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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常会感到,文革已成为历史——
在当今中国,已经看不到任何文革的景象。再没人去穿那种炫耀暴力的文革服装;曾经铺天盖地的小小红宝书已然了无痕迹;充满了荒唐感的光怪陆离的领袖像章也只有在古董市场里才能见到;文革话语几乎成了一种笑料。连那些面孔肃杀的“阶级斗争脸儿”和一直盘踞到八十年代的“左爷”们,今儿一个都见不到了。而曾经千千万万的受难者呢,是不是正在笑容满面地享受着日益充裕的生活?
如果生活是公平的,理应补偿他们。
然而,文革真的消失得这么无影无踪?
如果悲剧真的结束得如此干净彻底,我们应该无比庆幸。
可是历史的大河在地面消失,往往会转为精神的暗流;思想的阴云扩散之后,渐渐化为心中的迷雾。
我们不是常常感到,当今中国社会一切难解的症结,都与文革深刻地联系着,甚至互为因果。比如,我们缺乏历史精神,不是与文革灭绝传统有关?我们轻贱自己的文化,不正是文革践踏文化的直接结果?为此,至今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仍然缺乏光荣感与自信。至于人本精神的低靡辄由於文革把封建主义发挥到了极致。更别提文革对中国人朴素的人性本质的破坏!文革将猜疑与敌意注射到人们的血液里,如果我们没有将它彻底地清除出去,在当今充满现实功利的市场中,它必然会恶性地发酵。
应该说,我们缺乏对文革的彻底的思想批评。故然,权力阶层表示不再搞任何破坏性的政治运动是非常重要的,但对于知识界来说,这仅仅是个先提。它不能代替知识界对文革进行全面的、毫不留情的、清醒而透彻的思想清算。在废墟上很难建立坚实可靠的大厦,只有对它掘地三尺。
从历史学角度看,文革已经成为上个世纪的“过去”;从文化学角度看,文革依然活着。因为文革是一种特定的文化,它有着深远的封建文化的背景。而且,它活着——不仅因为它依靠一种惯性,还因为它有生存土壤。究其根本,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对这块土壤彻底清除。尤其是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全民的注意力还在文革上。那时如果对文革进行割皮抽筋般的反省与批评,必然会深入人心,积极地影响整个社会。如今文革的一代都已离开生活的中流。文革早已不在人们关注的视野之内了。本来,彻底批评文革是使中国社会良性化的必不可少与至关重要的一步,但我们把这大好的历史时机耽误过去了。时至今日,做为政治文革的一页已然翻过去,再不复生;但做为一种精神文化——文革却无形地潜入我们的血液里。
恶魔一旦化为幽灵,就更难于应付。
因为文革仍然作祟于我们,但我们并不知它缘自文革。
也许这正是本书再版的意义。本书写于1986年至1996年,即从文革结束10年到20年间。由严格的意义上讲,这不是一部文学作品,而是社会学著作。作者使用社会学家进行社会调查的方式来写作的。只不过作家更关注被调查者的心灵。本书的目的,是想以口述史的方式,将一代中国人的心灵记忆载录史册,同时,也给思想理论界提供思考与研究的第一手和依据性的人本资料。为此,很感谢时代文艺出版社理解作者的本意。特别是这次出版,将把本书带给二十一世纪新的一代读者。此亦作者之愿望,是为记。(2003.6.6维也纳)
前言前记
二十世纪历史将以最沉重的笔墨,记载这人类的两大悲剧:法西斯暴行和文革浩劫。凡是这两大劫难的亲身经历者,都在努力忘却它,又无法忘却它。文学家与史学家有各自不同的记载方式:史学家偏重于灾难的史实,文学家偏重于受难者的心灵。本书作者试图以100个普通中国人在文革中心灵历程的真实记录,显现那场旷古未闻的劫难的真相。
在延绵不绝的历史时间里,10年不过是眨眼的一瞬。但对于一代中国人有如熬度整整一个世纪。如今30岁以上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命运不受其恶性的支配。在这10年中,雄厚的古老文明奇迹般地消失,人间演出原始蒙昧时代的互相残杀;善与美转入地下,丑与恶肆意宣泄;千千万万家庭被轰毁,千千万万生命被吞噬。无论压在这狂浪下边的还是掀动这狂浪的,都是它的牺牲品。哪怕最成熟的性格也要接受它强制性的重新塑造。坚强的化为怯弱,诚实的化为诡诈,恬静的化为疯狂,豁朗的化为阴沉。人性、人道、人权、人的尊严、人的价值,所有含有人的最高贵的成分,都是它公开践踏的内容。虽然这不是大动干戈的战争,再惨烈的战争也难以达到如此残酷——灵魂的虐杀。如果说法西斯暴行留下的是难以数计的血淋淋的尸体,文革浩劫留下的是难以数计的看不见的创伤累累的灵魂。
尽管灾难已经过去,谁对这些无辜的受难者负责﹖无论活人还是死者,对他们最好的偿还方式,莫过于深究这场灾难根由,铲除培植灾难的土壤。一代人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理应换取不再重蹈覆辙的真正保证。这保证首先来自透彻的认识。不管时代曾经陷入怎样地荒唐狂乱,一旦清醒就是向前跨了一大步。每一代人都为下一代活着,也为下一代死。如果后世之人因此警醒,永远再不重复我们这一代人的苦难,我们虽然大不幸也是活得最有价值的一代。
我常常悲哀地感到,我们的民族过于健忘。文革不过10年,已经很少再见提及。那些曾经笼罩人人脸上的阴影如今在哪里﹖也许由于上千年封建政治的高压,小百姓习惯用抹掉记忆的方式对付苦难。但是,如此乐观未必是一个民族的优长,或许是种可爱的愚昧。历史的过错原本是一宗难得的财富,丢掉这财富便会陷入新的盲目。
在本书写作中,我却获得新的发现。
这些向我诉说文革经历者,都与我素不相识。他们听说我要为他们记载文革经历,急渴渴设法找到我。这急迫感不断给我以猛烈的撞击。我记载的要求只有一条,是肯于向我袒露心中的秘密。我想要实现这想法并非易事。以我的人生经验,每人心中都有一块天地绝对属于他自己的,永不示人;更深的痛苦只能埋藏得更深。可是当这些人淌着泪水向我吐露压在心底的隐私时,我才知道,世上最沉重的还是人的心。但他们守不住痛苦,渴望拆掉心的围栏,他们无法永远沉默,也不会永远沉默。这是为了寻求一种摆脱,一种慰藉,一种发泄,一种报复,更是寻求真正的理解。在那场人间相互戕害而失去了相互信任之后,我为得到这样无戒备无保留的信赖而深感欣慰。
为了保护这些人的隐私,也为了使他们不再为可能的麻烦所纠缠,本书不得不隐去一切有关的地名和人名。但对他们的口述照实记录,不做任何渲染和虚构。我只想使读者知道如今世上一些人曾经这样或那样度过文革走到今天;也想使后人知道,地球上曾经有一些人这样难以置信地活过。他们不是小说家创造的人物,而是文革生活创造的一个个活生生真实的人。
我时时想过,那场灾难过后,曾经作恶的人躲到哪里去了﹖在法西斯祸乱中的不少作恶者,德国人或日本人,事过之后,由于抵抗不住发自心底的内疚去寻短见。难道文革中的作恶者却能活得若无其事,没有复苏的良知折磨他们﹖我们民族的神经竟然这样强硬,以致使我感到阵阵冰冷。但这一次,我有幸听到一些良心的不安,听到我期待已久的沉重的忏悔。这是恶的坚冰化为善的春水流潺的清音。我从中获知,推动文革悲剧的,不仅是遥远的历史文化和直接的社会政治的原因。人性的弱点,妒嫉、怯弱、自私、虚荣,乃至人性的优点,勇敢、忠实、虔诚,全部被调动出来,成为可怕的动力。它使我更加确认,政治一旦离开人道精神,社会悲剧的重演则不可避免。
文革是我们政治、文化、民族痼疾的总爆发,要理清它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时代不因某一事件的结束而割断,昨天与今天是非利害的经纬横竖纠缠,究明这一切依然需要勇气,更需要时间,也许只有后人才能完成。因此本书不奢望给读者任何聪明的结论,只想让这些实实在在的事实说话,在重新回顾文革经历者心灵的画面时,引起更深的思索。没有一层深于一层的不浅尝辄止的思索,就无法接近真理性的答案。没有答案的历史是永无平静的。
尽管我力图以一百个人各不相同的经历,尽可能反映这一历经十年、全社会大劫难异常复杂的全貌,实际上难以如愿;若要对这数亿人经验过的生活做出宏观的概括,任何个人都力不能及。我努力做的,只能在我所能接触到的人中间,进行心灵体验上所具独特性的选择。至于经历本身的独特,无需我去寻找。在无比强大的社会破坏力面前,各种命运的奇迹都会呈现,再大胆的想象也会相形见绌。但我不想收集各种苦难的奇观,只想寻求受难者心灵的真实。我有意记录普通人的经历,因为只有底层小百姓的真实才是生活本质的真实。只有爱惜每一根无名小草,每一棵碧绿的生命,才能紧紧拥抱住整个草原,才能深深感受到它的精神气质,它惊人的忍受力,它求生的渴望,它对美好的不懈追求,它深沉的忧虑,以及它对大地永无猜疑、近似于愚者的赤诚。
我相信文革的受难者们都能从本书感受到这种东西以使内心获得宁静;那些文革的制造者们将从中受到人类良知的提醒而引起终生的不安。我永远感谢为这本书向我倾诉衷肠而再一次感受心灵苦痛的陌生朋友们。是他们和我一同完成这项神圣的工作:纪念过去和永示未来。
前言终结文革
今年,我们面对着两个纪念日:一个是文革发端的30周年,一个是文革崩溃的20周年。这两个纪念日给我们的感受迥然不同。前一个有如死亡,沉重、压抑、苦涩,充满着哀悼的气息;后一个纪念日如同再生,然而它并不轻松。前一个纪念日是理性的、警觉的、反省和追究的;后一个纪念日则是情感的,但这又是一种百感交集。就在这两个纪念日之间,中国人走过一条比蜀道还要艰难百倍的心灵历程。
在这个日子里,我将文革受难者的心灵史——《一百个人的十年》最后的篇章完成,划上了终结的句号。这是一束带血的花,我把它放在曾经埋葬了一代人理想与幸福的文革坟墓上,并站在冷冰冰的墓前沉默不语,耳朵里却响着我采访过的那些人如泣如诉的述说,这声音愈来愈响,顷刻变成那时代如潮一般巨大而悲凉的轰鸣。
大约8年前,我说我要为普通中国人记载他们的文革经历,直到今日,大约有4000人通过写信和电话方式要求我成为他们的代言人。一个为人民代言的作家常常享受不到自我宣泄的快乐,却能感受到引天下为己任的高尚与庄严。在写作中,我一直遵循真实至高无上的原则,如今我深信自己完成了“记录文革”的使命。
无情的岁月表明,文革已是一个历史概念。但灾难性的历史从来就有两个含义,即死去的历史和活着的历史。死去的历史徒具残骸而不能复生,活着的历史则遗害犹存。活着的历史属于现实,死去的历史才是一种永远的终结。但终结的方式,不是遮掩,不是忘却,不是佯装不知;而是冷静的反省与清明的思辨。只有在灾难的句号化为一片良药时,我们才有权利说文革已然终结了。
本书附录了20名非文革经历者——即1976年以后出生的人——对文革印象和看法的短语。它足以引起我们的警惕。悲剧总是在无知中反复,但不会在觉醒者中间重演。这也是我坚持要把这本书完成的深刻的缘故。
在本书即将出版之际,我还要留出数页篇幅,以寻求一位忏悔者的自白。尽管我说过“一个没有忏悔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我还说过“纯洁的人生从忏悔开始,丑恶的人生自负疚结束”;尽管我也倾听过一些良心难安的忏悔内容,但是我真正期望的那种不折不扣勇敢的忏悔者,还没有碰到。何日何时,一个被良心驱动的人来叩响我的门板?我想,只有这种时候到来,我才深信不疑良知与文明已经全然返回——无论是个人,还是整个社会。
当然,我不是责怪无辜的人民。歌德在谈起他的德国民族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想起德国人民,我常常不免黯然神伤;他们做为个人来说,个个可爱,做为整体来说,却又那么可怜。我觉得我们中华民族恰恰相反,做为个人来说,人人都有弱点和缺陷,但做为整个中华民族却是那么可爱!
而文革,不仅调动了人性的弱点,如人的自私、贪欲、怯弱、妒嫉、虚荣,连人的优点,如忠诚、善良、纯朴、勇敢,也化为文革的力量。人性的两极都被利用,才是中国人最大的悲哀。然而,这样忠勇善良的人民,如果良性地发挥起来,会焕发多么宏大的创造力?这样的希望不是已经从今天的现实中看到了吗?因此,在终结文革的日子里,我们不是唤醒仇恨,展示悲苦,揪住历史的辫子去和一个政治的尸体较量,而是勇敢地面对自己,清醒地面对过去,去从廓清的晨昏中,托出没有云翳的属于明天的太阳来。
一句话,终结文革的方式,唯有彻底真实地记住文革。
写于《五·一六通知》发表30周年的深夜
第一部分第1节 拾纸救夫(1)
“北大”红卫兵批判校长陆平等“反动学术权威”
1973年 35岁 男 S省E市驻军支左人员
1973年 31岁 男 S省Y县某公社小学语文教师
一百零八将回梁山来了——为了一个没有出处的革命故事坐了8年牢——拾遍天下纸也要救出丈夫——大火烧死这女人和孩子——从梁上掉下来奇迹才出现——谢觉哉写的《浏阳遇险》——有板有眼地给我叩一个头
那时,我是驻扎×省×部队坦克师二团的一个搞宣传的干部。1973年上级命令去到鲁西南地区一个县“支左”。这期间社会上的文革已经相对平稳,呼杀喊打声稀稀落落,清队的狂潮也过去了。我们的任务大多是解决前5年动乱时期遗留的各种问题。
这个县地处当年水泊梁山的旧址,县招待所传说是宋江的乌龙院,还有一个残破的塔,也是那时遗物。我们“支左”人员总共一百零八员,和梁山好汉一百零八将正好巧合。我们笑了,说一百零八将回梁山来了。谁不想看看《水浒传》里的水泊梁山?出发时的心情相当愉快。
可没想到,这800年前草莽英豪奔突出没之地,至今依然十分荒僻。地处黄河边,一片盐碱地。头年大水泛滥留下的淤泥,春天又旱得满地大碎泥片子,柳树芽子没蹿出叶儿就干死在枝上了。真荒凉呀!地貌也不对,完全不是《水浒传》里所描写的崇山峻岭,不过一个个小山包儿。可这里的人还是那股子劲儿,大襟在前头一挽,腰带一扎,怀里揣着狗肉和酒,随便坐在哪儿就吃狗肉,豪饮,性子也很粗蛮。有一家子打架,儿子拿铣一下削掉他老爹半个脑袋——我就处理过这事。文革初期两派武斗便往死处干了。我们住在县城里,为了工作便利,我作为军代表进了县革委领导班子,临时当一名常委。没过几天,大批含冤告状的就找上门来。有的冤案叫你想都想不出来,过去不是有本《今古奇观》吗?我看有的事完全可以续进去。
一天,我在宿舍里,一个挺瘦的人,戴一副圆眼镜,进门趴在地上就给我叩头。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你要想给俺解决问题,俺就说;你要也想应付俺,就明说在先,俺扭头就走,这个头就算白给你叩了。”
好一个有性格的人!我说:“每一件事我都会认真对待,怎么能应付你。”
他说:“我这事难办。”
我说:“我不怕难办,只要你说真话。”
他拿一双灰眼珠紧盯着瞅了瞅我,坐在凳上给我讲了一桩旷古罕闻的奇冤。我听罢就知真冤。我必须先讲过这件事才能说为什么真冤——
这人姓李,在离县城三四十里路、紧挨着潘金莲老家的一个公社小学,当语文教师。此人善讲故事。无论听来的还是从书上看来的故事,全能记住,装满一肚子。张口就来,很少重样儿。他属于那种在课堂上随意发挥的老师,课讲得活,趣味横生,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听他讲课时生怕听到下课铃。你知道,小孩子们上学都是最爱听到下课铃的。你想想这人的故事多有魅力!
1965年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也是文革的前身了,人们争着要表达对毛主席的忠诚,便回过头来,翻箱倒柜,查找有哪些对毛主席不忠的人和事。反右派时各单位抓右派,都是从上边下比例数的,按人员比例定右派。从那以后,一搞运动,不揪出人算没成绩,渐渐发展得揪出的人愈多成绩愈大,于是学校里就一哄而起找起来,上上下下一同回忆。这位李老师性情急躁,得罪过一些同事。有位教师提出,一次他听李老师讲过,说毛主席当年在浏阳被白军追得趴在水沟里藏身,这是赤裸裸诬蔑毛主席。伟大领袖怎么会被敌人追得趴在田间水沟里藏身,故意歪曲毛主席的伟大形象!马上翻遍学生们的书本,查看听课记录,终于在一个学生的语文课本里找到当时听这故事时记下的一行字:“毛主席藏身水沟,摆脱敌人尾追的机警故事”。证据确凿,这就以“特大现行反革命案”上报县委。马上县公安局来人把他捕走。他不服呀!他说:“我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说明毛主席胆略过人,机警智谋,我是真心歌颂毛主席呀!再说这故事又不是我瞎编的,是从书上看来的。”公安局叫他说出是哪本书,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没有根据,就是他编的,这是抵赖和顽抗!很快,很简单,判他8年刑,打入监狱。
他老婆是个乡下女人,跟他结婚一年多,有6个月的身孕,带着大肚子探监时,他跟这乡下女人说:“8年的日子可不算短了,你要受不住,跟俺离了,俺也决不怨你。可是得实话对你说,俺决没坑害你,那故事确确实实是俺从书本上看来的呀……”这女人转身就跑到县里喊冤叫屈。县领导说:“你去找,只要你找到这根据,我们就放人!”
乡下女人心实,把这话揣在肚子里,就四处找开了。这时,文革已经开始了,县城的小书店里除去毛主席著作,别的书全没有;图书馆也封闭了。她找到图书馆员,求他。图书馆员哪有胆量去揭封条,散布封资修呀。他是县城看书最多的人,可他也没读过这么一个故事。这女人就到处去找书,找不到书就拾印字的纸,从纸上找。她不识字,拾到纸便请亲友或小学生给她念,听听有没有那故事。有时拾一块当时印的文革小报,也拿去请人看。她一个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妇女,没文化,哪知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书,文字里究竟都是些什么。当人念到什么科技的、政治的、文化的那些古怪难懂的话,她一动不动站在一边傻听,傻等,等那故事的出现。有人看烦了,草草扫一眼,就说:“没有了。”她也信,再去找。有人劝她:“你靠拣纸,哪能拣到那故事,你又不认字,天底下那么多带字的纸,你哪能都拾来?”可谁也说不动这女人,她依然天天提个破篮子在街上拾。只要发现一块带字的纸,就如获至宝。别人手里有张带字的纸,求不到手,也要请人念给她纸上写着的是什么,人家要是不肯,她就跪下来求人念给她。甚至连在茅房发现一张有字的纸也拣出来,涮干净叫人看。天天拾,天天求人念,天天找不着。天天早上的希望在晚间破灭,但她从不灰心。她坚信那故事不是她爷们儿编的,坚信早晚一天能找到这个故事。这么久了,自然有点疯疯癫癫。
第一部分第1节 拾纸救夫(2)
一个受红卫兵折磨的人
孩子小时,她背着孩子拾;孩子大了,她领着孩子拾。拾到的纸,不是,就卖掉糊口。那时,水泊梁山方圆百里的人都见过这么一个带着孩子拾废纸的半疯的女人,都见过她那双总是东张西望却空茫茫的眼睛,都见过她始终提着那装满烂纸的破草篮,但未必都知道她决非拾纸度日,而是为了一个辉煌的愿望——救夫。
一年到头,春夏秋冬,雨雪风寒,从没有停过一天。
心诚未必能感动苍天。她整整拾了七八年纸,可是在她爷们儿刑满前半年的一天夜里,灶膛里的火,引着了她堆满屋角的废纸,着了大火。这女人和孩子活活烧死了。
李老师在狱里听到消息,自己也不想活了,几次自杀都没成。那种县城的监狱一无所有,一是因为穷,二是怕犯人拿什么东西自杀。连吃饭用的碗,使完跟着就要走,怕犯人摔碎后使碗片割脖子。有一次,他去上厕所,看见茅房地上有根麻绳,就拴在房梁上,再两手抓住房梁把身体拉上去,套住脖子,一松手想吊死。可是麻绳糟了,“啪”地断了,一个马趴摔在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但当他定住神再瞧,出现了奇迹,有张油印的纸片就在眼前地上,上边正印着要他命的那个故事,简直不可思议!真比小说编的还巧,还绝,这才叫“天无绝人之路”呢。你不信吗?这是真事呀!这纸片破烂不堪,故事断断续续,是:“……追他的人大喊起来:‘跑了,跑了!’……毛泽东同志急忙走下岭,躺在一个水沟里……”虽然不全,但是可以拿它证明那故事并非是他编造的了。他拿着这纸片冲出茅房,又喊又叫:“找着文了!我的冤平了!”兴奋地一蹦一蹦,蹿得老高。看守以为他疯了,把他锁进牢房,他捧着那纸片大笑,然后又大哭,肯定想起他白白拾了七八年纸却没等到这一天的那个可怜的乡下女人,还有那糊里糊涂被烧死的儿子。
他写了一份申诉,连同这纸片递上去,心想就等着平反雪冤,出狱了。可没过几天,县里说这纸片是油印品,仍然没来源和出处,不能作为依据,把他的申诉驳回了。但这次他非但没绝望,反而更有信心。有这纸片,迟早会抠到这故事。有一阵子,他在监狱里忽然害怕是自己真的记错了,怕这故事并不是看来的,而是谁瞎诌讲给他的,那就永远无招无对。现在这个可怕的疑心病不再折磨他了。心里有了光。
他来找我这天,是他刑满8年刚被放出来不久,案并没翻。小学校因为他是服过刑的反革命,拒绝他回校工作,没有工资,自然也没有路费去大地方找那本书,那故事。他无家无业,孑然一身,穷得穿一件单褂,经不住春寒,直打哆嗦。
听完他的经历,我说:“你回去吧,这事我可以给你解决。”
他见我这样干脆的回答,不信,仿佛有打发他之嫌,可是他万万没料到,他碰巧了——这故事我读过,我知道在哪本书上。我热乎乎觉得自己完全有力量,把压在他背上8年而至今犹在的巨石推掉。
第二天,我到县革委调他的案卷看了。他所说的完全真实,便在县革委会上把事情摆出来。有人说:“这人就是怎么治也治不服他。”
我说:“法律不治人的性格。这故事绝对有,判刑,冤了,一定要平反!”
我是军代表,有权威性,他们不好反驳我,可他们默不作声,不表态。我挺有气,当即要一辆车回部队,把这本书拿来,放在县革委会桌上给他们看——
一本紫红色封皮的革命回忆录,文革前解放军文艺社出版,书名叫作《秋收起义和我军初创时期》。打开书,其中一篇就是这故事《浏阳遇险》,作者是谢觉哉。写的是毛主席在一次赴江西根据地途中,路经浏阳,为了摆脱白军追赶,机警地藏身水沟而安然脱险的一段往事。
当时县革委的头头们看着这书都怔住,没话。只有一个自言自语说:“怎么谢老会写这篇东西?”
一个山村教师,就因为讲了这篇歌颂毛主席的故事,被当作反对毛主席而坐牢8年,家破人亡,这难道不是一桩千古罕闻的奇冤?我紧盯住这案子不放松,很快给他平反了结。那天,李老师跑到我家来,趴在地上,又给我叩个头,这个头叩得可是有板有眼呵,如谢救命恩人。我当时倍感惶惑,我不过正巧也看过这故事罢了,我又何德何能接受这个大不幸者叩的这个头呢?我沉默良久,不知讲什么,只说:
“是呵,是呵……”
随后,他请求我把这本致使他妻死子丧、坐牢8年的书送给他。我知道这本书在他生命中的重量,沉甸甸放在他一双颤抖的手中。事后我听说,他把这本书烧了,将纸灰洒在妻子的坟上。大概企望他那苦命的乡下女人的亡魂从此获得安宁吧!
李老师的冤案一翻,找我告状,求我平反的人,天天堵满我的门口。后来我复员回到老家安徽,省委调我到岳西地区去搞落实政策,真没想到那个小小县城里,冤案也是堆积如山。含冤抱屈的人都是连夜排队找我,从我来到我走,也没间断。而且再没一个和李老师那案子一样容易办。各种稀奇古怪的冤案很难插进手,插进去就把你的手缠住。我才知道,凭我个人力量,无力解决这时代创造的无比巨大的悲剧。我每天只睡几小时的觉,凡可能解决的就决不放过;难以解决的,我回去时一一向省委组织部门作了汇报。
第一部分第1节 拾纸救夫(3)
第一部分第2节 崇拜的代价(1)
清华大学红卫兵批斗“反动学术权威”
1967年 女 21岁 B市某大学毕业生
1967年 男 25岁 B市作家协会干部
托李敏送给毛主席的生日礼物——在两种崇拜之间痛苦的抉择——一连十天参加他的批斗会——结婚之夜抱头痛哭——他是从五楼窗户跳下去的——竟然是革命样板戏救我一命— —逃离魔掌——崇拜的毁灭和毁灭的崇拜
上部分:崇拜的痛苦
1
我并不怎么钦佩作家,作家们都自我感觉很深刻,但常常会写出很肤浅的话。比如,有位作家写道:崇拜是一种最无私的感情。我料定他根本就没崇拜过谁。
崇拜是把自己掏空了,交给人家。如果人家拿过去随手一扔,或在人家手里丢失了,你呢?你就光剩下一个空壳,整个完了!人生是一次性的。你便永远像个空纸盒那样被遗落在世上,无法挽回。
崇拜是人生顶冒险的事,要拿生命做抵押的。所以,我不大爱看书,宁肯相信自己的人生经验,不信作家们那些假深沉,哎,我这话有没有冒犯你?什么,我说得对?你是说真话吗?反正我顾不上你是真是假,我有话讲给你。
2
我曾经最崇拜的人是:毛泽东。
不单是我,你去问问我们一代人20岁时候他崇拜谁?担保会板上钉钉子地告诉你——毛泽东!举个小例子说明那种崇拜有多么纯:
毛泽东的女儿李敏和我大学同班。12月26日是毛泽东生日。23日晚我同宿舍9个女同学商量,托李敏送件什么礼物给毛主席。有的说织条大围巾吧,上边绣“毛主席万岁”5个大字;有的说一起用彩色丝线绣束花吧,每人绣一朵,大家叽叽喳喳,兴奋得眼睛直冒光,直议论到十二点多,还是找不到一样礼物能把我们心中一腔火全捧出来。崇拜是很难表达充分的。
李敏说:“我们照张像,再写封信送给爸爸吧。”
大家一同拍手叫好。让毛主席看见我们每一个人,他才会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呢!
第二天下课我们一个个溜出学校到照相馆集合。为了不声张,不把事闹大,幸福的事也是愈保密愈幸福。照相馆不给照快相,但听说我们这张相片是送给毛主席的,就像接到重大政治任务一样,第二天就洗出来。大家叫我起草给毛主席写信。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写的一封信,几句话写了整整一夜,满地都是写坏的纸团儿。直到把信交给李敏拿去后,我才把更美好、更真切的话全想起来。
一周后李敏回来告诉我们,毛主席看见照片很高兴,还指指我说,这姑娘年龄不大嘛!据李敏说,当时郭沫若去拜寿,毛主席就把这照片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边。无比幸福的感觉呵!真的天天和他老人家在一起了!他天天都会看到我的!我再看教室黑板上面悬挂的毛主席像时,就觉得他那温和慈祥的目光像阳光一样照着我,多大的精神力量!你甭问就知道,我大学时学习成绩为什么一直名列前茅。
3
这期间我还崇拜过另一个人是:他。
那是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我们都是派到国棉三厂去搞厂史的学生。去写资本家的发家史和工人的血泪史,加强大脑里阶级斗争这根弦吧!我和他不是一个学校,我在北师大二年级学化学,他在北大,正经八百学中文的,又是毕业班。他个头不高,穿着朴素整洁,给我的印象是稳当可靠,头脑清楚,清瘦斯文,在我这个理工科学生眼里颇有点文人学士的味道。他是我们这厂史写作组的组长,言语不多却很能体贴人。晚上大家写东西肚子刚有点饿,他不声不响把早准备好的吃的东西摆在面前;周末才觉得有点闲,他笑眯眯掏出一叠电影票一人一张。他像个天生的大哥哥。我那时模样很小,人又单纯,为他把我当做小妹妹而快活。可写完厂史,他送我回校,把行李替我扛到宿舍放下肩时,眼神有点特别,忽然说:
“我还能看见你吗?”
我挺奇怪,傻乎乎说:
“怎么不能见呀,随便来嘛。”
我傻吧!这就是当时的我。
可尽管我那时把从书本上看到的爱情,当做迷人却陌生、遥远、与自己无关的事,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竟然很自如地一步步走进我的心里。
从他谈话中,我知道他很穷。他家在苏北南通,当年陈毅新四军的老根据地,叔叔们都是老地下党,父亲被日寇杀害,母亲守寡把他和几个兄弟姐妹拉扯大,他行老三。从上中学到念大学都靠着国家助学金,一个月十九元六角……他的家史叫我钦敬不已。这家史不但使他特别受重用,一直担任北大留学生的指导员,还使他天经地义构成一个革命青年纯正的抱负和形象。这正是我所追求的。他把填写的“毕业生志愿书”给我看,都是激奋人心的誓言呵!他要到原始森林,到荒僻的山村,到没有人烟的边疆和草原,去开拓,干一番事业,献出一生,真叫我感动呀。我心里默默地说,你无论去哪儿我都一准跟着你。
真没想到他被分配的地方竟没离开我一步。当他告我要去的地方是“王府井”,我居然不知道王府井在大西南还是大西北。他笑了,说:“除去北京哪儿还有王府井?”原来他的单位是王府井的中国作家协会。同学们都羡慕他,后来才知道像作家协会这样重要的意识形态部门,只能派他这样政治可靠、业务优良的学生去。
第一部分第2节 崇拜的代价(2)
第一部分第2节 崇拜的代价(3)
第一部分第2节 崇拜的代价(4)
第一部分第2节 崇拜的代价(5)
文革中红卫兵批斗彭德怀
母亲发火了,她的脸颊直抖说:“他们要把她怎么样?先把我老命要去!”死活不叫我走。
我想,不行!这时候,他两个叔叔都被打成“叛徒”,家里的情况不妙。再说农村斗人很野,动不动乱棒齐下。我又怕回燕北,怕那位处长,怕那些眼神。整个世界都在逼我,我已经没有出路了,便想到死。干脆就找他去吧!最无妨碍的去处,只有死亡。但我决不能死 在他家。决心下定,我就说我先回上海暂避一时,母亲才答应。
当夜大哥骑车驮我走,为了怕人瞧见,在漆黑的田野里绕来绕去,天亮才到达南通码头。分手时大哥发现我什么东西都没带,他哪里知道我永诀人间的决心。人本来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什么也不需要的。
我清清爽爽地上了船。
12
一个人只有要死的时候,才更有求生的欲望。当船行海上,我在滑溜溜的甲板上徘徊,那天天空特别暗,大雾浓得几乎船都钻不出去,看不见远处的海水,只有偶尔看到对方开来的模模糊糊、鸣着船笛的大船影,还有海鸥突然一闪就消失在湿漉漉的海雾里……
愈是没有出路,愈想找到一条出路。我甚至憎恨自己惧怕自杀的怯弱。在一阵阵死的念头愈来愈强烈地袭来时,我突然听到船上扩音喇叭播放的样板戏《白毛女》中的一句唱词:“我、不、死!我——要——活!”一个个字吐字特别尖利,特别清晰,猛地刺激了我。我忽然想到,白毛女遭受到那么大屈辱,在深山丛林中吃野果子也还要活,我为什么非要死?陡然我浑身都响着这三个字:
“我——要——活!”
虽然我不知自己为什么非活不可,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求生”两个字本身那么大的鼓舞。我冲动,我激昂,我混乱,也茫然,糊里糊涂到上海站了。被人群挤来挤去挤下了船,回到上海,回到了人间。
我这个文革的受难者,反而被样板戏——这个文革文艺怪胎救了,多荒诞!
崇拜吗?这时对于我已经是个很模糊的东西了。
13
到达大同专署后,作为惩罚,他们把我分配到燕北最穷最苦的一个地方——O县当教师。
O县非常封闭。愈封闭,消息传播愈快。我一到那里,我的事在县城几乎家喻户晓。走在街上都有些破衣烂衫的人指指点点议论我。县军管会政工组对我说:“我们已经研究过你的问题,你去丁家窑公社教中学。记着,你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许乱说乱动,有事外出必须向我们请假。”我对这种话已不再感到压力,麻木地点头称是。
第二天,我乘坐丁家窑供销社一辆拉东西的大车去学校报到。这种大车每两天由丁家窑来一次,送来山民们挖的甜草根和农产品,再带一些可怜巴巴的生活必需品回去。我把行李扔在车上,跳上去。车子一出县城,哎呀,真是美极了的一天。
这地区处在山西和内蒙交界,全是平缓又单调的丘陵。没有路,只有大车轱辘轧过草地两条浅色的印子。赶车的老汉和我言语不大相通,很少说话,七八十里的路程几乎看不见一个人,有时觉得只有自己和自己。又大,又空,又静,又舒服,脱离人世其实并不寂寞;前头是三匹马和老汉的背影,左右是对我绝无伤害的大自然,长长的草叶刷着大车嚓嚓响得很好听。在车子晃晃悠悠中,我便不自觉唱起歌来,唱完一个再唱一个,把我所有会的歌全唱过来,无忧无虑唱了一路……我尽量什么也不想,享受这一切。真恨不得这条路没完没了,一直走下去,几万里,几十年。
下午五六点钟到达一个山坳里。赶车老汉说到了,我大吃一惊。黑蒙蒙大山影中只有孤零零两排空砖房,周围没有村庄。没等我问,赶车老汉说:“这是学校。”就把我交给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这老头给我拉风箱蒸几个土豆,一碗盐水,便是伙食,然后领我到一间阴冷的小房里叫我住下。既没有校长老师,也没有一个学生,哪里叫学校?我惊愕又惶然,好像进了迷宫。当晚在空山空屋里,我害怕极了,白天脱离人世的快感全没了,我十分需要一个女人。我跑去拍那老头的门,说我要找个女人说话。无论我怎么叫喊,用手比划,但他又聋又哑,只摇手,不懂。
都说地狱十八层,我现在哪一层,是不是到最底下一层了?我整夜心里在叫——生活呵,你到底还有什么更糟的,先把最糟的叫我尝受行吗?
第一部分第2节 崇拜的代价(6)
第一部分第2节 崇拜的代价(7)
第一部分第3节 我们,陷阱中的千军万马(1)
第一部分第3节 我们,陷阱中的千军万马(2)
第一部分第3节 我们,陷阱中的千军万马(3)
第一部分第3节 我们,陷阱中的千军万马(4)
第一部分第4节 死脸(1)
第一部分第4节 死脸(2)
第二部分第5节 惟一没有贴封条的嘴巴(1)
第二部分第5节 惟一没有贴封条的嘴巴(2)
第二部分第5节 惟一没有贴封条的嘴巴(3)
第二部分第6节 我到底有没有罪?(1)
第二部分第6节 我到底有没有罪?(2)
第二部分第6节 我到底有没有罪?(3)
第二部分第6节 我到底有没有罪?(4)
第二部分第7节 鬼剃头(1)
第二部分第7节 鬼剃头(2)
第二部分第8节 搞原子弹的科学家(1)
第二部分第8节 搞原子弹的科学家(2)
第二部分第8节 搞原子弹的科学家(3)
第二部分第8节 搞原子弹的科学家(4)
第三部分第9节 一个八岁的死刑陪绑者(1)
第三部分第9节 一个八岁的死刑陪绑者(2)
第三部分第9节 一个八岁的死刑陪绑者(3)
第三部分第10节 我这三十年呀(1)
第三部分第10节 我这三十年呀(2)
第三部分第10节 我这三十年呀(3)
第三部分第10节 我这三十年呀(4)
第三部分第11节 绝顶聪明的人(1)
第三部分第11节 绝顶聪明的人(2)
第三部分第11节 绝顶聪明的人(3)
第三部分第12节 一对夫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1)
第三部分第12节 一对夫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2)
第三部分第12节 一对夫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3)
第三部分第12节 一对夫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4)
第三部分第12节 一对夫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5)
第三部分第12节 一对夫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6)
第三部分第12节 一对夫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7)
有些对头不敢呆在这厂里,我一回厂,他们一个个全调走了,就是当初整过我的那些人。有一次我碰到那个革委会主任,就在她新调去的那个单位门口,我就“呸”地啐了一口,“卷”了她几句,骂她“操她妈的”,她不敢搭碴儿,她不敢,装没听见,心虚啦。我想故意刺激她一下,让她在单位门口蹦,出出她的丑,谁让她干那些缺德事呢。还有检举过我的那个哥们儿,我采取嘛法儿报复呢,我没事就往他家去串门,让他总揪着心。我一去,他们一家子紧张,我没事还总去,跟他一块看电视,聊闲天,他特别客气;心里有愧,他大概怕 我给茶里投点毒嘛的,坐立不安哪。有一次我去找他借工具,他拉开箱子叫我随便拿。您知道干活有种三角刮刀吗?我拿了把刀,又问他有没有油石,就是磨那刀子的石头,我是成心的。他当时紧张极了,眉毛直跳,简直就认为一扭身我就会捅他一刀子赛的。他就总这么紧张,要是精神上脆弱点啊,非得精神病不可。不过,一连两三年下来他就挂相了,脸色不好看,人也瘦了,明摆是给折腾的。还有几个打过我的,见我面能躲就躲,心虚啊,好家伙!给人家害了10年哪,能不心虚吗,不过还有些弟兄,对我还真不错,我逮进去以后,他们过年还偷着送我家里点白菜嘛的,我老婆孩子有病也去看看,照应照应。这些人咱永远不能忘,患难知人心嘛。 妻子:他不在的那些年,也就靠这些个朋友啦。不过他们也不敢啊,总是偷偷的,怕让人知道,这也算划不清界限。那些人也会抓碴儿的。那会儿我只觉得我没有亲戚,所有亲戚全不见影儿了,想甩也甩不掉我们这家倒霉亲戚呢,又穷。等到粉碎“四人帮”以后,我们家没事了,退钱了,一下子好像亲戚全冒出来了,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我对他们也客客气气,可感情一点也没了。不过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那会儿谁不怕事呀,也难怪他们,我不记恨他们。 我想说,虽然那时我受了那么多苦,我不怨谁,怨也没用。就盼着像我们这样老老实实的老百姓,可别再倒霉。老百姓没权没势,倒了霉没办法,只能受着。我自己现在挺满足了,人没死,一家人又团圆了,又有一个小孩儿,挺招人喜欢,我知足了。这么对待文化大革命行吗? 这十年毁灭不了的,都能永恒。
第四部分第13节 笑的故事(1)
第四部分第13节 笑的故事(2)
第四部分第13节 笑的故事(3)
第四部分第13节 笑的故事(4)
第四部分第14节 我不是右派,是左派(1)
第四部分第14节 我不是右派,是左派(2)
第四部分第14节 我不是右派,是左派(3)
第四部分第15节 失踪的少女(1)
第四部分第15节 失踪的少女(2)
第四部分第15节 失踪的少女(3)
第四部分第16节 我变了一个人(1)
第四部分第16节 我变了一个人(2)
第四部分第16节 我变了一个人(3)
第四部分第16节 我变了一个人(4)
第四部分第16节 我变了一个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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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个人的十年
- 更新日期:2024-02-20 23: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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