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莉催眠奇幻术

  • 更新日期:2024-04-28 08: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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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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笮⊙急涑商於煲谎饬教跸ジ峭夥耐纫不岢晌澜缟献蠲览龅挠裢取0Γ媸前兹兆雒伟。
茉莉把身体往后仰,使棕色的卷发和耳朵都浸在水下。她望着头顶上长条型的荧光灯管,望着墙上停满苍蝇的剥落的黄漆,望着天花板上那片潮湿的印迹——那里长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蘑菇。她耳朵里灌满了水,周围的声音听上去遥远模糊,很不真切。
茉莉闭上眼睛。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十一月的傍晚,她在一间破旧的浴室里,这里是哈德威孤儿院,破败的楼房年久失修。她想象自己像小鸟一样从孤儿院上空飞过,俯视它灰色的石板瓦和长满悬钩子的花园。她想象自己飞得更高一些,下面出现了哈德威村所在的那片山坡。她越飞越高,最后哈德威孤儿院成了很小的一点。她可以看见下面的整个欧石南镇。随着茉莉越飞越高,她看见了全国其他地方,甚至看见了海岸线,四周都被大海包围。她想象着自己冲上天空,最后在太空里翱翔,俯瞰着下面的地球。她就在那里自由自在地盘旋。茉莉喜欢在想象中飞离这个世界。那是多么舒心啊。当她处于这种状态时,她经常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今晚就有这种感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激动人心或不同寻常的事。上次她有这种异样感觉时,就在村里的小路上捡到了半袋吃剩的糖果。再往前一次,她晚上看电视看了两个小时而不是一个小时,居然没有受到惩罚。茉莉不知道这次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等着自己。她睁开眼睛,一下子又回到了浴室里。茉莉看着镀铬的龙头下面映出自己变形的模样。噢,天哪,她该不是真有这么丑吧?那模糊不清的粉兮兮一团就是她的脸?那个烂土豆就是她的鼻子?那两盏绿莹莹的小灯泡就是她的眼睛?
梆梆梆,楼下什么人在敲东西。这可真奇怪,这里东西坏了是从来没有人修的。接着茉莉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有人在敲浴室的门。坏了。茉莉猛地坐起来,脑袋重重地撞在水龙头上。门已经被敲得山响,伴随着凶狠的吼叫。
“白茉莉,你给我赶快把门打开!不然,我就用万能钥匙闯进来啦!”
茉莉听见钥匙叮咛当啷的声音。她看了看浴缸里洗澡水的高度,吓得抽了一口冷气。水放得太多了,远远超出了所允许的高度。她赶紧跳出来去拿毛巾,同时拔出了塞子。还算及时。门猛地被推开,安德斯通小姐闪进来,像条毒蛇一样蹿到浴缸前,一看到深深的、正在漏掉的洗澡水,她正在褪皮的鼻子就皱了起来。她卷起涤纶衣服的袖子,把塞子又塞了回去。
“我的怀疑没错,”她咬牙切齿地说。“故意违反孤儿院的规矩。”
安德斯通小姐眼睛里闪着恶狠狠的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卷尺。她抽出金属尺子,咂着嘴里松动的假牙,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她量了量茉莉的洗澡水超出浴缸周围那道红线的高度。茉莉的牙齿“的的”打战。她的两个膝盖紧紧并在一起,颜色变得乌青。尽管刺骨的寒风从玻璃窗的裂缝吹进来,但她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每次她激动或紧张时都是这样。
安德斯通小姐抖了抖卷尺,在茉莉的衬衫上把它擦干,又把它嗖地缩回去。茉莉鼓起勇气面对这位瘦精精的老处女,她灰头剪得短短的,脸上汗毛很重,看上去更像是个先生而不是小姐。
“你的洗澡水三十厘米深,”安德斯通小姐宣布道。“再算上我刚才敲门时你很不老实地放掉的那些水,我估计你实际的洗澡水有四十厘米深。你知道洗澡水只能十厘米深,而你的是它的四倍,实际上你把下面三次洗澡的水都用光了。因此,茉莉,下面三个星期你不许洗澡。至于惩罚嘛……”安德斯通小姐拿起茉莉的牙刷。茉莉的心往下一沉。她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这是安德斯通小姐最喜欢的惩罚方式。
安德斯通小姐用她那双刻板的黑眼睛瞪着茉莉,用舌头把假牙托起来,在嘴巴里移动一圈,再重新安放在牙床上,这使她的脸像怪兽一样起伏不定。她把牙刷塞到茉莉眼皮底下。
“这个星期你负责打扫厕所。我希望厕所里一尘不染,茉莉,你就用这把牙刷来打扫。你别想着你可以偷偷用厕所里的刷子,我会随时监视你的。”
安德斯通小姐又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假牙,走出了浴室。茉莉一屁股跌坐在浴缸边上。她本以为今晚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却原来是麻烦事。她望着破旧的牙刷,只希望她的朋友罗基能让她共用他的牙刷。
她揪起磨光的灰色旧浴巾上的一根线头,又想,如果像电视广告上那样,身上裹着雪白的、毛绒绒的浴巾,那该是什么滋味呢?
柔软的外观
松软的质感
洗浴巾别忘了用
白雪洗衣粉
茉莉喜欢广告,因为广告让她看到生活可以是多么舒适,并使她脱离眼前的现实,飞入广告中的世界。许多广告拍得很蹩脚,但有几个广告是茉莉最喜欢的,非常精彩。这些广告里满是她的朋友——每当茉莉在想象中拜访这些朋友时,他们总是很高兴见到她。
让奢华的感觉包围你
白雪洗衣粉



第一部分第一件怪事(2)

突然,晚集合的铃声响了,把茉莉从她的浴巾美梦中惊醒。她痛苦地皱皱眉头。像往常一样,她又迟到了。总是迟到,总是惹麻烦。别的孩子管茉莉叫“事故多发地段”,或“戆头”,因为她总是笨手笨脚,不合群,三天两头闯祸。她还有个外号叫“嗡嗡”,因为别人说茉莉的声音使他们听了就想睡觉,还有个外号叫“贼眼”,因为她的两只眼睛靠得很近,是深绿色的。只有她最好的朋友罗基,还有几个年龄比较小的孤儿,才叫她茉莉。
“茉莉!茉莉!”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过走廊,往楼下冲去,茉莉看见罗基在走廊那头招呼她快点过去。罗基一张深褐色的脸,周围一圈黑色的卷发。茉莉一把抓起牙刷,朝卧室跑去,她和另外两个女孩——海泽尔和辛西娅——合住一间卧室。她在走廊上走得好好的,两个大男孩——罗杰·费宾和戈登·波伊斯——跑过来撞在她身上,把她粗暴地推到一边。
“别挡道,戆头。”
“闪开,嗡嗡。”
“快点,茉莉!”罗基一边把脚塞进拖鞋,一边说。“我们再也不能迟到了!安德斯通小姐会大发雷霆的……告诉你吧,然后,”他接着说,“她就会被她的假牙呛死。”他笑眯眯地、鼓励地看着正在找睡衣的茉莉。罗基总是知道怎样让她高兴起来。罗基太了解她了。
她果然就高兴起来了。
茉莉和罗基都是十年前的夏天来到哈德威孤儿院的,一个白婴儿和一个黑婴儿。
茉莉是安德斯通小姐在门口台阶上发现的,装在一个硬纸板箱里;罗基被发现时,是在欧石南镇警察局后面停车场的一个婴儿车顶上。他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他扯着嗓子大哭大叫,被人听见了。
安德斯通小姐不喜欢婴儿。在她看来,婴儿都是些臭烘烘、吵吵闹闹、一刻不得安宁的小讨债鬼,一想到要给他们换尿布,她就恶心得要命。于是,琴科布里夫人就被雇来照看茉莉和罗基,她是镇上一位性格腼腆的寡妇,以前曾经帮孤儿院照顾过婴儿。琴科布里夫人总是根据孤儿来时穿什么衣服、装在什么地方,来给他们起名字的——比如莫斯·威克,是装在柳条篮里被人发现的 ,还有萨丁·耐特 ,来的时候穿着一套有缎带的睡衣——因此,她给茉莉和罗基也起了古怪的名字。
茉莉姓茉莉,因为那只硬纸板箱边上用粉红色和绿色印着“月亮水果软糖”的字样 。琴科布里夫人在箱子里找到一根棒糖的棍子,就管这个婴儿叫洛利·茉莉。后来安德思通小姐不许把洛利用作名字,洛利·茉莉就变成了白茉莉。
罗基的名字直接来自他那辆红色的婴儿车。车篷上写着“红色摇篮” 。罗基体格结实,像一块岩石,而且性情很安静。这种安静源自他特有的梦幻气质——但与茉莉的梦幻有所不同。茉莉梦想着逃跑,而罗基的梦幻则是一种思索,他在探究他周围这个古怪的世界。还在他的婴儿时期,别人就经常看见他自得其乐地躺在小床上,想着心事儿,自己给自己哼歌儿。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模样也很帅气,琴科布里夫人便说,他将来会成为一个摇滚歌星,专门唱情歌给女士们听。因此,她给他起的名字罗基·斯嘉利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琴科布里夫人不是很聪明,但她的温柔善良弥补了她天性的单纯。由她来抚养茉莉和罗基,真是太幸运了,如果只有尖刻冷酷的安德斯通小姐管着他们,也许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就会认为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最后他们自己也成为坏人。幸亏不是这样,他们跳到胖乎乎的琴科布里夫人的膝头,在她的歌声中进入梦乡。他们从她那里学会了善良。她逗他们笑,在他们哭泣时替他们擦去眼泪。晚上,如果他们问为什么他们被人丢弃在门口,她就会对他们说,他们之所以成为孤儿,是因为有一只调皮的杜鹃鸟把他们从窝里推了出来。然后她就给他们唱一首神秘的摇篮曲:
小鸟们,请原谅那只棕色的杜鹃鸟
它把你们推出了温暖的窝。是杜鹃鸟妈妈教它这么做
并教它懂得这种做法再好不过。
如果茉莉或罗基怨恨父母——不管他们是谁——抛弃了他们,琴科布里夫人的歌会使他们心里好受一些。
可是琴科布里夫人不再住在孤儿院里了。茉莉和罗基一脱离婴儿期,她就被打发走了。现在她只是每个星期回来一次,帮着打扫打扫卫生,洗洗衣服。茉莉和罗基真希望还有婴儿被送到门口的台阶上,那样琴科布里夫人就可以回来了,可是再也没有婴儿了。又来了一些小孩子,但都会走路、会说话,为了省钱,安德斯通小姐就让茉莉和罗基照顾他们。现在,孤儿院里最小的孩子卢比·艾伯也已经五岁,早就不用尿布,就连夜里也不用了。


第一部分第一件怪事(3)

夜幕降临了。
茉莉远远地听见,安德斯通小姐房间里的布谷鸟自鸣钟敲响了六点,那声音粗哑难听。
“我们真的迟到了。”她说,一把从门后的钩子上扯下她的晨衣。
“她肯定要发脾气了。”罗基也说。他们飞跑着冲过走廊。两个孩子像进行障碍赛跑一样非常熟练地奔下楼去,这条路他们以前已经走过成百上千次。在一个拐角处,他们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油毡地面上哧溜一下拐过去,然后像跳远一样冲下楼梯。尽管喘不过气来,但尽量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铺着方格地砖的大厅地面,走过电视屋,朝镶着栎木护墙板的礼堂走去。他们偷偷溜了进去。
墙边一溜站着九个孩子,其中四个不满七岁。茉莉和罗基站到队尾,紧挨着两个跟他们比较要好的五岁孩子,卢比和金克斯,真希望安德斯通小姐还没有把名单念完。茉莉又看看对面那几个不太友好的、大一点孩子。海泽尔·哈克斯利,是孤儿院里最恶毒的女孩子,正眯起眼睛瞪着茉莉。戈登·波伊斯假装用一把刀子比划着割自己的喉咙。
“卢比·艾伯?”安德斯通小姐念道。
“到,安德斯通小姐。”茉莉身边的卢比尖声说。
“戈登·波伊斯?”
“到,安德斯通小姐。”戈登说,朝茉莉做了个鬼脸。
“金克斯·伊姆斯?”
卢比捅了捅金克斯的肋骨。“来了,安德斯通小姐。”金克斯回答。
“罗杰·费宾?”
“到,安德斯通小姐。”站在戈登旁边的那个又高又瘦的男孩回答,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茉莉。
“海泽尔·哈克斯利?”
“到,安德斯通小姐。”
茉莉放心了,接下来该念她的名字了。
“杰瑞·奥克利?”
“到,安德斯通小姐。”七岁的杰瑞说,一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只想逃跑的宠物老鼠。
“辛西娅·莱德蒙?”
“到,安德斯通小姐。”辛西娅说,朝海泽尔眨了一下眼睛。
茉莉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才会冒出来。
“克莱格·莱德蒙?”
“到,安德斯通小姐。”辛西娅的双胞胎弟弟粗声粗气地回答。安德斯通小姐似乎忘记了茉莉。茉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杰玛·帕特尔?”
“到,安德斯通小姐。”
“罗基·斯嘉利?”
“到。”罗基说,声音有点呼哧带喘。
安德斯通小姐啪地合上点名册。“像往常一样,白茉莉又没来集合。”
“我现在来了,安德斯通小姐。”茉莉简直不敢相信。安德斯通小姐肯定是第一个念了她的名字,就为了故意跟她过不去。
“现在来了不算,”安德斯通小姐说,嘴唇微微颤抖。“今晚由你负责洗碗。埃德娜能放一晚上假,准会很高兴的。”
茉莉懊恼地紧紧闭上眼睛。她本预感今晚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现在这种感觉正在迅速消失。看起来,今晚跟其他无数个夜晚没有什么差别,也是麻烦不断。


第一部分第一件怪事(4)

像往常一样,晚祷开始了。唱了一首赞美诗,念了祷词。平常罗基的声音比其他人都要洪亮,今天却唱得很小声,想让自己的呼吸更平稳一些。茉莉真希望他今年冬天不要那么倒霉,患上哮喘病,整天呼哧呼哧。晚祷继续进行,和以前的一千三百六十五个日子没有什么两样。
最后一段感恩祷词念完后,晚饭的锣声响起,饭堂沉重的大门猛地打开。男孩女孩们拖着脚走过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令人恶心的臭鱼腥味。他们对鱼已经司空见惯,鱼都放在厨房外面走廊上的塑料箱里,上面爬着密密麻麻的苍蝇和小虫子,那股子臭味,就像在那里放了一个星期似的。大家都知道,孤儿院的厨娘埃德娜总是把鱼放在油腻腻的奶酪干果调料酱里烘烤,就为了掩盖它们腐烂变质的臭味。这是她在海军部队学会的花招。
此刻埃德娜就站在那里,虎背熊腰,肌肉发达,一头灰色卷发,鼻子平塌塌,她准备逼着每个孩子把饭菜都吃光。埃德娜大腿上刺着一个水手图案(尽管这只是传说),满口粗话脏话,简直像个脾气暴躁的海盗。她的坏脾气像一条沉睡的巨龙,一旦醒过来,便会火冒三丈,凶恶无比。
排队领饭的时候,每个孩子都感到很紧张、很难受,埃德娜笨手笨脚地把臭烘烘的鱼分给他们,他们编出各种借口拒绝。
“我对鱼过敏,埃德娜。”
“臭鱼烂虾浑账话!”埃德娜粗声粗气地回答,用工作服的袖子擦了擦鼻子。
“没错,就是臭鱼烂虾。”茉莉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鱼,低声对罗基说。
这个平平常常的夜晚快要结束了。上床前还有一件事,就是茉莉受了惩罚,要去洗碗。像往常一样,罗基提出来帮她。
“我们可以编一首关于洗碗的歌。反正我也不愿上楼,到了楼上,戈登和罗杰又会来捉弄我。”
“他们只是嫉妒你。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他们狠狠揍一顿呢?”茉莉说。
“犯不着。”
“可是你不喜欢洗碗。”
“你也是啊。如果有我帮你,就能快一些洗完。”
于是,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两个孩子朝地下的餐具室走去。其实茉莉的预感是对的。今晚确实会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而且它很快就要发生了。
地下室很冷,头顶上的管子不断往下滴水,墙上那些通风孔透进了发霉的冷空气,散发出老鼠的臭味儿。
茉莉打开水龙头,一股温吞水冒了出来,罗基去拿洗涤剂。茉莉听见埃德娜嘟嘟囔囔地推着手推车,顺着斜坡慢慢地朝餐具室走来,手推车上堆着十一只盛过鱼的盘子。
茉莉交叉着手指祈祷,希望埃德娜放下陶瓷手推车,赶紧离开,不过她更有可能走进餐具室,吵吵嚷嚷地发脾气。那更符合埃德娜的性格。罗基把洗涤剂拿来了,往洗碗池里挤了一些,假装在演他们最喜欢的一则电视广告。
“哦,妈妈,”他对茉莉说。“为什么你的手这样柔软呢?”
茉莉和罗基经常表演电视里的广告片,能把许多广告词说得一字不差。假装自己的广告里的人物,总能使他们开怀大笑。
“这样柔软吗?”茉莉心血来潮地回答。“是因为我用了这种洗碗剂啊,亲爱的。其他牌子都会毁坏皮肤,只有泡泡花最温和,不伤手。”
突然,埃德娜的大手朝茉莉伸过来,把他们的幻想世界打得粉碎。茉莉闪身躲到一边,以为又要劈头盖脸地挨一顿训斥。没想到,耳边传来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亲爱的,让我来。你们去玩儿吧。”
亲爱的?茉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埃德娜说的话。埃德娜从来没有好言好语地对她说话。一般情况下,埃德娜脾气很坏,令人生畏。可是现在,她脸上很不自然地堆着笑容,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
“可是安德斯通小姐——”
“不用担心,”埃德娜说。“你们去休息休息吧……去看看有趣的电视节目什么的。”
茉莉看看罗基,罗基也是一脸的困惑。他们都把目光投向埃德娜。她的变化太令人吃惊了,就像眼看着她脑袋顶上冒出了郁金香一样。
这是这个星期发生的第一件怪事儿。


第一部分越野赛跑中的争吵(1)

有时候,坏运气一旦找上你,好像永远没完没了。白茉莉对自己的运气就经常有这种感觉,这也不奇怪,因为她的倒霉事儿总是一件接一件。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大概会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一天,因为到这一天结束时,各种各样奇妙的事情都会在她身上发生。但是那天早晨,当她在孤儿院高低不平的床垫上一觉醒来,睁开眼睛时,她觉得这一天打一开始就不对劲儿。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
她是被耳边刺耳的铃声猛地吵醒的。大骨架的海泽尔是安德斯通小姐的宠儿,她喜欢把茉莉从睡梦中惊醒,越粗暴越好。海泽尔齐肩的黑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用一根发带束住,她那运动员般的身体已经塞进了蓝色的紧身校服。
“今天学校举行越野赛跑,贼眼儿,还有五十个单词的拼写测验。”她宣布道,然后喜滋滋地摇晃着铃铛走开,因为破坏了茉莉早晨的好心情而洋洋得意。
茉莉赶紧穿好衣服,来到罗基和戈登同住的卧室。戈登朝她扔来一个湿乎乎的纸杯子,表示对她的欢迎。罗基自己哼着歌儿,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罗基,”茉莉说,“你还记得今天有拼写测验吗?”
他们想在吃早饭时临时抱佛脚,结果安德斯通小姐没收了他们的家庭作业本。然后,安德斯通小姐怀着极大的喜悦,看着茉莉用她的牙刷打扫厕所。八点半的时候,茉莉感到自己都快吐了。
在去学校的路上,这个早晨的运气也没见有多少好转。
他们的学校是欧石南小学,也是一座灰色的石头建筑,出了孤儿院往山下走十五分钟就到了。路上,村里的一个男孩朝海泽尔扔了一颗水蛋 ,海泽尔猫腰一躲,水蛋打中茉莉,“啪”地一下炸开,把她全身都浇湿了。海泽尔和她那群死党——孤儿院另外四个大一点的孩子,都觉得这件事好玩极了。
结果,茉莉和罗基就错过了学校的早集合,茉莉的开襟毛衣和衬衫都湿了,他们在女生衣帽间的暖气片上把它们烘干。他们知道第一节课要迟到了,这真是个愚蠢的错误。
“迟到!”他们走进教室时,年级老师托德雷夫人喊道。“早集合你们也没有参加。我待会儿再处罚你们。啊——嚏!”托德雷夫人有个爱打喷嚏的毛病,每当情绪激动时就会发作。
茉莉叹了口气。又要挨罚了。
托德雷夫人的惩罚方式真是花样百出。当然,茉莉对它们有着直接的领教。比如,当茉莉第十次嚼纸片被发现时,托德雷夫人就叫她坐在教室的墙角,把一大堆计算机打印纸吃下去。茉莉吃了两个小时,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要把湿糊糊的纸想象成番茄酱三明治或多纳圈,可是太难了——它吃在嘴里就是一股纸味儿。
茉莉恨透了托德雷夫人,很高兴看到她长得这样令人作呕——肥肿的脸,脑袋秃了一半,肚子鼓得像个灌满水的橡皮袋。她就只配长成这副模样。茉莉也许应该同情托德雷夫人,她的肚子总是叽里咕噜地翻腾,对所有的东西都过敏,接二连三地打喷嚏,可是呢,她实在太招人讨厌了。
一般情况下,托德雷夫人打喷嚏对作弊很有帮助,可是在今天的拼写测验中,共同作弊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罗基和茉莉都不知道答案。他们在教室前排两张布满虫眼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测验的内容简直像是天书。全班同学不仅要拼写单词,还要给出它们的意思。茉莉和罗基连蒙带猜,磕磕绊绊地做完了。
测验完成后,托德雷夫人把拼写卷子收上去,让全班同学做一个英语理解练习,她自己坐下来判卷子。她第一个判的是茉莉的卷子。几分钟后,教室里开始响起托德雷夫人那尖利刺耳的嗓音,伴随着一连串响亮的喷嚏声。茉莉的心缩紧了,知道又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她简直都快要崩溃了,毕竟,一个人能够承受的打击是有限的。她穿上她最有效的防训服,关闭所有的感觉器官。她不得不这么做,为了不让托德雷夫人冷酷无情的话语伤害自己。她幻想着自己飘浮起来,从教室里飞走,最后托德雷夫人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就像从电话线那头传来,她紧身衬衫前面蠕动的图案也变成了紫色和橙色的一团。
“‘臭名昭著’你也写错了,”传来她尖利刺耳的声音。“啊——嚏!……它的意思应该是‘很出名,但名声很坏’,我必须说,这完全符合你的情况,是不是,茉莉?嗯?……嗯?……嗯?”
茉莉坐直身子。
“白茉莉!你能不能听我说一次话呢,你这个没出息的姑娘!”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托德雷夫人。我下次会努力的。”
托德雷夫人哼了哼鼻子,打了个喷嚏,坐了下去,她激动得血管都在突突跳动。
整个上午茉莉都倒霉透了。到了下午,发生了一件更糟糕的事,而且跟老师没有任何关系。


第一部分越野赛跑中的争吵(2)

吃过午饭,茉莉班上的同学换衣服参加越野赛跑。外面下着大雨,从学校出去通往森林的上坡路上一片泥泞。雨水顺着衣帽间的窗户往下淌,茉莉的球鞋不见了,她四处寻找。等找到球鞋,她和罗基出门来到外面的雨中,其他同学早已跑得远远的了。罗基想追上去,但地上太滑,跑起来很吃力。穿过烂泥覆盖的树林,茉莉需要歇一会儿,罗基也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于是他们坐在树下的一张板凳上,稍微休息休息。他们的球鞋都湿透了,腿又冷又湿,但塑料做的厚茄克衫又使他们感到浑身发热。罗基把茄克衫脱下来,系在腰上。
“好了,”他说。“我们快跑吧,不然就被甩在后面了。”
“我们不如干脆回去算了。”茉莉提议。
“茉莉,”罗基恼火地说,“你成心想找麻烦是吗?你简直疯了。”
“我没有疯,我只是不想跑步。”
“哦,好了,茉莉,我们快走吧。”
“不,我就是……不太想跑。”
罗基歪着脑袋,探究地看着她。刚才,他用最后十分钟帮她找球鞋,结果害得他也迟到,现在茉莉竟然想把他们拖进更大的麻烦。
“茉莉,”他生气地说,“如果你不来,他们大概会逼着我们跑两圈。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因为我不擅长跑步,也不想跑步。”
罗基盯着她。“如果你试一试,可以跑得很好,这你也知道。如果你跑得好了,就会喜欢跑,可是你连试都不肯试一下。”罗基抬头望着天上的乌云。“我们做的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一有什么事情做不好,就干脆放弃。然后你就做得更不好,也就更不愿意去试,然后你越来越糟糕,最后……”
“哦,闭嘴,罗基。”茉莉累得要命,真是不想听最好的朋友这样教训她。说实在的,看到罗基居然这样在乎,她感到非常吃惊。罗基平常那么随和、宽容。如果什么事情让他恼火,他一般都不予理睬,或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还有,”罗基继续说道,“你老是惹麻烦。”他呼哧呼哧地深深吸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对你这样惹麻烦已经烦透了。就好像你喜欢惹麻烦似的。就好像你愿意自己越来越不招人喜欢似的。”
茉莉十分惊愕,心里乱作一团,罗基这些出其不意的话深深刺伤了她。罗基还从没有批评过她呢。茉莉气坏了。“你自己也并不怎么招人喜欢,罗基·斯嘉利。”她反驳道。
“那是因为我总是跟你在一起。”罗基实事求是地说。
“也许实际上也没有人多么喜欢你,”茉莉没好气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也不是什么完人。你太喜欢幻想,就好像生活在另外一个星球上。说实在的,跟你交流就像跟一个外星人交流那么困难。而且你也不太守信用。有时我要等好几个小时你才露面。就拿昨天来说吧,我在学校的衣物柜旁等了你那么、那么长时间,最后你溜溜达达地来了,就好像你还很准时似的。而且你行动太神秘,简直是鬼鬼祟祟。我的意思是,你昨天放学以后上哪儿去了?最后,你总是动不动就失踪。别人会以为我古怪,但他们认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就像一个古怪的流浪艺人。”
“反正,他们喜欢我超过喜欢你,那是不用说的。”罗基实话实说,把脸转向一边。
“你说什么?”
“我说,”罗基提高嗓音,“他们喜欢我,超过喜欢你。”
茉莉站起来,用最凶恶的目光瞪着罗基。
“我走了,”她说,“现在我知道了,你觉得自己比我好得多。那么你听我说,罗基,你可以赶紧跑,追上其他人。去吧,去让别人更喜欢你。可不要让我拉了你的后腿。”
“哦,不要这么激动,我只是想帮助你。”罗基皱着眉头说,但茉莉已经气得不行。似乎她心里什么东西突然碎裂了。她知道自己不像罗基那样受人喜爱,但是她不想听人这么说。确实,每个人都欺负她,但从来没有人欺负过罗基。他是那样不可捉摸,充满自信,喜欢幻想,别人很难惹恼他。海泽尔和她那帮死党总是对他敬而远之,而且罗基在学校里也有许多朋友。其他孩子暗底里都希望变得和他一样。此刻,茉莉恨他这样不留情面。她狠狠地瞪着他,罗基冲她一下一下地鼓着腮帮子,似乎在说,“哦,你真要把我气疯了。”
“你也一样。你这副模样,活像一条蠢头蠢脑的河豚鱼。也许你的几个新朋友会觉得很帅气。”她跺着脚从他身边走开,一边嚷道,“我讨厌这个地方,说实在的,我想不出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糟糕。我的生活简直无法忍受。”
茉莉怒气冲冲地穿过灌木丛。她不想去参加越野赛跑,而且她今天也不想再回那该死的学校。她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一个秘密的地方,就让他们唉声叹气,大叫大嚷,气得脸色铁青好了。


第一部分图书馆里的遭遇(1)

茉莉气冲冲地穿过学校的树林,低矮的草棵打在她的腿上。她捡起一根柳枝,抽打那些植物。她瞄准的第一棵毛绒绒的蕨草是安德斯通夫人。忽忽!柳枝呼啸着抡过去,砍断了她的脑袋。“老婆娘!”茉莉低声骂道。
那根墨绿色的菟丝藤是埃德娜。忽忽。“肮脏的老狗!”
她来到一棵老紫杉树的根部,周围星星点点的红浆果正在腐烂,树根上长着一只特别大的黄蘑菇,看着令人恶心。“哈!托德雷夫人!”
忽忽!忽忽!茉莉把托德雷夫人砍成臭烘烘的碎片,心里总算好受一些了。“你自己才臭名昭著。”她不出声地说。
茉莉一屁股坐在树根上,用脚踢着一棵荨麻,心里想着罗基刚才说的话。荨麻反弹回来,刺得她的脚踝生疼。茉莉找到一片阔叶野草的叶子,摩擦被荨麻刺中的地方,她想,也许罗基说的话多少有点儿道理,但她还是很生他的气。不管怎么说,她从来没有挑过他的毛病。有时候,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茉莉不得不使劲摇晃他,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而她从来没有指望他改变他的习惯。茉莉一直以为罗基喜欢她现在的一切,突然发现他并不喜欢自己,尽管只是不喜欢某一部分,也使她大为震惊,这比看到他跟别人站在一边更令她震惊。她想,他不知道多少次生她的气却没有说出来。最近他经常自己逛到别处去。他是不是在躲避她呢?茉莉的心里火冒三丈。他说什么来着?说她什么事都不肯下功夫?可是她跟他一起演广告,演得多么精彩。她在那上面下过功夫。也许她应该再找点别的她能做好的事情。做出来让他看看。茉莉内心充满了怒火和焦虑。
茉莉大步穿过树林,为自己感到很难过,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让心情平静下来。树木渐渐稀少,现在她迎风站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望着下面的欧石南小镇。那里是学校,学校过去是大街,镇政厅,政府大楼和居民楼房。由于下午的这场雨,一切都在闪闪发光。那些汽车看起来像小豚鼠那么大,飞快地穿梭在蜿蜒曲折的街道上。茉莉真希望其中有一辆车是来接她的,带她去往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她觉得学校里的其他孩子多么幸运啊。不管这一天过得多么糟糕,他们总能回到一个温馨的家中。
茉莉把思路转向竖在小镇边上的大广告牌,这里每个月都换一种不同的广告。今天照耀每个人生活的广告词是,“要想酷,喝冰趣。”巨型广告牌上画的是一个男人在沙滩上,戴着太阳镜,正在喝一罐冰趣。著名的冰趣易拉罐上金色和橙色的条纹闪闪发亮,似乎照亮世界的是冰趣而不是太阳。茉莉喜欢外面很热、但肚子里喝下一罐清凉饮料的感觉。海滩上那些五光十色的人们都羡慕地围着那个喝冰趣的男人。他们的牙齿都洁白耀眼,但最最洁白耀眼的牙齿,属于那个拿着冰趣饮料的男人。
茉莉喜欢冰趣广告。她感到自己真的走在广告中的那片洁白沙滩上,并且认识在那里玩耍的光彩照人的人们。茉莉多么渴望自己能被送到他们那个神奇的世界。她知道那些人都是演员,背景都是人为制造的,但茉莉还是相信他们这个世界确实存在。总有一天,她要逃离令她痛苦不堪的孤儿院,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一种充满乐趣的生活,就像她最喜欢的广告中人们所享受的那种生活——而且是真实的。
茉莉喝过一次冰趣,琴科布里夫人带了几罐进来。是大家分着喝的,她只喝到了几口。薄荷和水果味儿,确实很不一般。
茉莉下山走进小镇,她想,如果光是喝一罐冰趣就能使一个人这么招人喜爱,那该多有意思啊。她真希望能像广告上那些鲜亮的人一样招人喜爱。是啊,茉莉多么希望自己也是又有钱又漂亮。然而,她却是又穷又不好看。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茉莉下山往小镇图书馆走。
她非常喜欢这个破旧的、杂乱无章的图书馆。这里很安静,那些厚厚的、带照片的图书,使茉莉可以梦想到一些遥远的地方。罗基和茉莉都爱上这里来。图书馆管理员总是忙着自己读书,或给图书分门归类,很少来打扰他们。说实在的,只有在这里,茉莉才不会成为别人训斥的对象。她可以在她秘密的小天地里放松心情。
她顺着花岗岩台阶往上走,经过上面的石狮子雕像,进入门厅。木头地板上光剂的清香扑鼻而来,茉莉立刻感到平静多了。她擦了擦脚底,轻轻地走向图书馆的布告板,上面贴着来自外界的信息。这个星期,有人想出售一张水床,还有人想找人抚养小猫。还有关于瑜珈功、探戈舞和烹调课程,以及步行募捐的启事。最大一条告示上说的是,下星期要举行欧石南镇才艺大奖赛。这使茉莉想起了罗基,因为罗基写的一首歌也参赛了。茉莉希望他能获胜,可是接着她又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便立刻掐断了这个念头。
她轻轻地打开图书馆的门。管理员坐在她的桌子前看书。她抬头看了一眼茉莉,脸上露出微笑。
“啊,你好,”她说,慈祥的蓝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光。“刚才我隔着门看见你们学校的校服,还以为是你的朋友呢。他最近经常上这儿来。很高兴又见到你。”
茉莉也微笑着说,“谢谢你。”
管理员对她这么友好,倒使她觉得有些异样。茉莉不习惯大人用和蔼的态度对待她。她尴尬地躲开管理员的视线,开始浏览那些堆在读报桌前面的小册子,一个老太太在那里看一本名叫《狗宝大展》的杂志,她的头发染成粉红色,又用发胶固定住了发型。
最近罗基经常偷偷溜走,原来是上图书馆来了。茉莉又想,他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躲避自己呢?然后她决定不去操这份心,还是看看图书馆里的书吧。她朝一排排书架走去,顺手从旁边的椅子上拿了一个座垫。


第一部分图书馆里的遭遇(2)

茉莉顺着高高的书架之间的通道往前走。从A到C,从D到F。书架上塞满了书,经常有两层厚。茉莉觉得有些书已经几十年没有人看了。她从G走向I,又从J走到L。从M到P,再从Q到S。
从T到W再从X到Z。
Z。茉莉最喜欢的地方。X到Z这部分正好在图书馆最后的角落里,房间到这里变窄了,只能放得下一个短短的书架。在书架和墙之间,有一个舒适的小天地,被地下的暖气管烤得暖融融的,有一盏专门的灯泡照着亮。地毯磨损得不太厉害,因为很少有人上这儿来,没有多少作者或科目的名字是以字母XYZ打头的。偶尔,人们会到这个书架来找“动物学” ,或名字以Z打头的作者写的著作。但这种情况并不常见。茉莉脱掉校服,躺了下来,头挨着Y,脚挨着Z,脑袋下面枕着那个座垫。地板热乎乎的,远远传来大楼锅炉有节奏的咕嘟咕嘟声,还有图书馆管理员的令人舒心的接电话声,茉莉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很快,她就躺在地板上想象自己又在太空中遨游。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突然,一阵吵闹声把她惊醒。她大概睡了半个小时。有人——一个带美国口音的男人——正在大发脾气,他粗哑的嗓音越来越响。
“我真不敢相信,”那人吼道。“我是说,这简直岂有此理。我几天前跟你电话敲定要借那本书,还把钱电汇给了你,然后我从芝加哥飞过来取书。一路上三千英里,结果你倒好,竟然把书给丢了。我是说,这个地方的管理有多么混乱?”
这种感觉对茉莉来说非常奇怪。是别人在挨训。图书馆管理员战战兢兢、细声细气地说话了。
“对不起,诺克曼教授,我真的不知道那本书跑哪儿去了。上个星期我还亲眼看见过它。我只能断定它被另外的人借走了……可是这书一直放在禁止借出的图书里的,所以不应该……哦,天哪……让我看看记录吧。”
茉莉坐起身子,透过书架看看谁在那里大吵大闹。在那张大桌子旁,管理员手忙脚乱地翻动文件盒,急切地盯着那些卡片,指望某一张卡片能解释那本失踪的书的去向。茉莉太理解她的心情了。
“你说,这本书是洛迦姆写的?”她用怯生生的声音问。
“是洛根,”那个恼怒的声音纠正她。“书名的第一个字母是‘H’。”
茉莉跪起来,从更高一层书架往外看,想弄清这个男人是什么模样。现在看见了他的身体中部,水桶一样的大肚子,穿一件夏威夷衬衫,上面印着棕榈树和大菠萝。茉莉又往上移了一层。衬衫是短袖的,那人汗毛浓密的胳膊上戴着一只看上去价格不菲的金表。他的两只手很小,肥嘟嘟的,汗毛很重,指甲却长得令人恶心。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茉莉又往上移了一层。
他的鼻子往上翘着,脸圆圆的,挂着双下巴。油腻腻的黑头发从脑袋中间往后梳,垂落在肩膀上。下嘴唇下面一小撮胡子整整齐齐,像个黑三角,上面的八字须油光光的,剪得很短。他的眼睛往外鼓起,脸晒得黑黑的。总之,他的模样活像一只非常丑陋的海狮,而且茉莉觉得,他与她想象中的教授形象完全不一样。
“怎么样?”他气势汹汹地问。“找到没有啊?”
“嗯,还没有,我真是太抱歉了,诺克曼教授,看来并没有借出去。哦,天哪,这真是太令人尴尬了。”图书馆管理员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些话。她开始在抽屉里翻找。“诺克曼教授,现在也许你最好把你的支票拿回去。”
“我不想拿回我的支票,”丑男人恶狠狠地吼道。“你是个多么糟糕的图书管理员,竟然把书给弄丢了!”
诺克曼教授怒气冲冲地嚷嚷起来。“我就想要那本书。我已经付过钱了。我一定要拿到那本书!”他噔噔噔地走向G到I的通道。“说不定哪个傻瓜把它放错了地方。”


第一部分图书馆里的遭遇(3)

管理员在椅子里不安地动来动去,那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过一条条通道,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浑身冒汗。茉莉能听见他气呼呼的喘息声。现在他与她只隔着一排书架,离得真近啊,茉莉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肥油味、鱼腥味和烟草味。他长满疹子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金链子,上面垂着一个蝎子奖牌,正趴在他毛茸茸的胸脯上。金蝎子的一只眼睛是钻石做的,它把光线折射过来,刺中了茉莉的眼睛。教授伸出一根短粗的、指甲很长的手指,恶狠狠地在T到W的图书上划过。
“好,”他突然大声说道。“很好。看来不在这里,那么我们这么办吧。你,”他说着,三步两步走到桌子前,咄咄逼人地指着管理员,指甲几乎戳到她的眼睛中间,“你去问问你的同事,弄清我的书究竟上哪儿去了。一有消息,马上打电话给我。”那个疣猪般的男人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个蛇皮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片。他在卡片后面写了几个字。
“我住在欧石南镇旅馆。你给我打电话,随时把情况告诉我。眼下你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书给我找回来。我做非常重要的科学研究需要用到它。我博物馆的人如果听说这样的书被随便乱放,肯定会感到非常震惊。当然啦,如果你把书找回来了,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教授。”
教授拿起一件山羊皮大衣,嘴里气呼呼地嘟囔着,离开了图书馆。
管理员咬着嘴唇,开始整理她发髻上的别针。外面传来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茉莉跪着往后一靠,眼前正好是那个标明Y图书开始的大写字母Y。YY。为什么 ?
为什么丑男人这么急切地想得到那本书?他说他付了钱要把它借出去,尽管这书本属于不准外借的图书。他还大老远地亲自过来取它。那肯定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茉莉想,肯定比Yachting 、Yodelling 或Ypnotism有趣得多。Ypnotism?茉莉望着眼前的那本书。封面被撕坏了一角,书名的第一个字母不见了。茉莉脑子里灵光一闪,意识到那个失踪的字母就是H!
说时迟那时快,她把那本厚厚的、皮封面的书从架子上抽出来,偷偷张望一下,见没有人注意她,便把书翻开了。
里面用古色古香的字体写着:
催眠术
一种古老的技艺
由H.洛根博士阐释
阿克莱特父子公司出版
1908年
茉莉不需要再往下看了。她悄悄把书合上,用校服包起来,趁管理员正从桌子底下的柜子里取东西,茉莉溜出了图书馆。
这是这个星期里发生的第二件怪事。


第一部分惊喜地翻看催眠书(1)

茉莉穿过欧石南小镇外围的街道,翻过山坡,返回孤儿院,一路上心情越来越激动。雨已经停了,但她还是用校服把催眠书包得紧紧的。刚到喝下午茶的时间,但十一月灰蒙蒙的天光已经暗淡。野鸡在树林里咕咕叫着,准备歇息,茉莉走过时,一只只野兔忽地蹿起,找地方躲藏。
她来到孤儿院时,石房子的窗户已经被里面的灯光映得透亮。茉莉可以辨认出安德斯通小姐枯瘦干瘪的身影,她正在宠爱她那只坏脾气的哈巴狗佩图拉。
茉莉偷偷笑了笑,推开两扇大铁门。就在她悄悄穿过砾石路面时,孤儿院的边门开了。是琴科布里夫人。她用肥胖的胳膊一把抱住茉莉,使劲搂了一下。
“哦,你——你好,茉莉,宝贝儿!你回来了。我至——至少还见到你了。你——你怎么样?还好吧?”
“马马虎虎,还行。”茉莉说着,也使劲搂了搂她。茉莉真想把那本书的事告诉琴科布里夫人,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为好。“你怎么样啊?”
“哦,和以前一样好。刚才跟海——海泽尔闹了点不愉快,不过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看,我给你留了一块蛋糕。”琴科布里夫人把手伸进印花的编织袋里翻找。“给你,”她说,把一个油纸小包递给茉莉。“是一块巧——巧克力仙女蛋糕。我昨晚做了几块。”她的眼镜片映着门厅射出来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可是不要让那个什么什么小姐看见。”
“哦,谢谢你。”茉莉感激地说。
“我——我得走了,亲爱的,”她说着,把那件旧的编织大衣紧紧裹在身上,扣上那些花朵般的纽扣,然后吻了吻茉莉。“穿暖和一点,宝贝儿。下星期再见。”说完,琴科布里夫人就沿着小路回镇上去了,茉莉转身走进孤儿院。
她悄悄地来到宿舍,这会儿大家都在用茶点,她正好来得及把书和仙女蛋糕仔细藏在床垫下面。然后,她下楼来到餐厅,独自坐在壁炉边的小桌旁。
茉莉一般都和罗基一起吃茶点,但这次没有他在这里替她抵挡麻烦。她吃着她那份面包和人造黄油,警惕地注视着房间另一头大桌子旁的海泽尔。海泽尔正在得意地炫耀,因为她在越野赛跑中获胜了。她结实的腿上沾满烂泥,因为刚才拼命跑步,现在那张大脸还是红扑扑的,她把一根带树叶的树枝插在黑头发上,像一根羽毛。
茉莉知道,当海泽尔看见茉莉一个人待着时,肯定就会找茬儿欺负她。像往常一样,她的恶言恶语会逐步升级。海泽尔肯定会说几句很难听的话,茉莉会假装没听见。于是海泽尔的语言越来越恶毒,最后终于刺穿茉莉的外壳。茉莉就可能会脸红,或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或者更糟糕,她的嗓子会哽住,眼睛里会闪出泪花。当海泽尔和她那帮死党联合起来对付她时,茉莉很难让自己的信心不动摇。她三口两口地把面包塞进嘴里,准备离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海泽尔看见了她,立刻粗声粗气地喊道,“大家快看,戆头终于跑完了。你摔到水坑里去了吗,哑嗓子?还是路上碰到一只青蛙,把你吓得半死?还是你那两条怪模怪样、粉兮兮的腿突然断了?”
茉莉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表示对这些侮辱的话根本不在乎。
“这就是那种很酷的笑容吗?”海泽尔冷笑着说。“大家快看,贼眼在这里扮酷呢。”
茉莉恨透了海泽尔——不过并不是一直这样。她起初是非常同情海泽尔的。
海泽尔是四年前来到孤儿院的,当时她六岁。她的父母破产后在车祸中丧生,留下她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亲戚。她成了一个孤儿,无依无靠,就被送到哈德威孤儿院来了。茉莉想尽一切办法使海泽尔感到温暖愉快,但很快她就发现海泽尔并不需要她的友情。海泽尔曾把茉莉逼到墙根下警告说,她的情况比茉莉好得多。她享受过美妙温馨的家庭生活,记得自己的父母。她不是被人像扔垃圾一样丢在大门口。她之所以上这儿来,是因为命运发生了悲剧性的转折,夺取了疼爱她的父母的生命。关于海泽尔辉煌的过去有很多传闻,使她在其他孩子中间成为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物。但是她对茉莉和罗基一直很尖刻、恶毒。四年来,海泽尔一有机会就嘲笑、捉弄、欺负茉莉。海泽尔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恨茉莉。现在茉莉对海泽尔充满反感。
“我刚才说,这就是那种很酷的笑容吗?”海泽尔又说一遍。
海泽尔身边的四个大孩子咯咯地笑了。辛西娅和克莱格是一对矮矮胖胖的双胞胎,戈登·波伊斯和罗杰·费宾是海泽尔的贴身随从,他们四个性情都很软弱,从来不敢跟他们的头儿对着干。他们最喜欢看她欺负茉莉。
头发油腻腻的戈登·波伊斯坐在海泽尔左边,戴着他那块印度扎染印花头巾,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他用圆规和墨水在每个手指上都刺了字,左拳头的手指上是“戈登”,右拳头的手指上是“大王”。从茉莉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戈登大王”的字样。戈登咬了一口葡萄干小圆饼,茉莉突然想起他有一个创造性的把戏,就是拿过一块新鲜的面包,把鼻涕擤在里面,做成他所说的鼻涕三明治,然后再把它吃掉。他的想象力令人作呕,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愿意干。他是海泽尔的小走狗。
海泽尔右边坐着爱咬耳朵的罗杰·费宾。他专门为海泽尔提供情报,充当她的密探。他穿一件挺刮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茉莉望着他,觉得他真像一个小大人。他鼻子尖尖的,贼溜溜的眼睛里不怀好意。罗基和茉莉管他叫“奸细”,还管辛西娅和克莱格叫“一对没头脑”。
海泽尔的话说得越难听,她的死党就笑得越欢,越给她鼓劲儿。六七岁的杰玛和杰瑞性情温和,安安静静地坐在餐厅门边的另一张小桌旁,这时显得有些不安了。她们不愿意看到茉莉受欺负,但她们年纪太小,没有能力帮助她。
“还是有个农夫过来打你,因为你看上去像一只贼眉鼠眼的耗子?”瘦麻秆儿罗杰也跟着说。
“还是一只耗子过来咬你,因为你的手老出汗,臭烘烘的?”肌肉发达的戈登插嘴道。


第一部分惊喜地翻看催眠书(2)

“还是罗基和你坐在灌木丛里,筹划你们的婚礼?”海泽尔嘲笑说。
茉莉一下子笑了。这个突然绽放的笑容,来自她内心深处的兴奋,来自那本催眠书给她点燃的希望。她已经在幻想,如果她学会了给别人催眠,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了。海泽尔和她这帮死党最好小心点儿。茉莉一句话也没说,站起来离开了餐厅。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她的书,但实际上还要再过一会儿才有机会。
吃完茶点,所有的孩子都要上床休息,不过那几个参加欧石南镇才艺大赛的孩子可以练习他们的技艺。茉莉心里痒痒的,真想把催眠书打开看看,但她不敢冒险,辛西娅就在她旁边的床上看卡通书呢。
时间过得真慢啊。茉莉听着从楼下传来的歌声。她听见了罗基那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希望他能够在比赛中获胜,但她仍然为他说过的那些话感到郁闷,就没有下楼去看他。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做家庭作业的时间,茉莉觉得这一小时有一年那么长。
安德斯通小姐的布谷鸟自鸣钟报响了六点。晚祷时,茉莉尽量躲避罗基,罗基也假装没有看见茉莉。大家合着管风琴音乐的录音磁带,唱了一首赞美诗,然后安德斯通小姐宣布了几件事情。一是茉莉负责用吸尘器打扫卫生一星期,因为她没有完成越野赛跑。二是第二天有几个美国客人要来。安德斯通小姐那只肥胖的、被宠坏的哈巴狗一直在她的胳膊底下汪汪乱叫。
“他们明天四点钟到。我大概需要提醒你们一下,他们有兴趣收养你们中间的一个,这可真奇怪。也许你们还记得,上次来这里的那些美国人最后是空手回去的。这次可别再让我失望了。我很愿意摆脱你们,哪怕摆脱一个也好。他们可没有兴趣收养脏兮兮、满身虱子的讨债鬼。”安德斯通小姐的目光落在茉莉身上。“所以要洗洗干净。只有体面的孩子才会被选中。当然啦,你们有些人是不需要听这番话的。”
听了这个消息,教室里的人每个孩子都非常兴奋。茉莉甚至看到海泽尔的眼睛里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晚饭时,茉莉独自坐着,吃了一个带伤疤的苹果。
最后,茉莉觉得自己的好奇心都快爆炸了,才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卧室里没有别人了。她赶紧从床垫底下拿出那本书和压扁的仙女蛋糕,藏在她的洗衣袋里,出去找个地方看书。
“阴间”在希腊语里的意思是地狱。这是孤儿们给洗衣房起的名字,洗衣房位于大楼中央的地底下,平常很少有人光顾。茉莉现在就朝洗衣房走去,假装自己有什么东西要洗一洗。
地下洗衣房光线昏暗,天花板很低,墙上有几排生锈的管子,上面挂着洗干净的衣服,所以房间里至少是暖和的。房间那头是几个瓷水池,下水孔被剥落的石灰堵塞,这就是孩子们洗衣服的地方。在几根晾衣管下,茉莉找了个灯泡下暖和的地方,怀着按捺不住的期待心情,把手伸进她的洗衣袋。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渴望自己与众不同。她曾经幻想自己真的不同一般,总有一天,奇迹般的事情会降临到她头上。她从内心深处感到,总有一天,一个光彩照人的白茉莉会脱颖而出,让哈德威孤儿院的每个人都看到她确实是个不同凡响的大人物。昨天,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也许那件重要的事推迟了一天。
整个晚上,茉莉都在猜想,不知这本书会不会使她的美梦成真,她脑子里飞快地设想书里会教给她什么。也许茉莉的想象力跑得有点太远了。她现在怀着敬畏的心情、战战兢兢地慢慢掀开那本旧书干涩的皮封面。随着咔咔的轻响,书翻开了。
还是那第一页。
催眠术
一种古老的技艺
茉莉翻到第二页。她读到的东西使她激动得从头到脚都震颤起来。
亲爱的读者,
欢迎进入神奇的催眠世界,祝贺你明智地决定打开这本书。你将要踏上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旅程。如果你将下面这些教程的精髓付诸实施,你会发现世界上充满金色的机遇!祝你一路顺风,吉星高照!
签名
H洛根博士,欧石南镇
1908年2月3日
茉莉惊异地发现洛根博士原来就是欧石南镇的人。这可真是不同寻常,因为懒洋洋的欧石南镇没有多少有趣的人物可供炫耀。她迫不及待地再翻过一页。
你也许经常听说催眠术这门古老的艺术。你也许看见过催眠术演员的巡回演出,演员挑出一些观众将他们催眠,让他们做出各种奇怪的举动,使观看的人觉得有趣。你也许读到一些报告,说人们怎样在动手术前被催眠,这样他们就不会感到疼痛。
催眠术是一种了不起的艺术形式。而且催眠术像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是大多数人都能够学会的,只要投入耐心,刻苦训练。在学习催眠术的人当中,有少数一些人天份很高,更有几个是真正的天才。你会不会成为这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呢?继续读吧。


第一部分惊喜地翻看催眠书(3)

茉莉的手心开始出汗。
催眠术得名于古希腊单词“HYPNOS”,这个词在希腊语里的意思是睡眠。从很古老的时候起,催眠大师就开始给人催眠了。催眠术还有一个名字是“MESMERISM”,来自一个名叫弗兰兹·梅斯梅尔的医生。他生于一七三四年,死于一八一五年,一生主要致力于催眠术的研究。
当某人在催眠大师的力量控制之下时,他就处于“催眠状态”。人们一般是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进入催眠状态的。比如,你放下手里的钢笔,一分钟后却记不起你把钢笔放在哪儿了,你之所以想不起来,就因为你处于轻微的催眠状态。
做白日梦是进入催眠状态的另一种方式。做白日梦的人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当他们从白日梦的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时,经常不知道周围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在催眠状态中,人们的思绪从嘈杂的人间飘浮开去,进入一个静谧的心灵世界。
茉莉想起了她学会的那个技巧:飘浮到太空中,俯瞰下面的世界;当别人冲她嚷嚷时,让自己充耳不闻。也许,她在不知不觉中使自己进入了催眠状态呢。书上接着写道。
我们的大脑愿意以这种方式休息,暂时不再想任何事情。催眠状态是一种很常见的状态。
当茉莉读到下一个句子时,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如果你擅长进入催眠状态,你便有可能在催眠术方面深有造诣。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一个催眠大师所要做的,就是用催眠方式对别人说话,把他们引入催眠状态,并让他们保持这种状态。当某人处于深度催眠状态——一种完全醒着的睡眠状态时,催眠大师就可以提议这个人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比如,催眠大师可以说,“等你醒了之后,就再也不想抽烟了。”或者,“等你醒了之后,开汽车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茉莉暂时把书放下了。“或者,”她大声把想法说出来,“等你醒了之后,会以为自己是一只猴子。”
一个个念头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海,茉莉开心地笑了。可是突然一个疑虑横在她的面前。这本书是认真的吗,还是一个疯子写的疯话?茉莉一边怀疑,一边飞快地翻着后面的书页。
第一章 在自己身上练习
第二章 给动物催眠
第三章 给别人催眠
第四章 钟摆催眠
第五章 催眠一小群人
第六章 怎样催眠一大群人
第七章 只用声音催眠
第八章 远程催眠
第九章 惊人的催眠业绩
书里还有许多插图,上面的人们穿着维多利亚时期的衣服,显示各种催眠姿势的实例。一幅插图上画着个女人,脑袋下面和脚底下各有一把椅子,她却能平平地躺着。她被称为“人形木板”。还有许多奇怪的简图,是一个人做出各种各样的鬼脸,腮帮子鼓鼓的,变成了一张河豚鱼的脸,眼珠子往上翻,露出两个大眼白。“呸,真恶心!”茉莉想。她翻动着这本沉重的旧书的厚厚的书页,来到第六章的结尾,立刻发现后面紧跟着就是第九章。中间两章:第七章“只用声音催眠”和第八章“远程催眠”被人小心地拆走了。茉莉不知道这些内容是很多年以前就不见了,还是最近才失踪的。这件事很难弄清。
接着,她又想起图书馆里那个疣猪般的男人。他说他大老远地从美国赶来,就是为了找到这本书。那位教授肯定相信这本书里包含的秘密是极为宝贵的,肯定非常希罕,很不一般。也许——茉莉心想——也许自己不期然地发现了一件真正的宝物呢!
书的最后,有几张淡褐色的照片。其中一张上是一个卷发、戴眼镜、大圆鼻子的男人。
“洛根博士,世界最著名的催眠大师”,下面的文字这样介绍。茉莉看到,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催眠大师,显然并不需要模样长得多么漂亮,她很是松了口气。她急切地翻到第一章,“在自己身上练习”。
第一个标题是“声音”。书中写道:“催眠大师的声音必须是温和、平静、使人昏昏欲睡的。就像一个母亲的手摇晃着婴儿安然入睡,催眠大师的声音必须使催眠对象静下心来,进入催眠状态。”
这话听起来太棒了,简直都不像是真的。茉莉的绰号就是“哑嗓子”,因为别人说她的声音使他们听着就想睡觉。现在,这种特点不仅不是一个需要脸红的东西,而且是一种值得炫耀的本领呢。书中继续写道:“下面有几个练习,说话时的语气必须缓慢而坚定。”
茉莉大声念着那些句子。“我有一个奇——妙的、平——静的声音。我很平——静,很有感——染力。我的声音非——常……”
突然,她听见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她赶紧把书合上,塞进洗衣袋,拿出那块被压扁的巧克力仙女蛋糕。
海泽尔走进了“阴间”。她重重地跺着脚走进暖气管的房间,脚上还穿着踢踏舞鞋。
“嗨,”她说,“你这怪物,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刚才还听见你在唱歌。拉倒吧。你的声音太单调了。”
“我一边找袜子,一边哼哼歌。”茉莉说。
“你大概在这下面想着大家是多么讨厌你吧。”海泽尔从一根高高的管子上收下她的曲棍球运动服,然后转身看着茉莉。“你自己就像一只袜子,是不是,哑嗓子?一只破破烂烂、怪模怪样、没有人要的臭袜子。你为什么不作为一只袜子去参加才艺大赛呢?或者作为世界上最丑的人,那就更精彩了。”她打了个激灵,说,“哦,贼眼儿,我敢说你爸爸妈妈都很丑。”
看到茉莉没有反应,海泽尔又说,“噢,对了,你那下三滥的大笨蛋琴科布里今天来了,你没碰上。”她幸灾乐祸地笑着,转身走开了。
茉莉注视着她,暗暗地笑了,她咬了一小口仙女蛋糕,不出声地说,“你就等着瞧吧,海泽尔·哈克斯利,等着瞧吧。”


第一部分终于可以认认真真地看书了(1)

第二天是星期五。早晨六点钟,茉莉醒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个世界著名的催眠大师,她醒来时笑容还留在脸上。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设计一个大胆的计划。
她不打算去学校了。她不可能坐在那里听托德雷夫人沉闷的、干巴巴的讲课,因为那本书还藏在她的床垫下面,里面有那么多秘密等着她学习呢。而且,她不能把书留在那里无人看守。密探一样的安德斯通小姐可能会发现它的。而如果她把书带到学校,海泽尔会一把抢过去的。
早晨起床的铃声响了,她闭着眼睛,假装没有醒来,就连罗基过来看她时,她也没有反应。当海泽尔第二次在茉莉耳边摇响铃铛,并把她的被子掀开时,茉莉只是没精打彩地躺在床上。
“脑子又不动了,贼眼儿?”海泽尔讥笑道。
“我觉得不舒服。”茉莉哼哼着说。
茉莉没有去吃早饭。当她确信大家都下楼后,便紧急行动起来。她跳下床,打开宿舍窗户,用一把剪刀从石墙上刮下一些绿霉,放在一只塑料肥皂盘里。然后小心地把一块块绿霉捣成细细的粉末。她把粉末涂在脸上,脸色就是一种非常逼真的病恹恹的菜色了。弄完后,她把肥皂盘洗干净,放回到水池旁。
接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孤儿院的病房里,那儿有一个电水壶,茉莉给它接上电源。片刻之后,她往一只玻璃杯里倒了半杯开水,藏在一只低矮的扶手椅下面。然后她抓起那只金属的呕吐碗,放在椅子前面高高的碗柜顶上。
回到宿舍,茉莉在书包里翻了一会儿,找到那一小包应急用的调味番茄酱,她本来是留着做三明治的。她把小包藏在睡衣口袋里,回到床上。她的陷阱布置好了。
人们吃完早饭开始回来了。戈登·波伊斯慢吞吞地走进茉莉的房间。“病了?你别做梦了。”他说。茉莉听见扑扇翅膀的声音,又感到一个湿乎乎的、令人恶心的小东西落在她的脖子上,接着戈登就走了。随后,茉莉听出了杰瑞和杰玛的声音,他们过来看她了。
“她肯定是感冒了。也许她昨天真的掉进水坑了。”杰玛小声说。
“可怜的茉莉。可能是因为大孩子总欺负她,她才生病的。”杰瑞说。
“嗯。我们去喂你的老鼠吧?”
最后,安德斯通小姐重重地走进房间。
“听说你病了,”她冷漠无情地说。“好吧,你最好到病房来。”安德斯通小姐晃了晃她。
茉莉假装醒来,尽量做出患了感冒、头疼欲裂的样子,跟着安德斯通小姐走过昏暗破败的走廊,有几个孩子从他们的宿舍里出来,惊讶地盯着她看。安德斯通小姐命令茉莉坐在病房的扶手椅上。她从挂在腰上的金属链子上挑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抽屉,找到温度剂,塞进茉莉嘴里。茉莉汗津津的手指在身后交叉着,她急切地希望安德斯通小姐离开房间。几秒钟后,她的愿望实现了。
“我五分钟后回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病了。”安德斯通小姐咂着她的假牙,大步走了出去。
确信她已经走了,茉莉找到她那杯水——刚才是滚开的,现在还热得烫手——把温度剂放在里面。水银柱一点点地上升,她焦急地注视着,心怦怦乱跳。好了,够高的了,四十二度的体温足以使安德斯通小姐相信她的身体不对劲儿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茉莉把那小包番茄酱撕开,重新放进口袋里。这时她开始感到神经紧张了,她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完成计划的最后一个步骤。
很快,她听见了嘬牙花的声音,安德斯通小姐迈着轻快的脚步回来了。茉莉耷拉着脑袋,尽量装出一副病得不行的样子。安德斯通小姐走进来,一句话也不说,粗暴地从茉莉嘴里抽出温度剂。
茉莉深深吸了口气。安德斯通小姐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些,仔细察看温度剂,茉莉做出一副苦脸。“安德斯通小姐,”她呻吟着说,身体假装剧烈地起伏,“我想吐。”
安德斯通小姐看上去好像以为她要被臭鼬溅上一身骚,忙不迭地转身去拿呕吐碗。“咦,在哪儿……”她问。然后她看见那碗在高高的碗柜顶上。
茉莉发出一声声干呕。“呃呃——呃呃——呃呃——”趁安德斯通小姐站在一个小凳子上去够碗的当儿,她把一些番茄酱挤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等安德斯通小姐拿着碗从凳子上下来时,她已经准备好了。
茉莉抓过碗。“哇——哇——”她伪造的粉红色的呕吐物溅在金属碗里。“呃呃——呃呃——呃呃,”茉莉又干呕了几声,她感到很满意,她的表演真是非常逼真。
“对不起,安德斯通小姐。”她有气无力地说。
安德斯通小姐似乎吓坏了。她后退一步,又看了看温度剂。“赶紧收拾你的东西,晨衣,牙刷……”安德斯通小姐打了个嗑巴。“把属于你的东西都拿上,然后到隔离病房去。你的体温四十二度。真不敢相信。但愿我们都别被染上。把那只脏碗洗干净,带到楼上来。”
茉莉真想跳起来朝空中挥起一拳,她居然把安德斯通小姐给骗过了,真是太激动了,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她无精打彩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宿舍,穿上她那件薄薄的晨衣,换上便鞋,从抽屉里拿了一件开襟毛衣和她的洗衣袋,不用说,催眠书就在袋子里放着呢。然后她登上铺着深绿色油地毡的楼梯,向隔离病房走去。


第一部分终于可以认认真真地看书了(2)

这不是一个标准的、有许多房间和许多病床的隔离病房。这里只有一个房间,在哈德威孤儿院的阁楼上,远离孤儿们的宿舍,就在安德斯通小姐卧室的上面。茉莉经过安德斯通小姐那层的楼梯平台时,看见沉重的红木家具和安德斯通小姐不苟言笑的肖像。佩图拉的紫色蒲团在一个褐色餐具柜下面的地板上,旁边放着一些小燧石和几块砾石。佩图拉有一个特殊的习惯,就是把石头放在嘴里咂咂,然后吐出来。石头旁边是一个碟子,里面堆着巧克力饼干。
到了楼上,茉莉朝隔离病房走去。她打开房门,这个十一月的日子阳光灿烂,所以房间里很暖和。灰尘在窗外射进来的一道道阳光中起舞,窗户下面躺着死苍蝇的尸体。泛黄的墙边放着一张黄铜的床。茉莉把那层难看的塑料底单从床垫上抽掉,因为她并不打算尿床,然后把棉床单和两条毯子重新铺好,这才躺下来开始看书。
茉莉决定跳过第一章“在自己身上练习”,她有点迫不及待,而且认为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学习怎样做白日梦,进入催眠状态。她直接翻到第二章。
怎样给动物催眠。
现在你已经掌握了如何进入催眠状态的窍门,就可以给动物催眠了。给动物催眠是一种很难的技术——比给人催眠还要难。但是如果你在给动物催眠时,获得了我所说的“融合感”,日后你给人催眠时就会识别这种“融合感”,这将会对你十分有用。
如果你没有产生“融合感”,动物和人就没有被完全催眠。
第一步:你自己进入催眠状态。
第二步:在催眠状态中,想一想你打算催眠的动物(狗,猫,狮子)。想一想那个动物的本质。试着变成那只动物。
茉莉把书合上,放在床单底下。她凝神望着阳光在黄色的墙上舞动,开始让自己进入一种催眠状态。她攀上一个朦朦胧胧的高坡,离开这个世界,进入她自己的心灵天地。她毫不费劲地就产生了飘浮的感觉,似乎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很快,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除了墙上的阳光。然后茉莉闭上眼睛,按照书上的指示,开始想她要催眠的动物。安德斯通小姐的哈巴狗佩图拉是孤儿院惟一的动物。茉莉的催眠对象非它莫属。
“想一想那个动物的本质。试着变成那只动物。”洛根博士的话在茉莉脑海里飘过。
佩图拉的本质。茉莉集中意念,想着那只毛绒绒的哈巴狗。佩图拉是一只坏脾气的狗,受到溺爱和娇纵,被惯坏了,吃得太多,整天懒洋洋的。它为什么脾气这么坏呢?茉莉见过的别的狗都没像它这样一天到晚不高兴的。茉莉在脑海里看见它了——墩墩实实的身体,满身黑毛,前腿弯曲,因为身体太胖、太重,尾巴高高翘起,扁扁的柿饼脸,额头上一块白,叫起来汪汪的,喷出的气息臭烘烘,两只眼睛向外鼓起。茉莉在催眠状态中,紧紧地盯住佩图拉那两只眯起的、水汪汪的、无神的眼睛。越来越近,最后佩图拉的眼睛变得像黑色台球那么大,然后是黑色篮球那么大,再然后是巨大的黑色健身球那么大。最后,当佩图拉的眼睛似乎一下子膨胀起来,变成两个黑色热气球时,茉莉的脑子从它们下面钻进了佩图拉的狗脑子。
她发现自己有了狗的感觉。在她的想象中,她感觉到自己那四条结实的狗腿,感觉到了狗耳朵,还有高度敏锐的狗鼻子。茉莉闻到了身边地板上巧克力饼干的香味儿,闻到了身下天鹅绒蒲团的霉味儿。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她居然闻到了佩图拉的那个毛绒绒的蒲团的气味。接着她感到自己的肚子吃得太饱,撑得难受。她觉得恶心——安德斯通小姐给她吃的巧克力饼干太多了。哎哟!肚子真疼。茉莉知道佩图拉是什么感觉了,她甚至还发现自己因为同情而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呜呜。”
茉莉听见安德斯通小姐的布谷鸟自鸣钟报响了八点钟,她睁开眼睛。是了,怪不得佩图拉这条狗总是脾气很坏,情绪很糟呢。它是因为饼干吃得太多,肚子疼呀。
茉莉觉得似乎脑海里一扇门突然打开。她感到非常震惊,居然这么容易就理解了佩图拉。她开始猜想自己身上还有多少潜在的本领。洛根先生的教程可以使她把这些本领都施展出来。如果茉莉照这个速度学完书上的每一课,她很快就会成为一个专家的。
接着,茉莉又犹豫了。其实她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也许佩图拉的感觉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茉莉急切地又把书翻开。很快,她就会看到是不是真有可能催眠佩图拉了。她只需要照着书上的第三步去做。



第一部分对佩图拉的催眠(1)

孩子们都去上学了,茉莉听见了安德斯通小姐短促的脚步声,她满不情愿地上楼到病房来了。安德斯通小姐看到茉莉睡着了,才松了口气。她捏着鼻子走进房间,在茉莉的床头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你很可能得了传染病,在病情好转之前,必须远远避开他人。等你不再呕吐时,顺着厨房的通道去找埃德娜。绝对不许走进厨房,把呼吸喷在食物上。
这是一个温度剂。当你身体恢复,体温降到正常的三十七度五时,必须回到宿舍,开始正常的学习和生活。我希望你到时候能够赶上被耽误的功课。
安德斯通小姐
安德斯通小姐咂着假牙,下楼回到她的卧室,喝她每天早上都要喝的一杯雪利酒。这一天刚刚开始,感觉就累得要命,因此她给自己倒了两杯。不久,茉莉听见她的脚步声嘎吱嘎吱地踩在外面的砾石路上。随着大铁门吱呀一声打开,茉莉从窗户往外一看,正好看见安德斯通小姐摇摇晃晃地朝她那辆面包车走去。她要出去,但没有带着佩图拉。这正是茉莉做试验的好机会!茉莉赶紧把给动物催眠那一章的第三个步骤读完。
你可能需要好几个星期才能发现那个动物的本质,但是不要放弃。要发现那个动物的“声音”。
嘿,茉莉已经本能地做到了这一点。她刚才就像佩图拉那样低声叫唤了。
第四步。面对那个动物,如果必要的话,慢慢接近它。想着动物的“声音”,开始缓慢而平静地模仿。以一种平缓的、催人入眠的方式,反复模仿动物的声音,最后使动物进入一种催眠状态。可以使用一个钟摆。(所有学习催眠术的人都应该有一个钟摆,并学习第四章的内容。)“融合感”会使你知道动物什么时候进入了催眠状态。
茉莉合上书,来到阁楼的楼梯平台上。她隔着栏杆望去,正好看见佩图拉躺在天鹅绒蒲团上响亮地打呼噜。茉莉悄悄溜下楼,来到离佩图拉三米远的地方。她半闭眼睛,把意念集中在佩图拉身上,最后她嘴里又发出那种低沉的吠叫,茉莉把叫声修改一下,使它变得更缓慢、更有节奏。
“呜呜——呜呜——呜呜,”她叫道。起先她觉得自己有点傻,但接着看见佩图拉竖起耳朵,睁开了眼睛。茉莉拼命集中意念。
小狗看见楼梯顶上的茉莉,听见她发出一种熟悉的声音。佩图拉仔细听了听,把脑袋偏向一边。换了平常,它早就叫出声了,一个孩子朝它逼近,通常意味着它有被抱起来的危险。佩图拉最讨厌别人抱它。一抱就肚子疼。那个愚蠢的主人总喜欢抱它,害得它的肚子疼得要命。可是这个孩子对它充满同情。这个孩子发出的声音令人宽慰。佩图拉看到孩子离它越来越近,但它一点儿也不介意。实际上,佩图拉巴不得她走近一些,这样它就能注视着她那双可爱的绿眼睛了。这孩子的声音使它舒心放松,它真喜欢这种感觉啊。
很快,茉莉离佩图拉还差一步了。佩图拉的黑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呜呜——呃呃——呜呜——呃呃。”茉莉发出佩图拉本质的叫声,热切地希望催眠术能够奏效。突然,佩图拉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似乎眼睛后面的两道帘子被拉上了,尽管眼睛还睁着。这情景看上去真是奇特。茉莉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热乎乎的感觉从她的脚趾头蹿上来,一直蹿到她头顶的头发根上。这就是洛根博士描述过的融合感。茉莉不再发出声音。佩图拉坐在那里,眼睛失神地望着前面,像一只绒毛玩具狗。茉莉成功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简直太奇妙了!她居然催眠了一只动物。
茉莉想,现在,可以给佩图拉“提建议”了,但她接着懊恼地意识到,这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她不会说“狗语”。她真想叫佩图拉把口水滴在安德斯通小姐的雪利酒杯里,或叫它去咬安德斯通小姐的脚脖子,或叫它先在牛粪里打个滚,再去睡在安德斯通小姐的床上。突然,茉莉想到了她能为佩图拉做的最合适的一件事。她要让它摆脱安德斯通小姐不断喂给它的巧克力饼干。佩图拉因为习惯和贪嘴,不停地吃饼干,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吃坏了肚子,脾气也变得烦躁了。茉莉从口袋里掏出那小包用了一半的番茄酱。
佩图拉抬眼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它从没见过这么善良、这么富有同情心的人。女孩拿起佩图拉的一块巧克力饼干,往上面挤了一些讨厌的东西。一种红颜色的东西。佩图拉知道这红色的东西肯定令人恶心,因为女孩朝它做出可怕的鬼脸。现在佩图拉的一块饼干上涂满了这种东西。这块饼干看上去真倒胃口。女孩也是这样想的。她发出一声声干呕。佩图拉信任这个女孩。在它狗的意识里,它知道它必须记住这个善良的女孩让它看到的一切。巧克力饼干是最坏、最坏的坏东西。
然后女孩开始抚摸佩图拉的脑袋,佩图拉更喜欢她了。女孩又发出那种低低的吠叫声,当她起身离开时,她很响地叫了一声。这使佩图拉一下子从催眠状态醒了过来。


第一部分对佩图拉的催眠(2)

佩图拉晃了晃两只耷拉着的耳朵,脸上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它不记得刚才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它感到有些异样。不知为什么,它被一种新的感觉笼罩着,它不再喜欢巧克力饼干了。但它可真喜欢坐在楼梯上的那个人啊。
茉莉朝佩图拉挥挥手。“好孩子。”她说。
佩图拉肚子还疼着,但它太喜欢这个女孩了,它挣扎着走上楼梯,想让女孩再摸摸它。它的尾巴摇摆着,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愉快,它已经好多个星期没有摇尾巴了。
茉莉拍拍佩图拉,心里感到非常满意。然后她走进厕所,把那块涂了番茄酱的巧克力饼干扔进抽水马桶,放水冲掉了。
那天茉莉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如饥似渴地读着那本催眠书。午饭时,从楼下飘来了烤鳗鱼的香味,这是安德斯通小姐和埃德娜的午餐。茉莉飞快地溜下楼,来到佩图拉所在的平台上,看到小狗碰也没碰那些巧克力饼干。茉莉高兴极了,就拿这些巧克力饼干当了自己的午餐,吃完后上楼接着看书。
四点钟时,茉莉听见孩子们放学回来了,安德斯通小姐给佩图拉的盘子里又装满了饼干。在大家吃茶点的时候,茉莉拿了三块饼干。半小时后,她听见外面有汽车的声音。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原来是那些美国客人来了——一个留胡子的瘦男人,和一个戴粉红色头巾的女人。安德斯通小姐穿着她那件碧绿的涤纶西服,举手投足别提多讲究了,粗嗓子大声说着,“欢迎,请进。”茉莉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如果是她被选中、被带走,那该多好啊。就像萨丁·耐特和摩斯·利德一样远走高飞。但她知道被人收养是一件很希罕的事,即使今天每个孩子都被挑中,也绝对不可能轮到她茉莉。而且,她想到那本宝书,就觉得孤儿院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了。
那天,饼干盘又被装满了两次。每次,茉莉都偷偷溜下楼,自己动手拿饼干吃,这样总算使饥饿感没有大发作。
茉莉看书一直看到深夜,全神贯注地学习着洛根博士的那些教程。当她最后关灯时,她从心底里感到温暖和舒适,感到时间完全掌握在她手里。她可以再装病至少一天,安德斯通小姐才会上来检查。茉莉可以拿佩图拉的饼干充饥,一有空就钻研洛根博士的学问。过不了几天,茉莉就能把书中的秘密扎扎实实地牢记在脑子里了。真可惜有两章内容被人撕掉了,但她可以把另外七章的内容全部学到手。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罗基。与催眠书里的超级秘密相比,他们的争吵实在是小事一桩。茉莉躺在床上,心想不知在哪儿能找到一根链子和一个钟摆。
图书馆里那个脾气暴躁的教授又浮现在她脑海里。茉莉感到有点内疚。这肯定是现存的最好的一本催眠术教材,作者是世界最著名的催眠大师之一。教授得不到洛根在催眠术方面的理论,他的研究就不能完成,而且他从好几千英里之外赶来找这本书。他博物馆里的人肯定非常生气,来回机票那么昂贵,都白白浪费了。好吧,茉莉想,她一看完就把书还回去。然后那些人尽可以踏踏实实地钻研好多年。这样一想,她的良心便得到安宁,很快她就睡着了。
她没有再认真想想那位教授,这就酿成了大错。


第二部分给别人催眠(1)

第二天是星期六。佩图拉想跳到茉莉的床上来,就把她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了。茉莉低头一看,佩图拉把一个石子扔在地板上,算是送给她的礼物。佩图拉看上去比以前快活多了。茉莉把它抱起来,轻轻揉揉它的耳朵。
“是我应该感谢你呀,佩图拉。你知道吗,你真的帮了我的大忙呢。”
佩图拉用爪子拍拍茉莉的胸口,仿佛在说,“不,是你帮助了我。”
于是,她们交上朋友了。
茉莉双腿一跨从床上下来,来到窗口。越过村里一排排瓦顶的房屋,正好能看见教堂的钟。其他孩子已经出门,开始每个星期六早晨的散步了。
安德斯通小姐喜欢开着她的面包车,送孩子们到十英里外那座名叫圣巴多罗马岗的小山脚下。她让他们在那里下车,并要他们攀上山岗,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返回孤儿院。这样安德斯通小姐就有三个半小时供自己支配,她总是把这段时间消磨在镇上。茉莉知道,她经常到足医那里去抠鸡眼、修脚,然后大概再找个地方喝两杯雪利酒。
这就意味着在大伙儿回来之前,茉莉有约莫三个小时的时间。
她没有浪费时间,赶紧穿上晨衣,离开了房间。趁周围没有人,顺着楼梯扶手哧溜滑下来,这感觉多么美妙。佩图拉蹦蹦跳跳地跟在她后面,从活板狗门冲进安德斯通小姐的卧室,出来时嘴里叼着它的皮带。它跟着茉莉来到底层,茉莉穿过门厅,轻盈地走过礼堂擦得一尘不染的地板,然后悄悄溜进餐厅。她们又朝下面的厨房走去,顺着斜坡经过放刀叉的餐具柜和放盘碟的餐具架。可以听见埃德娜在准备午饭,金属的锅碰得叮当乱响。茉莉蹑手蹑脚地往前走,脑子里回想着她学过的第三章“给别人催眠”和第四章“钟摆催眠”的内容。
在阁楼上,茉莉已经幻想着进入了埃德娜的意识。她发现埃德娜是个很不开心的人,满心的怨气,对干活感到厌倦,觉得生活很没有意思。茉莉觉得自己知道怎样给埃德娜催眠。应该不会太难。其实,整天满口粗话的埃德娜就像是一个动物。此刻,茉莉深深吸了口气,感到心里一阵紧张。可是,就算出了差错,埃德娜也只会觉得她是个怪孩子。茉莉走进风格古老的厨房,四周贴着白瓷砖的墙上满是裂纹,洗菜池也破了,煤气炉有两个,地面铺着石板。佩图拉也跟了进来。
埃德娜正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些鸡头,放在一只盛着开水的大锅里。
“哎,你好,埃德娜,”茉莉说。“真好闻啊。”
埃德娜吓了一跳,恶狠狠地瞪了茉莉一眼。“你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做什么这样偷偷溜进来。”她说。显然,埃德娜不像那天晚上那样脾气好得出奇。茉莉接着再试。
“你在做什么?”
“做该死的血淋淋的汤,那还用问吗?”埃德娜凶巴巴地说,拔去一个鸡头上的一根鸡毛。这次埃德娜的话总算没有说错。有这么多鸡头在里面,这汤确实是血淋淋的。
“哇,”茉莉说,觉得胃里已经翻腾开了。“是海军菜谱上的?”
“我怀疑你是想来找点儿吃的,最好别把该死的病传给别人。”
“你看上去怪不舒服。”茉莉突然说。
“我当然看上去怪不舒服,”埃德娜没好气地说,“我不舒服得要命。这个厨房太热了。”她扯了扯白色的工作服,扇动着两只胳膊,使茉莉联想到一只胖胖的大火鸡。
“你不如坐下来吧,”茉莉建议道。“我来搅拌这该死的汤,你可以坐下来松快松快。来吧,埃德娜,你真该好好歇歇了。”
埃德娜怀疑地看着茉莉。但茉莉说话的语气使她感到安心。
“如果你坐下来,就会觉得舒服多了。”茉莉劝道。
埃德娜本来就是个懒人,她同意了。“好吧,我干吗不歇歇呢?不管怎么说,你在那该死的床上躺了两天,而我在这下面当牛做马。”
她一屁股坐在厨房的扶手椅上,像洋娃娃一样伸开两条腿。
“我敢说这样肯定会舒服些,”茉莉说着,从埃德娜手里拿过勺子。“你一定累得没命了。”
埃德娜点点头。“是啊……咳。”她往后一靠,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这样做很好,”茉莉平静地望着埃德娜,说道。“像这样呼吸,深呼吸,会使你觉得特别——特别——放松。”
“呣,我想你说得不错。”埃德娜同意道,呼地喷出一口粗气。


第二部分给别人催眠(2)

茉莉的声音一点点地放慢。“如果——你——做几个——深呼吸——就会——觉得——特别——放松——你会觉得——你确实——需要——坐下来——歇歇。”
“是啊,”埃德娜说。“我真是需要坐下来歇歇了。”接着她又睁开眼睛。“慢着,你生着传染病呢。我不应该让你靠近吃的东西。”
这真烦人。茉莉这才发现,给埃德娜催眠也许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也许她应该带一个钟摆似的东西过来,使埃德娜的意识集中起来。
“没关系,这该死的汤烧——开——了,会杀——死所有的——细菌。”茉莉说。接着她灵机一动,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搅拌汤锅。木勺子随着她说话的节奏划圈儿。“你——不——觉得,”茉莉说,“烧开的汤会杀——死——细——菌吗?一点儿——也不用——担心。”茉莉在说话和搅拌时拼命集中意念。埃德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的眼睛被勺子搅拌的动作吸引住了,她的惰性占了上风。
“呣,我想你说得没错。”她叹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我猜——想——你的肩——膀和后——背——都感到——舒——服——多——了。”茉莉说。
“呣,”埃德娜同意道,“是舒服多了。”然后她说,“茉莉,你知道吗,你的两只眼睛真大。”
“谢谢你,”茉莉说着,把她的绿眼睛转过来望着埃德娜的眼睛。“现——在——你可能——觉得——眼——皮——有点——沉了——你知道——你多——么——需要——好好——歇歇。”
埃德娜看着茉莉的眼睛,注视茉莉的搅拌动作,眼皮开始打架了。
“这个房——间——是这样——暖——和——舒——服——你只要——坐——在——那里——让我来——搅——汤——一圈——又一圈——又一圈——又一圈。”茉莉搅拌着,拼命不去看沸腾的锅里那些浮动的鸡头。
“一圈——又一圈——我来——搅拌——埃——德娜——你应该——放——松——放——松——再放——松——也许——你——应该——闭上——眼睛……”
埃德娜没有闭上眼睛。但她的眼神看上去呆滞和迷茫。茉莉心里激动极了,简直想放声大喊,“呀!我差不多成功了。”但她嘴上还是平静地说,“我要——从——二十——往——回——数,我——一边——数,你——一边——觉得——越来——越——放——松。”茉莉继续搅拌,同时将所有意念都集中在她最柔和的声音上。“二十……十九,”埃德娜的眉头舒展开了。“十八……十七,”埃德娜的眼皮半睁半闭。“十六……十五……十四……十三……”
数到十三,埃德娜的眼皮突然合上,与此同时,那种麻酥酥的感觉突然从茉莉双脚往全身蔓延。
“融合感!”茉莉大吃一惊。她注意到埃德娜的眼皮又在跳动,便继续数道。“十一……十……九……现在——埃德娜——你非——常——非——常——放——松——进——入了——一种——催——眠——状态……八……特——别地——放——松……七……放——松——极——了。”
茉莉不再搅拌汤锅,开始朝埃德娜走去。“六,”她数着,离埃德娜还差一步了。“五……埃德娜,随着我倒着数数,你会越来越深地进入催眠状态,等我数到零时,你会完全愿意照我说的去做……四……三……二……一……零……好。”茉莉看着静静坐在扶手椅上的埃德娜。她成功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的声音低沉平稳,使她得了个“哑嗓子”的绰号,但显然,对于催眠术来说,这种嗓子是最理想不过的了。也许她的眼睛也起了一些作用,它们就像在燃烧发光似的。
茉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刚才集中心思只想着怎样给埃德娜催眠,却没有想过要叫埃德娜做什么。于是,她现在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从现在起,埃德娜,你会对我,白茉莉,特别、特别、特别地好。如果有人数落我、惩罚我或欺负我,你会挺身而出保护我。”好,这个头起得不错。“我一到厨房里来,你就会让我做番茄酱三明治……你会从镇上给我买好吃的东西,因为你太喜欢我了,还有……还有……你不再做奶酪干果盖浇鱼了。实际上,除非鱼是当天的鲜鱼,你是绝对不肯做鱼的,还有,”茉莉迟疑了一下,然后慌不择言地往下说,“还有你会对……意大利烹调非常感兴趣。你会买来意大利烹调书,仔细钻研,成为……成为世界上最棒的意大利厨师……从现在起,你会做出最棒的意大利美食。但安德斯通小姐除外,你还给她做平常的饭菜——但要做得特别、特别地辣。而且,你还在不知不觉中,把海泽尔·哈克斯利的饭菜也做得很辣,还有戈登·波伊斯和罗杰·费宾的……听明白了吗?”
埃德娜像机器人一样连连点头。这情景看着太有趣了,茉莉真想放声大笑,可这时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便毫不含糊地说,“现在,埃德娜,你开车带我到镇上去,给我买一份像样的早饭,记住你一直在我的控制下。”


第二部分给别人催眠(3)

埃德娜点点头,站了起来,眼睛仍然闭着,结果走过去砰地撞在门上。
“埃德娜,”茉莉赶紧说道,“你要走路和开车,当然得把眼睛睁开。”
埃德娜睁开眼睛,又点点头。她的表情迷茫而呆滞,就像佩图拉上次那样。
“好吧,埃德娜,咱们走吧。”
于是,埃德娜穿着做饭的白大褂,戴着厨师的帽子,脚下踩着木屐,像个僵尸一样走出了孤儿院。茉莉顺路拿了一件外套,罩在身上挡住睡衣,佩图拉捡了一块小石子儿咂着玩儿。
即使在最正常的情况下,搭埃德娜的车也不是件舒服的事。她重重地一踩油门,震得小面包车的后轮在砾石路上弹了起来,茉莉赶紧把安全带系上了。看来,埃德娜有点灵魂出窍。在去欧石南镇的路上,她开车时的表情别提多古怪了——就好像有人刚把一个冰块儿丢进了她衣服里。她开车在马路上拧着麻花,差点撞上对面开来的一辆卡车。然后她闯了两个红灯,碾过步行公园的一个花圃。最后,她终于把车停在一家小餐馆外面的人行道上。她两眼空空地盯着前方,领着茉莉和佩图拉走进餐馆。茉莉隔着门紧张地看了看街上的情况,还好,没有警察注意到她们。
小餐馆里,两个正吃咸肉三明治的建筑工人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埃德娜。埃德娜穿着她的白大褂,已经显得够古怪了。这还不算,她的一举一动都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具。茉莉赶紧催她坐下来。
“你们需要什么?”一位热情的侍者问道,他纽扣上插着一朵康乃馨。
“呵,是这样,”茉莉说,因为埃德娜只顾瞪着桌上的盐瓶,脸上一副诧异的表情,口水也开始淌下来了。“我要四个番茄酱三明治,黄油别抹得太多,再来半杯浓缩的鲜榨橙汁,不对水。”茉莉简直要流口水了。能随心所欲地点她最爱吃的东西,这感觉太美妙了。
侍者露出困惑的表情。“要不要我拿点水给你掺着喝?”
“不用了,谢谢你,”茉莉说。“不过给我们的小狗来一碗清水倒是不错。”佩图拉忠实地坐在她脚下,脑袋偏向一边,这时埃德娜吐着舌头“噗噗”地喷气。
“这位女士要点什么?”侍者问。
“我真爱该死的意大利。”埃德娜咂着一把叉子说。
“从医院出来一天散散心真好,是不是?”茉莉和颜悦色地对埃德娜说,好像埃德娜是从疯人院出来放风的。侍者露出了同情的微笑。
二十分钟后,茉莉吃过平生最尴尬的一顿早饭,她们开车返回孤儿院。一路经过镇上林林总总的店铺。经过“快拍”照相馆,经过“辐条”自行车店,经过用花体字写着“霉里淘金”店名的古玩店。茉莉想着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安德斯通小姐大概把孤儿院大笔大笔的钱都存在她的银行账户上了。茉莉只需要把安德斯通小姐催眠,让她带着自己来购物就行了。茉莉转头望望埃德娜,见她像个白痴一样张着大嘴傻笑。她完全处于茉莉的控制之下。是不是每个人都像埃德娜这样容易被催眠呢?到目前为止,茉莉简直就是天才呢。
“埃德娜,”茉莉说。“我们回去以后,你就到下面的厨房去,一进门你就会醒来。你会忘记我们开车进城的事。你不会知道我曾经把你给催眠了。你会告诉安德斯通小姐,说我下楼来吃了一粒止头疼的药,说你认为我仍然病得很重。你听明白了吗?”
埃德娜点点头。
“还有,从现在起,每当你听到我拍一下巴掌,你就立刻又进入催眠状态,行动完全听我的吩咐。我什么时候拍两下巴掌,你就从催眠状态醒过来,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概不记得。听明白了吗?”
埃德娜又点点头,她像木偶一样大张着嘴巴。然后,她用脚重重地一踩油门,手按在喇叭上,把车往山上开去。
诺克曼教授正在乱梦颠倒,梦里有无数个钟摆,无数个飞旋的色块,突然,欧石南旅馆房间外面响起刺耳的汽车声和喇叭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揉揉眼睛,用舌头舔舔布满菌斑的牙齿。“这里比芝加哥还要嘈杂。”他嘟囔着,把那个圆型蝎子饰物从网眼背心的网眼里掏出来,伸手去端一杯水。
在图书馆里大失所望之后,教授延长了他在欧石南镇的逗留时间。他认为,只要他三天两头地缠住那个倒霉的图书馆管理员,她就会把催眠书找出来。或者,他希望,他说不定会看到有人在读那本书呢。欧石南小镇一共就这么大。
自从星期二以后,他就一直在街上徘徊,悄悄跟踪手里拿着书的人。带小孩的妈妈为了躲他,只好跑到马路对面,一伙十几岁的少年管他叫“怪人”,但他不在乎。他一门心思要把洛根博士的那本书弄到手。
他需要这本书里隐藏的秘密学问,是有他自己的特殊理由的,这理由跟博物馆的研究毫无关系。
诺克曼教授对这位著名催眠大师的生平了如指掌。他从书里得知,洛根在欧石南镇长大,后来去了美国,靠他的催眠术表演而名利双收。诺克曼仔细研读过那些泛黄的旧剪报,上面描述了洛根博士表演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催眠术奇迹,这些表演使他成为当时最伟大的名人之一。诺克曼教授还参观过“睡神大厅”,那是洛根博士用他当演员的钱修建的一座宫殿般的宏伟建筑。
最使他痴迷的,是他得知洛根博士还写了一本书,据说这本书里包含了洛根博士在催眠术方面的所有知识和实践做法。这种书印数很少,因此十分希罕。不过诺克曼教授发现,现存的寥寥几本书中的一本,就在欧石南镇的图书馆里。从那以后,他就打定了主意要把这本书搞到手。他差点就得手了,没想到那个笨蛋管理员居然把书给弄丢了。
一想起那个管理员,诺克曼又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他在想象中掐住她瘦精精的脖子,血直往他脑袋上涌。他脸涨得通红,伸手拿起电话。
“客房服务,”他气呼呼地说,“给我拿一壶管理员……噢,一壶咖啡。”
为了那本书,他豁出去了。他从没有这样急切地想得到某种东西。在他很不光彩的一生中,从没有什么东西对他有过这样大的吸引力,他有许多宏伟的计划,都取决于能不能找到那本书。谁也不能阻止他把书找到,他一定要看到那本书稳稳当当地拿在他肥厚的、油腻腻的手中,才会返回美国去。


第二部分一个惊人的想法(1)

车轮压得砾石四下飞舞,埃德娜和茉莉回到了孤儿院。楼里空荡荡的,非常安静,因为安德斯通小姐还在外面,其他孩子出去散步还没有回来。佩图拉溜了出去,到花园里探险,茉莉回到阁楼上的房间,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她坐在床上,想着刚才做的这件不同凡响的事情。催眠埃德娜的过程,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厨房收音机里的音乐声顺着楼梯飘上来,茉莉为自己的新本事而惊叹。她感到眼睛很累。在她给埃德娜催眠时,眼睛肯定起了点奇怪的变化。当时她的眼睛似乎在燃烧发光,现在感到眼睛发干,眼皮沉重。茉莉翻着催眠书,看里面有没有讲到眼睛灼热或疲劳的内容。在“怎样催眠一群人”那章中,有一部分是“全靠眼睛”。
要给一大群人催眠,必须学会只用眼睛催眠。这对眼睛来说是非常疲劳的。请做这些练习。
书上画着一只眼睛的图表。一只眼睛往左看,一只眼睛往右看,一只眼睛看近处物体或远处物体。接着,茉莉读到题为“镜子练习”的内容。
站在一面镜子前,直接瞪着你自己的眼睛。尽量别眨眼睛。很快你的脸就会改变形状。不要紧张。你会感到你的眼睛好像在燃烧发光。这种燃烧发光的感觉,正是你只用眼睛给别人催眠时必不可少的。这就是你给一群人催眠时需要用到的技巧。
这么说,茉莉刚才正是用眼睛给埃德娜催眠的?茉莉可以肯定当时她用勺子当钟摆,还用了她的声音。她走到镜子前,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这张粉红色的、斑斑点点的脸,她的马铃薯鼻子。她盯着自己挨得很近的两只眼睛。她的眼睛回望着她,绿莹莹的,非常专注。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她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的眼睛开始发颤,然后似乎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楼下的音乐声听上去非常遥远了。茉莉把意念集中在眼睛上,尽量一眨不眨,努力使她的眼睛感觉到又在燃烧发光。突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镜子里茉莉的脸完全消失,像变魔法一样,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出现在她自己的脸刚才所在的地方。茉莉的头发变成了橘黄色,发型是爆炸式。鼻子一侧伸出一只安全别针,眼皮上抹着蓝色和白色的眼影。从镜子里瞪着她的,是一个新新人类。茉莉的双腿麻酥酥的,眼睛似乎在有节奏地跳动,燃烧,跳动,像灯塔上的光一样一亮一灭,一亮一灭。书上说,这就是给人群催眠时的用眼技巧。茉莉使劲眨眨眼睛,看到镜子里又重新出现了她自己的脸,不由松了口气。刚才的情形太奇怪了。难道镜子练习使她给自己催眠了?也许书里会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茉莉快速浏览“镜子练习”那一部分。其中一段内容题为“给自己催眠”。书里写道:
想象你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儿,比如,你想变得更善良或更勇敢,就想象你自己真的变得更善良或更勇敢了,你就会在镜子里看见一个改变了的你。
茉莉往后一靠,满心的疑惑。她从来没有想象自己是一个新新人类啊,可是镜子里居然跳出了新新人类的形象。就好像她的潜意识希望她成为一个新新人类,然后——通过催眠——向她展示了另外一个自我。新新人类是什么人?她一直认为他们是一群叛逆的人。茉莉当然也有着叛逆思想。是的,看来她的潜意识走在了她的前面,使她看见她内心真正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把催眠书小心地藏在床垫下面,坐下来猜想还能变出什么其他的茉莉。然后,她一边仍然转着这个念头,一边取过一支铅笔,开始在一块从洗脸池上拿来的肥皂上钻一个洞。她从床单边缘的穗须上拆下一根线,揪断了,穿过那个洞把肥皂系牢。现在她有一个自己做的钟摆了。虽说不太好,也只能用它凑和了,她已经很累了,但在其他人回来之前,她还来得及在埃德娜身上试试这个新玩意儿。于是,她穿上晨衣,下楼去了。
半路碰到了佩图拉,它乐颠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茉莉滑下陡斜的楼梯,最后站在门厅里铺着方格地砖的地面上。茉莉又听见了音乐声,是从电视屋传来的,接着她吃惊地听见了海泽尔·哈克斯利的烦躁的歌声。海泽尔肯定是想办法躲过了星期六上午的散步。
茉莉偷偷顺着走廊过去,从公共休息室的门缝往里窥视。她看见海泽尔穿着一身猫的戏装——白色紧身衣,白色紧身裤,白色踢踏舞鞋,白色发带上戴着白色的毛绒绒的猫耳朵。这是她参加才艺大赛的演出服。她手里摇晃着一条白色的尾巴,边跳边唱:
对不起我追赶那些鸽子,
对不起我咬死那只耗子,
对不起我把牛奶偷偷喝掉,
只因为我是一只猫……喵,喵。


第二部分一个惊人的想法(2)

茉莉看着海泽尔在房间里跳着踢踏舞,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皮不停地扑扇,一副傻透了的样子。茉莉真希望手头有架照相机。接着她又想起一个主意。当海泽尔在行屈膝礼时,茉莉深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哦,不会是你吧,哑嗓子……居然还带着臭烘烘的佩图拉。你还没好吗?”海泽尔大惊小怪地说,佩图拉直冲她嚷嚷。
“噢,好点了,谢谢你。”茉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肥皂做的钟摆。她坐在海泽尔面前,开始把肥皂钟摆荡来荡去,好像只是在闹着玩儿。
“那是什么?”海泽尔说。“难道你的手出汗太厉害了,走到哪儿都得带着肥皂?”
茉莉把钟摆举到面前,有节奏地左右摇摆。
“你在做什么?”
“放松——放——松。”茉莉说。
“哼,你才不是呢。你是想给我催眠,”海泽尔一针见血地说。“只有你这样的怪物才会相信催眠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茉莉不再摆动肥皂。“我没这么做。”她赶紧说道。
“你太古怪了。”海泽尔讥笑道,茉莉发现自己接近海泽尔的方式太笨拙了。先前的成功冲昏了她的头脑。海泽尔太机灵了,不是茉莉轻易就能催眠的。
“我根本没想给你催眠。这不是一个钟摆,,是……是一块肥皂系在一根细绳上,这样我洗澡的时候肥皂就不会弄掉了。”
“我希望你没打算去洗澡,”海泽尔恶狠狠地说,一边把她的磁带往回倒,“如果安德斯通小姐听说你把她对你的惩罚抛在脑后,她肯定会很生气的。即使你身上都吐脏了,也只好就那样待着。四个星期不许洗澡,是不是?”
“是啊,”茉莉说。“我只是为洗澡做好准备。”
海泽尔厌恶地看着茉莉。“真是个超级怪物。”她说。就在茉莉走出房间时,海泽尔狡猾地说,“对了,你有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
“罗基找到了一个家。”
这句话像重锤打在茉莉身上,又像一桶冰水把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什……什么时候?”
海泽尔不怀好意地笑了。“昨天来的那一对美国夫妇。真想不到,他们居然喜欢他……也是一对怪物。反正,他昨晚就离开了。没来跟你告别,是不是?那是因为,哼,他对我说,他已经对你不感兴趣了。他说就像一种东西吃得太多,倒了胃口。他说你让他感到腻味了……他说他会给你写信的。”
“你在说笑话……或者,编故事。”茉莉说。
“不,才不是说笑话呢,尽管我觉得确实怪好玩的。”海泽尔冷冰冰地回答。
茉莉盯着海泽尔那张恶毒的脸。“骗子。”她说,转身离去。但在她心里,强烈的感情像火一样地煎熬着她。
罗基走了?这种事情太可怕了。茉莉不能相信。一想到失去罗基,茉莉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就像失去自己的一条胳膊或一条腿,就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因为罗基就是茉莉惟一的亲人啊。海泽尔肯定是在说谎。罗基绝不会不跟茉莉商量一下就离开的。实际上,除非茉莉跟他一起被收养,不然他是不会走的。那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即使要走,他们也会一起走。看来,海泽尔欺负人的花招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然而,茉莉心里充满了可怕的怀疑——也许海泽尔并没有说谎。茉莉离开房间往楼上走去,恐惧不断增长,令她心寒。她黏乎乎的双手又开始出汗,同时她感到冷彻骨髓。经过二楼的楼梯平台时,男生宿舍门口透出来的灯光照亮了走廊,这灯光熟悉而亲切。一看到它,茉莉就知道,只要她一走进罗基的房间,罗基使用的那些东西就会眨着眼睛招呼她的。她居然听信了海泽尔的鬼话,真是太傻了。可是她每走一步,脑子就变得越发迟钝。接着,无情的事实像一记不可抵挡的重拳,迎面打在她的脸上。
罗基的床上,床单已经撤掉,三条毯子叠成整整齐齐的长方形,枕头上的枕巾也没有了。他床边的桌子上空荡荡的,不再放着那些卡通读物。衣柜的门敞着,他的衣服全都不见了。


第二部分一个惊人的想法(3)

茉莉简直透不过气来了。恐惧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扼住她的大脑,使她无法用肺呼吸。她歪身靠在门柱上,呆呆地望着毫无特色的墙角,和那张没有了主人的床。
“你怎么能?”她轻声说。茉莉拖着脚走过去,坐在罗基那张旧床垫上。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恢复正常,她才能够有条理地思考。在内心深处,她知道得很清楚,罗基如果没有很站得住的理由,是不会这样不告而别的。不错,他们吵过架,但并没有那么严重,尽管罗基近来的行为非常神秘,茉莉也不相信他会对自己心生厌倦。那些说法准是海泽尔不怀好意地编造出来的。可是他的突然失踪该如何解释呢?他一直不太靠得住,有点儿心不在焉,但茉莉认为他的这些缺点不可能使他拔腿就走,忘记过来跟她告别。他们俩就像一对亲兄妹。他不可能那样莫名其妙。这简直太奇怪了。
罗基走了,茉莉就没有亲人了。只有佩图拉。孤儿院里那些小不点儿都很好,但他们岁数太小了,不可能做她的朋友。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了罗基,这简直是不能想象的。她一定要打听到他的下落,找他好好谈谈。
茉莉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阁楼上走,内心感到迷茫和失落。恍惚中,她打开洗脸池上的水龙头,开始洗脸。她觉得心里直犯糊涂,又烦恼又惆怅。她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那两只挨得很近的眼睛,里面亮汪汪的噙着泪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脸,想起了她先前做镜子练习时发生的事情。也许,如果她想象自己现在情绪很好,便可以催眠自己,让自己真的感到快乐。
盯着盯着,镜子里的五官消失了。楼下传来海泽尔跳踢踏舞的猫叫音乐,茉莉想象自己的情绪不是这么糟糕。过了一会儿,她的脸真的变了。面颊变得圆圆的、红扑扑的,头发变成了柔软的金色卷发,上面还扎着丝带。她看上去真漂亮!像一个童星。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茉莉开始感到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像“融合感”一样,又在她全身蔓延。她的表情像一层硬硬的茧壳,从她脸上剥离开去,取而代之的是乐观和快乐。茉莉的潜意识又一次通过镜子告诉茉莉,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可以有怎样的改变。
当茉莉那个陌生的、光彩照人的自我从镜子里瞪着她时,她突然有了个想法。一个惊人的、了不起的想法。
她已经掌握了眼睛技法,而眼睛技法是用于大批人群的催眠技法。过不了几天,小镇的才艺大赛上就会有一大批观众——一大批观看的人群。肯定有人会赢得那场比赛,得到一大笔奖金。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茉莉呢?
茉莉眨眨眼睛——镜子里又是她自己了。但她现在心里充满了希望。即便罗基走了,她也不愿意相信他是讨厌自己了。
她当时就拿定了主意。她要查清他去了哪里,她要想办法离开哈德威孤儿院,去找罗基。那可能很难,但茉莉向自己保证,她要用她全部的力量和智慧找到罗基,她绝不会放弃,直到他们团聚的那一刻。


第二部分餐厅里的小变化(1)

到了星期六晚上,茉莉已经起床活动了。尽管她感觉比以前好些了,但还是想罗基想得不行。晚祷的时候,其他孩子都在兴奋地小声议论罗基被收养的事,茉莉很伤心,因听不到他的声音而感到失落。她多么渴望看着他,看着他黑黑、亮亮、打着小卷儿的头发,看着他光滑、黝黑的皮肤,看着他温和的黑眼睛。她还想念他补丁摞补丁的牛仔裤,那上面每星期都会增添新的窟窿,想念他的两只手,它们常常画满了圆珠笔的图案。但她最想念的,还是他那令人宽心的笑容。茉莉不出声地唱着赞美诗的歌词,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深渊。接着她又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她把注意力转向从餐厅飘来的饭菜的香味。安德斯通小姐宣布晚间通知时,茉莉的嘴里泛起了口水。
“第一个通知是,杰玛和杰瑞,你们俩下个星期每天下午负责擦窗户,因为你们在晚祷时一直嘀嘀咕咕地说话。你们可能对罗基·斯嘉利的离开很感兴趣,但是我不感兴趣。晚祷时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安德斯通小姐抽了抽鼻子,杰玛和杰瑞闷闷不乐地望着对方。
安德斯通小姐继续咄咄逼人地说。“第二个通知,明天是举办欧石南镇才艺大赛的日子。我相信你们中间有人参加。你们可以从学校走到镇政厅,一点钟时赶到比赛现场。你们知道,奖金是三千英镑,真是荒唐,如果你们有谁获胜,希望能把赢得的奖金捐献给孤儿院基金。明白了吗?”
“明白了,安德斯通小姐。”
“吃过晚饭,我们简单地排练一下。”安德斯通小姐望着海泽尔,脸上堆起笑容,露出满口假牙。接着,笑容突然不见了。“白茉莉,我看到你已经完全好了。你独自坐一张桌子吃晚饭,我可不想让别的孩子染上你得的那种病。”
“好的,安德斯通小姐。”
茉莉跟着其他人走进餐厅。谁也不跟她说话,但她根本不在乎。餐厅里,大小不一的餐桌上摆放着餐巾和蜡烛,埃德娜得意洋洋地站在一大锅冒着热气的意大利细面条旁边,面条里还有豌豆和蔬菜,那气味闻着特别鲜美。
“白桃花心木细面条,”埃德娜像演戏一样宣布。“和我妈妈做的一个样儿。”然后举起一些夹着橄榄的油腻腻的面包,骄傲地补充道,“还有我自己炮制的香橄榄面包。”那块面包上插着一面红、白、绿相间的意大利国旗,其他所有面包上也都插着国旗。埃德娜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意大利地图。
“你疯了吗,埃德娜?”安德斯通小姐冷冷地问。
“没有,”埃德娜不客气地反驳。“我碰巧爱上了意大利,这爱藏在我的灵魂深处,有时候就会冒出来。”
“以前可从没有冒出来过。”
“以前没在你面前冒出来,”埃德娜说,“但凡事都有个第一回嘛……”
“好吧,我希望你给我做的饭菜还和平常一样……我可不想吃这种意大利垃圾。”
“没问题,安德斯通小姐。”
安德斯通小姐无动于衷地拿着一盘肝和腰子馅饼,走向她的桌子。趁馅饼冷却的工夫,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雪利酒,贪婪地喝着。这时候,孩子们都在排队领饭。茉莉注意到,埃德娜分给海泽尔、戈登和罗杰的是另外一种细面条。茉莉希望它特别辣、特别难吃。看来埃德娜记住了茉莉的所有指示。茉莉感到非常惊奇,她在窗边一张孤零零的小桌子旁坐了下来,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餐厅里的每个人。
埃德娜的蔬菜细面条好吃极了。茉莉望着那些小孩子吃面条时的表情。杰玛、杰瑞和金克斯狼吞虎咽,似乎生怕不等吃完就会被人抢走。毫无疑问,埃德娜还从来没有做出这么美味的东西呢。但这不是为海泽尔、罗杰和戈登做的,他们刚吃一口,就倒吸一口冷气,呸呸地直往外吐。
“把水递给我。”海泽尔哑着嗓子说。戈登·波伊斯忘记了海泽尔是个头儿,他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戈登!”海泽尔厉声喊道。戈登赶紧又给海泽尔倒了点水,接着罗杰就把水罐抢了过去。
“这……这简直……太难吃了。”海泽尔喘着气说,指着她的那份细面条。
隔着四张桌子的那头,传来埃德娜粗粗的吼声。“你说什么?”埃德娜做的饭菜大有起色,但埃德娜本人并无改进,她的脾气还和以前一样暴躁。她迈着大步,嗵嗵嗵地走过来,孩子们都吓得缩在椅子上。“该死的海泽尔·哈克斯利,你这混蛋,你说我做的饭菜怎么啦?”
“就是,我觉得太辣了。”海泽尔低声下气地说。她不习惯被人训斥。
“辣?你这该死的疯了吗?你吃的是白桃花心木细面条,是意大利口味的,海泽尔·哈克斯利……来自橄榄树和歌剧的国家。如果你不能品尝我这意大利面食里一座座巧妙而温暖的小山,如果你认为我做的饭菜里的夏日阳光太火辣辣了,那么,说实在的,恐怕你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你给我滚一边儿去吧。”
海泽尔望着她的盘子,眉毛扬起又落下。看来埃德娜是疯了。
“真好吃啊,埃德娜。”茉莉大声说,海泽尔狠狠剜了她一眼。
埃德娜感激地笑了。“谢谢你,茉莉。”她高兴得满脸放光。


第二部分餐厅里的小变化(2)

“白茉莉,”安德斯通小姐的声音从餐厅那头喊过来。“不管你多么喜欢埃德娜做的饭菜,你应该知道,在餐厅里叫喊是违反孤儿院规矩的。你待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躺,接受惩罚。”说完,她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雪利酒,打了个醉醺醺的嗝。
太好了,茉莉想,她看着埃德娜,心想不知埃德娜是不是记得茉莉的其他指示。只见埃德娜狠狠瞪着安德斯通小姐,脸上满是怒气。面颊上开始泛起一片红晕,整个脸都气得变了形。
“有什么不对吗,埃德娜?”安德斯通小姐轻快地问。
埃德娜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像一座正在燃烧的火山的正中心。接着她就爆发了。
“不对……不对?白茉莉刚才称赞了我做的饭菜,阿格尼斯·安德斯通……”
安德斯通小姐吃惊地张大嘴巴,一小片腰子从嘴里掉了出来。埃德娜从来不敢跟她顶嘴,也不敢当着孩子的面喊她的教名。
“……她称赞了我的白桃花心木细面条……也许声音大了点儿,但我喜欢她大声夸我,而且,我喜欢她。我喜欢她得不得了。我喜欢她,超过我喜欢意大利烹调,而我喜欢意大利烹调,超过我喜欢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东西,可是你,你居然敢训斥她!”埃德娜用一面意大利国旗指着安德斯通小姐,吼道,“我用我这该死的、倒霉的身体发誓……你这混蛋待会儿决不许惩罚白茉莉!”
安德斯通小姐放下刀叉,站了起来。“埃德娜,我想你今天可能需要放放假。”
“放放假?你准是在开玩笑。我的工作刚刚开始。我还有一座要命的大山需要攀登呢。我还要学习意大利烹调的所有技巧呢。”埃德娜把那面意大利国旗贴在胸口,仿佛在宣誓一样,她踏上一把椅子,接着又站到一张桌子上,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因为我要成为世界上最棒的意大利厨师。”
大家都呆呆地看着她。戈登·波伊斯忍不住顺着她的裙子往上看,想看到人们传说的她大腿上刺的图案。安德斯通小姐脚步摇摇摆摆地朝餐厅门口走去。
“埃德娜,”她严厉地说,“我待会儿想跟你谈谈。”
“你不把晚饭吃完了吗?”埃德娜站在那吓人的高处说。
“不吃了,我发现我的晚饭也太辣了。”
安德斯通小姐走了,埃德娜不出声地对自己说,“老妖婆,她真应该尝尝我这份细面条。”


第二部分给一群人催眠(1)

吃过晚饭,茉莉按照吩咐来到安德斯通小姐的套房门口,敲了敲门。安德斯通小姐打开门,一看见茉莉,赶紧用一块手帕捂住嘴巴。
安德斯通小姐的客厅光线昏暗,墙上贴着深巧克力色的印花护墙板,椅子是深紫红色的。地板上铺着一块整体图案的灰色地毯,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樟脑球、雪利酒,还有更加强烈的杀菌嗽口水的气味。两张小桌子,上面铺着花边桌布,但没有带镜框的照片,因为安德斯通小姐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三盏带穗须的灯照亮整个房间,正好照亮了墙上的那些图画。画面上都是黑黢黢的森林、黑黝黝的河流,和黑乎乎的山洞。茉莉觉得这些图画真是太阴森了,就在这时,佩图拉朝她跑来,把一块石子儿扔在她脚下,开始舔她的膝盖。茉莉轻轻拍了拍它。
“克制一点,佩图拉,”安德斯通小姐说。接着又说,“坐下吧。”茉莉和佩图拉都赶紧坐下了。茉莉坐在没有生火的壁炉旁的一张硬板凳上。一时间,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安德斯通小姐咂假牙的声音,还有茉莉感觉到的她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她心里紧张极了。到目前为止,安德斯通小姐是她最大的挑战,她很有可能把事情做砸,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她手里没有木勺子,没有任何可以当成钟摆的东西来集中安德斯通小姐的注意力。但是想到对安德斯通小姐的仇恨,她的神经又坚强起来,她意识到安德斯通小姐肯定是故意让罗基不告而别的,她这么做太冷酷无情了。
墙上的布谷鸟自鸣钟发出生锈的、空洞的报时声,“咕咕!”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茉莉吓了一跳,安德斯通小姐从鼻子里发出嘲笑。自鸣钟又接连响了六声。茉莉望着嘴巴破了的、脏兮兮的木头鸟被弹簧牵着,从自鸣钟的小房间里冒出来又缩回去,冒出来又缩回去,最后钻回洞里,彻底消失。安德斯通小姐转脸望着窗户,对茉莉说话了。
“你知道,罗基走了。他本来负责好几项孤儿院的零碎活儿,现在需要另一个人来干。我决定把它们都交给你,因为你这种孩子是会从艰苦的劳动中学到许多东西的。你在餐厅里表现自己,搞得埃德娜那么激动,这种做法非常下作。我认为你要负全部责任。”
安德斯通小姐把脸转过来时,茉莉垂眼望着地上。
“要讲礼貌,我对你说话时注意听着。”
茉莉咬咬牙,把眼睛抬了起来。她已经调动起她眼睛的特殊功能,当她盯着安德斯通小姐那双阴沉的、没有欢乐的眼睛时,她新产生的力量像一束经过训练的激光,直射向安德斯通小姐的意识最深处。安德斯通小姐把目光移开了,她奇怪地觉得有点心神不定。“谢谢,这还差不多。”她尽量像平常一样说话。她肌肉抽搐了一下,心想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她心悸的毛病又犯了。她喝了一小口雪利酒,才感到好受一点。
“我刚才说到……”安德斯通小姐冷冰冰的眼睛又捕捉到茉莉的目光,像一只飞蛾被灯光吸引。她没有力量阻挡自己不看,于是她看了。而她一看茉莉的眼睛,一件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安德斯通小姐的所有愤怒都消失了,她的所有思想也不复存在。她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茉莉的那双绿眼睛看着让人特别、特别放松,她体内产生了一种暖洋洋的、想打哈欠的感觉。接着,安德斯通小姐突然……消失了。茉莉的眼睛有节奏地跳动着,那种融合感飞快地在她身上蔓延。安德斯通小姐的脑袋偏向一边,舌头从嘴里耷拉出来,把假牙挤到了前面,茉莉看在眼里,感到心花怒放。显然,安德斯通小姐现在完全在她的控制之下了。当茉莉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在安德斯通小姐听来就像天使的声音一样。
“阿格——尼斯——安德——斯通——听——我——说。你现在——由——我——控制。”茉莉的声音就像浪花拍打着海岸。安德斯通小姐点点头。“从现在起,我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你明白吗?你现在也像埃德娜那样喜欢我……喜欢的程度大得没法衡量……我不管提出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安德斯通小姐虚弱地点点头。“我要的第一件东西,是罗基的电话号码。现在就给我吧。”
安德斯通小姐摇摇头,用单调的、机器人一样的声音说,“我——没——有——记——录——我——把——号——码——撕——掉——了。”茉莉大吃一惊,安德斯通小姐虽然这副模样,但看来并没有完全被催眠。她一定是只处于半催眠状态。茉莉调集起全部的眼睛力量。
“安德斯通小姐,你必须把号码给我。”她口气强硬地说。
“我说的是实话,”机器人安德斯通小姐说。“我——从来——不——保存——记录……孩子们——一走——我就——把——他们的——记录——销——毁——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真——令——人——高——兴……我——希望——他们——一个——个——都——走——掉——让——我——清静——清静——只留下你,茉莉……”安德斯通小姐哀声说道,“你可别走,茉莉。”
茉莉不理睬她。这么说,安德斯通小姐总是把孩子们的记录扔掉!多么可怕啊!
“你一定记得他去了哪个城镇,”茉莉压低声音命令道,“记得那家人姓什么。我要你想起来。”
安德斯通小姐乖乖地把注意力转向她那一团浆糊的意识中,费力地搜寻。“那家人姓——姓……阿拉巴斯特,那个小镇叫……叫……我记不起来了……是一个很长的美国地址——在纽约附近。”


第二部分给一群人催眠(2)

“你一定要想起来!”茉莉简直要把安德斯通小姐推醒了。她再次调集眼睛的力量。“你一定要想起那个小镇的名字。”安德斯通小姐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珠子往上翻着。“快点,”茉莉命令道。“快想!”
“普切斯特,皮切斯特,波切斯特,”安德斯通小姐瓮声瓮气地说。“差——不多——就是——这个吧。”
“记录放在哪里?”茉莉问。“指给我看。你不可能把罗基的所有记录都扔掉。我不相信。”
安德斯通小姐顺从地打开墙角一个灰色的文件柜。“这里,”她示意说,“所有的——档——案——都在——这里。”
茉莉用胳膊肘把安德斯通小姐推到一边,迫不及待地在抽屉里翻找。罗基的档案不在里面,相反却在一个文件夹上看到了茉莉自己的名字。她把它抽了出来。
安德斯通小姐像个警卫一样站在桌子旁,茉莉打开文件夹,里面有一本护照和一张纸。“这就是我所有的档案?没有报告单……什么也没有?”
“都在这里。”安德斯通小姐肯定地说。
茉莉看了看面前这张纸,惊呆了。
姓名白茉莉
出生日期?
出生地点?
父母?
怎样来到哈德威孤儿院丢弃在门口
相貌描述?
安德斯通小姐还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孩子。毫无特色。与别人格格不入。不讨人喜欢。”此外就没有别的了。
茉莉盯着那张纸。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她打开护照,虽然她记得自己拍过护照照片,但从没见过自己的护照。安德斯通小姐总是定期给孩子们更换护照,这样如果有外国人来领养孩子,就能立刻带着他们挑中的孩子飞回家去。小小的护照本上,六岁的白茉莉兴奋地微笑着。茉莉还记得,拍照的时候她是多么激动,记得安德斯通小姐狠狠地责骂她,不该在照相机一闪时笑成那样。茉莉心里一阵冲动,觉得有责任保护照片上的小姑娘。她仇恨地望着面前这个硬梆梆的老处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够这样铁石心肠。然后,她环顾着这个冷冰冰的房间,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她想,如果安德斯通小姐自己也有档案,不知那里面会有些什么。于是茉莉问了她这个问题。
安德斯通小姐的回答,使这阴森森的房间显得更阴冷、更昏暗了。
“我刚——生——下来——我母亲——就进了——疯人——院。我父亲——是个——酒鬼。我去和——我姨妈——住在——一起。她很——凶,总是——打我。我姨父——也打我。他们特别——特别——严厉。”
茉莉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她心里涌起了对安德斯通小姐的同情。看来她的遭遇比茉莉还要悲惨。可是茉莉立刻纠正自己,把所有同情的想法都从脑海里清除了出去。她拿起那张记录着她凄凉身世的纸,和她的护照一起塞进了裤子口袋。然后,她把汗湿的双手在衬衫上擦了擦,重新集中起注意力。
“好。现在,安德斯通小姐,我要把你带进一种——更深的——催——眠——状——态,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照——办。”
安德斯通小姐像发条玩具一样点点头,茉莉舔了舔嘴唇。一直以来,茉莉都是安德斯通小姐冷酷心肠的受害者,现在总算可以报仇雪恨了。


第二部分给一群人催眠(3)

二十分钟后,茉莉离开安德斯通小姐的房间,佩图拉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茉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威力无比。
才艺大赛的排练八点钟在大厅举行。茉莉坐在第八级楼梯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当安德斯通小姐走上空空的壁炉前临时搭起的舞台时,茉莉身体往后一靠,心满意足地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安德斯通小姐把自己打扮起来了。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带褶边的睡裙,脚上是一双长统雨靴。她脑袋上顶着一个胸罩,脖子上用一根绳子挂着她的假牙。
“诸位,晚上好。”她声音平平地说,嘴里没有了假牙,看上去像一个橡胶做的山洞。然后她撩起睡裙,给大家看她的短裤。“白菊花图案!”
所有的孩子都默不作声,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安德斯通小姐那两条白生生的、布满皱纹的腿。她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太奇怪、太不可思议了,就像一个火星人突然降落在这个房间里。
“演出开始!”安德斯通小姐夸张地宣布道。她把假牙在空中“咔嗒咔嗒”开合着,像一副西班牙响板,脚上的长统雨靴重重地跺着地板,然后她以一个花哨的西板牙舞步走下舞台,坐在了大厅侧面的一张椅子上。
大厅里这儿那儿响起紧张的、被压抑着的咯咯笑声。接着安德斯通小姐又用她平常那种凶狠狠的刺耳声音说话了。“戈登·波伊斯!把口香糖吐出来!”戈登·波伊斯在椅子里缩成一团。他情愿被原先那个安德斯通教训。这个安德斯通太古怪了。
“对不起,安德斯通小姐。”他用很小的声音说,把口香糖吐出来放进了口袋里。
茉莉走上了舞台。
辛西娅和克莱格一起向她喝倒彩。“呸,滚下去,哑嗓子。”
茉莉盯着她的鞋子,非常、非常专注地把意念集中于眼睛的感觉。她要给这里的每个人催眠,只用她的眼睛。
“怎么回事……你的哑嗓子找不到调门儿了?”
“够了,”安德斯通小姐厉声喝道,一边“咔嗒咔嗒”地开合她的假牙响板,让它们咬着周围的空气。“谁敢惹麻烦,我就用这个咬他。”
大伙儿都不敢说话了。茉莉慢慢抬起眼睛,望着观众。她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射向下面的一小群人。大厅里每一个人都被这目光捕捉,像被汽车前灯照到的野兔一样惊愕茫然。茉莉觉得自己像在玩一种电脑游戏。每当一个人的目光与她相遇,她就感觉到对方的防御土崩瓦解。她一排排地扫过所有的观众,杰玛、杰瑞、卢比和金克斯是不在话下的,即使是大一点的孩子,也不费吹灰之力。所有那些眼睛,平常一看到茉莉就露出鄙视和厌恶的神情,现在都是呆呆的毫无表情。戈登、罗杰……这时,有人拍了拍茉莉的肩膀。
“应该我是第一个。”响起了海泽尔难听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茉莉转过脸盯住海泽尔。海泽尔那双细长的眼睛毫不示弱地瞪着茉莉。可是接着,海泽尔的脸古怪地抽搐起来。


第二部分给一群人催眠(4)

海泽尔的眼睛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看着茉莉——那个不受欢迎的丑八怪茉莉,她平常根本不屑于看第二眼,可是现在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睛像被磁铁吸住了。海泽尔想移开目光,但就是做不到。然后,就像一个攀住河岸的人被湍急的水流裹携而去,海泽尔力不从心,再也坚持不住,只好妥协了。
大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呆呆地坐在那里,瞠目结舌。茉莉望了一圈,心里非常满意,她对自己感到十分叹服,她甚至都不需要用到她的声音。
“一分钟后,我会坐下来。然后我会拍一下手。你们听见我拍手时,就都会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不会记得我给你们催眠过……从现在起,每当你们想起自己对白茉莉说过的坏话,做过的坏事,你们都会用手里拿的不管什么东西狠狠地打自己的脑袋。”
茉莉走下舞台,坐了下来。她使劲拍了一下巴掌。她没有通过催眠让大家都喜欢她。现在还不需要这么做。她只想弄清她有能力控制一群人,现在她做到了。大厅里的人都恢复了活力,这时茉莉从口袋里掏出她在安德斯通的档案夹里找到的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在这以前,茉莉这辈子一直过得很不走运。现在她要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一种全新的生活,像茉莉最喜欢的广告里的那个世界。也许这一切很快就会到来。茉莉想到她一直梦寐以求、却从来没有得到的所有可爱的好东西,就激动得浑身颤抖。她口袋里将会装着才艺大赛的奖金,但那不过是第一步。她感觉到,只要掌握了催眠术,她肯定再也不会缺钱花了。而至于人,茉莉当场就打定主意,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推她、掐她、指使她、欺负她、忽视她。她现在就要成为一个大人物了,大家最好留点神,因为一个崭新的、光彩照人的白茉莉就要横空出世,闪亮登场了。


第二部分她成功了(1)

第二天早晨,孤儿院的孩子们醒来时,闻到了新鲜羊角面包和匹萨饼的诱人气味,这烘烤的香味与茉莉灿烂的心情正相吻合。
埃德娜的意大利旋律在餐厅里达到了高潮。她带来了音响设备,正在播放歌剧。桌子上放着关于意大利的图书。
“埃德娜,去过图书馆了?”茉莉问,顺手从一个盘子里拿了一个松脆的羊角面包和一个甜味小圆面包。
“是啊,你知道吗,我是一个意大利迷,”埃德娜很有礼貌地解释,好像茉莉不知道似的。“我爱意大利,特别是意大利烹调。意大利人真是他妈的懂得生活啊。”她给茉莉倒一杯热巧克力。
“让我来吧,埃德娜,”安德斯通小姐露出一个没牙的笑容说,一边使劲抢夺巧克力壶,但埃德娜抓得牢牢的不肯放。“茉莉,我亲爱的,你想坐在哪儿?”
她领着茉莉朝窗口走去,就好像茉莉是一位女王。安德斯通小姐大步走过,假牙做的项链随着她的脚步摇晃,孩子们都窃窃私语。今天早晨,她脑袋上顶了一条肥大的短裤,身上穿着那件涤纶西服,但已经被剪得支离破碎,满是豁口和裂缝。像是一位疯狂的时装设计师的荒诞作品。
“我喜欢你的西服。”茉莉说。
“哦,谢谢你,谢谢你,茉莉。我昨晚用一把剪刀自己弄的。”
身后传来尖叫声。安德斯通小姐又板起面孔(她对其他孩子的态度并没有丝毫改变),转脸一看,顿时一脸惊恐。海泽尔·哈克斯利刚才用茶杯敲打自己,滚烫的巧克力全洒在她的脑袋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海泽尔?”安德斯通小姐气愤地说。“请原谅,茉莉。”
又是一声惨叫,罗杰把牛奶都倒在了头发上。安德斯通小姐“咔嗒”着她的假牙响板,像一只发怒的龙虾一样朝他扑去。“好吧,罗杰·费宾,为了惩罚你,咬你一下。”她“咔嗒咔嗒”地逼近哆哆嗦嗦的的罗杰,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下。
“哎——哟!”罗杰失声大叫,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茉莉身子一缩。她可没有通过催眠把安德斯通小姐变得这么凶啊。
埃德娜走到茉莉身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我觉得阿格尼斯脑子好像出毛病了。”
茉莉离开餐厅时,注意到戈登·波伊斯正用一个羊角面包敲打自己的脑袋。茉莉关切地望着他。
茉莉没有去主日学校。整个上午,埃德娜和安德斯通小姐都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埃德娜给茉莉做了美味可口的点心,安德斯通小姐给茉莉做了脚底按摩,佩图拉趴在茉莉膝盖上休息。中午十二点,茉莉觉得全身放松、心情舒畅,有信心对付下午的挑战了。
其他孩子都是步行去的,埃德娜陪伴茉莉走向那辆小面包车,替她背着帆布背包,并为她打开后车门。然后她和安德斯通小姐一起坐在前面的座位上。茉莉由专车送往欧石南镇政厅,佩图拉舒服地趴在她的腿上。
镇政厅是维多利亚风格的石头建筑,房顶像一个铜绿色的胡椒瓶。它的台阶朝两边伸展开去,像楼前的两撇小胡子。今天台阶上挤满了孩子,穿着各种各样演出服的孩子。带闪亮装饰片的衣服,高顶帽子,还有假尾巴。有些穿着唱歌跳舞的衣服,有些穿着变魔术的衣服,有些穿着演戏的衣服,还有的穿着哑剧表演的衣服。他们都是来参加才艺大赛的。每个孩子都由一个家长陪同。茉莉简直挤不过去。家长们忙着给孩子们梳头发,缝最后几个针脚,给孩子们鼓劲儿。
“吉米,放开胆子表演……让他们看看你是好样儿的。”
“萨利,唱歌时别忘了带点儿微笑。”
“记住,安吉利卡,眼睛是最重要的。”
“这绝对没错。”茉莉想,一边费力地走上台阶。
谁也没有注意身边挤过的这个瘦巴巴的、其貌不扬的女孩子。谁也没有注意停在路上等着接她的那辆面包车。
茉莉紧紧抓着旅行背包,朝门厅前面的一张桌子走去。那本催眠书就安安稳稳地躺在背包里呢。
“姓名?”一个带着莱茵石眼镜的女人问道。
“白茉莉。”
“地址?”
“哈德威孤儿院。”
女人递给茉莉一张写着她姓名的卡片。“演出开始时,你一定要在后台,别人会告诉你什么时候上台。祝你好运。”她慈祥地笑着说。
“谢谢,我正需要祝福呢。”
茉莉走过铺着镶木地板的通道,来到天花板很高的大厅,那里放着一排排金属椅子,椅子上铺着红帆布座垫。有几把椅子上已经坐着人了。茉莉看见大厅中间有一个低矮的平台,上面放着六把椅子,是给评委们坐的。
茉莉周围的通道里响着无数条嗓子试唱音阶的声音,这是参加比赛的孩子们在做准备练习。她与海泽尔和辛西娅擦肩而过,她们俩都朝她做了个鬼脸。她走进后台,就好像跨进了一只鸟笼子,里面满是五颜六色的小鸟,都在叽叽喳喳、呱呱哇哇地叫个不停。爸爸妈妈们围着孩子大惊小怪地张罗,孩子们对他们的演出服大惊小怪地挑毛病。空气里充斥着演出前的紧张情绪。看到眼前这些孩子都有家人陪伴,茉莉从心里感到羡慕。她转过身,在墙角的电视机前坐了下来,电视开着,但没有声音。茉莉觉得,只有让她赢得比赛才算公平。其他孩子跟她比起来,生活得太舒服了。但是茉莉的信心在一点点地溜走。她看着电视,希望能镇静下来,手心不要这样大量地出汗。


第二部分她成功了(2)

电视上在插播广告,播的正是那则冰趣广告。欧石南镇那幅大型冰趣广告牌上的那个男人,正在电视上扬着脖子喝一罐冰趣。茉莉觉得一下子安心了,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这则熟悉的广告上。“喔,你真是好酷,我可以喝一口你的冰趣吗?”茉莉替那个穿着闪光游泳衣的女人说出台词。然后又说出广告上那个男主角的话外音。“嘿,一罐冰趣在手,世界果真就不同了。”茉莉知道这会儿该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盖过一切地说,“冰趣……缓解的不仅是你的口渴!”
茉莉看着广告,开始思念起罗基来。他们一起扮演冰趣广告时,总是笑得那么开心。她真希望他们俩此刻都在那片天堂般的海滩上。可是就在这时,托德雷夫人走进了候演厅。这位老师惊天动地的喷嚏声,把茉莉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啊——啊——啊——啊——嚏!哦,”她用一块手帕擦着鼻子,轻蔑地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特殊的才华。”
“你会感到吃惊的。”茉莉冷冷地说。
“知道吗,我是评委。”托德雷夫人宣布道,一边又打了个喷嚏。
“我知道,我迫不及待地要为你表演呢。”茉莉兴高采烈地说,托德雷夫人摇摇摆摆地走开了。
又过了五分钟,一个穿着闪闪发亮的红马甲的男人走了进来,开始给大家发卡片,卡片上写着数字。
“我可以最后一个表演吗?”茉莉很有礼貌地问。
“当然可以。”那男人给了她一张三十二号的卡片,取走了那张写着茉莉姓名的纸片。
比赛开始了。这时更衣室里两个男孩为一根魔杖打起架来,茉莉便离开了那里。她走到舞台侧翼,旁边有个女人坐在小凳子上,负责操纵帷幕。茉莉在这里可以从侧面看到舞台上的情景。每一个节目演完,那女人就拉一拉绳子,沉重的天鹅绒帷幕就合上了,空气里腾起一股霉味儿。主持人,那个穿着红马甲的男人,便轻快地走到帏幕前,报出下一个节目。
茉莉看着她前面其他参赛者的表演。踢踏舞,魔术,哑剧,芭蕾舞,有个男孩带着一套架子鼓,表演了五分钟架子鼓独奏,有个女孩模仿各种电视明星。有些孩子随身带着乐谱,交给坐在舞台侧面一架白钢琴旁的钢琴师。她观看了口技表演,唱歌,乐器表演,喜剧表演,还有几位参赛者因为怯场而败下阵去。每一个节目演完,演员就从前面的台阶下去,坐在观众席中。每到这时,茉莉的就紧张得胃里直翻腾。
她眼睛对准帷幕上的一个洞眼,想看看观众们是什么样儿。她看见胖胖的琴科布里夫人坐在前排,正乐呵呵地望着舞台上。但是茉莉只能看见被舞台聚光灯照亮的前面几排。其他的观众都被笼罩在黑暗中。这使她感到紧张。如果她看不见那些观众的眼睛,又怎么能肯定他们是不是看着她呢?如果后排某位母亲正忙着在提包里找东西,或者某位评委正弯腰系鞋带,他们可能就不会望着茉莉的眼睛。如果他们没有被催眠,她的秘密就会败露。茉莉不知道怎样单靠她的声音给这么多观众集体催眠。“只用声音给人催眠”那一章的内容被人从书里撕掉了。唉,太可怕了。
“第二十七号,海泽尔·哈克斯利。”主持人宣布。
海泽尔快步走上舞台。茉莉应该尽情享受这美妙的一刻。前一天晚上,她和海泽尔有过一次“面谈”。可是此刻茉莉只顾担心怎样才能看见所有的观众。
海泽尔开始跳舞了。跳舞?说是跺着脚在舞台上乱走还差不多。海泽尔不停地跳上跳下,拼命用脚顿着舞台,好像要把钉子砸进地板。她唱起了那只小猫的歌,声音像鬼哭狼号,歌词也完全变了样。现在的歌词是这样的:
对不起我不会把舞跳
对不起我还是小宝宝
对不起我是个淘气包
因为我脑子不开窍


第二部分她成功了(3)

然后她微笑着走下舞台,似乎刚才的表演足以赢得奥斯卡奖,观众们惊讶极了,大厅里鸦雀无声,接着才有几个人半心半意地拍了几下巴掌。
“哦,天哪,”坐在凳子上的女人说,“我想这肯定不会得奖的。”
“第二十八号。”主持人宣布。茉莉的胃部难受得缩成一团,自信心一点点地逃得不知去向。那一片黑压压的观众真是太吓人了。她坐下来,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使眼睛的感觉发挥作用,可是怀疑不断地涌上心头,打乱她的注意力。这简直太可怕了。接着茉莉急中生智,想出了一条妙计。她希望能够奏效。
“第三十号。”主持人宣布。茉莉使劲、使劲地盯着地板。
第三十号是个男孩,他表演的节目是模仿小鸟,观众们不停地发出“喔”“啊”的赞叹。第三十一号是个女孩,打扮成希腊女神的样子,她唱歌的时候,茉莉挣扎着鼓起所有的勇气。成败在此一举。
她聚集起目光,拍了拍主持人的肩膀。他转过头来,茉莉紧紧盯住他的眼睛。然后茉莉转向那个拉幕的女人,也紧紧盯住她的眼睛。第三十一号表演完了,快活的主持人回到舞台上。
“现在,排在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他说,“是我们的第三十二号……白茉莉小姐。”
茉莉走上舞台,两只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劲儿地出汗。帷幕拉开了,热辣辣的聚光灯打在她的脸上。茉莉走向麦克风,紧张得胃里一阵阵抽搐。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生怕自己压根儿就不记得怎样催眠,更不用说给整个欧石南镇的所有观众催眠了。她望着大厅那头的黑洞,感觉到那里的人们都在望着自己。空气里弥漫着热切的期待。大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声咳嗽和托德雷夫人按捺不住的喷嚏声。
“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她紧张地说。“我是白茉莉,今天下午我要给大家表演我看出别人心思的能力。”
她听见观众中传来饶有兴趣的窃窃私语。
“因此,我必须能够看到你们,女士们先生们,男孩们女孩们,现在大厅的灯光全部亮起。”
茉莉用手挡住聚光灯的光线朝上看。“灯光师,请关掉聚光灯,打开观众席的灯。”
“啪”“啪”两下,舞台聚光灯熄灭了,观众席上方的一组灯光亮了起来。下面坐着许多人。茉莉注意到坐在前排的海泽尔正用猫尾巴使劲抽打自己。
“大家好,”茉莉说,觉得心里平静些了。“现在,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们给我一点时间集中意念、做一些思考,我就可以向你们展示我的本领了。我很快就会得到心灵感应……感受到你们的思想,我就会说出来你们在想什么。”
茉莉盯着地下。
从观众的角度来说,这个女孩子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她站在那里,很戏剧化地做出集中意念的样子。当然啦,至于看透别人心思的那一套,完全是一种表演,不过这个女孩子演得挺像是真的。看看她究竟怎样猜出别人心思,倒也蛮有意思的。说不定她在观众席里有几个“托儿”,到时候他们会假装以前从没有见过她。
接着,让他们吃惊的是,当女孩子抬起头来,大厅里的每个人再看她一眼之后,都暗想这个女孩子比他们刚才以为的要“特别”得多。这个瘦骨如柴、相貌平平的孩子其实很有魅力。观众们越仔细端详茉莉,纳闷他们刚才怎么没有发现她的迷人之处,他们就在她催眠的目光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不会要很长时间的。”茉莉一边说,一边有条不紊地扫过一排排惊愕的脸,核对每个人的眼睛。核对只要一秒钟就够了,她感觉到那种融合感越来越强烈。茉莉惊奇地发现大多数观众几乎立刻就败倒在她的魔力之下,就连评委也不例外。托德雷夫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老癞蛤蟆,嘴巴张得老大。琴科布里夫人似乎要忍不住咯咯大笑一场了。
惟一有点麻烦的是六排的一个女人。“夫人,对,就是你,六排那位戴墨镜的,麻烦你把墨镜摘掉。”
当那女人摘掉墨镜时,茉莉发现她已经处于催眠状态。一个男孩想去上厕所,差点逃脱了茉莉的罗网,幸亏茉莉及时发现了他,把他半路叫回到座位上。当男孩回到座位上,睁着两只呆滞无神的眼睛时,茉莉相信每一个人都被她稳稳当当地控制在掌心里,尽管她的掌心出了那么多汗。她甚至使劲盯了一下灯光师。“现在,再把观众席的灯光调暗吧。”茉莉对他说。
在耀眼的聚光灯下,她开始对她的观众们说话。
“你们……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她说道。“你们都不会记得我登上舞台是为了看出别人的思想,你们会以为我上台之后……”茉莉清楚的指示在镇政厅里回荡。


第二部分她成功了(4)

茉莉的表演开始了。所有的观众都惊愕地靠在椅子上。这个白茉莉的歌舞节目真是太精彩、太才华横溢、太引人入胜了,他们觉得是在亲眼目睹一颗新星冉冉升起。这女孩子简直是个天才,那么富有魅力,而且幽默滑稽,脸蛋儿也长得漂亮。她跳起舞来轻盈优美,双脚似乎不沾地面。她唱起歌来像个天使,而且她还会说笑话。多么好玩的笑话啊!逗得他们不停地笑啊笑,简直都笑岔了气。
实际上,茉莉只是站在舞台上,向观众们描述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表演结束前,茉莉又专门对托德雷夫人说了一番话。
“从现在起,你逢人就说你是一个多么糟糕、多么仗势欺人的老师。”茉莉对她说,托德雷夫人嘴巴一张一合地表示同意,活像一只肥胖的金鱼。
然后茉莉拍了一下巴掌,立刻,每个人都从催眠状态中醒了过来。全体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和尖利的唿哨声。第三十二号,白茉莉。她毫无疑问、不容争辩地成为了获胜者!她一片小趾甲盖里的才华,就比所有其他人的才华加在一起还多。她站在那里,穿着朴朴素素的裙子和衣服,这正好可以表明所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演出服装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是啊,白茉莉一登上舞台就光彩照人,根本不需要服装和化妆。这个女孩子有一种超凡的魅力,她简直是——太讨人喜欢了。毫无疑问,她具有人们称之为“明星素质”的特殊魔力。
观众们不停地拍着巴掌,把手都拍疼了。茉莉站在那里,面带微笑,频频鞠躬。她喜欢这样的掌声,喜欢被人崇拜的滋味。最后,她走下去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旁边的人都交口不迭地向她表示祝贺。
“梦——茉莉,真是太——太精彩了。”琴科布里夫人结结巴巴地说。就连海泽尔·哈克斯利也含情脉脉地朝她微笑,茉莉发现这种感觉令人作呕。
接着,评委们顺着过道走上舞台。托德雷夫人排在第二位,紧跟着市长。“知道吗,我是一个糟糕的、仗势欺人的老师。”茉莉听见她告诉身后的那个男人。
“我知道,”那男人说,“我有个孩子在你的班上。”
当市长宣布茉莉以优异的才华获胜时,其他评委都忙不迭地点头,就像你在汽车后架上看见的那些点头玩具一样。
“……毫无疑问,她是本镇有幸亲眼目睹的最有才华的孩子。因此,请大家再一次为我们自己的、土生土长的白茉莉热烈鼓掌吧。”
茉莉走上台去领取奖金。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成功了。当她站在欧石南镇上方的小山头上望着那幅冰趣广告时,她最热烈的渴望就是成为有钱的、好看的、讨人喜欢的人。现在,她只用眼睛一扫过去,这些愿望就都实现了。
“非常感谢。”她腼腆地说。
她抓住那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满了新崭崭的钞票,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感觉,想尽快离开她的犯罪现场。于是,她摆姿势让人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就离开舞台,快步走出了镇政厅。没等有人发现她已经离开,她就三步两步地下了镇政厅的台阶,钻进她那辆有专门司机的小面包车里了。
“去欧石南旅馆。”她吩咐道。
埃德娜转脸朝她微笑,佩图拉跳到她的膝盖上,安德斯通小姐顺从地望着她。“好的,女士。”
橡胶轮胎在路上擦出刺耳的声音,面包车迅速开走了。


第二部分追赶开始了(1)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那天下午,茉莉和佩图拉在欧石南旅馆开了一个房间。这远远不是世界上最好的旅馆——床铺很旧,高低不平,栎木家具上满是划痕,磨损得很厉害——但茉莉只想歇一口气,这个地方就蛮不错了,而且佩图拉发现那把扶手椅很舒服。
茉莉吩咐安德斯通小姐和埃德娜在小面包车里等她,她则开始实施她计划的下一个步骤。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国际接线员。
“那家人姓阿拉巴斯特,住在美国。”茉莉解释说。
“恐怕你必须说得更精确一些,”接线员回答。“哪个州,哪个城市?”
“普切斯特,或皮切斯特,或波切斯特。就在纽约附近的什么地方。”
“对不起,还是太模糊了,”那女人说,“纽约有好几千个阿拉巴斯特……要把他们都查一遍,我得花整整一个晚上。”
“你——是不是——觉得——很——放——松?”茉莉慢慢地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接线员说。“如果你在搞恶作剧,请立刻挂断电话。”
“不是,好吧,谢谢你的帮助。”茉莉说。她觉得非常失望,看来寻找罗基远不像她预料的那么容易。
不过,茉莉待在旅馆房间还是很兴奋的。她打开电视,坐下来清点她得到的奖金。信封里,那些钞票用一根宽宽的纸条捆在一起。茉莉扯断纸条,把钞票像纸牌一样摊开成扇子的形状。茉莉手里从来没拿过十镑的钞票,五十镑的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六十张五十镑钞票了!整整三千英镑哪,这么多钱,看着真舒服,闻着也舒服,摸着更舒服。这钱使茉莉感到自由自在,无所不能。带着三千英镑,她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澳大利亚,印度,中国。她只要买一张机票,就可以远走高飞。她也可以把钱都用来买糖。买好几卡车的糖。
茉莉不想买糖,但有几件东西她确实很需要。于是,她把钱收进口袋里,用校服裹着那本宝贝催眠书,带着佩图拉出去购物了。
十分钟后,她们走在欧石南镇的马路上。茉莉提着佩图拉的一只旅行篮,那是她在“爱心动物”宠物商店里买的。佩图拉脖子上套着一根崭新的红项圈,看上去又得意又漂亮。
茉莉在眼镜店前停下脚步,心血来潮地走了进去。五分钟后,她出来了,戴着一副墨镜。她一直想要一副墨镜,而且现在她觉得,要想伪装自己,墨镜也是很有用的。她不想让别人认出她就是在大奖赛上表演的那个人。她继续往前走,拐过前面一个街角,在“霉里淘金”这家老古玩店的木框橱窗前停下脚步。
橱窗里展示的是个古怪的大杂烩,各种好玩的东西应有尽有。透明的玻璃弹珠,雕花玻璃的高脚酒杯,有秘密隔层的银匣子,一把带鹦鹉把手的阳伞,各种放大镜,一件紧身外套,一只巨大的鸵鸟蛋,一碗蜡做的水果,一把宝剑,一双维多利亚时代的骑马靴。这时,在橱窗后面的一张天鹅绒小台面上,一个金色的圆盘吸引住了茉莉的目光。圆盘表面刻着深色的螺旋形花纹,似乎把茉莉的目光拖拽过去。这东西真漂亮,尽管茉莉的呼吸使橱窗玻璃变得模糊,但她很有把握地看见圆盘上拴着一根链子。在茉莉看来,一个理想的钟摆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茉莉摘掉墨镜,推开店门走了进去。门框上方一只古色古香的铃铛响了起来,惊动了店主姆德先生,他正在后面擦拭一副古玩眼镜。他敏捷地用舌头舔舔手指,拧了拧浓密的眉毛,快步走到前面迎接顾客。当他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带着一条哈巴狗时,他的热情劲儿消退了。
“下午好。”他说,整了整他的硬领。
“下午好。”茉莉说着,把目光从那个装满饰物和花哨别针的陈列柜上抬了起来。
“你想要点什么?”姆德先生问。
“噢,劳驾,我想看看你橱窗里的那个钟摆。”茉莉打定主意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她需要一个理想的、沉甸甸的钟摆,用它作为礼物来庆祝她的催眠术大获全胜,是再合适不过了。
“钟摆……呣……”店主支吾着。
他走到橱窗前,把手伸进去取出一个托盘,放在他和茉莉之间的玻璃柜台上。
“我想这里面应该有一个钟摆的。”
茉莉望着托盘。托盘里满满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珠子项链、手链、小圆挂坠,还有各种挂件,但她梦寐以求的那个钟摆不在里面。
“呵,我说的是橱窗后面放在天鹅绒上的那个金色钟摆。”她仔细解释。
“呣,”姆德先生假装咳嗽,“恐怕那个钟摆不是你能够买得起的,小姐。”他取来那个带链子的古玩钟摆,拿在手里旋转着让茉莉欣赏。现在离得这么近,钟摆看上去比刚才还要漂亮。上面的金子已经磨损,但没有凹痕,那个螺旋形雕刻得非常完美。
“多少钱?”
“呣……呣……五百五十英镑。二十二克拉纯金,年代也很久了。也许对你的钱包来说,这个更加合适些。”姆德先生拈起一根焊锡项链,上面镶着一块暗淡无光的棕色石头。茉莉没理睬这个焊锡的玩意儿,继续仔细打量着金钟摆。它上面的螺旋形似乎在茉莉的注视下旋转。它的诱惑不可抵挡,茉莉一定要买下它。以前总是买不起东西,茉莉已经厌倦了那种滋味。从现在起,她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她动作夸张地把手伸进口袋,抽出那一卷现金。“我要买这个金钟摆。”她很有礼貌地说,一边数出十一张五十镑的钞票。
姆德先生惊讶极了。“你一定在赛马会上交了好运!”
“不,是在才艺大赛上交了好运。”茉莉解释说。
“喔!你就是那个获奖的女孩子!我孙女儿打电话给我,跟我谈到你了。她说你简直是棒极了!”老人无法掩饰他的惊奇。他怎么也不明白,像茉莉这样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还有点丑陋的女孩子,那些人怎么会认为她“可爱”、“了不起”、“讨人喜欢”——他的孙女儿就是这样形容她的。“那么让我们握握手吧,”他说。“祝贺你。”


第二部分追赶开始了(2)

他握了握茉莉汗湿的手掌。“这么说,你把他们逗得全都笑岔了气?”他说,隐约希望茉莉能给他表演个段子,或说个笑话给他听听。
“呣。”茉莉说,脸上露出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所以你来给自己买一件礼物?”店主按了一下小钱柜上的按钮,钱柜叮令一下弹开了,店主把五百五十镑钞票放了进去。
“是啊。”
“那么你是从哪儿学会那样表演的呢?”
茉莉心情很好,非常兴奋,也就不介意跟他多说两句。“从一本很老的书里。”她神秘地说,拍了拍校服下面那件沉甸甸的大东西。
“你在开玩笑!”
“没有,是真的。这是一本很不一般的书。”
“所以你走到哪儿都带着它。”店主说。
“没错。”茉莉说。
店主把茉莉买的钟摆包起来。“谢谢你,好好享用你的挂件吧。”
“谢谢。再见。”
“再见。”
茉嫠把包裹塞进口袋,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店门上的铃铛响了,另一位顾客走了进来。随着一股小雪茄的烟味儿,他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轻轻撞了茉莉一下。
茉莉走出商店,把那件脏兮兮的蓝色校服的领子竖起来,又戴上新买的墨镜。姆德先生盯着她的背影。
新来的顾客挡住了他的视线。“让我再看看你今天上午拿给我看的那副眼镜。”他吩咐道。
“啊,好的,诺克曼教授。”姆德先生说着,摇摇脑袋,从恍惚状态中缓过神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刚才擦拭的那副眼镜,放在柜台上。“你真是猜不出来,刚才在这儿的那个女孩子,竟然赢得了小镇的才艺大赛!”
他这位急躁、矮胖的顾客对欧石南镇当前的生活根本不关心。但他对一百年前欧石南镇的生活倒是颇有兴趣。他发现姆德先生,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古玩家,竟然熟悉小镇名人洛根博士的身世,而且还收购和出售洛根巡回催眠演出时用过的廉价艺术品,从那以后,他已经好几次光顾姆德先生的小店了。
今天诺克曼先生回到这家商店,是为了此刻放在柜台上的那副古玩眼镜。黑色镜片上有一个白色的旋涡图案,据说曾经是催眠大师本人的东西。
“可以抵挡带催眠力的目光,”姆德先生解释说。“好玩,但纯属无稽之谈。不过我认为,”他怀着期待补充道,“对你博物馆的收藏是很合适的。”
眼镜很贵,诺克曼教授还没有决定要不要买。他拿起眼镜,用一根肥胖的、指甲长长的手指搔了搔油腻腻的八字胡。姆德先生继续盯着马路上茉莉和佩图拉的背影,她们悠闲地走着,一路看着商店的橱窗。
“你能绝对肯定,洛根博士写的那本书没有从你手里漏过吗?”诺克曼说。“为了我组织的催眠术展览,我的博物馆会不惜重金购买它的。”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店主说,满不情愿地把目光从茉莉身上收回。“看来她跳舞可以跳得像金杰·罗杰斯一样好。我女儿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在我看来她相貌平平。唉,这大概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吧。”
“是啊,是啊。”教授说着,戴上那副奇怪的眼镜,抬头望望天花板。
“她给自己买了一个漂亮的金挂件,不过她管它叫钟摆。一个小孩买这种东西,真是滑稽。我希望她不要把那笔奖金全都糟蹋掉。”
“钟摆?”诺克曼教授说,突然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店主身上,那双戴着旋涡镜片的眼睛盯住了店主。“她赢得了多少奖金?”
“我想是三千英镑。真是惊人,是不是?她看上去太不起眼了。咳,你知道那句老话,‘看一本书不能光看封面’。说到书,我倒想起来了,当我问她是从哪儿学会那样表演时,她说,‘从一本很古老、很不一般的书里。’一个多么古怪的孩子!”
“什么书?”诺克曼追问,他的鼻子抽动着,像一条狗闻到了什么气味。
“她随身带着的一本书。”
诺克曼教授赶紧摘掉古玩眼镜,终于朝街上的那个女孩子望去。她正站在报刊经销处外面看通知呢,在她那件蓝色的校服下面,在她的臂弯里,别别扭扭地夹着一个大大的、有棱有角的、长方形的东西。诺克曼顿时感觉到他终于发现了目标,激动得喘不过气来。整个周末,他都在欧石南镇游荡,寻找拿着他那本书的人,渴望面前出现这样一幅画面。现在他终于时来运转了。他有绝对的把握。他脑子飞快地转动,想着姆德先生刚才说的关于这个女孩子的情况。她买了一个钟摆,赢了一大笔奖金,每个人都认为她很了不起,实际上她很平常,而且她成功的秘密就在一本古老的、不同寻常的书里。而这本书,她显然不想让别人看见,所以藏在衣服底下。诺克曼一下子产生了强烈的直觉:这个怪模怪样的女孩子的校服下面藏着的那个东西,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催眠书。
这时,茉莉和佩图拉拐过街角不见了。教授冲过去抓门把手,又忽然想起了眼镜。
“这副眼镜我买了,”他说。“你上次说它卖多少钱来着?”
“这是绝无仅有的希罕货啊,”姆德先生精明地说。“四百五十英镑。”他把那副银框眼镜递了过来。
诺克曼的脑子飞速地转动。他知道店主是在漫天要价,这令他很反感,但如果这副眼镜真的能有效地抵挡催眠术,他就可能需要它,而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讨价还价。
“我买了,”诺克曼教授把钱放在柜台上。“不用包了,”他说。“如果再得到跟催眠有关的任何东西,打电话到美国找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没问题。”店主高兴地说。一个下午卖出这么多东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看来星期天开门营业真是个好主意啊。“再见。”


第二部分追赶开始了(3)

诺克曼教授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小店,把小雪茄丢在地上,焦急地东张西望,寻找那个女孩子。他呼哧呼哧地顺着街道,朝她们离开的方向追去,激动得一个劲儿地打嗝。
这个时候,茉莉和佩图拉已经回到了旅馆,安德斯通夫人和埃德娜都忠心耿耿地等在面包车里。
茉莉来到她的房间,收拾好旅行背包,下楼支付这一下午的房钱。然后她走到面包车旁,上了车。佩图拉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
“小姐,去哪儿?”安德斯通小姐问,声音从橡胶般的、没牙的嘴里发出来。她的假牙还没有装进去。
“去机场。”茉莉自信地说。她往椅背上一靠,亲热地抚摸着佩图拉。
诺克曼教授一直在别的商店里寻找女孩子,这时匆匆地奔到旅馆的车道上,正巧看见一辆蓝色的面包车开出来。开车的那个女人,眼神活像个疯子,脑袋上似乎顶着一条短裤。当车子汇入车流时,诺克曼教授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相貌平平的才艺大赛获胜者。她像个小女明星一样坐在面包车的后座上,身边蹲着一条哈巴狗,膝盖上放着一本大大的、深紫红色的书。透过低矮的车窗,他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毫无疑问,是一本护照。
诺克曼这下知道了,催眠书果然在这女孩子手里。他朝面包车的背影冲过去,想再靠近一些,却是白费力气。他没有撵上面包车,脚底下还绊倒了。他吸了满嘴的废气,心里开始恐慌了。诺克曼意识到,那本催眠书,他的宝贝书,正从他的身边溜走。那本书是他的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他那个精心策划的秘密计划,一旦成功,就会把他送上事业的最高峰。如果没有那本书,他就永远不可能完成他的宏伟目标。现在,这女孩子拿着护照,很可能打算远走高飞了。诺克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头冲进了旅馆。
“给我定一辆出租车,给我结账。”他粗暴地命令前台接待员。然后三步两步奔上楼梯,双下巴一个劲儿地颤悠。
他下来后,冲到前台,衣服把他的提箱撑得鼓鼓囊囊。“真遗憾,你这么快就走了。”女接待员说。诺克曼教授嘟囔了几句,把信用卡扔给了她。他心里头焦躁不安。千万不能让那个女孩子逃脱。
“出租车在那儿?”他一边在账单上签字,一边凶狠地问道。
“旅馆门外有一个出租车停车处。”接待员回答,她怀疑教授是不是快要发病了。“你没事吧,先生?”
诺克曼没有回答。他已经冲出了大门。
“去机场。”他对正在看报纸的昏昏欲睡的出租车司机吼道。这是冒险的一着,但他相信女孩子肯定去了机场。
车子开动了,诺克曼一心希望不要碰上红灯。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淌下来。出租车在镇上开得很顺畅,他意识到他还能够抓住那个女孩子,这才开始平静下来。
命里注定那本书是他的,他所要做的就是紧追不放。


第三部分飞往纽约(1)

从欧石南镇开车到机场,需要一个半小时。茉莉坐在小面包车的后座上,抚摸着佩图拉,望着窗外的乡村景色飞快地向后掠去。她把这一切都印在脑海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因为她要去美国寻找罗基。即使再也回不来了,她也不在乎。她其实并不知道究竟要去美国的什么地方,但她并不担心。她感到自己勇敢、强壮,迫不及待地想去看世界。
安德斯通小姐发了疯似的把车开得飞快,到了机场,她和埃德娜争着把茉莉从面包车里扶出来。她们互相拥抱着寻找安慰,安德斯通小姐穿着那件剪得支离破碎的西服,脑袋上顶着自己的短裤,埃德娜穿着紧身的、意大利款式的雨衣,这两个人现在看上去简直蛮可爱呢。她们用手帕擦着眼泪,埃德娜的手帕上还绣着意大利地图。
“哦,茉莉,我们会特别特别想你的。”埃德娜哭哭啼啼。
“祝你好运,茉莉,亲爱的。”安德斯通小姐抽抽搭搭。
“谢谢你们。”茉莉兴高采烈地说。佩图拉用狗眼恶狠狠地瞪了一下安德斯通小姐。
“给我们寄明信片来。”
“保持联系。”
茉莉点点头,接着她灵机一动,决定给她们每人一份离别礼物。她拍了一下巴掌,两个人立刻进入深深的催眠状态。“现在,你们两个听好了,”茉莉说。“我要给你们一些新的乐趣……这样你们的生活就会更加……更加有趣。安德斯通小姐,从现在起,你会狂热地爱上……”茉莉东张西望寻找灵感,“……爱上,爱上飞机和飞行。是的,就是这样。你要学会开飞机。至于埃德娜,你会更加热爱意拉利烹调和意大利。你会爱上意大利时装,呣……意大利汽车,哦,当然啦,还有语言,你要学会说意大利语。从现在起,你们俩对所有的孩子都特别地好。”
茉莉对自己感到满意,因为她对哈德威孤儿院的每个孩子都宽宏大量。她拍了两下巴掌,安德斯通小姐和埃德娜从催眠状态中醒了过来。安德斯通小姐又开始抽抽搭搭。
“哦,茉莉,你运气真好,马上就要坐飞机了,”她抽咽着说。“我一直想飞上天去。”
茉莉把佩图拉抱进它的旅行篮。“那就再见了。”她说。她转身离去,当她走进机场大楼时,安德斯通小姐和埃德娜的哭叫声便渐渐听不见了。
“天哪,哦,天哪。”茉莉不出声地说。
“劳驾,我想买一张下个航班到纽约的机票。”
航空公司的职员坐在桌前,望着这个下巴只齐到柜台顶上的、不起眼的小女孩。“对不起,机票只卖给十六岁以上的乘客。”
茉莉摘下眼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这位穿制服的女人,那目光不可抵挡。“我十六岁了,”茉莉把护照递给女人。那职员立刻看到眼前的姑娘显然至少有十六岁了。茉莉把一些钱递过去。
“女士,我刚才脑子有点糊涂,我向你抱歉。可是,恐怕你得在那边的售票台买票,而且下一个航班已经来不及检票了。乘客们登机都快结束了。飞机二十分钟后就起飞。”
茉莉增加了她目光的威力。
“真是对不起,”穿蓝制服的女人迷惑地说,“我不知道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女士,对于您这样一位VIP客人,我当然可以把一切安排妥当。机票是四百五十英镑。你有行李吗?”
“没有。”
女人接过茉莉的钱,写下几条内容,递给她一张手写的机票和一张登机牌。
“请尽快赶到第二十五号登机口。祝您旅途愉快。”职员亲切地笑着,茉莉转身走开。然后职员站起身,走到售票台前,记下刚才现金交易的情况。



第三部分飞往纽约(2)

茉莉匆匆穿过出发大厅的大门,走到X光机器前。她发挥了一下她的眼光优势,那安检人员便放她通过了,没有检查她的狗篮。茉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免税商店和铺着地毯的通道,终于找到了第二十五号登机口。
诺克曼教授赶到了售票台,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刚才有个小女孩在这里买了一张票吗?”他气势汹汹地问。“她应该是用现金买的票。”
“先生,每天在这里买票的人有好几百个呢。”售票员没好气地说。
“是啊,是啊,”诺克曼教授粗暴地说,“可是一个女孩子,十来岁的女孩子……她……”
“先生,我们不卖票给小孩子。而且,这样的信息我们是不能透露的。”桌子后面的电话响了,那女人转身去接。教授探过身,扫视她面前的几张纸,倒着辨认那上的字。
在她的记录上,有一项似乎是一位茉莉·M现金支付了一张去纽约的机票。
“给我一张去纽约的机票。我要搭两千次航班。”
女人看了看她的记录,恼火地用手挡住。“八点钟的飞机恐怕赶不上了,登机口已经关闭。”
确实如此。茉莉作为最后一位乘客,已经登上了飞机。
茉莉给空中小姐看了看她的“经济舱”机票,同时眼睛放了放电。“我想是头等舱吧。”她说。空中小姐便护送她来到飞机前面的头等舱包厢。她把藏在篮子里的佩图拉放在旁边的空座位上。
诺克曼教授气得直跺脚,暴跳如雷,而茉莉正在系上她的安全带。一位机场保安人员用手按住教授的肩膀,而一位空中小姐给茉莉端来一杯桔子汁。诺克曼教授只好买了下一趟去纽约航班的机票,五个小时以后才起飞。
飞机隆隆地滑过跑道,飞向逐渐黑暗的天空,茉莉朝窗外望去。这是她第一次乘飞机,她觉得坐在一个金属的庞然大物里飞来飞去怪可怕的。她的手心开始出汗。接着她注意到所有的空中小姐都那么镇静自若,她也就放心了一些。她望着窗外,看到随着飞机越升越高,机场闪烁的灯光逐渐远去。她朝西面哈德威孤儿院的方向望去。孤儿院就在那里,在好远好远之外。茉莉放心地舒了口气。幸亏她远走高飞了。现在孤儿院再也不能给她什么了,而且她相信她肯定会见到罗基的。然后一切都会无比美妙。也许她可以催眠那一家人,让他们把她也收养下来。或者,她和罗基干脆一块儿逃跑,从此流浪四方。想起美国,茉莉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经常在电视节目里看见美国。很快,她就要过上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了。她再也不会只靠看广告才能到美国去了。
茉莉开始研究她扶手上的小电视屏幕。
诺克曼教授从机场顶上的观看廊里,看见了飞机起飞的情景,气得直喘粗气。“白茉莉,”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搞清你的底细了,白茉莉……”他摆弄着脖子上挂的那个金蝎子饰物。“这么说,你弄到了那本书,还学到了一些技巧。好吧,你还真是个聪明的家伙。不过你还没有聪明到掩盖自己的足迹。你最好小心点,小家伙——我跟牢你了。等我把你弄到手,哇!——你就会后悔,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本书了。”


第三部分“下榻”纽约最豪华的宾馆(1)

飞往纽约的航程是八个小时,但茉莉坐在宽大的活动靠背扶手椅上,非常舒服。她看了两部电影,还把装在一个特殊海绵袋子里的免费润肤露都挤出来用了,搽得浑身香喷喷的。佩图拉咂着它在欧石南旅馆车道上捡的一块小石子儿,表现一直很乖。它只叫了一次,那是鸡肉大杂烩被端来的时候,但空中小姐以为那声音是茉莉发出来的。后来茉莉又要了一份杂烩,偷偷放进了佩图拉的篮子里。
当飞机越过低悬的云层,在纽约郊外的肯尼迪机场降落时,茉莉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她的奖金只剩下一千九百一十镑了。佩图拉的项圈花了五镑,旅行篮十五镑,墨镜二十镑,下午在旅馆开房间五十镑,钟摆五百五十镑,机票四百五十镑。一共一千多镑。钱花得像流水一样,这使她感到很吃惊。眼下,首先要做的是把钱换成美元,然后必须乘火车或搭出租汽车到……到纽约的什么地方呢?茉莉心里还没有底。她知道,如果能把某家旅馆当成大本营,她就能够成功地打开局面。在旅馆里又安全又隐蔽,她可以好好策划下一步的行动。
飞机降落时,茉莉手表上的时间是凌晨四点。
“女士们先生们,请将你们的手表往后调五个小时,”机长大声说。“纽约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希望你们这次旅途愉快,并盼望下次再见。”
茉莉太紧张、太激动了,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累。她戴上墨镜,提起旅行背包和佩图拉的篮子,二十分钟后,她已经口袋里装着美元,准确地说,是两千九百九十八美元,站在外面的出租汽车停车场了。佩图拉在街沟里撒尿时,停车场的一位女管理员操着很重的布鲁克林 口音问茉莉,“去哪儿?”
“纽约。”
“是啊,小姐,可是去纽约的什么地方呢?”
“市中心。”茉莉说,尽量表现出信心十足的样子。
“你大概想去曼哈顿岛吧。”女人在一张纸条上写下“曼哈顿”,交给一辆破旧的黄色出租车的司机,帮着茉莉把佩图拉提了进去。车门关上了,茉莉把身体滑进水桶般宽大的皮座椅。座位下面响起一个小小的录音的声音,“你好……我是纽约市长,请扣好安全带……我可不想在医院见到你!”
就在茉莉扣上安全带时,车里又响起一个更浑厚的声音,问道,“那么,去曼哈顿什么地方呢?”
茉莉抬起头,看着隔开她和司机的那道挡板。挡板顶上有金属格栅,上面有个推拉门,可以把钱递过去。茉莉只能看见司机的光秃秃的后脑勺。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粗声粗气地问,“大晚上的,你小小年纪,怎么一个人出来乱跑。你可得多加小心,这不是一个友好的城市,如果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会倒霉的。”
“我看上去小,实际上已经不小了,”茉莉回答。“我一个人独来独往地惯了。你知道吗,没有什么地方比我刚离开的那个地方更不友好的了。现在——我想去……哦……糟了……哦,飞了这么长时间,我把那家旅馆的名字给忘了。”茉莉假装在口袋里寻找一张纸片,装得还挺逼真。
“曼哈顿所有的旅馆我都知道,”司机吹嘘道。“它是什么样子?”
“是最气派、最古老的旅馆——你肯定知道……到处都是雕像,金碧辉煌——漂亮得要命。”
“噢,你说的是贝林汉姆吧?”
“对啦……对是它,”茉莉兴奋地说。“贝林汉姆。”
“好嘞,小姐,你坐好了。”
出租车汇入了车流。茉莉从没坐过颠簸得这么厉害的车。这辆破旧的老爷车转入公路,向着纽约、向着曼哈顿岛疾驶而去,她和佩图拉在后座上颠得七上八下。
茉莉惊讶地呆呆望着窗外。一切都是那么大。巨大的重型货车在六车道的大马路上隆隆开过,像一只只闪闪发亮的巨兽,无比宽大的车身前面闪着一排排耀眼的车灯。左右两边是无数座郊区的房子,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漆黑的、没有月光的夜晚,但马路上是一条由白色前灯和红色尾灯汇聚而成的湍急的河流。
颠簸摇晃了半个小时后,司机宣布,“我们到了。”拐过一个街角,窗外赫然出现了一座城市,是茉莉见过的最高大、最明亮、最气派的太空城市。所有的高楼大厦都是庞然大物,像是另外一个星球的建筑,而且它们都坐落在一个岛上。佩图拉把前爪搭在窗户上往外看,茉莉看到他们通过一座巨大的、亮闪闪的悬桥,驶往曼哈顿岛,不禁紧张得两手冒汗。他们越过水面,离小岛越来越近了,茉莉看见这些大楼果然大得吓人,她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有些大楼有好几百层高,几千个窗户都往外透着亮光。
“还有这么多人醒着!”茉莉惊叹道。
“是啊,你不知道吗,”司机大笑着说。“这是一个不夜城。”


第三部分“下榻”纽约最豪华的宾馆(2)

到了桥对面,出租车向右一拐,沿着河边又开了五分钟。在他们右边,水面上倒影着城市的灯光,在他们左边,一条条小马路通向正中央。这些马路都是笔直的,周围都是高楼大厦。
“曼哈顿街道的格局非常简单,”出租车司机冲一辆大卡车摁了摁喇叭,一边说道。“它们都是按照棋盘式街道布局设计的,就像你的数学课本,所以认路很容易。每条马路都有数字。看……七十大道……七十一大道……七十二大道。有些街道在公园东边,有些在西边。公园在正中央。我们正往小岛的东边去。这片地方,六十大道、七十大道和八十大道这里,被称作‘非闹市区’。非闹市区这片地方很小,但所有的富人都住在这里。告诉你吧,如今富人也住在闹市区了。是啊,是啊,曼哈顿越来越贵得离谱了,但街道上还是坑坑洼洼。”司机突然往旁边一拐,躲过一个大坑。到了东七十五道,他又往左一拐,把车停在一座气派而古老的大楼前面。
“到了,小姐,你应该给我三十五美元。”
一位身穿绿色西服、肩膀上挂着金色穗带、手戴白手套的门卫,走上前来替茉莉打开车门。茉莉付了钱,谢过司机,那辆黄色出租车就吱吱嘎嘎地驶进了夜色中。茉莉和佩图拉迟疑不决地走上大理石台阶,穿过一道厚厚的金色大门,走进旅馆大堂,站在那里看傻了眼。
头顶上,一个沉甸甸的镀金枝形吊灯,从镶着马赛克的闪闪发亮的拱形天花板上垂挂下来。脚下,金色的大理石锃光瓦亮。这里那里放着一些中国漆的椅子和咖啡桌,大堂后面有一只巨大的花瓶,里面盛开着异国的鲜花。茉莉在一面镀着金边的大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觉得自己穿着一身旧衣服实在太邋遢了。她可从来没到过这么豪华奢侈、芳香扑鼻的地方啊。
“呣,呣,”高高在上的接待员假装咳嗽,通过两只大鼻孔俯视着茉莉。“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茉莉转过身,朝站在一张黑色玻璃桌后面的那个衣冠楚楚的小个子男人走去。
“劳驾,我想要一个房间。”
“恐怕你年纪太小了。”
茉莉已经很累了,所以用了好大的劲儿才使眼睛进入“放电状态”。片刻之后,接待员就像一块软绵绵的大面团一样毫无表情了。他看了看他的登记簿。“对不起,女士,我们所有的标准间都满了。”
“满了?”茉莉不敢相信地说。“可是你们这里肯定有好多好多房间呀。”
“是啊,但一百二十四个标准间都有人住了。”
“噢,那么非标准间的情况呢?”
“女士,我们还有蜜月套房,在顶层。”
“我就要它。多少钱?”
“一晚上三千美元,女士。”
“什么……?要先付钱吗?”
“不用,女士。离开的时候再结账。”
茉莉只有两千九百六十三美元了。这点钱,在蜜月套房里住一个晚上都不够,但是她实在太累了,不想再出去满处找旅馆了。
“噢,好吧,我就要它了。”
“你的护照,小姐。”接待员说,但茉莉只是用眼睛瞪着他。
“你不需要看护照。”茉莉说。她不想在旅馆保险柜里留下自己身分——和年龄——的证据。
那男人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跟我来。”
他们乘电梯来到第二十二层,顺着一条铺黄地毯的走廊,走到125房间门口。接待员打开门锁,让茉莉和佩图拉进去。
茉莉觉得自己仿佛迈进了一个梦境。


第三部分“下榻”纽约最豪华的宾馆(3)

房间里富丽堂皇。因为是套间,所以有两个大房间,一间挂着乳白色的丝质窗帘,有一张巨大的四柱床,另一间放着沙发和矮桌。
“两个房间和浴室里都有电视机和音响设备,”接待员一边说,一边打开柜子,露出藏在里面的电视机和音响设备。“这里是小吧台,还有一份我们提供的各项服务的清单,从租用轿车,到带狗散步,到美容美发。‘极可意’按摩浴缸很容易操作,顶层还有一个游泳池和一个健身中心。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提供客房用餐服务,你需要什么,随时可以打电话。谢谢你,女士。”接待员鞠了个躬,退出去了。
茉莉蹬掉鞋子,跳到床上。“哇,哇!”她喊道,感到突然完全清醒了。佩图拉也爬了上来。“简直太棒了,是不是,佩图拉?看看我们吧。你能相信吗?昨天还在赃兮兮的哈德威孤儿院,今天居然在纽约最豪华的旅馆套房里!”佩图拉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作为回答,茉莉跳下床,打开小吧台的冰箱。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带冰块的桔子汁,给佩图拉倒了一碗冰凉的矿泉水,然后打开通向阳台的门。喧闹声立刻涌进了房间。出租车的喇叭声,送货卡车的喇叭声,垃圾车碾过路面时的吱吱嘎嘎声,警车的警报器声,还有人们的喊叫声、口哨声。整个城市都充满着生机和噪音。茉莉从没见过这么喧闹、这么繁忙的地方。她把佩图拉夹在胳膊底下,朝阳台外面望去。
现在已是午夜,但街道上还是车水马龙。城市在她周围耸立,像一片摩天大楼组成的丛林,汽车和黄色出租车则像密密麻麻的昆虫,在丛林的地面爬行。茉莉心想,不知道有多少人住在这里呢。接着她又想到,在这外面,在几百万纽约人中间,是不是住着一个和她有关系的人呢?罗基肯定就在这儿的什么地方——可是究竟在哪儿呢?她搂了搂佩图拉。“佩图拉,你的亲人在哪里?”佩图拉舔了舔茉莉的手。“是啊,佩图拉,你和我就是亲人,现在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茉莉望着下面这个生气勃勃的城市。她想,纽约人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容易被催眠。刚才,她的眼睛技法在接待员身上奏效了。这个套房每晚三千美元,全靠她的催眠力量起了作用。当然啦,她可以搬到一家比较便宜的旅馆,但茉莉喜欢这里的富丽堂皇,就想住在这里。而且,她现在兴奋得要命,根本顾不上操心这些事情。
茉莉关上阳台的门,进浴室去洗澡。她把几小瓶泡泡浴液都挤出来,产生了特别多的泡泡,当泡泡越堆越高的时候,她沉进了香气扑鼻的洗澡水中。她用遥控器打开了架在墙上的电视机。这里与哈德威孤儿院那间冷风飕飕的洗澡间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啊,就在最近,她还因为洗澡水超过了十厘米而遭受惩罚呢!她开心地笑出声来。
电视频道多得数不清。茉莉高兴地一个个搜索着。有新闻节目,谈话节目,音乐节目,减肥节目,宗教节目,还有电影。
还有没完没了的广告。茉莉注意到,有些频道每五分钟就插播广告,中间根本没有多少像样的节目。有些广告播了一遍又一遍。“请买这个……请买这个……你需要这个……你确实需要这个……”
茉莉看着看着,这些广告有规律地一再出现,使她感到惊讶。她第一次突然想到,广告实际上就像一种催眠术,一种劝说别人买东西的催眠术,一种洗脑。如果人们反复看到一则广告告诉他们“你需要这个”,说不定他们最后就会真的相信自己确实需要那种东西。后来,茉莉找到了她最喜欢的那则冰趣广告,顿时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她要成为沙滩上那些光彩夺目的人中间的一个,现在这理想已经不再遥远了。她跟着唱了起来。
“要想酷,喝冰趣……要想不俗,喝冰趣……人人都爱你,因为你喝了冰趣。”
电视上那个蓝眼睛的男人眨眨眼睛。“我这样迷人——因为我喝了冰趣。”
“我将来比你还要迷人呢。”茉莉喊道,把一块法兰绒搓澡巾朝电视扔了过去,然后按了一下浴缸旁边的水力按摩钮。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简直要被冲到浴缸外面去了。茉莉赶紧把按钮关上,泡沫停止了晃动。她对浴缸按摩这玩意儿没有把握,像是十个巨怪同时往她的浴缸里放屁。不过除了浴缸按摩,她觉得自己完全能够适应这种生活。问题是,她怎么样才能维持这种生活呢?
洗完澡后,茉莉钻到那张铺着缎子床单的四柱床上,想好好考虑一下。可是,她像睡在床脚的佩图拉一样,一下子就睡着了。
诺克曼要四个小时之后才能在肯尼迪机场降落。他在脑子里幻想着那个拿书的女孩的形象。欧石南镇的出租车司机告诉他,那女孩在几百个小镇居民面前表演,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美丽乖巧、这么聪明有才华的孩子。诺克曼惊异地发现,那女孩把那些观众都催眠了。这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竟然能学会洛根博士的高深学问,这使他感到无比震惊。但是,他对她的佩服,很快就被愤怒取代了。这个该死的孩子竟敢偷他的书?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那得意的笑容从她脸上抹去。他盼望得到她的道歉,而且希望是痛哭流涕的道歉。
他又紧张又气愤,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她逃不脱他的掌心的,他已经追来了。尽管他没有看清她长得什么样子,但他相信,只要他密切注意一些蛛丝马迹,就一定能在纽约找到她的下落。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副新买的螺旋形眼镜,仔细擦拭。他读了许多关于催眠术的书,知道若碰上有催眠能力的人,一般人在他们的目光下是毫无招架之力的。但是这副眼镜的螺旋形纹路设计得很奇特,能够转移催眠目光的威力。诺克曼希望它能管用。他现在还缺少的就是一个声音干扰器,有了它,他就连茉莉·M的声音也能抵抗得住了。
诺克曼教授捻着油腻腻的小胡子,靠在椅背上,开始捉摸M这个字母代表了什么。是玛格丽特?玛提尔德?玛维丝?他笑了。这个女孩找到了催眠书,没准还是一件好事呢。没准她在这方面是个天才,他自己一辈子也不敢指望能做得那么出色。因此,等他找到了这个茉莉·M,只要把她牢牢控制住就行了,那应该不会太难。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嘛。于是,冷酷无情的诺克曼突然意识到,这个茉莉·M不仅不是他的死对头,还是一件经过伪装的礼物呢。是啊,她肯定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同谋,可以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抱负。她可以帮助他平步青云,到达成功的顶峰。



第三部分想成为女演员(1)

第二天早晨,茉莉睁开眼睛,旅馆套房里的情景使她吓了一跳。太豪华,太奢侈了。乳白色的地毯,厚厚的丝质窗帘,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个巧克力广告里。她踮着脚下了床,打开冰箱,拿出一块天堂牌糖棒,一边吃,一边唱着这个品牌的广告歌。
我在天堂里,天堂在我嘴里,
我知道我最后要去天堂里。
然后她穿上了浴室门后那件毛巾布的晨衣。衣服穿在身上太大了,但是很柔软,很暖和,像七重云广告里的那些毛巾。她来到外面的阳台上,这次是在白天看纽约。放眼望去,下面的城市分外繁忙。建筑物看上去更大,曼哈顿看上去更一眼望不到头。一幅巨大的广告画,有好几百英尺高,贴在一个摩天大楼的墙上。是一个女人的巨幅照片,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牛仔夹克,下面写着:“像巨人一样漫步……请穿迪瓦牛仔服。”这个庞然大物般的女人,使茉莉感到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了。她的胃里开始一阵翻腾。她从欧石南镇起就一路顺风,享受着成功的辉煌,她头脑发热,做出了大胆的计划,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家乡。此刻,在晨光中,茉莉感觉不像前一天那样信心十足了。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城市和它的居民一无所知。她根本不知道怎样打开局面。大城市的居民可不像乡下人那样友好、那样耐心。她望着下面人行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纽约人,他们都目标明确、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很少有人无所事事,停下来发呆。茉莉心想,她必须对这个地方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再投身到它中间去。不过在开始行动之前,她得先吃点早饭,于是她按铃叫服务员将早餐送进房间。
十五分钟后,一位年纪很老、瘦骨嶙峋的侍者推着一个带轮子的小桌子,走进了茉莉的套房。桌子上铺着一块雪白的台布,放着刀叉,还有精致的白瓷盘子、杯子和托盘。两个银光闪闪的半球形罩子下面藏着茉莉的早餐,旁边是两只亮晶晶的茶壶。侍者递给茉莉一张纸。“小姐,请签名。”他用颤巍巍的声音说。
茉莉看了看纸条,这顿早餐花了四十五个美元!她签了名。侍者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似乎茉莉忘记了什么。“噢……谢谢你,”茉莉说。“再见。”侍者走了。实际上他刚才是在等小费。
茉莉又看了看早餐的收据,吓得缩了缩脖子,胃里又是一阵翻腾,来势凶猛。她现在不得不花钱了,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经历,她感到很恐慌。主要原因是:她的钱快花完了。
那笔奖金差不多快用光了,她知道旅馆的账单会把剩下来的钱都吞掉,而且还远远不够。她现在明白了,昨晚给接待员催眠,让他把贝林汉姆最贵的套房租给自己,这种做法是不明智的。现在她真不知道拿什么来付房费。
而且,她日常的生活也需要钱。她要买各种小东西,比如口香糖,冰淇淋,棉花糖,杂志。她不可能在纽约到处给人催眠,骗取东西,那样的话,早晚会有人识破她的阴谋,那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茉莉不知道怎样才能挣到钞票。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昨天,三千英镑还似乎是一笔巨款呢。
茉莉不光胃里翻腾,连肠子也开始咕咕叫了。她决定先吃早饭,然后再考虑怎样摆脱困境。她掀开银质的半球罩子,一个盘子里是一根香肠,这是佩图拉的早餐,另一个盘子里是四个番茄酱三明治。小银壶里是一些浓缩的桔子汁,大银壶里是滚热的巧克力。
很快,茉莉和佩图拉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可是,在钱的问题上,早餐并没有给茉莉带来任何灵感。茉莉咬着沾了番茄酱的嘴唇,陷入了沉思。她应该用符合逻辑的办法解决问题。也许电视能够帮助她。于是,她戴上新买的墨镜,和佩图拉一起坐下来,开始了马拉松式的电视搜索,特别注意各类广告。
茉莉了解到美国人生活中的一些有趣细节。有一则广告是关于花生黄油的,那个花生黄油罐里居然还有一个隔层,里面盛着果酱,广告里的那个妈妈称它为“果冻”。那位淡黄色头发的女士正往一块面包上涂抹厚厚的花生黄油和果冻。
“这是我们家祖阻辈辈的传统,”她把三明治递给瞪大眼睛的女儿。“我小的时候,觉得这就很好吃啦……”
“是啊,”女孩咬了一口,说,“我的孩子也会觉得它很好吃的!每个人都爱吃阳光奶奶的花生黄油和果冻!”
“呸,”茉莉说。“我就不爱吃。这简直让我恶心。”她喝了一大口桔子汁,开始换频道。她在一个自然节目上停了下来。屏幕上有一个鸟巢,里面有三只小鸟叽叽叫着要食吃。中间的一只小鸟比另外两只块头更大,吵得更欢。解说员的声音说道:“小杜鹃鸟是在知更鸟的窝里孵出来的。它现在已经比小知更鸟长得快了。”
知更鸟妈妈叼着一只虫子回到窝里。两只小知更鸟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小杜鹃鸟就把虫子抢了过去。
“真是奇怪,”解说员继续说道,“知更鸟妈妈居然认为小杜鹃鸟是它自己的孩子。”等知更鸟妈妈飞走后,小杜鹃鸟开始在窝里跳来跳去,然后,它毫不迟疑地把第一只小知更鸟从窝里推了出来,接着又把第二只也推了出来。
茉莉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说,杜鹃鸟真的把其他小鸟从窝里推出来!琴科布里夫人的摇篮曲在她脑海里回响,茉莉觉得心里很不安。她像那些小知更鸟吗?她觉得自己更像那只杜鹃鸟,不择手段地赢得了欧石南镇的比赛奖金。她一直觉得琴科布里夫人的这首歌莫名其妙,现在更觉得是胡言乱语。她打了个激灵,赶紧换台。


第三部分想成为女演员(2)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茉莉觉得眼睛都变成长方形的了。整整三个小时了,她一直在搜索频道,对美国有了更多的了解,但怎样才能挣到钱,她还是毫无主张,至于罗基,茉莉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她的精神头儿像一只破了洞的氦气球,一点点地瘪了下去。脑子里满是一些悲观的想法。她肯定是疯了,才会想到来美国。她简直是头脑发昏,居然跑到纽约来了。茉莉觉得自己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站起来,打开小酒吧的冰箱找点饮料喝喝。冰箱里的饮料各种各样:小瓶的威士忌、杜松子酒和伏特加,纸盒包装的果汁、水和冰趣。“要想酷,喝冰趣。”她想起了广告里的歌儿。冰趣会对她有帮助的。她现在确实需要冷静,需要冰趣那样的清凉透爽。于是她拿了一罐冰趣,啪的一声打开。
她大口大口喝着,薄荷和水果味儿的气泡直往鼻子里蹿。就在她咕咚咕咚喝冰趣的时候,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冰趣广告。啊,她终于第一次喝到满满一罐冰趣,并且同时看着电视上冰趣广告里的那群人,这感觉真是太美妙了。茉莉笑了。
“嘿,一罐冰趣在手,世界真的焕然一新。”那个牙齿洁白的男人咧着嘴巴微笑。
“是啊。”茉莉赞同道,一口气喝光了罐子里的冰趣,用手指朝电视里那个男人比划了个胜利的手势。一下子,世界仿佛真的焕然一新。茉莉突然间充满信心,觉得一切都没有问题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屏幕上那群人中间的一个。接着,她打了个嗝,这种感觉便消失了。电视上换成了一个木头清漆的广告。茉莉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空罐子,肚子里满是气泡。
茉莉惊讶了。她居然相信一罐冰趣和广告上的那些人能够帮她解决问题。她居然相信拥有了冰趣,她就会信心倍增,能够靠魅力征服世界。现在她不仅没有感到凉爽舒畅,反而感到躁热、焦虑,垂头丧气。茉莉觉得她最喜欢的广告演员欺骗了她,她一下子醒悟了,发现自己对他们和他们那个世界的痴迷完全是疯狂的。唉,他们根本就是不真实的呀。
她看着下一则广告,是关于膏药的,画面上是一个小男孩擦伤了膝盖,茉莉突然想到,她也许可以找一个当演员的工作。说到底,所有这些广告里的人都不是真的,他们都是演员,而电视上的广告何止成百上千。肯定有很多工作要人干。说不定她还可以在冰趣广告里扮演一个角色呢。茉莉正在玩味这个念头,一个新的节目开始了。
一个男人穿一件橘黄色西装,坐在一张粉红色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海绵话筒。他后面有一幅巨大的、耀眼夺目的招牌:“查理脱口秀”。这个男人的声音特别粗哑浑厚,好像他每天早晨都用砂子嗽口似的。
“是的,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没有食言,今天真的把她请来了。请拍响你们的巴掌,热烈欢迎百老汇的最新明星——达维娜·纳特尔!”
茉莉正要换台,却吃惊地看到这位达维娜·纳特尔竟然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化着很浓的妆。她大步走上舞台,观众们热烈地鼓掌、吹口哨。她在红头发主持人——“脱口查理”身边坐了下来,查理瓮声瓮气地说,“嗨,你好,达维娜!今天能够请到你真是太荣幸了!”
“你好,查理,我能来这里非常高兴。”达维娜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
“好,达维娜,我们直奔主题吧。我相信在座的每个人都想知道,成为百老汇音乐剧中的主角是一种什么感觉。”
“感觉好极了,”达维娜露出美丽的笑容说。“我爱里面的歌,我爱里面的舞蹈,我爱整个故事。我爱其他演员,我爱观众,我爱在曼哈顿的感觉。”
“你一定有一颗很大的心,才能装得下这么多的爱。”查理说,观众们哈哈大笑。
“哦,那个剧太棒了,每个人都应该来看看。”达维娜转向观众,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很有诱惑力的笑容。看到她的脸,茉莉心里一惊。她长得有点儿像海泽尔。


第三部分想成为女演员(3)

“我们来看看一些画面。”“脱口秀查理”说。接着播放了一些片断。先是一个宏伟大剧院的入口处,上面是霓虹灯打出的剧名:《火星上的星星》。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轿车在剧院外停下,穿着毛皮大衣的达维娜·纳特尔走了出来。然后画面切换成一些演出片断。舞台布置得像火星的表面,布满红色大岩石。达维娜·纳特尔穿着红色宇航服,一边跳踢踏舞,一边唱歌。这是一个关于太空的音乐剧。还有剧中其他场景的片断,其中有四个火星巨怪想来袭击达维娜·纳特尔。佩图拉丢下嘴里正咂着的小石子儿,冲那些火星人汪汪直叫。
脱口秀的观众们热烈鼓掌,茉莉又感到了她站在欧石南镇的舞台上,观众们为她鼓掌时的那种激动。
“我的天哪,那可真是太棒了。”查理说。
“谢谢。你知道的,我所有的一切都归功于我优秀的、慈祥的、为我做出牺牲的爸爸妈妈。”
“啊。”观众们惊叹。
“另外,”达维娜说,“还要感谢我的经纪人,巴里·布拉格。”
“啊,是的,”“脱口秀查理”说。“他来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留着小分头,抹着硬硬的发胶。他两个腮帮子红扑扑的,穿格子西服,戴一副红色眼镜。
“你们好,达维娜和查理!”他说。
“你好,巴里!”达维娜·纳特尔喊道。
“你好,巴里!听我说,巴里,在座的每个人都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达维娜的?”
“嗨,她直接走进了我在德里大道的曼哈顿办公室,”打着蝴蝶形领结的巴里热情奔放地说,“她一下子就把我给震住了。你们都知道她能唱会跳,当时她走进我的办公室,在房间里又唱又跳,整个儿就像一个小小的奇迹。我一眼就看出她肯定能成为一个明星,就把她推荐给了《火星上的星星》的导演,后来,一来二去地,我们就到了这里。”
达维娜笑了,顽皮地晃动着金色的发卷儿。“巴里,我遇见你的那天,真是吉星高照。”她转向“脱口秀查理”。“我是说,巴里认识演艺界所有的人。”
节目还在继续,茉莉看着那些眼睛亮晶晶的人上来又下去。她真的很想成为一个女演员,但不是演广告,跟对着活生生的观众表演唱歌跳舞相比,广告就显得非常浅薄了。她在欧石南镇舞台上得到的赞美和掌声曾经令她陶醉,她很想再次体验这一切。她猜想达维娜这样的演员肯定能挣不少钱。也许她应该去见见这个经纪人巴里·布拉格?做演员是一个挑战,但茉莉觉得她肯定能应付自如,特别是她现在学到了新的本事,就更不成问题了。罗基是怎么说的?说她做什么事都不肯下功夫?她要证明他是大错特错了。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佩图拉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茉莉觉得仿佛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个巴里·布拉格的办公室在德里大道,不管那地方在哪儿,这个人准能帮她摆脱困境。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哼着《火星上的星星》里的一首歌儿。曲调很容易上口,茉莉想,担任百老汇音乐剧里的主角,那肯定特别好玩。
茉莉套上体恤衫,穿上那件有许多破洞的旧套衫和那条又短又旧的灰裙子,又把一头鬈发重新梳了梳,照了照镜子里她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并冲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马铃薯鼻子。她把那本宝贝催眠书锁在了房间的保险柜里,然后抓起薄薄的校服,向佩图拉吹了声口哨。
“快走,佩图拉,我们开始行动吧!”
茉莉走出了旅馆房间,她眼下只想着自己的命运,把所有关于罗基的念头都抛到了脑后。


第三部分要在《火星上的星星》里演出了(1)

离开寂静的、富丽堂皇的旅馆,来到曼哈顿繁忙而肮脏的街道上,眼前的情景真是怪吓人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热狗、洋葱、硬面包圈、烤花生、咖啡、椒盐卷饼、夹心馅饼、酸黄瓜。没有一处地方是安静的,人在动,车辆也在动。茉莉从没见过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个地方。各种肤色,各种类型。最臃肿庞大的超级大胖子,与最瘦的人擦肩而过。纽约人似乎完全根据自己的感觉穿衣服,绝不管别人会怎么想。茉莉看见一个男人穿着西部牛仔的皮护腿套裤,大摇大摆地从一个穿耀眼的粉红色超短裤的大胖女人身边走过。茉莉幻想着托德雷夫人穿上这么一条短裤会是什么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接着她又想,如果安德斯通小姐穿着那件剪得支离破碎的西服,脑袋上顶着她的短裤,走在这里的大街上,没准大家会以为那是一种新的时尚呢。
茉莉一时间觉得自己特别渺小,特别没有把握,幸好,旅馆的门卫穿着绿色和金色的制服出现在她身边。“要出租车吗,小姐?”
“嗯,是的,劳驾你。”茉莉说。门卫打开出租车的车门,这又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黄色老爷车,这次的司机是一个墨西哥人模样的汉子,留着浓密的黑胡子。
“小姐,你想去哪儿?”他问。
“德里大道。”茉莉尽量用果断的语气说。她和佩图拉钻进车里,座位下面响起另一种录音磁带的声音,“喵,猫有九条命,你可没有,所以请系好安全带。”其实茉莉根本用不着提醒,那司机把车开得像疯了一样。他们飞快地离开旅馆,顺着一条往南贯穿曼哈顿的主要街道驶去。一个牌子上写着:“曼哈顿大街”,那墨西哥司机开着车左拐右拐,好像在玩电脑游戏,每次差点撞上另一辆汽车,他就像个神经病一样哈哈大笑。茉莉紧紧抓住座椅,佩图拉把爪子深深抠进皮革里。
他们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活像一个个庞然大物,巨大的墙壁都用玻璃和钢板建成。在与街道平行的地方,一团团蒸汽从人行道上的格栅里冒出来。
茉莉看着司机座位后面的地图。那是一张曼哈顿的平面图,尽管大多数街道都用数字命名,但小岛底部的那些街道有着和其他城市的街道一样的名字。真的,过了十分钟,付出三十个美元之后,茉莉和佩图拉就来到这些迷宫般的街道间,并在一条名叫德里的街上下了车。这条街上都是褐砂石房屋,大小跟欧石南镇上的那些房屋差不多,但看上去明显具有大都市的色彩。茉莉和佩图拉小心地往前走,看着一个个门铃上的名字。终于,她们看到一块擦得亮亮的青铜名牌上写着;“巴里·布拉格代理处”。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布拉格先生,茉莉感到松了口气,不过这也意味着马上就要见到这个人,没有理由再拖延了。茉莉整整裙摆,深深吸了口气,按响了门铃。
“你好,”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来。“有何贵干?”
“我来见巴里·布拉格。”
“请上六层。”随着一声轻响,门开了。茉莉和佩图拉走进一个黑暗的、两边都是镜子的门廊,闻到一股桔子和香草的气味。她们走过门廊光洁耀眼的石头地面,来到一个小小的老式鸽笼电梯。很快,她们就到了六楼。
“早上好,”接待员说,她看上去像个芭比娃娃,她用涂着厚厚睫毛膏的眼睛扫了扫茉莉,审视她那身破旧肮脏的衣服。然后她注意到了佩图拉。“啊,是驯狗表演,是吗?”
“不是。”
接待员看了看布拉格先生的工作日程登记簿。“今天上午没有客人要来,”她说。“你预约了吗?”
“预约了,”茉莉说,想起她在电视上看到巴里·布拉格之后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见见这个人。“我今天早晨跟布拉格先生亲自约好的。”
“噢,知道了。”接待员说。她那小小的脑瓜压根儿没有想到茉莉会在撒谎。“布拉格先生很快就出来。请坐吧。”
茉莉便坐下来等。女秘书拿出一个工具箱那么大的化妆盒,在她鼓鼓的嘴唇上涂抹了整整十分钟,看得茉莉和佩图拉目瞪口呆。
“好吧,谢谢你们过来。”巴里·布拉格那甜得发腻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用穿着紫色西服的胳膊推开办公室的门,将几位来访的人送出来。一个小男孩拿着一只大木偶鸟,和他的爸爸妈妈一起走了出来。他们脸上都堆满笑容。
“啊,谢谢你见我们。”那妈妈说。“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他真是神了,神了,神了,”巴里·布拉格说。“不过别给我打电话,我会给你打过去的……需要再过几天。”
“谢谢你,先生,”男孩说,他那只鸟也说,“夏夏,先生!”
“哦,吉米……他真是不可阻挡。”爸爸骄傲地说。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巴里·布拉格大声笑着说。“好了,再见——继续练习。”
客人走了,巴里·布拉格松了松粉红色的蝴蝶形领结,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天哪,说话真是桩累人的差使。”他注意到了茉莉。“来看我的?”他说着便皱起眉头,疑问地看着他的女秘书。
“她说她和你有预约。”接待员解释说,她慢慢意识到自己受骗了。
茉莉点点头,鼓起勇气,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没有……父母?”巴里问。
“没有。”茉莉说。
“嗬,这可真新鲜!”巴里·布拉格惊呼道。“告诉你吧,这份工作里最讨厌的就是父母。一意孤行的父母。他们是我生活里的灾星。好,一个独自前来的孩子是受欢迎的!请进!”


第三部分要在《火星上的星星》里演出了(2)

没有父母居然成了茉莉的一个优势,这可是第一次。“谢谢你,布拉格先生。”茉莉走进了他那间布置成紫色和金色的办公室。
“那么,”巴里·布拉格绕过茉莉,在他的办公桌旁坐下,打量着茉莉那身脏兮兮的衣服。“你会表演什么呢?那套灰姑娘的把戏?我喜欢朴朴实实,这样才真实嘛!”他打开一个雪茄盒,一开盖子,盒子就唱起歌来,“你不得不去偷一两个钱包。”他挑出一根又短又粗的雪茄,一口咬掉雪茄头,回身吐掉,然后拿起一个形状像查理·卓别林的打火机。一股小火苗从卓别林的帽子里蹿出来,他吸了一口雪茄,一缕缕烟雾喷出来,弥漫在房间里,然后他才说,“好了,孩子,让我们看看你会做些什么吧。”
烟散去后,他把蓝色的眼睛转向茉莉。茉莉手里举着一个钟摆,慢慢地摆来摆去,一来一回,一来一回,她的声音轻轻地说,“看着这个。”
“噢,这是催……”巴里·布拉格想把话说完,却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想说什么了。这钟摆看上去真漂亮啊,中间是个奇怪的螺旋形,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它好漂……”他嘴里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茉莉慢慢停住钟摆的摇晃,镇静地说道,“看着我的眼睛。”
成了!不出几秒钟,茉莉的绿眼睛就征服了巴里。他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茉莉乘胜追击。
“巴里,你现在由我控制,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巴里点点头。茉莉笑了,“首先,我要你把那支雪茄掐灭……”
半小时后,巴里非常亢奋地在打电话。“我告诉你,里克西,她真是神了。你快过来看看吧。”
《火星上的星星》的导演兼制片人立刻从住处乘出租车赶到德里大道的这间办公室。她名叫里克西·布鲁米,是纽约最火爆的人物之一。她三十六岁,茉莉从没见过穿戴这么华贵的女人。一身黑色的皮裤套装,脚上是斑马皮短靴,手里拎着一只配套的毛皮坤包。她的头发柔韧而有弹性,像是刚从一个洗发精广告里走出来,她的嘴唇饱满而性感(是纽约一位顶尖整形外科医生把它弄得这么鼓的),她的眼睛蓝得咄咄逼人。她怀疑地望着茉莉。
“唉呀,巴里,我知道你给我带来了达维娜,”里克西·布鲁米说,“可是,亲爱的,这个姑娘一点儿也不好看。看看她那两条粉红兮兮的腿。宝贝,我看你是太不现实了。”
“她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巴里坚持道。“茉莉自己也承认她不是选美皇后,可是你没有看见吗,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东西。她很神奇啊!”巴里激动得开始冒汗。
里克西·布鲁米显得很诧异。
“我可以给你表演一下吗?”茉莉问道。
也就是削两支铅笔的工夫,里克西和巴里都用呆滞无神的眼睛傻乎乎地瞪着茉莉。
“我想要的,”茉莉指示道,“是在纽约一部大型音乐剧或话剧里扮演一个角色,我想得到很高的报酬。你有吗?”
“没有。”里克西·布鲁米摇晃着脑袋说。“我们——现在——排演的——剧目——都是——成人——角色。”
茉莉犹豫了。必须有个重要角色给她演。她想工作,更确切地说,她需要工作。她必须挣钱。
这时,她看见了墙上达维娜·纳特尔的照片。她又一次想起了海泽尔。达维娜的眼睛里也闪着那种轻蔑的神色。茉莉脑海里掠过海泽尔欺负她的情景。
“那好,我就在《火星上的星星》里演达维娜·纳特尔的角色。”她说。
一阵沉默。“那一定是可以的。”
“就——听——你的吧。”里克西说。
“好,”茉莉说。“我会学唱她的歌,学跳她的舞……噢,我想要我的狗也参加演出。”
“没有——狗的——角色——场景——是在——火星上。”里克西·布鲁米说。
“给它编一个角色,”茉莉说。“还要给佩图拉设计一套宇航服。”佩图拉望着茉莉,似乎很喜欢这个主意。“还有,”茉莉继续说道,“我需要付清我在旅馆的所有账单。我得到的报酬必须是达维娜·纳特尔的两倍。嗯,那是多少钱?”
“一个月——四万——美元。”
“呣,”茉莉吃了一惊,“好吧,你们必须付给我这个数。还有,我需要许多许多的新衣服,你们也看见了,我的衣服有点儿旧了,我还需要一辆有专人驾驶的汽车随时听我的调遣,既然这辆车你也要坐,就选劳斯莱斯吧。我还需要源源不断的糖果,以后我会告诉你们我喜欢吃哪几种。还有一件事情非常重要。在开始合作前,我必须单独接见剧组的每一个人,包括所有幕后工作人员,一个都不能少……明白了吗?”
两个纽约人连连点头。
“最后,我不想见到达维娜·纳特尔。你们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剧可以把她放进去?”
“没有。”
“噢,好吧,没关系……再问一句,我为什么要得到这一切?”茉莉往椅背上一靠,骄傲地望着那两个被她变成木偶的人。
“因为你是百老汇前所未有的最有才华的童星。”巴里赞叹地说。
“因为你是真正的天才。”里克西·布鲁米点着头说。
茉莉心里一阵哆嗦。那将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她希望自己能够应付得了。


第三部分寻找罗基(1)

一切都太容易了!
当天下午四点,茉莉在她的旅馆房间里一边嚼着胶皮糖,一边翩翩起舞,跟着《火星上的星星》的录音磁带唱歌。那些歌都很容易上口。
房间里到处都是打开的盒子,新买的衣服从里面溢出来。这些都是里克西·布鲁米挑选了派人送过来的,茉莉整个下午都在试穿茄克衫、连衣裙、裤子和鞋子。咖啡桌现在变成了专门放糖的桌子,两只大碗里盛满了各种各样的糖果,还有一只大碗里是五颜六色的果汁软糖。
佩图拉在阳台上巡逻,那些瘦瘦的鸽子一落下来,它就冲它们汪汪大叫。
唱完最后一首歌,茉莉关上录音机,躺倒在床上,她穿着一条崭新的牛仔裤,一件印着一轮明月的、非常酷的T恤衫。她真希望把这一切告诉什么人。实际上那个人就是罗基。也许罗基已经给安德斯通小姐打过电话,留下了他的新地址。英国的时间比这里早五个小时——是九点钟——所以安德斯通应该还没有睡觉。茉莉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响了六声以后,有人接电话了。“晚上好,这里是哈德威孤儿院。”是杰瑞那熟悉的声音。
“啊,杰瑞,你好。”茉莉说。
“茉莉!茉莉,你在哪儿?安德斯通说你坐飞机走了!感觉好吗?”
“我在纽约,”茉莉说,心想这句话听上去多么刺激啊。“坐飞机太棒了。嗯,我能跟安德斯通说话吗?”
“安德斯通走了。”
“去买东西了?去治疗她的鸡眼?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再也不回来了,”杰瑞突然压低了声音。“她走了,埃德娜也走了。安德斯通说,从今往后她们要对孩子们好,所以她们就让我们自己管理自己,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茉莉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你干吗说话声音这么低,杰瑞?”
“因为海泽尔在旁边,就在走廊上。她现在成了头头,你明白吗,她……我得走了……再见!”
电话挂断了。茉莉再拨过去,却是占线。想到孤儿院被海泽尔一手控制,茉莉觉得太可怕了,但接着她又想到琴科布里夫人会照应每个孩子的,便又放下心来。她不知道安德斯通小姐和埃德娜去了哪里,她觉得自己对她们负有责任。她希望她们俩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茉莉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安德斯通小姐用剪刀剪别人的衣服,埃德娜碰到不喜欢意大利的人就拳脚相加。
可是,比埃德娜和安德斯通小姐失踪的消息更糟糕的,是现在茉莉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罗基了,除非罗基打电话到孤儿院找她。茉莉又一次拨通孤儿院的电话。
又是杰瑞。
“你好,我是茉莉。”
“你好,茉莉,”杰瑞的声音像蚊子哼。“事情是这样的,茉莉,我不可以接电话的。海泽尔会大发雷霆的。我马上就得挂断。”
“别,杰瑞,你先别挂,我想把我在纽约的电话号码留给你。万一罗基打电话呢。这很重要。你手头有笔吗?”
“嗯,有,我口袋里好像有一支笔,跟我的耗子放在一起的。别动,吱吱,你待着别动……对不起,茉莉,吱吱差点逃走了……噢,好了,笔拿到了,还有,嗯,一张纸。”
“好,”茉莉开始把她在贝林汉姆旅馆的号码告诉杰瑞。电话线有杂音。“如果罗基打电话,就把号码告诉他,或者把号码告诉海泽尔,这样如果她跟罗基通话,就能——”
“我得走了,茉莉。海泽尔脾气不好,我可不愿意让她抓住我。再见。”电话挂断了。
“再见。”茉莉喃喃地说,心里很没有把握,不知道杰瑞会不会把她的话转告给别人。
但她的担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茉莉看着满满一盒子衣服,惊喜地感叹她的梦想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她肯定会很有钱,很出名,而且,在别人的眼里,还会显得很好看呢。
佩图拉透过石头阳台的缝隙,注视着纽约城十一月的天光一点点地亮起来。如果它的眼睛有X光般的神力,就会看见在二十五个街区之外,在一间廉价的、昏暗肮脏的小屋子里,诺克曼教授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床上,呼噜呼噜睡得正香,屋子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灯泡。他最近许多时候都躲在这里。这房子正好在铁路线旁边,每次火车隆隆开过,灯泡就左右摇晃不停。小屋的地板上、床上,都散落着许多报纸。诺克曼教授冒险推测,不管这个茉莉·M是谁,她迟早都会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在报纸上露面的。他就像一只猎狗(却远没有猎狗那样帅气),随时准备捕捉蛛丝马迹。他整天在报纸上搜索,在大街上寻找,一心想得到关于一个神奇女孩的传闻,他甚至还去拜访一家家旅馆,但每次人家都请他走开,不许他在大堂里乱逛。
在他的梦里,他又看见那个女孩了,坐在小面包车的后座上,膝盖上放着那本催眠书,身边是一条哈巴狗。诺克曼教授在睡梦中发出吼叫。
而在这边的阳台上,佩图拉嗅了嗅空气。它知道,在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有人在想它。它不喜欢他们那样想它。佩图拉汪汪叫了一声,打了个激灵,跑进屋里。它跳到茉莉的床上,把鼻子塞进床单下面,寻找它的一块小石子儿。


第三部分寻找罗基(2)

茉莉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自己是一只又大又丑的杜鹃鸟,待在大森林里,没有一个朋友。隐隐约约地,听见琴科布里夫人的歌声在树枝间回荡,似乎是那些树在歌唱。
小鸟儿,请原谅那褐色的杜鹃鸟
原谅它把你推出了鸟巢。
是杜鹃鸟妈妈教它这么做,
推走别的鸟儿,才是高明的一招。
其他的鸟儿都不理睬茉莉,见了她就躲。有些鸟儿长着孤儿院那些年纪较小的孩子的脸。等茉莉走近它们时,它们就都飞走了。茉莉在梦中感到无比地孤独。她在寻找罗基,想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是她的鸟嘴里发出的只是呱呱的叫声。
可是到了早晨,她就很快忘记了睡梦中的痛苦。因为她要工作,她要挣钱。《火星上的星星》已经开始排演,茉莉没有时间思念她的朋友了。


第三部分绿眼珠和蓝眼珠之间的较量(1)

上演《火星上的星星》的曼哈顿大剧院突然关上了所有的门。没有一家报纸知道其中的原因。在紧闭的门后,达维娜·纳特尔被扫地出门,剧院工作人员发誓严守秘密。茉莉要每个人都保证守口如瓶。她来剧院的第一天上午全用来一个个单独接见所有的人。茉莉见过在剧组工作的每一个人,将他们挨个儿催眠:乐队指挥,乐队成员,售票员,卖冰淇淋的人,灯光师,舞台工作人员,其他演员,还有那个打扫舞台的小伙子。这些人一个不落,都认为茉莉才华横溢。
然后排演开始了。
茉莉吃惊地发现排演实际上非常好玩。而且她打定主意要下功夫把角色演好。当然啦,不管她做什么,班子里的其他人都觉得她很了不起。她唱歌唱走了调儿,谁也不会发觉。她跳舞跳错了步子,谁也不会在意。她跳的踢踏舞乱七八糟,但每个人都认为妙不可言。
佩图拉也觉得很开心。它套着一件红色的宇航服,看上去非常可爱,也跟着茉莉一起跳舞。可是——不出所料——佩图拉一点也不喜欢那些火星怪人。他们像一个个庞然大物,像长着触角的大红辣椒,比最大的圣诞树还大,在舞台上走来走去——因为里面有演员在表演。在佩图拉看来他们都是祸害,特别是当他们袭击茉莉时。佩图拉不停地朝他们汪汪乱叫,还咬了一个人的脚踝。后来决定,不论是在台上还是台下,佩图拉都不能跟火星怪人碰面。
每天上午十点钟开始排演,中午停下来吃午饭,下午接着排演。茉莉需要了解在舞台上的站位,学会怎样跳舞,知道该唱什么歌,说什么话。
到了排演的第三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茉莉正在更衣室里,突然听见走廊里有个可怕的声音尖叫道,“她在哪儿?”
“在那儿,达维娜小姐,”合唱团里一个穿着用闪光小圆片装饰的衣服的姑娘同情地说。“可是,达维娜,你别太生气了……等你见到她,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会喜欢她的。”
“喜欢她??!!!”那声音气冲冲地嚷道。“喜欢她……?她毁了我的事业。她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你们这帮人都出了什么毛病?里克西,巴里,所有的人……你们明明知道,没有我,就没有这个剧!”
合唱团的姑娘尖声说,“对不起,达维娜,可是……”
当达维娜气势汹汹地冲进茉莉的更衣室时,茉莉已经做好了准备。
“哼,”达维娜砰地关上身后的门,使劲跺着她的高跟靴子。“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怎么敢?”接着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你就是白茉莉?”她不敢相信地说。
茉莉看着达维娜——那个能歌善舞的神童,那颗耀眼的童星,她的表演人人爱看。茉莉感到非常震惊。因为从近处看,达维娜没有一点出众的地方。没有了舞台化妆,她的脸色苍白,看上去还有一种病态。头发倒是金黄色,但软绵绵、油腻腻的。她的眼睛向外突起,下面还有灰色的眼圈。但是她那身打扮倒是光彩夺目。紫色的丝绒连衣裙,紫色的高跟羊皮靴,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绿宝石。茉莉身上穿着一套宇航服,她正在试试它合不合身。
“可——可你也太普通了。”达维娜惊愕地说。
“你也是。”茉莉同样迷惑。
“他们说你特别、特别了不起,”达维娜说,她太震惊了,没有注意到茉莉的话。“像你这么一个面团鼻子、长相平平的人,怎么敢抢我的角色?”达维娜·纳特尔一时间激动得说不话来。她一咬牙,朝茉莉逼近一步,用平静而迷人的声音说,“那是我的演出服,我认为你最好把它还给我。”她盯住茉莉的眼睛。
茉莉冷静地与她对视,突然注意到达维娜·纳特尔眼睛的瞳孔很大。不仅如此,它们黑幽幽的,似乎打着旋儿,像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茉莉感到天旋地转,似乎脚下的地面正在消失。她赶紧集中意念,向达维娜射去一道强烈的催眠目光。可是茉莉吃惊地发现,尽管她将眼睛的威力增到了最大,达维娜的眼睛仍然具有强大的引力。茉莉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不让自己动摇,终于,脚下的地面又恢复了平衡。
这真是太让人吃惊了。达维娜·纳特尔有天赋。她会唱歌,会跳舞,但更重要的是,她有天赋。她有天赋,但自己却不知道。她的天赋不像茉莉的那样经过细致的调整,但她显然用这种威力对付别人,影响他们,迷惑他们。茉莉觉得她简直愿意跟达维娜交朋友了。她可以训练她,她们可以成为搭裆。她们将是无以伦比的!可是听见达维娜说的话,她的这些念头都从脑海里消失了。
“你长得这么不起眼,简直是个丑八怪……没有人愿意在舞台上看到你这种女孩,到时候肯定会演砸的,你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呢?你根本不是当明星的料,你太乏味了,你一点儿魅力也没有,还有你那条狗,简直让人恶心。”


第三部分绿眼珠和蓝眼珠之间的较量(2)

佩图拉呜呜直叫,茉莉果断地再次增强眼光的威力。可是达维娜也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她。这是一场绿眼珠和蓝眼珠之间的较量。茉莉的手心开始出汗。她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目光上,甚至想不起来使用她的声音。茉莉开始担心自己不会取胜。当这种消极的思想在脑海中迷漫时,她的力量减退了。她心想,如果达维娜最终把她给催眠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呢?也许达维娜会抢走茉莉所有的功力,使她变得头脑空空。茉莉想象自己成了个流浪者,流落在纽约街头,迷茫、困惑,不知所措,头脑被达维娜洗劫一空。这种情景太可怕了,令人不敢想象,恐惧使茉莉产生了一股新的力量。一道威力无比、嘶嘶作响的电光射出去,茉莉的头发都竖了起来,绷紧的弦“啪”地断了,茉莉赢了。
达维娜移开了目光,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成功的。你可能征服了每一个人,但你征服不了我。你就是一个满脸粉刺的丑八怪、乡巴佬。”达维娜知道自己输了,放声哭泣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这场交锋耗尽了茉莉全身的力气,并且使她感到震惊。她压根儿也没想到会遇到一个同样具有天赋的人,她为自己的毫无防备感到惊愕。她应该猜到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存在。茉莉不知道纽约有多少人像达维娜这样下意识地使用自己天生的催眠能力,蒙混过关。接着茉莉又想到,在那些有催眠能力的人中间,到底有多少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呢?她推测着洛根博士的那本书究竟有多少本。也许还有人在催眠方面的本事比茉莉还大呢。这些想法都令人心烦意乱。幸好这时候有人敲门,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里克西·布鲁米那张塑料般的脸探进了更衣室。她嗲兮兮地笑着,“最亲爱的茉莉,可以排演了吗?”
那天晚上,《纽约论坛报》上出现了惊人的头版头条新闻。
百老汇大风波
达维娜·纳特尔彻底让位给
一个新出现的女孩
诺克曼教授买了一份报纸,躲在街角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原来那个女孩叫白茉莉,她要在百老汇的音乐剧中出演主角了。真是不可思议!诺克曼觉得仿佛一下子绿灯亮起,招呼他前进。他终于再也不用在黑暗中搜寻了。有这样强烈的聚光灯照射着这位白茉莉,他不可能再失去她了。这简直太棒了!诺克曼教授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她。
他没用多长时间就发现,茉莉小姐住在贝林汉姆旅馆的高楼上。他把自己那辆锈迹斑斑的白色小货车停在旅馆那条街的对面,缩着身子坐在里面,咬着他的长指甲,兴奋地等着辨认他的猎物。
当茉莉终于出现时,诺克曼的指甲都被咬成碎片了。他整个夜里都坐在狭窄的小货车里,裹着自己那件羊皮大衣,就着一个插在点烟打火机插座上的小电热器,勉强使自己暖和一些。他时睡时醒,着了魔似的监视旅馆的入口处。
繁忙的一天开始了,一辆银白色的劳斯莱斯轿车停在旅馆前面。诺克曼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完全醒过来,他擦去车窗上的水雾,好看得更清楚一些。一个门卫替什么人打开了旅馆大门。诺克曼眯起眼睛细看,终于,他看见了白茉莉。
她下了台阶,朝轿车走去。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白色貂皮大衣,戴着一顶配套的帽子,脚上是一双乳白色、齐膝高的低跟皮靴。她胳膊底下抱着一只柿饼脸的哈巴狗。这女孩看上去俨然一个明星——与诺克曼在欧石南镇看到那个寒酸的小丫头简直判若两人。
诺克曼不禁对这个小镇的女孩子肃然起敬。她的进展如此神速,真令他感到惊诧和由衷的佩服。她具有超乎寻常的天赋,他相信,整个纽约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
从那个上午之后,诺克曼教授密切注意茉莉在城里的一举一动。她由保镖陪伴着去购物时,他在后面跟踪,目睹越来越多的精美纸袋和盒子放进了她的劳斯莱斯轿车里。她去游乐中心玩耍,一掷千金时,他在外面等她。当茉莉和里克西或巴里一起品尝世界上的各种美味时,他坐在宫殿般豪华的饭店门外。他越是观察她,便越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催眠术果然威力无比。这个白茉莉显然把所有的人都控制在她的掌心里了。
诺克曼从一位在咖啡馆里认识的富婆那里听说了那本催眠书之后,这么多年来一直盼望自己能够学会催眠术。他发现,那位九十二岁的老太太居然跟最伟大的催眠大师洛根博士有亲戚关系,而且,她还继承了他的遗产。在她气派奢侈的住房里,老太太给诺克曼看了一封欧石南镇图书馆管理员的信,信上描述了那本催眠书,引起了诺克曼极大的好奇心。
“唉,如果那本书落到坏人手里,”老太太装腔作势地说,“谁知道世界上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啊。”从那以后,诺克曼就希望那个坏人就是他自己。他越来越坚信,如果他能把那本书弄到手,就可以着手完成他生涯中最轰轰烈烈的滔天大罪,这件事他已经筹划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因为诺克曼并不是一个对催眠术有学术兴趣的学者。他根本不是什么教授,而是一个职业骗子。行骗的经历丰富多彩。
诺克曼在小货车里有大量的时间可以消磨,有大量的时间可以反复咂摸他的得意心情,因为他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从某种程度上说,白茉莉找到催眠书还是一件好事呢。现在只要能把她弄到手,他就能一步登天,成为超级罪犯。诺克曼贪婪地舔着嘴唇。他现在知道,他肯定能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罪犯。
他在小货车里打瞌睡时,想象着白茉莉准能挣到数不清的钞票,他赞许地对自己喃喃自语。他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幻想着他也拥有了催眠的本领,梦想着自己变得无比强大。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他穿着高尔夫衣服在草坪上,旁边是一幢气派的豪宅,一个女仆正给他端茶送水。他看见自己乘一艘豪华游艇绕着纽约兜风,艇上有十个穿制服的水手。他想象自己睡在一大堆钞票上,怀里抱着《催眠书》。
一天黎明时分,诺克曼一觉醒来,看见贝林汉姆旅馆附近的摩天大楼上贴出了一幅巨型海报:一百英尺高的白茉莉的巨幅照片,身穿宇航员的衣服,怀里抱着她的小狗,小狗也穿着一套宇航服。诺克曼哑着嗓子笑了。这女孩是个天才!她对催眠术越是精通,对他来说便越是有用。


第三部分她越走运,我越风光

与达维娜·纳特尔不期而遇之后,茉莉下达了严格的指示,排演期间,任何外人不得进来。当然啦,她的指示得到了忠实的执行。
现在,每当茉莉离开剧院或回到贝林汉姆旅馆,都有一群记者举着闪光的照相机围过来。茉莉戴着墨镜,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钻进那辆有专人驾驶的劳斯莱斯轿车,或者从车里款款出来,但她从来不跟记者说一句话。
整个城里,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位神秘的茉莉,推测她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她的神秘使人们对她越来越感兴趣,每个人都想在报纸上看到她的照片。有一份报纸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杜鹃鸟”,因为她抢走了达维娜·纳特尔的角色,电视台派出了摄制组想采访她,但没能如愿。
达维娜·纳特尔上了电视,她抱怨自己得到了多么不公正的待遇。
“脱口秀查理”给巴里·布拉格代理处打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要求在脱口秀节目中独家采访这位白茉莉。巴里·布拉格说,只要价钱合适,或许可以办到。
小货车里,诺克曼头脑发热,浮想联翩,他脸上和脖子上的红疹子全发作起来。他巴不得立刻就抓住茉莉。
但是事实证明,要接近她是非常困难的。
她不管走到哪里,身边总是有人。这真是让人恼火。他只能在一旁看着,等待机会。也许在首演之后,茉莉便会接受采访,他就可以假装成一名记者。诺克曼想使自己的心情放松下来,但他天生是个急性子,眼下的情形简直要把他逼疯了。他担心别人也会发现茉莉的秘密。他坐在那辆白色的小货车里,抽烟,啃奶酪饼干,疑神疑鬼地盯着停在周围的其他车子。小货车里乱七八糟,散落着许多废弃的包装盒,都是他吃垃圾食品扔下的,气味令人作呕。他身上的味道就更难闻了。现在,除了油腥味、鱼腥味和烟臭味外,还有廉价润肤香水的气味,那是用来掩盖他身上熏人的汗臭的。偶尔,他会回到铁路旁的那个房间里洗一个澡,但这种情况很少,因为他不愿意失去白茉莉的线索,哪怕一刻也不行。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整天脑子里只想着她。
他对茉莉的感情很复杂。他嫉妒她,因为她发现了那本催眠书,而且学会了催眠术,还因为她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而他在这塞满垃圾的破货车里忍受煎熬。同时他又由衷地佩服她和她的才华,既然他把她看成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便也为她的飞黄腾达而沾沾自喜。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他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那个金蝎子,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念一句祷文:
她越走运,我越风光
她越走运,我越风光
她越走运,我越风光
她越走运,我越风光。
至于她的狗,他很讨厌她的狗。那条哈巴狗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一条丑陋的、得意洋洋的哈巴狗,一蹦一跳地跟在茉莉后面。诺克曼嫉妒地想到佩图拉豪华的床铺和精美的伙食。唉,那条狗是白茉莉的搭档,是她最好的朋友。为了那条狗,茉莉大概做什么都愿意……于是,就在诺克曼想到佩图拉时,一个绝妙的主意产生了。他那控制欲极强的天性开始得意地冒泡,开始浇灌他的这个念头,使它迅速成长。他以前怎么没有看出那条狗的价值呢?啊,那条狗是通向茉莉心门的钥匙啊!诺克曼笑了,轻轻抚摸着他的双下巴。他揪着脖子上结痂的疹子,把揪下来的一块死皮弹在汽车的仪表板上。他一边想着茉莉,一边把那块死皮在塑料的仪表板上抹来抹去,他的头脑里酝酿出一个卑鄙的计划。他终于看到了一条出路。


第三部分佩图拉被抓走了(1)

十一月渐渐过去,进入了十二月,冬天的牙齿咬住了纽约城,气温一下子降落下来。茉莉一直没有时间去想罗基,她除了刻苦地排演,还忙着享受她的名望和财富。她在城里东奔西跑,身边总有人陪伴,还有个保镖替她挡住记者。茉莉花了大量的时间购物、看电影、观光游览,玩得开心极了。她光顾了一个高档美发厅,把头发剪得很漂亮,看上去再也不像一个孤儿院的孩子了,她还到美容师那里去了十次,又是熏蒸又是按摩,使她的皮肤从里往外透出光亮。她的两只手尽管还会出汗,但经过价格不菲的美甲后,手的形状比过去好看多了。指甲被修剪成完美而光洁的半圆形。
茉莉喜欢她的新生活。她喜欢大家注意她,喜欢别人毕恭毕敬地对待她。她现在简直不理解生活还能有其他的方式。当每个人都崇拜你的时候,生活变得多么简单和轻松啊。茉莉越是享受这样的生活,越是觉得自己是天经地义的。而且,她开始感到,人们崇拜她不仅仅是因为被她给催眠了。她怀疑自己实际上确实具有“明星素质”。哈德威孤儿院的人都太没有文化,看不出她的才华。
经过两个星期的集中排演和长时间的练习,终于迎来了新剧《火星上的星星》的首演。剧院前面的粉红色霓虹灯现在闪烁的是这样几个大字:
火星上的星星
主演
白茉莉

哈巴狗佩图拉
茉莉坐在后台杂乱不堪的更衣室里,心情紧张极了。佩图拉坐在她的腿上,她们俩都穿着银色的宇航服。茉莉脸上抹着厚厚的舞台化妆品,这样,在强烈的舞台灯光照耀下,她的脸便不会发亮。眼睛用黑色的眼线膏描过,显得格外突出,面颊上洒了亮晶晶的彩粉。佩图拉也被打扮一新,它和茉莉的头发都用闪光粉梳过。另外几件演出服——太空潜水衣,用发亮小圆片装饰的太空舞蹈服,都挂在一根金属架子上。屋里到处摆满一瓶瓶的鲜花,都是那些热爱茉莉的人送来的。里克西敲了敲门,把脸探了进来。
“二十分钟后开幕,茉莉。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挺好的。”茉莉没有说实话。
“好,祝你好运,尽管你并不需要,你是个明星,茉莉,一颗耀眼的明星,今晚每个人都会看到的。整个纽约都会爱上你。”
“谢谢。”茉莉说,她的胃里在翻腾。里克西消失了。
“唉呀,佩图拉,我都做了什么呀?”茉莉叹着气说。此刻,出演百老汇音乐剧而发财致富的想法,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好玩了。她比在欧石南镇参加才艺大赛前的那一刻还要紧张一千倍。一想到今晚台下的观众,她就从心底里感到害怕。这些观众可都是见多识广的纽约人啊,他们的口味很挑剔,对很多东西都不屑一顾。她知道今晚的观众们都抱着怀疑的态度,评头论足,咄咄逼人,而且很难、很难兴奋起来……比这更糟糕的是,他们很难被催眠。达维娜对她就是一个严峻的挑战。说不定观众里就坐着一位经验丰富的催眠大师呢。就像那种帮助人们戒烟的职业催眠治疗师。茉莉拼命想让自己振作起来。她都在想些什么呀?她当然比他们优秀得多。她只希望她给音乐剧开头设计的新场景和新道具,能使局面更容易控制一些。
“离开幕还有十五分钟。”扩音系统在广播。
茉莉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钟摆,眼睛盯住上面的黑色螺旋形纹路。“我会成功的,我会成功的。”她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她亲了亲钟摆,给自己祈求好运,又把钟摆放回到宇航服里。
茉莉和佩图拉走过通道,顺着楼梯来到舞台侧翼。茉莉隔着幕布可以听见观众席里嘈杂的嗡嗡声。她的双手开始出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祝你成功。”她听见人们在说。她钻进舞台上一架银色宇宙飞船的座舱,准备被发射出去。“还有十分钟。”有人小声地对她说。茉莉的胃里不停地蠕动。思想很难集中起来。
乐队奏响了前奏曲,是剧中一些歌曲的片段。观众安静下来听着。茉莉低下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塞满了面絮。“振作起来,茉莉,你会成功的。”她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告诉自己。
前奏曲结束了,尽管茉莉从心底里希望时间能够停住脚步,演出还是开始了。随着一阵激越的鼓点,幕布忽地掀了起来。
观众们屏住呼吸坐在那里,用眼睛贪婪地盯着白茉莉。那只杜鹃鸟。终于看见她坐在那里了,这部音乐剧的新的女主角,在一架巨大的宇宙飞船的座舱里,哈巴狗佩图拉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


第三部分佩图拉被抓走了(2)

扩音器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里是地面控制,韦尔伯少校,你能听见我吗?我们准备发射了,完毕。”
韦尔伯少校闭着眼睛回答,“准备好了。”
然后,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开始慢慢降落在火箭前面。
这一部分剧情是茉莉加上去的。要知道,这扇玻璃窗可不是普通的玻璃窗,而是一个很有威力的巨型放大镜,是剧院花了昂贵的代价,专门从美国国家宇航局订购来的。当它慢慢降落到茉莉前面时,把她放大了那么多倍,使她在玻璃后面变成了一个巨人。放大镜的中央是放大倍数最多的地方,当茉莉把脸凑近那里时,她闭着的眼睛一下子被放大了八十倍。
看上去效果真不错,剧院里响起一片赞扬声。纽约观众喜欢这种奇特的景象,他们放松心情,看着整个舞台渐渐暗下来,只有一盏聚光灯照着茉莉那双闭着的眼睛。
“十。”调度员浑厚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
“九……八……”
“发动机就绪。”韦尔伯少校说。
“七……六……五。”地面控制说。
“点火。”韦尔伯少校说。
“四……三……二……一……发射。”
火箭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剧院。发动机喷出的橘黄色强光像火焰一样在座舱周围闪烁,接着,茉莉的眼睛,大得像两个电视屏幕,突然睁开了。茉莉终于镇静下来了,两只被放大的眼睛像激光一样向观众席扫去。从前排的弧形梯座,直到最后一排座位,人们都受到茉莉那奇特的、所向披靡的目光的冲击,在她的凝视下,他们身不由己地被吸进催眠的旋涡中。
茉莉感到空气中产生了一股电流般的东西,使她从头到脚都麻酥酥的。这就是“融合感”,只是强度要大得多。茉莉慢慢把目光从左转向右,将她的凝视延伸到剧场后排,再拉回到前排。随着“融合感”越来越强烈,茉莉的紧张感完全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威力无比,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被她“击中”,并且知道剧场的看门人已得到指令,不放任何人进来。她是安全的。
“请——你们——看——着——我,”她说,生怕下面还有人没抬起眼睛。“请——看——着——我,”她慢慢地重复着,声音像是一块磁铁。
茉莉把她的催眠指令编成了一首歌,并配上曲子。现在,她在没有乐队伴奏的情况下唱这首歌,曲子很简单,但令人难以忘怀。
这场演出——会把你们惊呆
看了还想再看——不想走开。
我的歌声和舞蹈——多么美妙,
我的笑话逗得你们——咯咯发笑。
这场演出注定——一鸣惊人,
二十一世纪的明星——就是本人。


第三部分佩图拉被抓走了(3)

茉莉打了个响指,火箭发射的声音响彻剧场。
“好,”茉莉说,这时她的整个脸都处于放大镜中央,“我们发射了。”放大镜被拖上去收走了,演出正式开始。
整整两个小时,观众们如痴如醉,欣喜若狂地欣赏茉莉的歌舞,啧啧赞叹。她能跳芭蕾舞,踢踏舞,爵士舞,霹雳舞。她身轻如燕地腾空跃起,优雅地翩翩滑行。当她放声歌唱时,她使观众们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真是太迷人了。
实际上,茉莉跳起舞来姿势难看,杂乱无章。她跳的踢踏舞简直一团糟,爵士舞更是笨手笨脚,节拍也没踩对。但是茉莉自己跳得很开心,在与火星人搏斗的那场戏中,她表演得非常投入。其他演员都很出色,每次她忘记台词时都帮她应付过去,实际上她忘没忘记台词没有关系,她不管做什么,观众们都爱她。而且他们觉得佩图拉也棒极了,尽管它只是坐在舞台口上,嘴里嚼着一块小石子儿,一副很厌烦的样子。
人们看得忘记了一切,冰淇淋熔化了,滴在腿上。
演出结束了,整个剧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茉莉上前鞠躬时,所有的观众都站起来,为她鼓掌、喝彩、叫好。人们把身上带的所有好东西都扔了上来:钱,手表,首饰,花花绿绿的头巾……这样的欣赏,这样的赞美,是纽约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幕布拉开又合上,合上又拉开,折腾了整整四十遍。观众们不停地鼓掌、鼓掌、鼓掌,把巴掌都拍红了。然后,幕布终于最后一次落了下来。
茉莉觉得自己凌驾在整个世界之上,她相信每个人都看见了她要他们看到的东西。
只有一个人漏过了她的罗网。观众席里有一个小男孩没有被催眠,因为他根本没有看、也没有听。他一直打着一支手电筒在看一本连环画书。他完全沉醉在超人的世界里,没有抬头去看茉莉的眼睛。因此,当他后来放下连环画书时,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茉莉的真实才能。
“妈妈,她并没有那么好,”离开剧院时,他说道。“我是说,我们学校里的同学都演得比她好。”
但是他妈妈已经被茉莉俘虏了。“鲍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真是太神奇、太美丽了。鲍比,你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这个晚上。今晚你亲眼看见了一位明星诞生。”
在回家的路上,鲍比一直跟他妈妈为这场演出争论不休,最后妈妈悲哀地得出了结论:儿子或者需要配一个助听器、配一副眼镜,或者就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诺克曼没有去看这场演出。他不想冒险进入剧院,生怕到时候不得不摘掉那副抗催眠的眼镜。而且,为了实施他的计划,演出结束时他需要待在剧院外面。
下雨了,诺克曼穿着羊皮大衣躲在剧院大门几米外的阴影里。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他的秃头上,打湿了他油腻腻的头发,雨水流进他的脖子里,顺着鼻尖滴下来。
十点半一过,大批的人群开始挤在剧院门口,想得到明星的亲笔签名。二十分钟后,门开了,白茉莉站在那里,微笑着朝大家挥手,两边各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保镖。
追星族们的叫喊声和喝彩声正好分散了茉莉的注意力。茉莉没有心思关照佩图拉。
佩图拉走到外面的雨地里,它想离开人群,出来透透气。它在一根路灯柱旁嗅了嗅,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这时,一股怪有趣的羊皮味儿钻进它的鼻孔。它一蹦一跳地走向墙根的阴影,想去查个究竟。它刚跨出路灯的光圈,一只粗壮的、戴着手套的手把它拎起来,藏在了衣服里,同时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它的嘴巴。佩图拉发现自己落在一个臭烘烘的矮胖男人手里,他正顺着一条小路飞快地溜走。佩图拉拼命扭动、挣扎,可是那人的手像钳子,怎么也摆脱不了。佩图拉听到、嗅到、感觉到茉莉离它越来越远,心里恐慌极了。
诺克曼打开白色小货车的后门,把佩图拉塞进里面的一只笼子。佩图拉还没弄清自己在什么地方,诺克曼就关上笼门,再关上小货车的门。他跳进前排的座位,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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