啥?这不是你待的地方,等车去车站候客厅等。”
张作霖不理会,大踏步上前:“你是站长?我要上新民府,这会儿有火车吗?”
站长看着张作霖来势汹汹,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上新民?那是京奉路,早上就开走了,这会儿哪来的车呀。”
“那啥时候有车?”
听着这汉子的怒吼,站长只觉只觉得晴天打了个霹雳,震得他两腿发软,说:“明天早上,明天你早点来——出去吧,出去吧!”
张作霖道:“你听着!我叫你马上开一趟去新民的车!”
站长颤声道:“你没睡醒啊!这是火车站!火车得顺着铁道线跑,有调度才能开,你当是马路上的大马车啊!说开走一辆就开走一辆——你出去出去!”
张作霖把门开了,叫班长进来,他抽出班长的手枪,解下他的皮带,又把皮带递给班长,指着站长,下令:“把他给我绑上!”
站长双手被皮带绑在背后,魂不守舍地说:“哎!你这是要干啥?”
张作霖用手枪指着站长脑袋:“告诉你,我是张作霖!我叫你马上开一趟火车去新民,要不我就毙了你!”
站长一脸的苦相道:“你是谁也不行!你毙了我也没用!没有车呀!”
张作霖把站长拉到站台上,他指着停在站台上的一列火车,问:“你就叫这辆火车往新民开!”
站长摇头:“这是南满铁路日本人的车,咱说了不算!”
张作霖转身指着站台另一边停着的火车下令:“就叫这辆开!”
站长道:“这趟是开哈尔滨的——你没看人都坐满了吗?你要是把这千百号人都拉到新民去了,这车上的人还不都得翻天!”
张作霖转头对班长道:“你们去把开火车的叫下来!叫他把火车头摘下来!”
班长带领士兵用枪逼着火车司机将火车头摘了钩。张作霖用枪对着火车司机的头,道:“你马上把火车头开到新民府去!”
司机屎尿都吓出来了,一个劲点头:“我往哪儿开都行,你可得让站长赶紧打电话跟调度说好了。调度要不把道叉子搬到京奉线上,我这火车头开出去还是得跑到哈尔滨去,调度还得叫新民沿线各站的车辆待避好了,要不就得撞车!”
张作霖对站长道:“你听见了吧?赶紧去打电话。卫兵,你看着他。他不把电话打好了你别放了他。”
班长点了几个士兵,拉着站长走向站长室。
其他几个士兵登上火车头驾驶室,小小的车厢里一下子挤满了人。张作霖对司机道:“上去开车呀!”
司机为难道:“你看看还有我站的地界儿吗?就叫你的大兵开火车头得啦!”
张作霖一脚先把一个士兵从车上踢下去,然后对剩下的士兵道:“妈拉巴子都给我下来!都给我滚回去!”
四个士兵跳下火车头朝站长室跑去。司机上车,接着张氏父子也登上了驾驶室。室内一个司机,一个副司机,一个烧火的司炉,加上张氏父子,已挤得转不开身了。
司机告诉张作霖:“这都转不开身,没法烧火,咋开呀。”
张作霖这会渐渐心平气和了,问道:“那我们坐哪儿?”
司机低声建议道:“坐火车头就得上煤堆上去。”
张作霖一手举起手枪,另一只手拉着张学良爬上煤堆,道:“中,我上煤堆——你们开快点!我有赏!你们要是不好好开,我就毙了你们!”
火车站台响起了凄厉的汽笛声,张作霖劫持的火车头终于开动了。站长室里,班长拿过一枝长枪顶住站长。站长拼命地摇着电话,声嘶力竭地喊:“调度室!调度室!我是站长。有一辆机头要开往新民!有一辆机头开往新民……”
调度室的一位调度在接电话,惊讶道:“你站长咋的?你站长就乱跑火车头啊!妈拉巴子这叫啥事啊?”
身后的班长手枪一顶,站长只好着慌地对着电话筒喊道:“你妈拉巴子!我知道啥事!你不用跟我嘴不啷鸡的——我告诉你,火车头已经开过去啦!”
调度“啊”的一声,调度室内的人都到了望塔的窗前去看,发现果然有一个火车头从远处开过来了!调度吓得脸色发白,忙摇电话,失声乱喊:“我的妈呀!搬道房!搬道!有一辆机车开往新民!赶紧搬到京奉线上去!新民站调度室!我是奉天站!有一辆机车开向新民!赶紧通知沿途各站做好车辆待避!”
新民站调度回应道:“你奉天高人一等是咋的?妈拉巴子,咋乱跑火车头呢?”
这时,铁道上开过一辆火车头,车头煤堆上坐着的正是张作霖父子,两人的脸已被煤烟熏成黑头黑脸了。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赵氏之死(2)
新民府的张作霖旧宅东屋室内,赵氏容颜憔悴地躺在炕头,一道阳光从窗外铺到她的床前。一位中医坐在炕沿上为赵氏诊脉,姜雨田站在旁边神色很焦虑。中医诊完脉,从赵氏腕下取出他诊脉用的小枕头,将赵氏的手放回棉被里面,与姜雨田一同走到堂屋。
姜雨田焦急地说:“大夫,就指你老能救张夫人了!请了不少大夫都说没法治了。”
中医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无力回春啊,从夫人的脉息上看,心燥血热,肝火太旺,乃至气滞血亏!心气就虚弱,火气就上升,肺经肾水已被烤干了!”
姜雨田差点就要哭出来:“那你老看——张夫人还能挺多少天哪?”
中医用手指掐算了好一会儿,叹口气:“看脉象脉滑振速,并伴有抽搐,这人说不行就不行啦!家里应该准备后事了。”
中医说完,转身要走,姜雨田忙阻拦道:“大夫,大夫!你老说啥也得想招儿叫张夫人多挺些时辰,张师长还没来哪!张夫人最想他的大儿子啊,你老快给开药,开好药!多少钱都中,只要能多挺些时辰!”
中医脸色沉重:“要延续时辰,只有一个办法——给病人吸点大烟,如不能吸了,可冲点大烟水灌入,使病人安神多睡。这也只能治表不治里啦。”
姜雨田唉声叹气:“张夫人平时是抽几口大烟的,可夫人去了趟奉天,回到新民后嘎嘣一下子就把大烟忌啦,接着就病倒了。犯烟瘾折腾得睡不着,前边请的几位大夫也叫夫人抽几口,可夫人说啥也不抽啊!”
中医用4个手指一拍桌檐,吃惊地叫出来:“哎呀,烟不是这种忌法,这样忌要死人的!难道张夫人自己要……”
这时大门外传来马车声,张作霖和张学良冲进了堂屋。姜雨田喜出望外:“唉呀,雨亭!你们可来啦!快来!”
张学良跳到炕上抱住了妈妈,不断地喊着妈妈,张作霖坐在炕沿上看赵氏,姜雨田站在炕沿前。张作霖柔声道:“二丫,二丫!我和小六子回来了!你看看……看看我们……”
赵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先看了张作霖一眼。当看到张学良时,她吃力地抬手去摸儿子的脸。张作霖转头问道:“姜大叔,小六子妈这得的是啥病?”
姜雨田拉这张作霖走向堂屋,一边将房门关上,道:“你到外屋来听大夫跟你说。”
东屋之内,赵氏摸儿子的脸,手上是一点力气没有地想把儿子脸上的黑烟灰擦去,眼泪下来,道:“小脸咋造这么埋汰?!过来,叫妈给你擦擦……”
这时张作霖托着大烟枪和烟灯进来,把门关上。张作霖坐到赵氏的身边,将大烟枪递到赵氏嘴边,赵氏转过头去不看,张作霖饱吸一大口鸦片烟含在嘴里,将赵氏的头抱住,嘴对嘴往赵氏嘴里喷烟。但赵氏紧闭着嘴,烟一点也喷不进去!张作霖道:“小六子他妈,大夫说了,你没啥大病,就是你嘎嘣一下戒了烟闹的!赶紧地抽两口,慢慢地你这病就缓过来啦。大烟可不是你这种戒法,得一点点来,抽两口!你要没气力抽,我喷你两口。二丫,你这干啥呀?咱们是患难夫妻,有啥话你跟我说嘛!你再不抽烟要死人的!”
赵氏听到张作霖这两句话,瞪大了眼睛,眼前慢慢模糊,一片的空洞,她感觉自己要掉到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了。耳边,是张作霖说着话,一句一句,全不明白。张作霖见赵氏的模样,害怕起来,痛哭起来,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不跟我说话呀!你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能这样啊。”
赵氏也流下泪来,她伸手去抚摩张学良的脸,但手只举到半空就一下跌落下来,头一歪,终于气绝身亡。
张作霖大哭,眼泪如泉水喷涌。
张作霖官邸后院,一个使女从戴氏房中跑出,随后戴氏执鸡毛掸追打使女。使女绕院跑着逃避。戴氏在追打中自己摔倒在地,鸡毛掸也摔断了!她气急败坏地抄起一个花盆,狠狠地砸在了使女的头上。使女顿时血流满面!使女挣扎着朝院门跑去,她刚跑到院门,因流血过多而倒下,张学良和张学铭进门。张学良忙上前扶住受伤的使女。但他力气太小,没扶住,使女还是摔在地上,使女的鲜血把张学良雪白的孝衫染红了一大片。
张作霖本来这时心情就极坏,见到这场面不由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掏出手枪对准戴氏。张学良上前拉着父亲,喊道:“爸爸别打!”
砰得一声枪响,由于张学良拉父亲,戴氏才没中弹。戴氏在院中抱头鼠蹿,大喊救命。张作霖又连开两枪,但都因为张学良的阻拦而没命中,这时卢氏开门出来,戴氏趁机逃进卢氏房中。张作霖要冲进去被卢氏拦住。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赵氏之死(3)
卢氏一手扶张作霖一手拉张学铭进了东厢房张学良的卧室,道:“老爷,别生这么大的气,别把身子气坏了。你看,把两个孩子都吓坏了。快进屋歇着去。老爷不得意她,就叫她滚,何必杀她?”
张作霖啪地把手枪拍在桌子上,吼道:“啥?!我张作霖的女人放到外边去?你去跟她说,叫她自个死。她要不死我就一枪崩了她。”
卢氏将张学良血染的孝衫脱下卷起来拿走了,嘴里一迭声应道:“对对对,叫她自个死。”
卢氏回到自己房中,戴氏上前抓住卢氏胳膊,惊慌地问道:“老爷说啥啦?他咋说的?”
卢氏道:“你不是打使唤丫头就是骂听差的,这回你打到头啦。”
戴氏道:“老爷他咋说的?”
卢氏道:“他叫你死啊!抹脖子上吊都行,你自个不死他就一枪崩了你!”
戴氏道:“就为这点事?他咋就得叫我死?”
卢氏指着手中的血染孝衫,厉声道:“小事?你差点要了那个丫头的命!再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个啥时候,你没看见学良和学铭都穿着重孝?大夫人没了,老爷该是个啥心情?你这时候作妖,整的满孝衫子是血,你真是自个找死啊!”
戴氏号哭了起来:“我的妈呀!我咋这么背字儿啊!”
卢氏捂住了她的嘴:“号啥?你把他号来崩了你啊?”
戴氏吓得立即止住哭声,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姐姐你心眼最好使,看在咱们姐妹一场,你咋的也得给我找条活路。大夫人没了,就你能跟老爷说上话了,姐姐去求求老爷,放我一条活路吧。”
卢氏嘿嘿冷笑,道:“我说了,没有用。你想想,连一个财主的小老婆都不往外放,都想法往死里整,别说他这么大个师长。”
戴氏给卢氏跪下,拼命磕头,惶恐道:“姐姐,你想想招啊!你要想法救救我啊!我求求你啊——”
卢氏想了好一会儿,道:“我有个招儿,能保住你这条命,可你不一定能听我的。”
戴氏道:“能保住命我咋能不听?我一定听姐姐的!我一定听……”
东厢房内,使女在侍候张作霖洗脸。张学良和张学铭在炕前吃点心。卢氏进屋走到炕桌前帮学铭擦擦脸上的饽饽渣子,道:“学铭,晚上跟我睡,好不好?”
张学铭点头,“嗯”了一声。张学良在旁道:“学铭,往后要听卢妈妈的话。”
张学铭又是点头。卢氏见张作霖洗完脸,上前道:“老爷,三夫人在院当间给你跪着哪,你不再看她一眼?”
张作霖道:“我才不稀罕她,她咋还不死?”
卢氏打开窗户,柔声解劝:“不管咋的也是夫妻一场,她要死了你还不看她一眼?”
张作霖从窗户朝院内望了一眼,看见院中跪着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人。他一脚将房门踹开,大踏步走过去。
这才看清了是戴氏跪在那里,她的头发已被剪刀剪光了,但头上还留有长短不齐的头发茬子,身上穿件黑色长衫,整个人显得十分难看。
卢氏道:“老爷要是能放她一条生路,她想出家!”
张作霖心绪大坏,厌恶地挥手,扭过头去,连声道:“滚滚滚!叫她滚远点!”
卢氏跑去扶起戴氏,掏出一块头巾将戴氏头包上,道:“是,老爷,我把她送到千山。”
两人快步朝大门外走去,寿氏的母亲和许氏,都在各自房门处,将门推开一道缝,朝院内窥视。
过了不久,千山山林深处一座尼姑庵,多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孤独一人在殿内打坐诵经,这人正是张作霖的三姨太戴氏。
又过了不久,戴氏便在愁苦中得了一场病,郁闷而死。
入夜,一块残月从天边升了起来,映照着张作霖的官邸,铺上一层哀怜荒凉地气息。东厢房内,张作霖睡在炕头,张学良睡在炕梢。
张作霖辗转反侧,到底睡不着,坐了起来,问道:“小六子!睡着啦!”
张学良眼睛也不睁开,只说:“没哪,爸。”
张作霖点点头说:“我要找块好坟墓地,给你妈和我好好地修座坟,我和你妈生不能同室,就只能死同穴吧!”
张学良钻进父亲被窝,哽咽地叫了声:“爸!”
父子抱在一起落泪。张作霖想了想,道:“咱家没有管家人啦!我要把你姜爷爷请来,往后咱家的钱财就都交给你姜爷爷管。”
却再说北京城中袁世凯收到张作霖的电报之后,与智囊们商议良久,均觉目前称帝之事迫在眉睫,为了有个稳固的大后方,当下回电云:“东三省形势危险,全仗军威震慑,赖以有今日之安宁。之后仍当振奋精神,为东三省谋幸福。本总统有厚望焉。”但是,奉天都督这个位置还是没有给张作霖,而是给了自己的亲信段芝贵。
这个段芝贵是大有来头的。段芝贵,字香岩,是安徽合肥人。北洋武备学堂出身,后留学日本。曾任袁世凯新建陆军讲武堂教官。1912年任武卫军总司令。1913年授陆军上将,任陆军第一军军长。1914年授彰武上将军,署理湖北军务。他这次是和张锡銮对调。1915年8月,授镇武上将军,节制奉天、吉林、黑龙江军务,兼奉天巡按使,又封为一等公。此时他才46岁,可以说是年富力强,阅历丰富。
最令人可畏的是,他有强大的后台。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军人。段芝贵不仅是袁世凯的心腹,他和张作霖还有一段交情。原来,在张作霖受抚时,段芝贵的父亲曾出过力。从某种程度上讲,段芝贵有恩于张作霖。可见,袁世凯的这个安排,是煞费苦心的。
段芝贵走马上任,随带卫队一团,但留在京畿滦东一带,只带少数人来奉。到奉天时,就下榻于张作霖第二十七师的司令部,以表示对张作霖的信任。张作霖深知段芝贵的来历,知道不能硬碰,必须韬光养晦,待机而起。因此,对段芝贵极尽逢迎之能事,甚至“不时搜购珍贵古玩,馈送段父,以买其欢心”。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赵氏之死(4)
这一日,奉天城都督府,奉天都督段芝贵在客厅内。侍卫官跑进来报告张作霖来了。
张作霖着军装走到客厅前,段芝贵迎到门口。张作霖脱帽行礼,毕恭毕敬地说:“属下奉命晋见。”
段芝贵摆手叫侍卫长离开,客气地说:“张师长快请进!请进!请坐!请坐!因事关重大,才劳驾张师长……”
张作霖忙道:“劳驾可不敢当,听候都督差遣。”
段芝贵“嗯”了一声,请张作霖落座之后,才说正题:“大总统已下令各省不再称都督。”
张作霖其实早已经知道今天段芝贵叫他来是为了什么事情,但仍故意装出一脸吃惊:“那叫啥啦?”
段芝贵慢悠悠地说:“改为将军制,本人授镇武上将军,督东三省军务兼奉天巡按使,和前清一样。唉,段某薄德,当此重任,昼夜惶恐,真是袁公错爱啊……”
张作霖当即奉承道:“错不了,你老是北洋军的柱石嘛,你老不当谁当啊!”
段芝贵连连摆手,又说:“大总统有专电来奉,如果张师长能赞成变更国体,事成之后,对张师长的封号,不会在公侯之下。”
张作霖继续充愣装傻:“变更国体,莫不是袁大总统要做皇帝?”
段芝贵道:“对。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啊!总统的政治顾问,美国人安诺德在京城发表《共和与君主论》,力言君主政体优于民主政体之道理,精辟透彻!海内名士杨度等六君子,已组成筹安会,研究国内外局势之后,极力对大总统劝进。京城还成立了‘全国请愿联合会’,各界人士向参政院请愿变更国体。众望所归真是挡也挡不住啊,就连花界人士都上街游行示威,要求大总统当皇上……”
张作霖没听明白,问道:“花界是干啥的?”
段芝贵有点尴尬,吞吞吐吐道:“就是娼寮歌女……袁公一向对张师长是有所倚重的,在此关键时刻……”
张作霖心里大笑,暗骂袁世凯真不是东西,“花界”不就是北京八大胡同吗?老子全包过!窑子娘们儿你给钱她啥都能干。妈的,连婊子都拉出充数,真没出息。他知道袁世凯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当下一脸严肃地表态:“袁大总统不就是对我不放心吗?我正打算给大总统发一密电,表明我的忠心。电文是这样,您老看中不:‘请速登大位。省内若有反对者,作霖率部平乱,关外若有倡异论者,作霖以死抗之!若帝制不成,作霖不欲复生!’”
段芝贵没想到张作霖这么爽快,顿时无比兴奋:“张师长如此表态,在我北洋亲信中也是罕见啊!再就是,奉天也要搞一次公民表决变更国体的投票举动……”
张作霖更是大拍胸脯道:“你老整吧,我把军队调来看着投票,谁反对我就毙了谁!”
奉天城繁华的商业街道上,好几个报贩在街上跑着叫卖报纸,喊道:“唉!买报啦!看报啦!看改朝换代啦!看中华民国灭亡啦!看袁世凯皇帝已经在北京中南海居仁堂登基啦!哎买报看报啦!看中华民国命断袁世凯之手啊!”
张作霖停了下来,从报贩手中,要了一张报纸。
北京中南海新华门皇宫接待室内的承宣官从这窗户望见一个使女,用报纸包着一包东西,抱在胸前,与卫兵打个招呼就快步朝宫内跑去。承宣官立即跑出来问卫兵,道:“刚跑进去的是什么人?”
卫兵立正,回道:“是三小姐的使唤丫头。”
承宣官厉声道:“混账!要叫三公主。都10多天啦,还改不过来。”
卫兵道:“是,三公主的使唤丫头。”
承宣官道:“混账!她怀里抱的东西检查没有?忘了皇上的圣旨啦?不论谁都得检查,下人更得检查,没准拿的就是炸弹。还站着干什么?赶快跟我去追!”
那卫兵道了声是,当下又叫过另外3个卫兵,在承宣官的带领下朝使女追去。卫兵比使女跑得快,刚跑到瀛台所在的南海边就追上了。4个卫兵举枪将使女包围。承宣官对使女喊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使女吓得“妈呀!”一声,手中纸包落满一地。
承宣官走到纸包前用手中的盒子翻看纸包,发现里面是黑皮五香酥豆。使女道:“是三小姐是……是三公主叫我去买的。”
承宣官不解道:“干吗买这么大一包?”
使女嚅嚅道:“八位太太……”
承宣官不耐烦地纠正道:“八位皇妃……”
使女道:“八位皇妃和十一位小姐……”
承宣官气坏了,继续纠正道:“十一位公主!”
使女见承宣官越来越凶,哭道:“和十一位公主都爱吃黑皮五香酥豆,这还不一定够吃哪!这全都撒在地上了!这可咋办哪!公主们爱吃刚出锅的,凉了就不酥脆了,我是怕凉了才跑的。你们干吗吓唬我?看回去不告诉小……公主们!”
承宣官恐吓她道:“你还哭?这全是你不对,你知道革命党在东华门扔炸弹炸大总统就是当今的皇上不?你知道革命党往这中南海里扔炸弹炸……当今皇上吧?所以皇上自打进了中南海就一步都没有出去过,怕的就是挨炸弹。自打登基之后皇上就下了圣旨:凡是往宫里拿任何物品,都要交承宣厅检查,你拿一大包炸弹……你拿一个像炸弹的大纸包就往宫里跑,你还有理啦?!我告诉你,你要是去告状,要叫皇上知道了就得把你当革命党杀头!”
使女哭道:“那……公主、皇妃还等着吃酥豆哪!”
承宣官心里大骂,叫过卫兵帮忙,口中道:“你要不说,我们也不说,这事就过去了,就相安无事。我们帮你拣起来包上,你回去别说掉在地上就行啦!来来来,都过来拣酥豆。”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奉人治奉(1)
北京中南海居仁堂袁世凯的办公室内,袁世凯正在阅读公文。袁克定拿着报纸走进来。袁克定道:“父皇,今天的《顺天时报》来啦。”
袁世凯“嗯”的一声,放下公文读报,袁克定注意父亲看报时的表情是喜形于色。袁世凯边看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好!好!这报纸你看了吗?”
袁克定心中有鬼,口中却朗朗答道:“看了,父皇。日本人是越来越支持父皇了!”
袁世凯点了点头,说:“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我除了把其中的第五项暂时搁置,其他我都全部接受了,礼尚往来,日本人也该有所回报吧!你要记住,列强之中,最要紧的是日本的态度。现在日本这样支持我变更国体,就可以召开宴请外国使臣的登基大典了。”
袁克定道:“父皇,一切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父皇定日子了!”
袁世凯见袁克定走到门口,又叫了回来,吩咐道:“上次是咱们内部的登基大典,只是向全国宣示我已承受帝位,这次邀请各国使臣和钦差专使,是国际大会,一定要举办成旷世盛典。你赶快去查皇历,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
袁克定道:“是,父皇,我马上去查。”
袁世凯手里拿着《顺天时报》,嘴里哼着《打面缸》的曲调,朝居仁堂后楼桥廊走去。后楼的堂屋里,袁世凯的太太于氏,大姨太沈氏、五姨太杨氏、九姨太刘氏正在打麻将牌,嘴里吃着黑皮五香酥豆。
4个打牌的女人见袁世凯进来,忙起身跪拜,口喊:“给皇上请安!”袁世凯道:“都起来!去玩你们的牌去。”
杨氏看着袁世凯眉飞色舞,和往日不大一样,当下上前道:“皇上嘛事这么高兴啊?”
袁世凯笑道:“高兴、高兴,哈哈哈……”
说着,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袁世凯抓起桌子上的酥豆吃,道:“这酥豆咋有点碜牙?”
袁世凯翻看豆子,发现包豆的报纸是《顺天时报》,正待放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看包酥豆的《顺天时报》竟与他手中拿着的《顺天时报》是同天的报纸,但头版标题却大相径庭!包豆的报纸的标题是“袁世凯总统不顾日、英、俄、法、意五国公使警告,一意孤行。中国政局已呈不稳”。而他手中的报纸的标题是:“日本朝野称赞中国变更国体,祝袁皇帝成就万世伟业”。他将包豆的报纸一把抓起来,瞪眼看了半晌气得浑身发抖,快步冲出堂屋,酥豆撒了满桌满地。几个女人追着袁世凯喊:“皇上!皇上!出嘛事啦?为啥生气啊!皇上……”
几个女人一直追到居仁堂与后楼连接的桥廊处,实在追不上了,便止住脚步。
袁世凯在办公室内踱步,两张《顺天时报》放在桌案上,反复端详,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时,袁克定手拿本皇历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道:“父皇传我?我正在查皇历,本月真有好几个黄道吉日!父皇您看……”
袁克定说到这里,抬头发现父亲脸色十分阴沉,正疑惑间,只听得袁世凯厉声吼道:“把你的裤腰带解下来给我!”
袁克定惊疑不定:“父皇,您要这……”
袁世凯咆哮起来:“快解下来给我!”
袁克定解下腰间皮带交给父亲,自己用两只手抓着裤子,其状甚是狼狈,袁世凯手握皮带问袁克定:“日本人在北京城办了几份《顺天时报》?”
袁克定这才知道父亲已经知道真相了,当下嚅嚅道:“一……份……”
袁世凯道:“我刚才打电话问政事堂,才知道你也办了一份《顺天时报》!”
袁克定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在父亲面前:“爸!父皇!爸!您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跟您说……”
袁世凯两眼圆睁:“住口!你从什么时候对我封锁消息!?你叫我看你这假版的《顺天时报》是在我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快说!”
袁克定额头的汗冒了出来,知道今天是瞒不过去,道:“登、登基前……”
袁世凯“啊”的一声,整个人跌坐在沙发上:“这么说我登基前列强曾提出警告,连小日本也提出警告是真的啦!这种事你都敢瞒着我……”
袁克定爬到父亲跟前,仍在表白:“爸!父皇!您听我说:英、美、法、德、日各国公使是当着您的面说的支持您变更国体啊!他们不是对您说:中国老百姓不开化,不懂什么民主自由,盼的就是出个真龙天子,非帝制不能统治中国?谁能料到列强他们出尔反尔,在举国上下都知道您登基后,他们又提出了警告。您若是取消登基,全国非大乱不可。这我才想出……出《顺天时报》……”
袁世凯一边用皮带猛抽袁克定,一边厉喝道:“你快说!蔡锷出兵几天了?有几个省宣布独立了?”
袁克定道:“蔡锷造反已经10多天了。全国只有云南、贵州和广西宣布独立……”
袁世凯急怒攻心,没想到自己一世英明,全废在自己这个窝囊废的儿子手上,他一边打人,一边凄厉地喊道:“啊!这种事你还瞒我这么多天?你欺父误国!欺父误国!”
袁克定被皮带抽得满地爬,连声哭喊:“父皇!饶命啊……”
袁世凯的妻妾闻声都跑进了办公室,于氏上前抱住抽打儿子的袁世凯:“你疯啦?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把他打死了叫我靠谁啊?!克定啊,咱娘俩都死了吧!”
袁世凯抓起《顺天时报》,瞪眼看报纸,咆哮道:“你们看看他干的是什么事情!”
袁世凯整个人一下子趴到桌子上,杨氏忙跑过来扶袁世凯,发现袁世凯下身湿漉漉一片,当场尖叫道:“唉呀!皇上出血啦!”
众人围上来喊着“皇上,哪出血啦?!皇上您怎么啦?!”
于氏蹲下,伸手摸袁世凯的裤子,一看,失声喊起来:“是尿啦!是尿出的血!快扶上床!快去请大夫……”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奉人治奉(2)
奉天省北镇县城北镇镇,第二十八师师长冯德麟的官邸,是座二进的四合院建筑,前院办公,后院私宅。这会儿,冯德麟由两个年轻女人侍候,正躺在炕上抽大烟。卫队长跑到冯德麟的卧室门外,向冯德麟报告二十七师师长张作霖前来拜会。
冯德麟猛起身下地,一口烟呛得直咳嗽,一脸惊讶相:“你说谁来啦?”
卫队长道:“张作霖!”
冯德麟当下让女人给他拿衣服,一边穿衣一边叨咕,骂道:“这小子抽冷子来干啥呢?又想整啥幺蛾子?你把张作霖带到这屋里来见我!”
卫队长出去之后,冯德麟想了想,又把穿好的衣服往下脱,躺在炕上继续抽起大烟。卫队长领张作霖走进后宅院。张作霖身着便装,进院就喊道:“阁臣老哥!阁臣老哥在家吗?”
冯德麟仍躺在炕上,低声道:“老哥?妈拉巴子!我是你大爷!”
卫队长将卧室打开,毕恭毕敬地一欠身:“张师长请进。”
张作霖进了卧室见冯德麟仍躺着,一拱手,道:“阁臣老哥!作霖冒昧来给老哥请安!老哥这阵子挺好呗?”
冯德麟这才慢起身坐起,话语中夹枪带棒:“哎呀!张师长跑到我这个小地方来给我请安,叫我咋受应得起呀!”
张作霖道:“老哥!老哥要这么说,叫我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啦!记得当年在海城高家屯,我头回见老哥是下了跪的,这咱老哥还要叫我下跪?”
冯德麟道:“这咱张师长坐镇省城,我们都是你的小打,捧着你敲边鼓的……”
张作霖瞪大了眼:“我真跪下啦?”
冯德麟嘿嘿冷笑道:“跪下啥呀,上炕吧!啥来请安哪,有啥事说吧!”
张作霖也不下跪也不上炕,看了冯德麟身边两个烧大烟的女人,又说:“我这次来,是有要事相商。为避人耳目,我才不打招呼秘密前来的。”
冯德麟“嗯”的一声,挥了挥手,让女人们都出去,并把门带上。张作霖上前悄声说:“袁世凯取消帝制恢复民国都两个多月啦!可举国上下还是不依不饶,好多个省又都独立了,要求惩办帝制祸首。袁世凯已是四面楚歌——咱们这位奉天将军段芝贵,在推行帝制上,不算老大也得算老二吧!”
冯德麟看了张作霖一眼,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当下道:“差不多——可我听说你也挺卖力地劝袁世凯当皇上啊!”
张作霖道:“我那是为了解袁世凯对我的疑心,我给他发了个密电,外界人不知道!现在我发通电反对帝制啦!”
冯德麟心想,好家伙,一开始就留了一手。于是冷笑道:“你这个脑袋不一般啊!”
张作霖一脸坏笑:“我已经命财政厅的官员查实,查明段芝贵亏空公款200万元!当然了,当官为的不就是贪污吗?那么大个将军,贪污200万不算啥事。不出事是不算啥事,如今跟惩办帝制祸首连起来了,他北洋派在咱东三省别想再霸道啦!这回咱向袁世凯提出来:要奉天人治奉。”
冯德麟斜了他一眼:“你占着省城就行了呗!咋的?还想当都督、将军?”
张作霖一脸的诚恳模样道:“我要是能行,就不来找老哥啦!我这回,是来当老哥的下手。”
冯德麟心想,天上掉下来这样的好事,往往是好大一块砖,不过是金砖还是黑砖还不一定呢。当下摆了摆手,道:“慢点!我帮不了你,你别来巧使唤人!”
张作霖知道冯德麟是个老狐狸,听他这样说并不泄气,口中不慌不忙地说:“不是老哥帮我,是我帮老哥你!”
冯德麟“哼”的一声:“你帮我啥呀?”
张作霖道:“在这全国闹独立,严惩帝制祸首的时候,你我二十七师和二十八师联合提出奉人治奉,他袁世凯绝不敢再派他北洋的人来奉天。他就得任命一个奉天人当都督、将军!老哥你说咱奉天最德高望重、最有实力当都督、将军的是谁?”
冯德麟呵呵大笑:“那就是你呗!扯啥呀?”
张作霖连连摆手,道:“老哥这你可看差了!袁世凯对我的疑心最大,总想把我整到内蒙古草甸子上放马去。他能任命我?老哥,你听我说:讲军事实力,除了我就要数二十八师了,对吧?辛亥年你在辽中一带弹压革命党战功卓著,赵尔巽总督屡向袁世凯为你请功,说你是‘忠勇奋发’、‘力挽危局’。袁世凯对你十分赏识,赵尔巽还赏赐你个名字叫冯麟阁,是吧?”
冯德麟心想,这小子可比我那些秘书参谋会拍马屁多了,可我老冯可从来不吃这套,当下喷了一口烟,并不言声。
张作霖继续道:“最要紧的是——东三省是小日本的天下,是小日本说了算对不对?日俄战以来,在咱东三省有谁比得了你和小日本的关系?连你招安都是小日本出面逼迫朝廷,一家伙就封你个统领。他袁世凯不买谁的账,也得买小日本的账。这奉天都督、将军宝座,我看是非君莫属啦!”
冯德麟想着再让张作霖绕下去,一百年说不到正题,盯住张作霖问:“那你图希个啥呢?”
张作霖叹了口气,露出交心交底的热切表情:“我图希啥呀?我图希不再受北洋派的气!我图希别成天提心吊胆!总怕把我整到内蒙古草甸子放马去!老哥你当上都督、将军,不能把我整到内蒙古草甸子去吧?”
冯德麟这时才收起戒心,招呼道:“那你是先喝酒,还是先抽两口?雨亭老弟,你说咱能把段芝贵撵走吗?”
张作霖接过冯德麟递过来的大烟,道:“先抽两口解解乏吧。你在奉天城外头唱黑脸吓唬他,我在奉天城里头唱白脸劝他。咱俩密切配合,好好给他演一出好戏,我管保把段芝贵撵走!”
冯德麟、张作霖两人边抽大烟边合计,如此这般,不多时计议已定。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奉人治奉(3)
3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月明星稀,都督府二楼上,段芝贵和他的姨太太已经关灯睡觉。突然,都督府周围响起阵阵枪声,将段芝贵从睡梦中惊醒。他跑到窗前,望见府门外的街上有骑兵和步兵跑动,人声吵嚷。他立即摇电话大喊:“侍卫长!你马上到我这来!外面发生什么事啦!”
侍卫长跑上楼梯,见段芝贵站在楼梯口,当即立正报告,道:“报告将军!是冯德麟的28师把将军府包围啦!”
段芝贵奇道:“28师?!你看清楚了吗?”
侍卫长大声道:“看清楚了!来叫门的是28师驻奉天办公处的邱团长,我们认识!”
段芝贵不安地来回走动,又问:“他们想干什么?”
侍卫长道:“他们,他们说……报告!小人不敢说!”
段芝贵从桌上拿起一个花瓶往地上砸,厉喝道:“快说!我叫你说!”
侍卫长后退了一步,嚅嚅道:“是!他们说将军你是帝制祸首,是贪官污吏!要抓将军您治罪!”
段芝贵大叫一声:“反了!造反啦!你快去守住大门!千万别让他们进来!”
这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响,侍卫长浑身哆嗦:“是!将军!他们要是进攻!咱们这点卫队是守不住的!”
段芝贵破口大骂:“守不住也得守!守不住我砍了你的脑袋——快去!”
说完,段芝贵走进卧室急忙摇电话,冲着电话喊道:“我是段芝贵!紧急军务!马上接通27师师长张作霖师长的电话!要快!快!”
段芝贵拿着电话筒忧心如焚:“快呀!怎么这么慢?喂!是张师长吗?哎呀,出大事啦!28师哗变啦!造反啦!怎么不能?都把将军府包围啦,还不断开枪射击!你马上派你的27师来保护我!要快啊!……”
将军府楼下客厅,段芝贵已穿好将军服,在客厅内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满地打转。院外枪声不断!人的喊声已听得很清楚:“严惩帝制祸首!”“严惩贪官污吏!”“要求奉天人治理奉天!”一排卫兵单腿跪在客厅阶上的院子里,端枪对着二道院子的垂花门。段芝贵对卫兵怒吼道:“你们在这跪着干什么?都去守大门!”
院子里的卫兵都跑到大门处去了。
在将军府大门外的街道上,张作霖带领一队骑兵跑来了。张作霖从马上下来,门前带兵的邱团长喊:“敬礼!”门前所有的士兵都朝张作霖敬礼。
张作霖哈哈大笑:“邱团长!你这一宿够辛苦啦!”
邱团长道:“没啥!冯师长说了,我这一团人全听张师长指挥!”
张作霖点了点头,意甚嘉许,低声吩咐道:“枪声,喊声别断了!”
然后,张作霖转身走近将军府大门,侍卫长将张作霖迎进府内。此时的段芝贵已经六神无主,颤声道:“哎呀!张师长!你可来了!”
张作霖道:“作霖来迟了!叫将军受惊了——恕罪恕罪!”
段芝贵道:“张师长带来多少军队?能否控制事态?”
张作霖作出一脸苦相:“我只带来一个团的骑兵!但是,有我张作霖保你老的驾!保你老全家平安无事!”
段芝贵喜极而泣:“太好了!真是危难见忠心啊!张师长真不愧为国之干城,是段某的救星啊!”
张作霖道:“将军你老过奖了,这本是属下该做的事!”
这时,门外枪声喊声又起,段芝贵问道:“张师长知道冯德麟这次发动兵变,意图是什么吗?”
张作霖沉吟半晌,才说:“往远了说,辛亥年没叫他驻防省城,他就不乐意啦!虽说,那是赵尔巽总督所布防,和你老没关系,可如今就有关系啦!冯德麟他趁着各省都在闹独立、惩办帝制祸首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出来要奉天人治理奉天!这不是明摆着要奉天将军这把宝座吗!”
段芝贵一掌重重地拍在案上,茶杯整个都跳了起来,他气得大喊大叫:“岂有此理!袁公虽说退了皇位,但还是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各省将军是要由大总统任命的!他冯德麟还以为是他当土匪那时候!有枪就能抢地盘!全体将领如能同张师长这样忠勇、正直、可靠!那真是我朝……我民国之幸啦!张师长如能平息叛乱!段某定向大总统力荐重用张师长!”
张作霖肚子暗笑,击案一掌:“好!对冯德麟我早就忍无可忍啦,这回我就跟冯德麟拼个你死我活。请将军立即电请大总统派北洋一师出关助战,我就能确保胜利!”
段芝贵为难地说:“不瞒张师长,我出关赴任时只带来600卫队,眼下时局不稳,我曾电请大总统增派卫队。可大总统回电说,蔡锷的护国军已攻入四川、贵州后已出兵入湖南。其他独立各省,也需陈兵防范。孙文的革命党已在发动武装叛乱,中央实在是无力向关外派兵!”
张作霖道:“是这样……那军事方面将军你老就不用操心了,由我张作霖一个抵挡吧。只是在社会舆论方面,将军你老得想法平息一下:那冯德麟买通了财政官员,查出亏空公款200多万元,又加上帝制的事!冯德麟要发动民众向省议会请愿,向法院请求查办……这事你老还真得赶紧捂住!”
段芝贵正想辩解,这时又传来枪声和口号声,当下道:“这事来得太突然。我,我心里乱得很!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张师长好歹帮我拿个主意!”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奉人治奉(4)
张作霖故作沉思状,想了想,最后,用手指醮桌上的一杯凉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走”字。
段芝贵失声叫出来:“走?”
张作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你老一走,他冯德麟惩办谁去?有我替你老守着奉天城,等这风头过去了,你老再重返奉天!这一走岂不是上策?”
段芝贵踱步思考,道:“好是好……只是我能走脱吗?冯德麟他……我,我的意思是……他们说我贪污公款200万,一旦他们搜查我的行李……”张作霖见老狐狸上钩,心中大乐,口中道:“我亲自带兵护送将军进山海关,你老想要带啥就都带上。有我张作霖坐在车上,看他谁敢上车来搜查!真要讲打,他二十八师还不一定是我二十七师的个儿!”
段芝贵大喜,他已经老了,勇气不如当年,对官位也没有什么恋念之情,当下拱手道:“这就好了,这又要张师长劳累啦!我只是怕他们把我多年来的一点积蓄,当做了赃款……”
张作霖大声道:“不敢当,分内之事!你老的积蓄我担保万无一失!另外,属下还要送给你老20万元……将军,我知道!你老的积蓄也不多,此番进京,各处都要打点,用钱的地儿多啦!”
段芝贵感激涕零,连连拱手道:“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这……雨亭老弟……段某督奉期间有照顾不周、有得罪之处,见谅吧!好在来日方长……”
张作霖一迭声地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一列火车在京奉路上行驶,在一节包厢车里坐着的,正是在张作霖安排下顺利出逃的段芝贵和他的两个姨太太。至于张作霖本人,声称一定要将他们送出山海关,也坐上这趟火车,正凑在一起打麻将牌。
这时,张作相走进包厢车。立正报告:“报告将军!大哥!前边就到沟帮子车站了。”
张作霖放下手中的牌,下令:“作相,只要火车一到站停下。你都要寸步不离行李车——任何人不准进入行李车!你快回去看着!”
张作相大声应了声是,转身走向行李车。
段芝贵庆幸这回能及时离开奉天这是非之地,不免得意洋洋道:“此一番全靠张师长啊!咱们可以顺利进京啦——和啦!大满贯!一条龙!哈哈哈……”
这时火车猛一刹车!段芝贵整个人趴倒在赌桌上。麻将牌洒了满地.张作霖站了起来,愤怒地大骂道:“妈拉巴子!这车是咋开的?”
段芝贵颤声喊道;“张师长,你快看!”
包厢车内的人都扒到车窗处朝外望,只见这时火车已经停靠沟帮子车站的站台上。站台上不但站满了核枪实弹的士兵!还有许多民众打着横幅标语,上写“严惩帝制祸首”“严惩贪官污吏”并不断呼喊口号。还有许多报社记者在摄影。
段芝贵的两个姨太太已经哇哇大哭起来,一口一个“妈呀!吓死我啦!”“这可怎么办?”段芝贵连声厉喝,可是自己的声音也忍不住发抖,道:“闭嘴!别哭!张师长看这怎么办?”
张作霖忙安慰道:“将军!夫人!都别怕——有我哪,别怕!”
这时包厢车门被打开。邱团长带领士兵冲进来,同时带进来的还有被五花大绑的张作相。张作霖从自己的枪匣子里头掏出枪,道:“邱团长,干啥绑我的人?太不像话啦!”
邱团长先进了个礼,然后,从口袋中掏摸出一张请愿书,他打开请愿书,大声宣读,道:“对不起,张师长,我们不是冲张团长和张师长你两老。我这有奉天各民众团体的请愿书——‘段芝贵为帝制祸首,国人共知。奉天人正拟处以应得罪行之时,段芝贵竟敢手携官款200万之巨闻风畏罪潜逃!我奉天人无不发指痛恨!呼请二十八师援助,派兵就近截留,将段芝贵押赴奉天,依法惩办!’张团长阻碍执行公务,竟持枪拦阻搜查赃银,这也只是暂时委屈一下张团长。”
张作霖大怒:“你们冯师长在哪儿?”
邱团长回道:“就在站台上。”
张作霖正在穿上军服系武装带时,邱团长一个箭步,将张作霖的手枪拿去。张作霖吼道:“你缴我的枪?”
邱团长后退一步,道:“不敢,只是为了冯师长的安全。”
张作霖走下火车,还不时恼怒地骂嚷:“太不像话!太不像话啦……”
所有进包厢车的官兵都跟着张作霖下到站台上。包厢车里的段芝贵和两个姨太太都爬到车窗上往站台上看,只见从行李车上搬下来10多个包着铁皮的皮箱。其中有两只箱贴有“二十七师军事专用”的封条;张作霖和冯德麟站在较远处在谈话;这时又看到装钱的箱子被士兵打开。报社记者蜂拥上前摄影,箱内满是银元。
段芝贵心内滴血,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这么多年的辛劳积攒的这点家底,一朝付诸流水。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奉人治奉(5)
这会儿,站台上,张作霖和冯德麟两人站在写着“沟帮子”站名牌子底下谈话。冯德麟满脸是笑:“雨亭老弟,你看咋样?照你的吩咐,这场面我可都给你配齐了。”
张作霖正色道:“别笑,骂我——快骂呀!”
冯德麟不解:“你这……你为我办事我干啥骂你呀!”
张作霖急眼了:“你打我都中,快!”
冯德麟还是不解:“我说你魔怔啦!”
张作霖懒得分说,当下指着冯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才魔怔哪!你虎啊?你没看见段芝贵扒窗户看咱俩吗?”
包厢车内,段芝贵和两个姨太太扒窗看见张作霖和冯德麟二人在“对骂”。但听不见吵啥。大姨太端开车窗想听张、冯两人说啥。段芝贵忙拦住她:“别开窗户!”
大姨太嘟着嘴:“听听他俩在吵什么呀?”
段芝贵脸色发白:“窗户开了,枪弹飞进来怎么办?”
大姨太啪地放下窗户,大叫一声:“哎呀妈呀!”
又过了一会儿,站台上,张作霖“气愤”地离开冯德麟,转身朝车厢走来,中途被记者拦住了。一记者抢前问道:“请张师长谈谈段将军畏罪携款潜逃的看法。”
张作霖摆手道:“没啥说的,没啥说的!”
一记者问道:“张师长与段芝贵同车,是保镖护送还是与段同流合污?请问那两箱贴有二十七师军用的20万银元,是段芝贵勒索还是张师长行贿?”
张作霖一脸严肃,道:“话咋能这么说呢?保护一方首脑是我驻军的责任!出了事我得掉脑袋。这是军政之间串换使用。”
又一记者道:“啥叫串换使用?请张师长明示。”
张作霖重重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明示啥?有些事就不能说白喽,真是书呆子!”
张作霖上了火车,进了段芝贵的包车厢内,一屁股坐下喘粗气!段芝贵和两个姨太太马上围上张作霖,急忙问:“张师长,怎么样?冯师长放我们走吗?”
张作霖变了脸色,羞怒交加:“冯德麟!我就骂他是个江东的胡子,太不开面啦!我跟他说,段将军是袁大总统的嫡系爱将,你如此对待段将军,就是背叛大总统。没有大总统恩泽,能有你的今天吗?他竟然骂大总统……”
段芝贵脑筋一时候没转过来:“他骂大总统什么?”
张作霖一边肚子里头佩服自己真是一个演戏天才,口中却大声道:“不能学,太难听了。他仗着这沟帮子是他的辖区就敢如此胡作非为!我有枪真想一枪崩了他。”
段芝贵忙拉住张作霖的手:“张师长,千万要冷静,千万不要把事态闹大了。您无论如何也要劝冯师长放我们走,我万万不可被他们押回奉天。”
大姨太在旁双目噙泪哀求:“张师长,您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啊!”
张作霖无奈地说:“我对冯德麟说:你要抓段将军!你就先把我撂倒,从我的尸首上迈过去,他一看我真玩命啦,就说放段芝贵走行,可得把公款留下,我说那可不行。”
段芝贵双眼一亮,道:“只要他让我走,所有的钱都给他留下。”
张作霖装出一脸不忍的神色:“这不行,你老这些年来……”
这会儿,反而是段芝贵来开导张作霖了,说:“只要留得青山在……”
张作霖点头:“也对,只要有我张作霖在奉天,你老多咱回来,我都给你老保驾……”
段芝贵叹气道:“奉天我是回不来了,事情闹成这样,明天各家报纸都得登出来我携款潜逃,我还有脸回来?”
张作霖单腿跪地,一脸的沉痛和难舍难分:“事情过去就没事啦,你老多多保重,进京见到大总统,替我向大总统问安:我张作霖在这祝他老人家福寿康宁!”
段芝贵忙道:“快请起。我一定要把张师长忠勇尽职的情形,面奏皇上……大总统!”
当下,张作霖下车走到冯德麟跟前。段芝贵从车窗看见,张作霖对着冯德麟说了些什么。冯德麟便把邱团长叫来吩咐了两句。于是,邱团长吹起口哨。所有的士兵从火车下来,面对火车排成一字长蛇阵。火车鸣笛起动,慢慢开走了。
包车厢的段芝贵流出了感激的泪水,想着患难之交,乃见真情,心下对张作霖大是感激。
第三部分:大乱将起奉人治奉(6)
站台上,张作霖对冯德麟嘿嘿笑道:“阁臣老兄,这会儿你乐了吧,当上了奉天将军,又得了200万巨款。段芝贵这一走,省城空虚无主,我得回去替老兄守着,恭候老兄进省城就职。”
冯德麟还不知道局势全在张作霖的算计之中,当下满意地说:“雨亭老弟,这都到我家门口了,走走走……我绝对忘不了报答你,走,到我北镇去好好玩几天。你别急着这么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啦……”
这时,邱团长跑过来请示:“报告师长,这些赃银是否立即装车拉走?”
冯德麟心中大喜,口中却不耐烦,道:“装车装车!拉走拉走!”
邱团长转身,又回来,道:“其中有20万是张师长的军用款,如何处理?”
冯德麟好奇地看着张作霖,道:“雨亭兄弟,这段芝贵都滚犊子啦,你还给他钱干哈?”
张作霖解释道:“让他乐乐呵呵地快走,再让记者看见他勒索军饷,又加他一条罪状!叫他更没法回奉天!”
冯德麟呵呵大笑,道:“行,你这脑瓜子是不一般。这钱用完了,你赶紧拉回去吧。”
张作霖大方地摆摆手:“你就一趸拉走得了,算是我给老哥的礼物。”
冯德麟摆了摆手,道:“你替我办事我还拿你钱?这叫啥事——你赶紧拉走!”
-
-
[https://www.renzhisiwei.com/renzhisiwei/view268.html

大王
- 更新日期:2024-03-26 08:18:02
- 查看次数:11
- 点击链接下载: https://pan.xunlei.com/s/VNkEzSb3vJFu5co0TUTwVx0mA1?pwd=dksm#
摘要:馈R蝗喝宋ё抛雷釉谘鹤坯蛔颖Χ那钡厝斯苷庵侄某〗小氨ε瘛薄W乙∽疟校白牛骸把毫耍毫耍】玻玻 赌客们喝五吆六,喊大叫小。 庄家对面桌旁坐着个20来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