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巴小嘴巴

  • 更新日期:2024-02-20 1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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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械牡谝惶欤兔还惶斓暮萌兆樱碌没杼旌诘夭凰担幸绞樯辖驳幕吃胁⒎⒅ⅲ袢焉镄云堆焉镄丈鲅祝焉镄匝乐苎住⑷焉镄云ぱ住⑷焉镄浴叶济欢愎膳碌氖腔吃懈章鲈挛揖透腥玖艘淮窝现氐牟《拘愿忻埃呱?

详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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械牡谝惶欤兔还惶斓暮萌兆樱碌没杼旌诘夭凰担幸绞樯辖驳幕吃胁⒎⒅ⅲ袢焉镄云堆焉镄丈鲅祝焉镄匝乐苎住⑷焉镄云ぱ住⑷焉镄浴叶济欢愎膳碌氖腔吃懈章鲈挛揖透腥玖艘淮窝现氐牟《拘愿忻埃呱?9度7,一般医书上主张如果这样高烧超过24小时就要考虑中止妊娠,因为胎儿脑子受损的可能性极大。我烧了没有23个小时也有22个小时。我想肚子里的小东西肯定已经被烧成了个小笨笨。我阴险地问笨笨他爹,将来如果我们俩离婚了,你要不要笨笨,他毫不犹豫地说要,我要笨BB,说着眼睛竟湿了。我说那好我就把笨笨生下来,至少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要她,你和我。结果一句成谶,笨笨的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这是后话。
笨笨一生出来,就是胖胖了,有3900克,加上我妈妈坚决不允许再提笨笨这个名,说会有不良婴儿期暗示的。胖胖的最大特点就是嗓门大,出生头三天,我住特护病房,24小时有护士值班,病人按小时付钱。我付给护士的钱算是物有所值,因为胖胖几乎昼夜都霸占着护士小姐,她太能哭了,除非你把她抱起来。北京妇产医院的病房是苏式的,宽宽大大,住六对母子,小东西们是一呼百应,一个人哭个个哭,胖胖常常就是那个大合唱的领唱。擒贼先擒首,漂亮的护士小姐就手不离胖胖,进进出出,干这干那,都把胖胖托在手上,这样其他的婴儿竟也乖多了,到交班的时候又都把7床的胖胖需要特殊关照的事留在护士笔记本上,让下一任接着托着胖胖。护士管新生婴儿叫新孩子,说没见过新孩子这么能哭的,哭得太有底气了。我心里一沉,想起了那次高烧,忙着问胖胖是不是不正常,护士小姐笑了,一样米养百样人,人的脾气秉性千差万别,爱哭爱笑的都有,你说什么叫正常什么叫不正常。
在特护住满三天,我就得搬到普通病房,把床位让给更新的孩子和他们的妈妈们了。
临走护士长专门告诉我,胖胖夜里闹得利害的话,你就按铃,我们帮你带。胖胖夜里当然闹得厉害,抱也哭,不抱更哭。护士把胖胖抱走了,说你睡吧。第二天胖胖回来的时候已经洗完澡了,护士说昨天夜里她在育婴房里睡得好极了,其他病房的也都各有几个小害群之马被带到育婴房的,他们哭着进来,把胖胖吵醒了,胖胖小眼睛白了白他们,接着又睡了。胖胖每天早晨7点钟就被收走了,躺在一个双层可以装十几个婴儿的小车上去洗澡,洗完还要进行各种检查,测听力、智力、防疫接种,是个小忙人,一忙忙到10点多钟才回来呢。我们每次几个小时不见,我都有种与热恋情人约会前的期待感,期待着胖胖回到我的怀抱。
后记:这部分手记是应出版商的要求写的,所以有些时间差,也好,可以跳出一个距离来看事情。比如丫丫,现在已经从胖胖,变成一个苗条的小姑娘了。她有时候不好好吃饭,我并不像很多家长那样痛心疾首担心她营养不良,不吃就不吃,我才懒得围追堵截逼她吃呢。因为她迟早要长大,长大了迟早要吵吵着减肥。现在少吃点,将来就少受点苦,这点我有教训,就是一个童年时代的吃饭模范长大之后的体重教训。我就是这样一个妈妈,在很多大是大非上,常常是非混淆。



第一部分第2节:后记小号相扑选手全记录

小嘴巴:水里的丫丫,从脖子到大腿,一波一波的都是肉,像小号的相扑选手
大嘴巴:又是一个面临一生减肥事业的女人啊
丫丫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第一张照片,是在产房里护士给拍的。刚出生,跟条小肉虫似的赤条条地被放在台秤上,只兜了条纸尿裤。静止的照片上都能看得出一个小生命初到人间,不情不愿、惊慌失措、扑扑棱棱、大喊大叫的情形,秤的指针显示,此人净重3900克。
再后来,就是满月的时候,我们把她带到林科院的白皮松林子里,树影斑驳,映在穿着粉色和尚领小棉毛衫的丫丫脸上,她眯着眼睛,初次感受着大自然的光和影。还有一张张着大嘴巴打呵欠,要吃了谁似的。丫丫属虎,是个小虎妞,性格很烈。她要是不高兴了,哭起来,从来是惊天动地的。每当这个时候,爷爷就得意地说,真是个刚烈的女子啊。我们都觉得很可笑,这么个小肉虫子也配称女子。
丫丫满月以后,我就开始逐渐出山,参与逛街什么的社会活动,当然也逛不出什么花样来,不外乎婴儿用品之类。这天逛普尔斯马特超市,看中了一个德国产的婴儿浴盆,长方型,硬硬的塑料,淡蓝色,盆底有放小屁股的小坑坑,盆边高出来,凹着,刚好摆个小脑袋,看起来很是那么回事,比起丫丫现在用着的红色圆澡盆来。买了。回到家,妹妹就忙不迭地要用新盆给丫丫洗澡。把丫丫一层层脱光了,把丫丫放进去,挺深的,丫丫有点恐慌,眼泪汪汪地看着围着她笑的大人们,这个样子就被爸爸给拍下来了。照片冲出来一看,我们都被丫丫一身的肉给惊呆了。平时看没有那么夸张,被变焦镜头一突出,水里的丫丫,从脖子到大腿,一波一波的都是肉,像小号的相扑选手,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只有我由衷为丫丫忧虑,又是一个面临一生减肥事业的女人啊。
满100天的时候,我们请来专门的师傅,把丫丫从妈妈肚子里带来的一头浓密的胎毛给剃光了。然后把她抱到影楼里拍了张百日照。照片拍得很英武,头瓦亮瓦亮的,眼梢向上挂,嘴巴撇着。我把这张照片分寄给朋友,朋友们说,嗨,这孩子有官相啊。我不相信我能生出做官的孩子来。如果说希望,我希望将来她是有自己爱好,不平庸的人。鲜明个性,活得精彩,这比当官强。
现在丫丫的照片已经数不胜数了,没有办法详说。
值的一提的还有一件事,1998年那年冬天,我在北京遇到了鹅毛大雪。当时丫丫才四个月,我给她穿了件鹅黄色的小棉袄,戴了顶粉嘟嘟的毛线帽子,把鲜红的襁褓摆在无边的雪地上,让丫丫靠上去坐着拍照。镜头里雪野上的丫丫像只小鸭子一样,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雪花从天而降,精神得没话说。回到家我披头盖脸挨了顿骂,妈妈说她是一个小生命,不是你的玩具,你懂不懂?这么大的雪天你把她放地上,冻坏了,你能替她还是我能替她。我替了她,当天夜里,我发高烧到40度,丫丫完全没有事。某种程度上说,我是被妈妈的话吓的。当然这辈子我愿意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像雪地冻病这样替了她,如果能替的话。
大一点有次我带她到珠海御温泉玩,团里的人合影,她都冲过去摆个架着胳膊跨着马步的甫士搅和一下,弄出了很多假冒伪劣一家三口照来。我想人家回家都得忆苦思甜,幸亏啊,家里没有一个这样的淘孩子,没有这样的一家三口。
后记:丫丫从懂事起,就特别爱拍照,走到哪里,都要求给她来一张,再加上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中看,也懒得拍照,就一门心思给丫丫拍,弄得电脑里存的都是丫丫的照片。有时候一张张地点开看看,觉得很感慨,一代闹将说长大,就长大了。



第一部分第3节:面包脸

小嘴巴:过敏
大嘴巴:变法一次次失败
丫丫7个月,我要回深圳上班了,她面临一场维新变法,就是换吃奶粉。据医学宝典介绍,断奶是婴儿所面临的人生第一次生理和心理的重要考验,是婴儿与母体的二次分离。因此这事引起了我们全家上下的高度重视。
变法的第一天,丫丫同志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是不会用奶瓶 ,奶嘴在嘴巴里裹来裹去的,就是吸不出东西来。改用碗,用大碗喝酒的姿态,牛饮进去了一碗奶(至今丫丫都是抱着跟她的脸差不多大小的碗喝汤水的。报载现在的大学生流行用奶瓶喝水,要那种QQ的感觉。看起来丫丫是一个最不QQ的BB)。牛奶下肚没过几分钟,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丫丫的脸变成一个小猪头,牛奶变成了稠稠的酸奶喷出来,流经之处,皮肤变得红红肿肿,她自己随即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我被吓得够呛,声音抖抖地,抱着小猪头说,别是中毒了。妈妈还算镇定,说可能是奶粉过敏。丫丫哭累了,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小猪头又变回丫丫。第一天的变法宣告失败。
第二天,我们谁也不敢再提奶粉的事了。一致决定,把问题上交,去医院吧。七嘴八舌跟一个脸圆得像面包似的医生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故。面包医生见怪不怪地说,过敏。这孩子的脸叫面包脸,是最容易过敏的一种。看起来是异性蛋白过敏。怎么办呢,没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一是脱敏,每天沾点沾点,再多换几种奶粉牌子试试;还不行的话,换吃豆奶粉,看植物蛋白行不行。再不行的话,就喝米汤吧,最多营养差点,也能养活人。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家办起了奶粉展览。我们分别买过S26、雅培、荷兰乳牛、雀巢成长、力多精、完达山、伊犁、三鹿等国际国内知名品牌的奶粉,还有几种豆奶粉,我忘了牌子。均被丫丫所拒绝。一般碗里如果是水,她就来两口。一闻出奶粉的味道,头马上像吃了摇头丸一样动作不已,经常把奶撞洒出来,溅到脸上,溅到哪儿哪儿就红一块。
我的归期越来越近了,急得直上火。丫丫她爹属于那种正邪不信,只信他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平常相处比较困难,因为他听不进你的任何意见。但是碰到疑难问题,那种一意孤行的做法就比较好使。此人认为我们一干人纯属妇人之仁,夸大其辞,把简单的问题弄复杂了。他专程为丫丫变法的事进了趟京。
丫丫爹到的第一个晚上,就把丫丫的妈妈和丫丫给隔离了。任她鬼哭狼嚎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端了碗温热的豆奶来,饥渴交迫的丫丫眼睛都没睁,一口就给咕嘟进去了。
第三天早晨,又换成了牛乳,如法炮制,又一举成功。丫丫嘴角稍红,完全没吐。原来我们前些日子每天冲各种奶粉,被丫丫撞洒溅到脸上,就是最科学的脱敏过程。我们差的就是狠狠心的最后一哆嗦,就是饿她一夜。
让一个小人接受异性蛋白都是这样艰难的一个过程,何况成人接收异己的观念,难怪兼容和包容,是在现代社会里最重要的优点之一。
后记:奶粉事件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什么过敏啊,什么排斥啊,人定胜天,只管征服。现在丫丫整天喝牛奶像喝饮料似的,咕嘟咕嘟就是一个软包装,她哪里知道小时候差点断粮断水啊。



第一部分第4节:跌落

小嘴巴:啊——(嚎哭着从床上掉下来了)
大嘴巴:90%的孩子都有从床上掉下来的经历,如果这么一摔,孩子就都傻了,或者死了的话,人类就没有今天了。
在丫丫成长的岁月里,磕磕碰碰的事可真不少。
最早可追溯到她三个多月的时候。
丫丫满三个月就会翻身了,开始的时候,她只能翻一半,四脚朝天,悬在空中,侧向一方,像个小不倒翁,晃来晃去的,又摔回来。这天她像个举重运动员似的,运足丹田气,长吼了一声“啊——”,四蹄紧踹,“扑嗵”,成功了!身体就翻了个个,两手撑着趴在床上,顿时视野跟仰脚朝天,整天看天花板那巴掌大的地方大不一样了,相当于一览众山小。把个丫丫给乐得,只要睡醒,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翻一圈还不够,还得一圈一圈地连续翻。
这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口渴了,去倒杯水。走前把丫丫放在双人床的正中间,想着不管她向哪个方向翻,也不是说翻到岸边就到岸边的。没曾想,我低估了丫丫的作战能力,她经过几天的操练,大大提高了翻转速度,在空中挣扎的那几秒钟越来越缩减,已经可以做无间隙连续翻转的高难度动作了。
拿了水杯,我从厅里看到的丫丫已经翻到床边了,等我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房间里的时候,听到的已经是“扑通”一声,丫丫从床上掉下来了。
把小肉坨坨从地上捞起来,丫丫脸憋得红紫红紫的,哭得气急败坏的,她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一起恐怖事件。其实吓坏了的是我,出了一身冷汗。觉得丫丫哭也不是哭声,模样也不是模样了,完全摔坏了,她的囟门还没闭合啊。丫丫的爸爸更加是火上添油,说某某的孩子从床上掉下来,傻了,某某的孩子从床上掉下来,隔了一个月,死了……说得我行将成为千古罪人。
我失魂落魄地把丫丫带到医院,跟医生讲她从床上滚下来了,头还磕在水仙花盆上了,有没有什么危险?医生问丫丫当时哭出来了没有,我说哭了,没完没了地哭。医生检查了检查说,应该没有大碍,观察观察,有异样的话随时来医院。
临走的时候,见我还是恍恍忽忽的,医生对我说:“90%的孩子都有从床上掉下来的经历,如果这么一摔,孩子就都傻了,或者死了的话,人类就没有今天了。当然还是别让孩子掉下来的更好。”
这话才让我镇定下来。
后记:从那次最初的惊险过后,丫丫历险记就算开始了。比如游泳呛水,比如马路上乱跑差点被车撞,比如手摸电门,比如把头撞个大青包,比如高烧40度……唉,多了去了。我的承受能力也是与时俱进,我相信,人生就是一次历险,你过了一个险滩,其实就是离另一个险滩靠近了一点,没有止境,直到终点,这么想,心平气和。



第一部分第5节:脑瘫

大嘴巴:就算她将来念书成绩不好,调皮捣蛋,考不上名牌大学,工作不理想,跟领导关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的呢,她是个四肢和大脑都健康的孩子,她多幸运啊。
小嘴巴:妈妈,我小时候是不是用脚尖走路?
丫丫好动,抬头、翻身、爬行都比别的孩子早些。10个月的时候,开始被架着胳膊在地上走来走去,她总是脚尖先着地,迈着小里八字,样子特别可笑,大人都说你跳芭蕾呢你。后来能自己一溜歪斜地走了,还是爱踮着脚,特别是放在学步车里的时候,踮着脚尖从东冲到西,从西冲到东,几双小布鞋头都磨破了。充满忧患意识的奶奶觉得有点不对劲,担心这孩子神经系统有什么问题,带丫丫去了北京最好的医院,挂了最好的儿童脑外科专家的号。
专家看了看丫丫说,站一个。丫丫被往地上一放,脚尖就踮着。专家掷地有声地下了诊断:脑瘫。奶奶当时听了差点背过气去。专家继续问,是不是比别人学东西慢啊,翻身什么的都晚啊,奶奶说,她比别人早些。专家说,啊,从现在开始就慢了。这种病万分之一,刚生出来时没有异样,到一岁左右开始显露病态。先天性脑瘫分两种,一种是小脑脑瘫,四肢基本瘫痪,但是大脑超常,就是霍金那样的。另一种大脑脑瘫行动经过矫正可以自理,就是有些不协调,但智力低下。丫丫是属于后者。当然最后确诊要到一周岁,但是八九不离十了,你们可以准备生二胎了,专家说。
全家人至此堕入地狱。奶奶和小姨整天对着活蹦乱跳的丫丫以泪洗面。爷爷说这孩子将来长大了要遇到很多常人不能想象的艰难,这些我们都不能替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快乐的童年,尽量延长她的快乐记忆,从今天开始,谁也不许当着丫丫哭。
我当时在深圳,我想那个时候如果说能拿我的胳膊腿甚至命换来丫丫的健全我也是干的。但是我咬住了一点,不跟任何人讲我的心事,用最大的意志维持我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状态,尽管心如刀绞,常常神智不清地说错话、做错事。没有最后确诊之前,我不愿意制造出这样的所有人都来关心和安慰我的气场。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证明丫丫是健康的,我就虔诚地相信这个万分之一总会降临。我离开丫丫的时候她7个月,是个除了睡着一分钟都不能停止摸爬滚打的好动分子,我无法把她跟脑瘫二字连在一起,我确信她是健康的。但是专家的诊断还是像磨盘一样压在我的心头。
满一岁后,丫丫被带到一个北京儿童健康研究机构做最后的鉴定。这时候,她已经两脚着地,走得啪啪的,有劲着呢。嘴里面唧里呱啦地会说了很多话。医生没用任何检查手段否定了专家的诊断,一次误诊。
脑瘫的孩子多数脚尖走路,脚尖走路不一定都是脑瘫,因为小孩不会用力,刚开始学走路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专家当然也会犯错误,这个不多说了。
现在丫丫到深圳来了。看着整天上蹿下跳,有的时候还故意踮起脚尖看我生气的样子嘻嘻笑的丫丫,常常问起妈妈我小时候是不是用脚尖走路啊的丫丫。我想,就算她将来念书成绩不好,调皮捣蛋,考不上名牌大学,工作不理想,跟领导关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个四肢和大脑都健康的孩子,她多幸运啊。

后记:因为这场疑似脑瘫,我望女成凤的期望值降到谷底。原来一个人四肢健康大小脑正常,都是要感恩的,这份正常原本不是人手一份的。这个心态很重要,加上我本来就是个及时行乐的人,我放手让丫丫快乐,有点放大发了,现在事态发展有点失控,就是她太平常了。



第一部分第6节:一整天没尿裤子

大嘴巴:丫丫乖不看这个
小嘴巴:他们尿床了没?
丫丫的占有欲非常强,她最受不了我不看她,看别人;我不跟她说话,跟别人说话。如果这个别人还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再抱抱人家的话,那更不得了了,轻则大喊大叫,重则拳打脚踢,拉都拉不住,本来就没来得及长理智,还完全丧失了。包括我看电视,她会站到电视面前,伸出一两平方寸大的手掌说,我不让你看,给你挡住。后来发现她挡不了多少,就站到我的面前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说不要看电视,看我。我说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斗鸡一样互相看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你又这么难看。她跳着脚说,有意思,有意思。一个朋友到家里来,我们随意聊聊天。丫丫觉得备受冷落,我们每发出声音,她就尖声大叫,阻挠谈话进行。直叫到朋友败走。当晚我打电话给妈妈,诉说丫丫的可恶。妈妈半天没出声,我叫了她两声,她才缓过神来说,怎么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有次丫丫在路上看到一个以前带过她的姐姐,带她的时候,她跟这个姐姐非常好,现在碰到了,姐姐想抱抱她,她都不让,好像全不认识这个人了一样。事后我问她,你忘了这个姐姐了吗,原来带你的?她说没有。我说那你怎么不叫人,也不让她抱。她说,她抱了一个小妹妹,不抱我,我不喜欢她。天呐,大抵世上所有女人,从根子上都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只喜欢她一个人,就是被她抛弃了,仍然钟情她一个人。
每天下班回来,丫丫见到我,就开始表白,妈妈,我好乖的,我一天没有尿裤子,尿尿叫姐姐拿盆盆。我也只有表示如果她有如此的功绩的话,我就非常喜欢她。有次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公演床上戏,我看着在旁边瞪着眼睛盯着屏幕的丫丫,想着抱开她,躲开这种儿童不宜的镜头。丫丫突然说,妈妈,他们尿床了没有。我这才放松了警惕性,丫丫离受这类污染还有点远,她狭隘的心灵里只是担心有什么人会跟她争妈妈的宠,电视里的人也不行,要揭揭他们的短。
后记:这篇也是早话了。现在丫丫已经眼里很不揉沙子了,她看到人家夫妻之间恩爱,会不客气地问,干嘛,你们谈恋爱啊?她有时候会请求我嫁给她,做她的新娘,那是她太爱妈妈了,拿出了最高抒情规格。女人是这样,有人肯娶自己,那是对自己最大的赞美,比什么都值得珍惜。所以丫丫开口要娶我,我总是欣然接受。



第一部分第7节:太阳看我

大嘴巴:丫丫干了什么见不得太阳和车车的事情,这么怕看?
小嘴巴:刚才我尿裤裤了。
晚上看到有车开过,车灯一晃,丫丫会受惊地喊一嗓子:车车看我!不要看我!天还热的时候,我带丫丫出门,太阳老大。丫丫把头埋在我身上,赖着不肯走路,狠狠地说,太阳看我!这是她特有的语言。我说丫丫干了什么见不得太阳和车车的事情,这么怕看?她不打自招地交待说,刚才我尿裤裤了。
丫丫走路最喜欢摘树叶,要人抱着她自己亲自摘下来,然后珍爱得什么似的,捧在手上玩。有次正摘着呢,一阵风起,树叶拂了她的脸。她惶惑地说,妈妈,树叶打我。我趁机说,对啦,因为丫丫摘树叶,大树都疼了,所以它用手打了丫丫一下。丫丫以后还摘不摘树叶啦?丫丫摇摇头,树心换人心地说,不摘了,大树都疼了。后来就真的没摘树叶了。
这个年龄的孩子言语最没规矩,最本真,大人想学是学不来的。有次我为什么事伤心,唏里哗啦地掉眼泪,丫丫正闹得欢呢,一转身看见了,忙跑过来,摸着我的脸困惑地说,怎么有水水流下来了。把我都给逗笑了。那是更小些的时候。现在她已经很会哄人了,有次我在床上看书,她在我身边疯,蹦来跳去地胡闹。一个没站稳,没轻没重地倒在我身上,手戳了我的眼睛,我捂着眼睛半天没睁开。她把小脸贴上来,说妈妈你别哭,我爱你。我真的想哭了。我想这是世界上最可靠的爱了吧。
丫丫坐过一次飞机,给她的印象非常深刻。一看到空中有飞机飞过,就狂喊,飞机!飞机!然后央求我说,妈妈,我要坐飞机去北京。我说好啊,你想什么时候去呢。她说明天。我说明天不行,咱们没买票呢,没票不可以坐飞机。她老三老四地说,可以呀,我还小呢。我说小朋友也都得买票的。她撇清自己说,我不是小朋友。我说那你是什么破东西?她自豪地说,我是丫宝宝。多好的童心啊。
丫丫很喜欢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如果用分机打,她就在房里就走来走去地讲,如果是用座机,她就躺在沙发上打。非常老到的样子。会说的那几句有限的话,翻来倒过去地说,当然爷爷奶奶也听不厌,长途电话一讲就没个完。一个电话丫丫能讲到满头大汗,因为把词组织成话,对她来说还是力气活。总是我看不过眼,不能忍受她这么小就开始煲电话粥,把电话硬抢过来。这样的管制更激起了丫丫对电话的兴趣,电话铃一响,她就冲过去接,人家把她当个人似的说,找黄啸。她严肃地纠正说,不是黄啸,是妈妈。她的心目中,她的妈妈是所有人的妈妈,我真老惨了。
现在这家伙直奔六岁高龄了,已经很能说服人了。她有个心爱的人叫雨点儿,她对雨点儿的爱得很盲目,一见面就漆住不放。有次她背着雨点儿在车上问我,雨点儿有小孩儿吗?我说没有。她说为什么没有呢。我说她怕生出来一个像你一样闹的BB,带不了啊。我总是不放弃任何敲打她的机会。丫丫愣了愣,突然说,你告诉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把我给逗得,差点追了尾。丫丫还有一个心爱的人,叫许秃儿,也是我的朋友。许秃从美国回来,在我家小住,晚上我把书房收拾出来给她。丫丫喜欢许秃阿姨,晚上非要和她睡。许秃儿说,丫丫,阿姨没带过小孩睡,怕晚上照顾不好你。丫丫好不见外地钻进被窝,说你不带小孩睡,不是永远都不会带嘛,带过就会带了啊。结果因为说得在理,成功地和许秃阿姨睡了一觉。
丫丫:听说作家周国平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记录妞妞的小哥哥的话。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太疏忽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都是当时一乐就过去了。真是没有比记录一个孩子的语言历程更有意思的事情了,童真其实包括一切,善良的、自私的、爱慕的、排斥的……成人世界的感情模式都有苗头,区别就是孩子的磊落,他们还没来得及学会掩饰,没来得及学会组织,就来挥舞着语言大棒闯世界了。那些话因为赤裸,有时候更接近真理。



第一部分第8节:人之初性本恶

大嘴巴:瓦是小笨蛋
小嘴巴:妈妈小笨蛋
人之初性本恶,我是从丫丫身上得出这个结论的。这阵子丫丫学说话正学得紧呢,会用的第一个人称代词就是:我。发成“瓦”的音,此人整天瓦字当头,瓦吃,瓦要,瓦下去,瓦上去,瓦看看,瓦拿拿……试着教她说“你”,你好,你吃……她就瞪着小眼睛装糊涂,还照旧瓦瓦的,我没好气地教她说,瓦是小笨蛋。她这下明白了,正色道,妈妈小笨蛋。
丫丫小时候一直穿布鞋的,看她长成一岁半的小姑娘了,就给她买了双小红皮鞋。这下其他鞋就再没粘过她的脚丫子,一看要带她出门了,忙不迭地拿过她的红皮鞋,瓦穿穿,瓦穿穿!丫丫还同时喜欢我的所有皮鞋,只要脱下来没及时放到鞋柜里,她一定会见缝插针把小脚放进去,在屋里趟着走走。我总是第一时间冲过去把她逮住,抱在手里,跟她说,等你长大了,妈妈再送给你穿好吧。她就一把抓住我的钻石项链吊缀,说,丫丫要,丫丫要。意思很明白,长大了要的是这个。
很多幼儿在某个阶段都会很有恋物癖。丫丫有个两手不离奉若神灵的被被,就是个花花的小棉垫子,分别被她用来头枕、屁股垫、肩膀靠、擦鼻涕和眼泪,还有磕头。磕头是为了吃。她碰到爱吃的东西,我们怕她撑破了肚子,限量供应的时候,她就把被被放在地板上,小脑袋捣蒜似的扣在上面,求求妈妈,求求爸爸……丫丫的嘴馋程度让我绝望,我想她是没国可卖,否则为了口吃的,把国卖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丫丫第一次吃巧克力的时候,是真动感情了,她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黑乎乎地糊了一脸,一咧嘴哭了。我以为怎么了,忙着问她,她抽泣着说,妈妈啊,糖糖啊,还要啊……原来是在那儿唱巧克力的赞美诗呢,真正的涕泪滂沱。
到了晚上临睡前,丫丫再心血来潮,想吃糖什么的,我都不给她了。丫丫会想出折衷的法子,让我把糖糖放在她的枕头底下,这样她就可以枕着甜蜜睡去。第二天一大早,丫丫首先想到的就是前一天晚上想吃未果的食物,拿出来要吃。估计一夜梦的都是这事。
丫丫皮归皮,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她怕爸爸。爸爸的育儿原则是该打打,该骂骂,绝不姑息,真管用,跟妈妈的虚张声势不一样。所以当她干了把电视音量开得震天响,把花骨朵一把掐下来,把小鸟笼子依里歪斜拎着跑诸如此类的坏事,爸爸就会毫不留情给她作案的小手一巴掌,一巴掌下去手红半天呢。碰到这种情况干嚎两声也就算了,她真正伤心的是不被重视。比如她有的时候提无理要求,我不予理睬,她先是嚎叫,不果的话,把被被摆在沙发上、床上、地上,用手在上面拍着哭,做小泼妇状。我还是照看我的报不理她,她就会很伤心。扭扭搭搭走过来,扑到我的怀里,要求性质也变了,她要我抱她,抚摸她,以此证明妈妈的关爱。但现在有点狡猾了,碰到这种情况,她会走过来转个弯子,拉着我的手说,怕鸟鸟。意思是她过来不是服输,是有点怕鸟鸟(因为小鸟有一次对她的欺辱进行了反抗,啄了她一口)。
有一次,我真生气了。丫丫的姐姐带她从外面回来,告诉我,丫丫到别的小朋友家,把人家家里的什么零食一把塞进嘴里,然后捂着嘴吃。丫丫开始变脸色,用手打姐姐,不让她说。我准备严肃对待此事,不准她打人。然后告诉她,想吃什么,妈妈会给买,不能拿别人的。这下丫丫恼羞成怒了,抡圆了胳膊给了我一拳,生疼生疼的。这还得了了,我跳起来,对着她的小屁股劈里啪啦揍了一顿。丫丫被我打疯了,跳着脚要冲过来,被她爸爸抱走了。一晚上我们都不说话,见了互相瞪一眼,仇人似的。
后记:从丫丫身上,的确可以得出结论,就是人之初,性本恶,或者不这么夸张的话,叫性本自私。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一个人最初从娘胎里带来的物竞生存的法则,注定他们利己和完全自私,他人即地狱是与生俱来的观念。很多东西是要靠灌输的,比喻优秀品质和利他主义。糟糕的是,我本来就是个脑子里一半是浆糊,一半是摇头丸的人,靠我灌输,可能会出个世俗上的差生。好在我相信明媚富裕的生活,会赋予人相对好的品质,我就努力去创造这些,这个比当思想辅导员容易。



第一部分第9节:经常罚睡

小嘴巴(把脚丫放到妈妈手里):妈妈拿着
大嘴巴:再闹就取消和妈妈睡觉的福利!
丫丫从刚生出来的时候就难缠。同病房别的婴儿一天能睡二十二三小时的,要喂奶都得摇醒才行。丫丫多数时间好像都在吃喝哭闹,觉特别短。就是睡着了,也容易惊醒,经常是刚睡着,手脚一抽,自己把自己吓醒了,开始新一轮的胡闹。除非抱着她睡。护士就教我把丫丫翻过来,四爪着地,趴着睡,说这样不容易惊醒。跟过去捆绑婴儿的某些道理是一样的。这招很灵,丫丫能睡长一点的觉了。
长有多长?最多45分钟,无论昼夜,可怕吧。丫丫六七个月之前那段日子简直不堪回首,我没有睡过超过45分钟的囫囵觉。白天是这样的,我拿本书坐在沙发上看,丫丫跟只猴子似的挂在我身上,这是那个阶段像贴在家里墙上的一张画一样常见的景致。晚上则趴着可以睡45分钟,醒了,我翻转身搂住她,让她头枕着我的胳膊,再把她的脚丫放在我的肚子上,又能维持30来分钟。时辰一到,照闹不误,扯开嘹亮的嗓门,短则10分钟,长则又一个45分钟,哭。丫丫的哭在父母家所在的林科院算是有名气了。后来我把她接走了,上下楼的邻居来告别说,丫丫真的要走了,可要听不到丫丫喊了。这话我怎么听,都不像是留恋。
有次我感冒发高烧,胳膊被丫丫枕得麻痛麻痛的,浑身像要散架了似的,我当时很绝望,黑夜里检讨着自己生下这么一个牛皮糖的行为的草率程度,非常非常漫长的一夜。现在丫丫两岁半了,我每周六带她睡觉,快睡着的时候,她还会嘟嘟囔囔地把她的脚丫摆在我的手里,说妈妈拿着。母子连心,身体的接触是最令彼此安心的。
据说小孩子最爱谁,就会欺负谁,在谁面前最无赖。反正丫丫是这样的。现在丫丫睡觉已经很容易了,她白天运动量很大,晚上洗了澡,带她的姐姐给她念念童话书,三下两下就睡了。轮到我带的时候,就麻烦了,她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神智,来维持她的折腾。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就是不睡,不花个一两个小时,休想把她哄着。我不耐烦起来,就说你再胡闹,就取消一周一次妈妈带你睡觉的福利,你现在就跟姐姐睡去。她听了赶紧躺平了身体,闭上眼睛,睫毛颤啊颤的,假寐几秒钟。然后又继续新一轮的折腾。我知道丫丫是因为珍惜跟妈妈睡觉的机会,想延长幸福感觉,不肯这么快就入睡,才强打精神,坚持把胡闹进行到底的吧。不管怎么样,现在丫丫睡着以后,可以一夜到天明。除了半夜给她拉拉踢开的被子,真挺省心的了。也算苦尽甘来一种。
丫丫上大班以后,我有次下午提前去接她,见其他孩子都在撒欢,有个小朋友还在睡觉。我就问丫丫,怎么那个小朋友睡到现在啊。丫丫说他啊,罚睡呢,因为睡觉的时候捣乱来着。我忍着笑说,你被罚睡过吗?丫丫轻描淡写地说,我经常罚睡。我觉得还是老师厉害,罚小猢狲们站没什么,你罚他们睡,还得让他们睡着,没点法术肯定不行。
后记:报纸社会新闻有个无良保姆,给刚出生的BB吃安眠药,被雇主发现,诉诸法律。这个保姆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这孩子黑白颠倒,夜里醒了不抱着遛达就哭闹不止,就给那BB吃了八分之一片安眠药,以为无碍,她是无知加无良。我看着直后怕,丫丫小时候岂止是黑白颠倒啊,她夜里不睡,白天也不睡,就像个打砸抢英雄,没日没夜地折腾。她要是好彩碰到那个保姆,不被下点药也难。



第一部分第10节:来世报

小嘴巴:腻腻皆辛苦
大嘴巴:真把北京人的面子丢光了。
有个要好的朋友是湖南人,把吃饭说成“次患”,把开会说成“开费”,把肚皮说成“豆皮”。在无数次纠正不果之后,放弃说,算了算了,还是不要你学普通话了,我来说湖南话算了。反正她那几招我都可以举一反三了,遂在朋友圈中湖南话定为普通话。那个整天被我嘲笑的朋友说哪一天她变成了一个有心理障碍的自闭的人,远离人群,一言不发,一定是被我迫害的。自闭?她才不会呢,认识我不是一年两年了,没见她哪天少说过一句“法”(话)。
她儿子开始学说话的时候,蹦出几个字来都带湖南腔。我的责任心这回上来了,语重心长地说,你也就算了,作为老一代革命家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去吧,儿子可不行,不能学成你那样。要不我替你养几个月,说得一口标准普通话再还给你。朋友也动了心,她怕孩子将来再碰到我这样的刻薄主儿,受跟她妈妈一样的气,行啊,什么时候拿了去教教吧。
儿子没拿来,一年以后,我有了丫丫。丫丫刚生下来就扯着嗓子嚎,医生看了看她暴露无疑的小舌头说,这孩子舌头下面得剪一刀,不然将来说话可能不清楚。我听了头皮都麻了,反正要是我的话情愿说话大舌头,也受不了在嘴巴里动刀动枪的,那不得疼死。就替丫丫做了主,不剪。
好了,丫丫现在说话噫噫呜呜的,怎么听都缺那一剪子似的。再加上她最亲爱的姐姐是安徽人,平时在外面玩,又都是跟安徽籍的保姆们凑在一起叽里呱啦说安徽话,丫丫听安徽话听得倍儿溜,一开口,整个一个安徽小丫头。管厨房叫“储房”,管按钮叫“难钮”,最可笑的是管“给”叫“这北”,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姐姐还教丫丫念诗呢,储(除)喝(禾)日当午,汗滴喝(禾)下土。睡(谁)知潘(盘)中餐。腻腻(粒粒)皆辛苦。听了把我急的,怎么也纠正不过来。杯水车薪,我一天才跟丫丫在一起多长时间呀。真把北京人的面子丢光了。
湖南朋友带着儿子到家里玩来了。丫丫人来疯,高兴得又唱又跳的,还背“腻腻皆辛苦”给小哥哥听。她会的小哥哥都会不说,还字字纠正她的发音,后来发现丫丫根本不虚心,小哥哥遂放弃了教学,亦步亦趋地学她,丫丫说一句,他学一句,把丫丫的安徽腔加口齿不清学得一点不走样。丫丫不觉得人家羞她呢,怪腔怪调地更起劲了。真把北京人的面子丢光了。
朋友在旁边欣慰地看着,对干着急上火的我说,你当初就是这么对待我的,这叫现世不报来世报。
后记:这篇的感慨和丫丫无关,和轮回有关。我觉得人真是不懂得敬畏不行,宗教上讲今生修来世。很多东西性急得很,不用得来世,本辈就有分晓了,每个人得多少,失多少,都不大离,命运这个老爷子都给我们算得好好的,我敬畏,我敬畏。



第一部分第11节:我不管你了

大嘴巴:妈妈回来了!
小嘴巴:你那么久没回家,我已经把你忘了!
我这个人一向信口开河惯了,最近才算发现口无遮拦是行不通的。俗话说以人为鉴,丫丫成了我的哈哈镜。她蹲盆盆尿尿,会恶狠狠地自己对自己说:小心点,别尿湿了裤子。我还发现她一把搡开她的娃娃,说,小鬼头,让你不听话!口气和神情全让她学了去。我原来是说话这么潦草的一个人。
重阳节的晚上,我们黑灯瞎火地带丫丫去爬南山。丫丫还真是没白贪吃贪喝,浑身都是劲,自己几乎走了一半的路。真累狠了,她想要求抱,嘴巴却很硬,用手指着我说,我走不动了,我就不管你了!大灰狼来了,我也不管你!意思是,不赶紧抱抱她的话,让她休息休息,等会有了险情,她没有办法管我。我心里一怔,仿佛看到了几十年之后被遗弃的自己。于是心有戚戚地问她,将来妈妈老了,你管妈妈不管?她想都不想地说,管妈妈,不管爸爸!当爸爸的马上也乱了阵脚,急功近利地说爸爸是爱你的,平时打你骂你都是为了你好,你将来可不能不管爸爸啊!临阵猛磨枪,也白磨,丫丫耀舞扬威地骑在爸爸脖子上,还是表示因为她比较怕爸爸,爸爸老了不能管他。从南山回来,丫丫翻身得解放,呼而嗨呦,小屁股也得救了。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爸爸摇身一变,成了天底下第一慈父,两人整天搂搂抱抱,叽叽嘎嘎,吃吃喝喝,一团和气,该管不管,最可恨的是不停地给丫丫吃糖糖,吃得丫丫都开始喊牙疼了,这才两岁,牙疼到哪年算一站啊。看起来丫丫关于老年遗弃的恐吓生效很大,她老爸真吓着了。
刚好紧接着我出差一个星期,回来后,丫丫脸全变了。我上一次出差回来,她在楼下碰到我,顿时热泪盈眶,良久拥抱,真情流露,别提多感人了。这次我想起码得照着上次的规格迎接我啊,没承想,我把自己当成一个天大的礼物,“腾”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倚在她爸爸身边,冷静地看了看我,说,你那么久没回家,我已经把你忘了!差点没把我噎一个跟头。看来老有所养,还得依靠社会和组织,丫丫这种人有糖便是爹的人完全靠不住。
后记:丫丫最亲的人是我,她最怕我老。她隐隐地知道人生死有命,人到老年就是接近终点的时候了。所有这些模糊的概念常常把丫丫弄得很伤心,她怎么能没有妈妈呢。我只好蒙她,妈妈小着呢,不会老。这样她就很高兴,问我,那你多大了,六岁?七岁?十岁?我一般就承认是十岁,即便是在丫丫面前,我也觉得应该遵守年龄是隐私的国际惯例,能瞒就瞒。



第一部分第12节:为泡泡糖出卖了头发

大嘴巴:剪得傻不傻啊?
小嘴巴:挺傻的。奶奶说给我剪头发给买泡泡糖,我挺想吃的,就同意了。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丫丫是个一分钟也闲不住的孩子,又爱出汗,天一热,整天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我就开始打她头发的主意。丫丫只剃过一次秃瓢,是满100天的时候,专门请人来剔了,然后去影楼拍了百日照的,照片拍得很威武,像个小官人,头顶锃亮。当时爸爸就很不高兴,说下不为例,哪还有点女孩子样呀。
爸爸在我小时候,就老为头发的事跟妈妈吵架,妈妈带我剪一次头发,他不高兴一次,说剪得跟傻丫头似的。爸爸喜欢我梳小辫子,他不嫌麻烦,每天给我梳。跟爸爸在北京生活的两年,是我惟一有梳小辨子记录的时间。后来落到妈妈手里,我就一直留童花式,前齐后齐的那种,大学毕业那年,自己做主,把头发剃了个精短,妈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她当然是喜欢我做清爽打扮的。爸爸缄口不言,我长大了,比头发大得多的事,都自己做主了,他不干涉,但总归不喜欢。
丫丫六个月的时候,我离开北京回深圳上班,暂时把丫丫留在了父母家。一次寄来的照片上,丫丫留着一种古怪的发式,两边剃上去,头顶留着寸把长的头发,妈妈写信说,这是她跟老爸双方妥协的结果,丫丫头上长了痱子,不剪不行,爸爸又坚决反对,就给她在头顶留了一寸,安慰爸爸用的。后来丫丫到深圳来了,天也凉了,就一直没剪头发,长得很长了,先是梳个冲天鬏,后来扎两个小辫子,有时候,带她的姐姐给还她满头扎了小辫子,像个小刺猬。我就想爸爸看见丫丫现在这样子得多开心啊,一个梳辫子的小姑娘。
现在天又热了,我又想在丫丫头上动剪子了。没想到,没有爸爸的眼睛监视着了,丫丫她爹又跳出来了,他说女孩怎么能剃光头呢,不行不行不行。他也知道深圳这么热的天,丫丫留这么长的头发不行,跑到街上买了专业理发剪刀,亲自操刀,给丫丫做了个他中意的发型,是我留过的前齐后齐的小丫头头。然后操起相机猛拍,他觉得他猢狲似的女儿美得跟天仙似的。
女人是为男人留头发的,以此得证。
先是爸爸,将来是男朋友,要想剪头发,得顶得住这两股反动势力。
现在丫丫上幼儿园了,我给她留一种前齐后齐的日本娃娃头,配她窄窄的小脸,很好看。每每留得好好的,寒假暑假回到北京就被喜欢精短头发的奶奶带到理发厅剪成假小子头,她像小时候对待我和妹妹的头发一样,一意孤行,忽视我们和爸爸的意见。今年回家过春节的时候,我嘱咐丫丫,这回可要保住头发,别又被奶奶剪了啊。结果还是出了意外。我出去会朋友,吃饭的时候接到丫丫的电话,她垂头丧气地说,妈妈,我剪头发了。我急忙问,剪得傻不傻啊?不是说不让你跟奶奶去剪的吗?她说,挺傻的。奶奶说给我剪头发给买泡泡糖,我挺想吃的,就同意了。早知道我就不去了。我说,早知道,早知道,你本来就早知道,就是顶不过一块泡泡糖。
后记:丫丫拥有一头比我发质好得多的小缎子似的黑发,可惜常常是打着结的,因为她整天跑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只小鸭子。无论她现在怎么野蛮,我都看到了将来,就是再不济,她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的名人替身,头发是真好。



第一部分第13节:你被车车撞了吧

大嘴巴:过马路一定要牵大人的手,不许乱跑,千万要小心,你懂了吗?
小嘴巴:妈妈,你被车车撞了吧,好疼的,你千万要小心啊,你懂了吗?
刚出门,看到一只白色的长毛京八给车撞了,小狗呜呜直哭,心给揪了一下似的剧痛。什么也干不下去了,转身回了家。见到丫丫正活蹦乱跳地在厅里胡作非为呢,心才踏实了。把丫丫传过来训话:一只小狗狗,过马路不让大人牵手,腿都被车车撞断了,哭得好可怜啊。丫丫过马路一定要牵大人的手,不许乱跑,千万要小心,你懂了吗。丫丫真懂了似的使劲点了点头,摸摸她的下巴,那一瞬间我把丫丫当成我的点点了。
有丫丫之前,我养了只点点,是世界上最乖的狗,胖得快走不动路了,两只眼睛里全是忠诚。因为丫丫,我不得不把点点送给了表姐,因为全家人都担心点点身上有什么细菌会影响到一个新的小生命的健康。后来,有次表姐带点点来看我们,点点来了,有点生分,刚熟了,又走了,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点点,眼睛都潮了。
丫丫生下来,我就把两份感情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只是点点出奇的厚道和老实,特别听话;丫丫属于那种花样多,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闹孩子,完全满拧。但他们都有一对纯净的眼睛和对我无限的信赖和爱,常常让我觉得无法承受。比如当初点点喜欢无声地走进我的房里,站起来,前爪扒床沿,默默地看着我。我有时候看着看着书,无意一侧身,和那对温情脉脉的眼睛相遇了,总是惊悸一下,点点你想跟我说什么呢?现在的丫丫尽管还在昏天黑地的年龄,跟她经常有理讲不清,但是她已经会表达爱了。只有周末,我才带她睡觉。她就像个小闹钟,不管几点睡的,七点钟不到,准醒。我睡懒觉,知道她动来动去地醒了,也懒得理,不睁眼睛。丫丫就轻轻地拍我,用她温润的小手,轻轻地拍在我的背上,摸摸我的脸,像我拍她睡觉一样,那种感觉,无法言传,就是值得的感觉吧。
丫丫大起来,她也喜欢所有的小狗,一看到就不肯走了,要跟小狗玩好半天才行。所以我跟她说的小狗撞车的话,她也真听进去了,当晚她看到我胳膊上被什么划了条小血道,她皱着眉头说,你被车车撞了吧,好疼的,你千万要小心啊,你懂了吗?她现买现卖,还是往心里去了。
丫丫,你的路还长,千万要小心啊。
后记:孩子长大的过程里,都有过马路乱跑,导致汽车急刹车的瞬间吧,反正丫丫有。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急得哭出来,使劲使劲地骂丫丫,质问她为什么过马路不拉紧大人的手,你再这么不听话,妈妈就没丫丫了,我有次这么哭着说。那种后果的想象实在太恐怖了,连想象一下我都会浑身颤抖。好在丫丫现在知道了过马路的严重性。我也知道永远不撒手也不行,关键是要让她懂得。有时候我有意让她一个人过小区里的马路,我站在后面看着,她还是不怎么能把握得好节奏,但是已经有左看右看的意识了,这就很容易,是进步。一个生命健康长大,真不容易啊。


第一部分第14节:不是你的

大嘴巴:丫丫这是不是你干的?
小嘴巴:我走!
丫丫情急之下会冒出很多她自己组合的话出来。比如我早晨跑步回来,发现沙发上有用粗粗的签字笔画的道道,看上去很骇人。就气愤地把吃蛋蛋吃了一头一脸的丫丫抓来现场提审:“丫丫,这些是不是你干的!”刚被她爸爸给剪了个滑稽的剌痢头的丫丫,根据她的短暂人生经验,知道承认了没她什么好,就一梗小脖子:我不是你干的!这话也就我懂,主语“我”,谓语“是”,宾语“你干的”,既“干坏事的人”的意思。然后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转身,口里喊着:我走!嗵嗵嗵走出十几步去以后,又转身爬到我腿上,在蹭了我一身鸡蛋黄之后,嬉皮笑脸地说,我又回来啦。她认为这样一折腾,关于她的案件应该就告一段落了,风声一松,她就又回来了。
丫丫的所有制观念非常清晰,经常抱着她的长颈鹿、大灰狼、小兔子言辞凿凿地对她的假想敌说,这是我的,不是你的!吃水果的时候,也不忘明确所有权,对所有人宣布:是我的蕉蕉,不是你的蕉蕉。这些话我们听惯了,想着等着稍大点再教育她以天下为公不迟,也懒得跟她计较,随她叫嚣去。没曾想,这就惹哭了带她的姐姐(小保姆)。
这天没什么前奏地,丫丫冲到姐姐面前,用手指着姐姐的鼻子说: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平时跟丫丫朝夕共处的不是爸爸妈妈,是姐姐。姐姐疼丫丫,这点我们都知道。没心没肺的丫丫话一出口,姐姐眼泪花子就在眼睛里转上了。她一定觉得这是大人灌输给丫丫的观念,弄得丫丫跟她见外、划清阶级界限了。我只有亡羊补牢地训斥丫丫几句,说不准丫丫没礼貌。其实说了跟白说一样,丫丫又冲我来了一句,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这下我倒清白了。
学说话的孩子学会了一种句式,就像小学生练造句一样,会乱套一气。套对了,大人会觉得她聪明,套错了,大人会觉得好玩。但是伤了人,大人会感觉到残酷和阴谋……这些都是成人感受。对丫丫来说,就跟“我走!”“我又回来了”的快速转化一样,一岁半的孩子的时空应该跟千沟万壑的成人世界大相径庭的。
后记:这篇东西应该写于丫丫两岁之前,现在这个人可真不得了了,她会说很多成语,包括指责我莫名其妙。她的成语世界应该是来自卡通片的碟,很多词她连具体哪四个字都弄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大概该用在哪里,一般八九不离十。比如有次她说,你把我吓得精精胆颤,就是心惊胆战的意思,我当时不过是让她把电视声调小一点,她看得太专心了,突然听到我说话,吓了一跳。



这个历史时期丫丫还是个——小肉虫子第15节:这事定了

小嘴巴:妈妈我一直没看见你!
大嘴巴: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丫丫的人永远是妈妈。这事定了。
我利用丫丫骗得了很多巧克力……都是丫丫的FANS送的,我的体重因此屡屡失控。再就是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常会好奇地说:把丫丫带上给我们看看啊。这给我带来了压力。
丫丫生下来的第二天,丫丫的小姨到医院来了。她扒着婴儿床看了看小肉虫子似的丫丫,皱着眉头冲我说了句话,有件事你就死心吧,这人不可能参加任何选美了。
小姨在丫丫刚出生时说的那句话,一直是个真理,丫丫没有因为有很多当编辑的叔叔阿姨,就上一个八卦的妈妈,认为造成曝光率很高,就能变得姣美些许。此人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落地有声;说起话来,大声大气直不隆通,吃起东西来,呱唧呱唧没完没了。总之不是那种具有炫耀和观赏价值的小可人,加上人来疯的性子,真的不方便随身携带。
整理丫丫的照片的时候,我真有种恍若隔梦的感觉。好快呀,丫丫已经从一个小肉虫子长成一个轮廓清晰的小姑娘了。这期间我在她身上花费的精力有限,每天早出晚归的,常常跟丫丫两头不见。有次回来早一点,丫丫见了我,眼圈都红了,说:“妈妈,我一直没有看见你!”我听了挺难受的,但我仍不准备做一个为了孩子放弃自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知道丫丫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大到我用目光追随她都追随不到。那时候,我们就扯平了,届时我因为有自己的喜好寄托将成为她最大的安慰。不要以为那是很远的事情。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丫丫现在最爱的人是妈妈,将来必定会是别人。但是她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丫丫的人永远是妈妈。这事定了。
后记:这段文字是我在报纸上写的一个“我爱丫丫”专栏的“结栏语”。当时我感情充沛地写下这篇东西,又应编辑的要求配发了些照片,那些照片上一律是我显得年轻姣好,丫丫眼睛不是闭着,就是嘴歪着,也就是说挑照片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我好看。这个细节说明,我的母爱永远不会泛滥成灾,我总是认为,我好了,丫丫才能好,所以我不放弃任何我显得好的机会,即便以丫丫不上镜为代价。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16节:动物看动物

大嘴巴:丫丫你来过野生动物园吗?
小嘴巴:明天来过。
去野生动物园的车上,我问她:“丫丫,你来过野生动物园吗?”丫丫见多识广地说:“来过!”“什么时候来的?”“明天!”“看见什么了?”“熊猫打架!”真不能把这人的话当话。
别看颠三倒四,时空混乱,丫丫的确去过动物园,不是深圳的野生动物园,是北京动物园,不是明天,是去年7月份。那次我们进了熊猫馆,在后面的小山坡上,两个情难自禁的青年男女熊猫,搂着从山上滚到山下,观众的喝彩声中,丫丫的解说最响亮最到位,“熊猫打架!”丫丫对此印象之深,至今念念。相比之下深圳野生动物园的熊猫热得够呛,都睡着了,没什么上乘表现。
我们先看动物大巡游,有个狗熊娶亲的节目,一只花枝招展的黑胖子扭扭搭搭地走在红轿子里。一帮子熊乡亲们抬着冰箱电视等彩礼前后拥着。同去的朋友说,看着这走路姿势怎么这么眼熟啊!我把心目中举止滑稽可喜之人搜索了一遍,不果。
大象跳迪斯科的节目把丫丫给激动得够呛,冲到栏杆前,手舞足蹈,瞎蹦一气,以示对大象的声援。弄得大象们都看她了。
然后看海豚表演,小海豚耍的那几下子把式真是百看不厌,打球、握手、倒立,后来被赏了口酒,酒不醉豚豚自醉,两鳍拄地,摇摇摆摆地谢了幕。朋友在旁边看着又旧话重提,像,真像。真不知道她触动了哪根筋。
看马戏的时候,我们刚在高高的台阶前坐定。丫丫就宣布:尿尿!丫丫的姐姐带着她跋山涉水地从看台上下到台前,从台上穿过去上厕所。这时候猴子正骑着马钻火圈呢,火在眼前猎猎燃烧,那么危机的时刻,猴性还是不改,搔头弄耳,庄重不起来。再看一铁栏之隔的丫丫,东张西望,眼神游离,屁股翘着,一只手甩巴甩巴地走着,另一只手不时抠抠脸,挠挠腿。跟猴儿一比,一棕一白的区别而已。朋友推推我,想什么呢你,还没看出来谁像谁吗?
只有认了。小孩之所以可爱,就是人性少,动物性多。他们跟动物之间,真是没有多大区别的,比如眼下丫丫跟猴儿之间智商谁高谁低都难说。都说野生动物园的魅力在于动物看人,但是它们和丫丫之间互相打量起来,必定是动物看动物,充满认同。
后记:丫丫现在说话都常常是,我小时候怎么样,好像她现在年纪一大把了。不过对我来说,其实也是类似心态,我见到走路抱在怀里,或者歪歪斜斜学走路的小家伙,都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抱着玩两下。你能想象嘛,丫丫这么大的孩子,心眼已经像蜂窝一样缜密了,我和她一起,常常需要心理战,斗智斗勇,这对我这种脑部粗线条的人来说,多烦人的件事啊。所以我还是很留恋丫丫的小肉虫子期,有时候翻出她小时候的照片叫丫丫一起过来看,对她说,这个小胖BB多可爱啊,比现在这个小坏蛋强多了。丫丫会过来瞟两眼她年轻时候的靓照,然后迅速走开,嘴里唠叨着,我小时候腿那么搞笑的?的确搞笑,她小时候的腿基本上就是由几个肉圈圈组成的。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17节:跟保姆长大的孩子

大嘴巴:叫阿姨。
小嘴巴:阿姨?阿姨不是给我洗衣服做饭的吗?
丫丫一岁半之前,已经换过6个阿姨了。
第一个小阿姨长相甜好,嘴巴乖巧,实际上是个心冷的姑娘,背地里对丫丫很凶。小孩的模仿能力强,我们发现丫丫老张手打人,或者打自己的头,后来暗中观察,果然都是阿姨动作,这样的人我们当然不能用下去。
第二个阿姨长得五大三粗的,但是真疼孩子。喂丫丫饭像填鸭,一大口接一大口,可顺了急性子嘴馋贪吃的丫丫的意,两人很合拍。开始学走路的时候,丫丫老是用脚尖走,一度被误诊为脑瘫。就是这个阿姨来了以后,鲁智深似的拉起丫丫就走,不像我们都是弯着腰牵着她的,丫丫被这么一扯,脚尖不够用了,必需得全脚掌着地,很快就走得啪啪的了。她就得意地说,丫丫会走路,我立头功!这是真的,我们全家都很感激她。她带丫丫出去玩,丫丫老是满地胡拣,烟头啦、石子啦,接了就往嘴里放,阿姨就呵斥丫丫,不许她这么做。因为在机关大院里,熟人看了就跟我们讲,说你家阿姨怎么怎么骂丫丫。我们都觉得小孩该骂就得骂,这没什么。阿姨说天儿这么热,孩子夜里兜纸尿裤,多受罪呀,不兜了,我把。自己就睡得很惊醒,丫丫一动,她就起来把尿,丫丫跟着她才8个月大,夜里几乎没尿过床,半个小时把一次尿。后来这个阿姨想自己的孩子,回家了。换的第三任阿姨年纪特别轻,夜里睡得沉,丫丫就又复辟了,一夜一夜地穿着厚厚的纸尿片睡觉。
第三个阿姨样样都好,能干,对丫丫也好,生得也伶俐。就是干了没多久,就说了实话,她到我家来是过渡的,现在证件办齐了,要去饭馆打工了。
第四个阿姨丫丫完全不接受,第一次见她扬手就打,再见还是打,就是不要她。我们也没法对个刚满1岁的刁蛮丫丫讲什么道理,只是知道这两个人没缘分。
第五个阿姨是个四川孤儿,从小跟哥哥长大,放羊为生,一天没人跟她说一句话,性格很孤僻。她到家里来了以后,我妈妈觉得这孩子身世很可怜,想好好调教调教,让她在家里多呆些年,将来再给她找个工作。可是女孩的性格太闷了,来了一两个星期,没人见她笑过。再就是身体特别坏,常常晕倒。丫丫好动,长得又壮,瘦小的阿姨根本就抱不动她。没办法,只有付足她一个月的工资,带她到医院全面检查了身体 ,买了些滋补的药给她,把她送回了劳动服务中心。送她的时候,就碰到了第六个阿姨。
当时这个女孩子坐在劳动服务中心里等着已经谈妥的一家人来接她。看到我爸爸妈妈去送那个身体不好的阿姨回来,并拿着好几种药嘱咐她按时吃,很不放心的样子。按照公司规定,退回来的工人随身的行李要给主人家过目的,当时我爸爸说,不用看了不用看了。办完手续,刚才提到的那个女孩子就过来问我爸爸妈妈,你们还要请保姆吗?妈妈说得请啊,她说我去,我觉得你们是好人,我也喜欢丫丫。说着丫丫已经爬到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来了,好像她已经认准了自己的阿姨了似的。这么着,爸爸妈妈把别人家的阿姨给挖回来了,现在又被我带到了深圳。这个女孩子可以说什么也不会,不会做饭,不会用任何电器,做事粗糙,脾气也很倔,很多不理想的地方,但是她跟丫丫有缘分,这就行了。这是带丫丫最长时间的一个保姆了,丫丫叫她姐姐。
后来这个姐姐结婚走了。丫丫现在6岁了,又换过几个姐姐和阿姨,都没有那个姐姐好。我对此相当麻木了,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有办法的话,是不该让孩子和保姆长大的,教育的低层次不说,孩子和保姆在一起,从小会有那种奴役别人的概念,她知道保姆是为她服务的,不敢打她,不敢骂她,小小年纪,就会嚣张地待人。社会在她眼里是畸形的,给了可以任她捏拿的错觉,其实最后被这种心态整治的是孩子本身,到底这个世界不是为她而存在的。丫丫长到四五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开始对我和我的朋友直呼其名,我让她叫朋友阿姨,她说阿姨?阿姨不是给我洗衣服做饭的吗?
最近丫丫又换保姆了,带她的阿姨挣了点钱回家做小买卖去了。临走的时候,丫丫挽留她,说阿姨你别走了。阿姨说,那你以前为什么不听我话啊?丫丫说,我已经改好了。阿姨说,票都买好了,怎么办。丫丫说,求求你阿姨,你再给我买一次糖吧。
后记:新来的小姑娘让丫丫叫她阿新姐姐,丫丫说,不行,我管刘桂芳叫阿姨叫惯了(前任保姆),改不过来。其实丫丫也挺可怜的,我忙,平常就是跟着保姆在一起,刚刚适应,又换一个。她心里肯定会有不安全感,所以我看她有时候躁躁的性格,也觉得是环境使然。但是我不能泛滥我的这种情绪,不能从我开始就有了借口,就是孩子教育得不好,是有理的。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18节:粮食还够吧

大嘴巴:现在有一个大梨,一个小梨,大梨给谁吃,小梨给谁吃啊?
小嘴巴:没有小梨,都是大梨!
丫丫嘴馋,令所有见到她的人叹为观止。朋友们奇怪地说,按理,你们不像缺吃少穿的人家啊,粮食还够吧?
丫丫过两岁生日的时候,下午我带她去山姆,买了很多零食和小蛋糕,丫丫在山姆逢试吃必尝,先杂七杂八地塞了一肚子。回来路上又吃巧克力,又要拆饼干包装纸,我说你少吃一点,晚上小朋友们到我们家来给你过生日,你都没肚肚吃蛋糕了。她扭得跟麻花似的不干。还是吃了。
回到家,两个小男朋友已经被他们的妈妈带来了。我招呼他们出去吃饭,边走边说,丫丫完了,肚子早饱了。没承想,从第一道凉菜上来,到最后的甜品,丫丫吃得从始至终没抬脑袋,连稀饭到她嘴里都是香得不能再香的样子,带动得平时吃饭跟吃药似的小哥哥们也多吃了很多。点蜡烛,分蛋糕的时候,朋友说,可怜的丫丫,你真的吃不下你的生日蛋糕了。又承想,蛋糕糊了满头满脸,更多的是下了她的肚子。蛋糕吃完,她一副主人翁姿态,一摊手,来,我们吃糖糖,一包汉堡糖转眼变成一堆糖纸了。开头的话,就是其中一个小男朋友的妈妈在那天说的,她开始怀疑我们家的出身了。
有次去动物园,我们买了很多胡萝卜喂大象和鹿。丫丫小,不怎么敢凑上去,也拿了根胡萝卜摆样子,我一转眼,她正啃手里那根脏兮兮的胡萝卜呢,我“呀”地惨叫了一声,着火了似的喊:丫丫在吃胡萝卜!惹得所有人都笑着看她。这下丫丫恼羞成怒了,径直往相反方向走,理都不理我们。直到我买了一包果冻追上去,换下她手中的胡萝卜,才算平息了她的火气。
丫丫生病,最痛苦的不是身体,是嘴巴。我们带她去打吊针,她歪在哪儿,支使她老爸,去给我买蛋糕,给我买豆豆,一样样地买回来了。她看看,摇摇头,说不吃。那是真难受了,连吃都不吃了,大人看着真想替她。
除了太辣的东西不行之外,还没什么丫丫不爱吃的东西。每天晚上,都是她提醒我们吃不同时令水果,吃西瓜!吃枣枣!吃梨!吃布林!吃荔枝!吃榴莲!吃葡萄!吃柿子!吃苹果!季节就这么推移着,在丫丫的喊声中。早晨再舍不得我出门,只要说,妈妈下班给你买葡萄回来,她都会含泪放人的,点点头,说,给丫丫买葡萄!
丫丫现在开始缠着人讲故事了。我就给她讲孔融让梨的故事。讲完以后,问丫丫,现在有一个大梨,一个小梨,大梨给谁吃,小梨给谁吃啊?丫丫认真地说,没有小梨,都是大梨!她的先人后己的理智实在战胜不了喜爱大梨的感情,只好改写了古老的故事。
后记:朋友奇迹的BB现在快两岁了,他的症状和丫丫小时候一样,就是小饿狼,吃相让所有人忍俊不禁,坐在BB凳上,小嘴一会扑向这个菜,一会扑向那个菜,手是次要的,要嘴直接扑,好玩死了。奇迹担心他吃太多了,会撑坏。我常常在旁边泼冷水,说BB能吃你就让他吃吧。丫丫小时候怎么样,像个非洲难民,现在说不吃就不吃了,跟饭有仇似的。当初同样的话朋友也对我说过,我不信,我以为丫丫狼吞虎咽的日子天长地久,现实情况是,饕餮季节会在某年某月某日戛然而止。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19节:最后我垮了

大嘴巴,我们走吧,找地方吃晚饭去。
小嘴巴:我不吃饭,我要吃零食。
带丫丫的保姆姐姐要回家结婚了,走前和小姐妹告别,买买东西,留恋留恋繁华都市,我就让她去了。元旦前后,我三捣腾,两捣腾,弄出一星期假来,把个烫手的丫丫自己捧着。
丫丫这个人精力过剩,我不能和她正面抗争,必须使巧劲。我采取的政策是睡垮敌人,吃垮敌人,玩垮敌人。最后我垮了。
早晨一起来,我精心把丫丫打扮成个小怪物,我总是在其中得到莫大的乐趣。两人就携手出门了。这时候是我们俩的蜜月期,我对丫丫说和妈妈出来,妈妈可抱不动啊。丫丫说,我不要抱,我自己走,我累了也不要妈妈抱。我感动地说,丫丫真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真爱你。丫丫马上跟进,妈妈我爱你。我们就这么没遮没拦地抒着情直奔水库大坝。在坝上迎面碰到同事带着他的儿子嘉宾遛达,两个孩子一见面就自动顺成一个方向了。他们互相通报了姓甚名谁,分别在幼儿园小一班、小二班求学之类的重要信息,然后很快转化成互相抢夺手中玩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清不楚关系。孩子们的交往,总是一步到位,把成年人之间的好感、试探、客套、挑逗、矛盾……这些繁琐过程化到最简。
丫丫看中了嘉宾手中的贝壳,表示要,嘉宾不给。嘉宾的爸爸说给妹妹一个吧(哥哥比妹妹大两三个月),你是哥哥呢。嘉宾不觉得哥哥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是不给。丫丫开始跳脚,就要就要就要。嘉宾的爸爸很仗义,说走,咱下去拣。我们一行四人就跌跌撞撞下了水库大坝。下的过程中,丫丫不畏艰险,避易就难,跟头连天,摔得跟个土人似的。弄得连4岁的嘉宾都焕发出了保护弱者的男子汉气概,一个劲说,丫丫你小心点啊,小心点啊,会滚下去的。丫丫冷不丁来了句,我要是滚下去了,你就没有丫丫了。真是酸得可以。
告别了嘉宾父子,我带丫丫撮了顿肯德鸡,主要她撮,我看着,我实在不爱吃。吃饱喝足了,下面的任务就是把丫丫骗回家,骗上床,骗睡着。这个过程艰难之致,讲故事,讲道理,然后封官许愿,威胁利诱……最后照例是我精疲力竭以身作则,先睡着了。
我和丫丫睡啊睡啊,中间她醒了,看我一眼,接着睡。我醒了,看她一眼,也接着睡……就这样成功地混到下午3点钟。丫丫看也不看我地起身,立在床上喊,尿尿!得,好生活结束了。
起来之后,我们又不知疲倦地踏上了征程。我们开车去荔枝公园。丫丫把路上的人、车都引为知己,她说,妈妈,这么多人都上荔枝公园啊。我说他们不是去荔枝公园,他们是回家。丫丫羡慕得口水都流下来了,啊,他们住荔枝公园啊,为什么我们不住荔枝公园呢。按我的经验,这个令她关注的问题,要车轱辘来回转,问个百八十遍的。
到了公园,如果有全程录像跟着我们,如果要把这个录像剪接成一部一小时的节目的话。基本上就是由丫丫攀在不同的石头和荔枝树叉上的镜头为主。她并不满足于自己亲力亲为,还要带领我一起行动,嘴里不停地叫我,妈妈,你也上来啊,你也上来啊,于是镜头中我也唐突地出现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上。忽然丫丫愣住了,直着眼睛看着前方,说,妈妈,你看他们结婚。我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是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水的倒影,还有栈桥,童话般的画面。丫丫怎么知道这是跟结婚有关的行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丫丫眼里全是陶醉,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娘的婚纱,只有一个解释,原来女人天生就是认识和迷恋婚纱的。
天有点暗了,我劝丫丫,我们走吧,找地方吃晚饭去。丫丫说,我不吃饭,我要吃零食。我说行,找地方吃零食去。这时候,得顺着她说,不然休想离开这个公园一步。
我们从公园的南门出来,穿过市政府后面那条绿树如盖的小路,丫丫突然偏离了人行道,径直攀上有砖逢的墙,上不去下不来的。这时候,天全暗下来了,风起了,我打了个寒战。静寂的路上,没有第三个行人。我绝望地看着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的丫丫,心想,这个墙上的人,她打算什么时候才能下来,这个没结束的一天里还有吃晚饭,回家,洗澡,然后在大灰狼的故事里睡着,好漫长的路啊,宝贝。
后记:这是丫丫有生以来折腾妈妈的寻常一天,她的生命就是由无数这样的日子串成的。我的性情、耐心、体力、承受能力都在和她的朝夕共处中不断得到磨炼,不断提高。我把升华了的意志品质,用到我的工作中,我觉得心应手多了,很多棘手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朋友们也因此有很多赞美的词送给我,最多的是“有女人味了”。这个军功章上的另一半名字,大家估也估得到啦。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0节:不能下楼了

小嘴巴:我不能下楼了。
大嘴巴:你怎么不能下楼了。
小嘴巴:鹏鹏都有溜冰鞋了,我还没有呢。
今天丫丫来跟我讲数,她说我都不能下楼了。我说怎么了。她说你得给我买双溜冰鞋,鹏鹏(她的男伴,四岁)都有溜冰鞋了,我还没有呢。意思是我如果不马上给她置办上溜冰鞋,再让她穿着普通鞋下楼,她丢不起这个人,干脆不下楼了。我说你看看阳台上,都是你的高消费,两台自行车,一台滑板车,你当初都是一副不买就活不下去的样子,买了玩两天新鲜,就打入冷宫,碰都不再碰一下,扔在阳台上晾袜子。丫丫马上堵住了我推诿的借口,她说这次你要是看我再玩几天不玩了,以后就什么都别给我买了。我马上被她的说法打动,同意周日去买。我觉得丫丫这个人越来越有能力说服我,是她在进化还是我在退化,此事待考。
这个一出门疯玩就不愿意回家的人,还有一次不下楼的历史。非典期间幼儿园老师看小孩有点咳嗽流鼻涕小感冒的症状,就会让家长把孩子接回来。丫丫很快领悟到个中规律,每天早晨起来就冲我咳嗽数声,希望引起我的注意,以便直接让她不去幼儿园了。我一般都能识破真假,我不能连这点辨别能力都没有,基本上没让她得逞过。有次她是真有点感冒,遂同意让她留家观察。在家吃了两天药没事了,我说你怎么也不下楼玩玩,一整天在家里憋着,你都好了啊。她说我没好,如果我下楼玩,才说明我病好了,就得去幼儿园。我说那为了不上幼儿园你宁愿永远不下楼啊,她严肃地点点头,说,是。真能忍啊,我还就缺这点忍劲儿。
后记: 丫丫现在离个真正坏蛋所差的就是,尚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会在行事当中提前暴露计划和思路,坏得不够隐秘。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1节:飞机站票

大嘴巴:你的机票都是没有座位的,你还带人上飞机,你可真羞羞。
小嘴巴:妈妈可真羞羞。
坐在飞机上,我才意识到,把丫丫作为随身行李带在身边,是多么不自量力。
丫丫的老豆出差了,我又要去北京,没别的办法,只有把小累赘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了,好在她当时还没满两岁,可以买百分之十的BB票。收拾出的行李箱里,几乎都是丫丫的东西,衣服、吃食、矿泉水、玩具……剩下我自己的两三件换洗衣服可怜巴巴地塞在一个角落里,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我悲愤地看着正神气活现地宣布她要跟妈妈到北京班班的丫丫。
在候机楼,卖玩具的小姐算是看上丫丫了,正儿八经把她当成了一个大客户,一样样把玩具拿出了诱惑她。会学人说话的娃娃,三只在滑雪道上追追跑跑的企鹅、遥控汽车……丫丫哪儿见过这个阵势啊,她在家里的一筐破玩具,没一个是齐手齐脚的,这下可进了大观园了,大呼小叫地要这个,要那个。最后抱着一个跳草裙舞的声控娃娃不松手了。没辙,买了。那娃娃比她矮不了多少,我对丫丫说,你的机票都是没有座位的,你还带人上飞机,你可真羞羞。丫丫就像刚才那个学说话的娃娃,接茬就是一句:妈妈可真羞羞。
上了飞机,第一个主题是吃,吃熊仔饼干,吃QQ糖,吃旺旺雪饼……风卷残云,把带在手边的零食都塞进肚子里了。然后嘴巴一咧,大喊,我还吃糖糖!话音未落,丫丫的四周伸出无数双阶级兄弟的手,手心里放着天南地北的糖糖递上来,在这么个狭窄的封闭空间里,丫丫早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空姐给丫丫拿来了粒粒橙,转脸喝完了。她自己会要,阿姨,我喝水!空姐笑眯眯地点点头,又是一罐,这1/10的机票花得不冤。
吃饱喝足了,座位上就呆不住了,丫丫在机舱里遛达来遛达去,我跟在后面,10分钟到厕所报一下到。这么多年乘飞机的记录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去厕所去得多。我命令丫丫,把小肚肚给妈妈看看。丫丫忽地掀起屁股都包不住的超短裙,小西瓜似的肚皮完全没见瘪下来,路漫漫兮其修远兮……我又替机票不抵起来,简直等于买了张站票呀。
好不容易捱了3个小时,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了。我累得像霜打了一样,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追也追不上抱着大娃娃直扑扶手梯的丫丫。来的时候不知道深浅,现在知道了,绝望地想,这不算完,回深圳还有3小时呢。
回来路上更惊险,碰到云海,丫丫非说花果山到了,要开窗下去,上山找孙悟空。我告诉她孙悟空去西天取经了,没在花果山。她非说在,悟空被师傅轰回来了。说着说着,云海过去了,丫丫急哭了,说花果山没了,刚才都是我不让她下。
这是头一次,现在已经苦尽甘来不少了,丫丫一来是坐飞机次数多了,不新鲜了,二来也大些,不那么没轻没重要下飞机上花果山了,起码可以稳定在座位上相当一段时间,看看书,看看电影,聊聊天。有次我特别困,吃完飞机上配送的午饭之后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听到广播:飞机开始降落,请系好安全带。赶紧睁开眼睛,丫丫说,你睡醒啦。我这才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个小人呢,都不知道她这么长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宝贝真是长大了。
后记:丫丫从小就常常迁徙,我觉得这样挺好。我的朋友万霞说不用怕孩子动荡,孩子从小经历各种变化,适应能力和独立性都强。我觉得她说得对,她的孩子西西小时候也是这样搬来搬去的,现在上小学了,看起来很镇定不怯场的一个孩子。但愿丫丫也是。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2节:我给你买一个

大嘴巴:丫丫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小嘴巴:米饭。
大嘴巴:丫丫将来长大了想干什么?小嘴巴:挣钱给妈妈买米饭。
我的妈妈是个有忧患意识的人。前年暑期回北京的时候,有天妈妈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我担心丫丫将来会学坏。我没当回事地说,她还不够坏的呀,还要怎么坏。妈妈说:“你不要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我看到她翻你的包,就问她‘你动你妈妈的包干什么?’丫丫说‘我拿钱。’‘拿钱干什么?’‘拿钱买糖糖。’你看看,不到两岁的孩子就知道从大人的包里拿钱,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丫丫对钱确实有超乎年龄的概念。她把她老豆哄得最开心的一次,就是见他的袜子破了个洞,关切地摸了摸露出来的脚趾头说,爸爸,你的袜子破了,我给你买一双。当时就把她爸爸感动坏了,觉得将来老有所养,有指望了。说完这话,丫丫就跟姐姐下楼玩沙子去了。玩够了灰头灰脑回来后,他爸爸问她,丫丫,你给爸爸买的袜子呢?丫丫轻描淡写地说,我没钱。如此冷静而正确的回答,把她多情的爸爸噎得够呛。
还有次丫丫挥舞着遥控器折腾电视机,弄得电视机跟抽风似的闪。她爸爸把遥控器抢过来,冲她喊了句,电视机要给你弄坏了。她又来了,我再给你买一台。她爸爸这回不那么好糊弄了,说你少来这一套,你有钱吗你就给我买一台。丫丫财大气粗地说,我没钱,妈妈有钱,妈妈给你买。说完冲我甜甜蜜蜜地噘起猪猪嘴,表示亲一个。她的思路很清晰,弄坏了爸爸的东西,要买一个赔,自己没钱,妈妈有,要用甜蜜打动妈妈,让妈妈掏钱出来,这样就平息爸爸的火气了。
我嘱咐过丫丫,想要什么,跟妈妈说,不要跟保姆姐姐要。其实只要不太离谱的要求我都满足她的,我总觉得人在童年的满足感,对形成明媚性格和将来成人之后对社会的信任和融入有好处。丫丫和姐姐出去玩,看见了好吃的,哄姐姐给她买,她说,姐姐你给我买糖糖,回来我让妈妈给你涨工资。我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捕捉到这些人际关系间的要害的。要命的是,有次她跟我要一元硬币去坐那种会唱歌的投币摇摇车。这一块钱拿在手上,算是经受了考验。路过小区小商亭,她觉得自己有钱了,跑去买棒棒糖,姐姐说,你不坐摇摇车啦。她就赶紧又把钱要回来,走开几步,还是想吃糖,再跑回来,把钱攥得紧紧的,伸出去,要糖糖。把卖东西的叔叔逗得笑死了,说,算了,给个糖糖给你,钱回头让你妈妈路过的时候再给吧。这么着,丫丫赊了块糖吃。
进了超市,丫丫现在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管理了。小时候,她对超市里花花绿绿的东西全不认识,不懂得要,就知道坐在购物车里东张西望。现在见多识广了,见什么拿什么,拿了还不算,放到嘴里就要啃。这时候,馋虫当道,威胁利诱全不好使,就是要吃。只有一句话丫丫听得进去,我总是说,不能打开,还没给钱呢。听了这句话,她就安静下来,把东西放回购物车里,自言自语地说,等给了钱,丫丫再吃。埋单的时候,她眼巴巴看着她顶喜欢的M&M巧克力豆被收款员小姐拿去扫价,小姐都认识她了,扫了价钱,就直接把巧克力放到她手里。丫丫抱着糖糖欣慰地说,给过钱了。说着口水就落在巧克力上面,克制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没交钱呢,多大的毅力啊。
丫丫跟妈妈的感情,也是有价值的。幼儿园里要搞个小小档案,带回来让家长帮着填。吃完饭,我和丫丫就办这事,她答我记。丫丫最喜欢的人是谁?是妈妈。丫丫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是米饭。将来长大了丫丫想干什么呢,挣钱给妈妈买米饭。多朴素的阶级感情啊。尽管我为了控制体重,平时几乎不吃主食,还是被丫丫给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后记:凡事物极必反。我是一个对大钱小钱都极没有概念的人,看到报上说贪污犯贪污数额达几位数,我每每都得掰着手指头数半天,才弄得清楚这几位数是几多。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也总是没数的,只是知道没得很快。买起东西来,非常情绪化,钱全换成情绪了。现在有了个言必称钱的丫丫,我觉得也不错,说不定我身上所有都在冬眠的财政细胞,遗传到丫丫身上,就全醒了,并活跃起来,使她成为一个见钱眼开的人,这叫补偿。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3节:知音满满

大嘴巴:丫丫,你带弟弟到大照片前去干什么呀。
小嘴巴:我们搂搂啊。
那年丫丫的表弟满满来深圳过年的时候,才一岁半,走路还不稳呢,自我意识也没有丫丫强,玩起来当然是唯丫丫马首是瞻了。这天丫丫拉着满满说,来,我们到我妈妈的大照片前面去玩。我的大照片摆在走廊的尽头,是个死角。满满被趔趔趄趄地带走后,妹妹说,不知道丫丫又憋什么坏呢。我就大声问,丫丫,你带弟弟到大照片前去干什么呀。丫丫说,我们搂搂啊。我说搂搂也不用到阴暗角落里去呀。话音没落呢,满满已经闷哭着,使出看家本事爬着回到解放区——客厅了。妹妹说,又是一件悬案,谁也不知道大照片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满满在的日子里,这样的武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他们首次见面是前年7月份,当时丫丫1岁11个月,满满才1岁。我带丫丫回北京,在太姥姥家,丫丫见了满满,打量了打量,一把就给搡到地上去了。把个小男子汉满满给气得,直咬着牙倒吸气,小拳头攥着,脸憋得通红。只恨自己人小力薄,受到这样的屈辱。初次见面,就定下了他们之间的主旋律:武斗。
两个孩子都是这样,本来放在哪里,谁也不动的东西,一个人拿起来,另一个人也非得要,还非这样东西不可。怎么办,打呗。两人会迅速滚到一起,连啃带咬。丫丫是女孩,每次纷争起,就先听到她的尖叫,还时不时抬头看大人,寻求援助。满满小,平时慢半拍的样子,战场上一点也不含糊,咬紧牙关死抢活抢。目标特别明确,不在乎身上多挨几下打,只要抢到东西。
因为春节期间,家里的阿姨放假,没人做饭,我们每天的主题就是三顿饭,吃了上顿计划下顿去哪里吃。一般找那种离家步行距离半小时左右的馆子,这样来回路上,可以让两个小东西释放一下能量,算个节目吧,一前一后打发就是半天时间。他们一般走一步退两步,特别是碰到有草坪的地方,兜着圈子怎么都走不出来。走着走着,一方就把另一方扑倒在地了,然后揪头发掐胳膊,用尽小人手段,打着打着,又亲上了,我们几个大人看着,比在动物园看动物来劲,皱纹都笑深了。
他们又会在出奇不意的时候好得不像话,一个拖着另一个的手,把好吃的塞到对方嘴巴里。满满小,但是举止很不检点,经常的动作是从后面拦腰搂住丫丫,又亲又啃的,他比丫丫矮一头,丫丫被这个小男人抱着显得不知所措。又比如丫丫的嗓子又尖又亮,特别爱唱歌,但没调。丫丫知道我们怕她唱歌,每次扯着嗓子唱够了,都心虚地问我们,难听吗?我们都会真诚地说:难听!难听!惟一真正欣赏她的人就是满满,丫丫一放开喉咙,满满就安静下来,露出由衷享受的表情微笑倾听,嗑嗑吧吧地跟着唱一句半句的。就是知音的那种感觉,这种事不分长幼的,一旦出现,就很动人。
满满在战争中迅速成长起来了,他学会了偷袭。总是趁丫丫不备的时候,打她一两下子,打完就走。他打得轻,丫丫专注玩什么的时候都没怎么注意到。有时候招着招着,就把丫丫的狠劲给招上来了,劈头盖脸就是给满满一顿胖揍。有次妹妹心疼了,板着脸对丫丫说,你再敢打弟弟,小姨就打你。丫丫当时倒退着走了几步,仇恨地盯着妹妹,盯了很久。
妹妹跟我形容这事的时候,我的心里很忧虑。从小丫丫经常挨她老爹的揍,尿裤子啦,在墙上乱画啦,或者哭得久了,或者要妈妈不要爸爸啦,都可能是一顿,屁股长年是带着手印的。所以她对打她的人特别仇视,也养成了出手打人的习惯。这是另一个家族的教育方式。我知道有个“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说法。或许他有他的道理,但是我没有这样的严酷的童年,也不希望我女儿有。我小时候,周围的亲人尽管不溺爱孩子,但是也不打孩子,最多干了坏事,罚站(或坐)半小时,我还因此会看了表。
后记:丫丫和满满弟弟之间的故事可以写成另一本书。他们是彼此最在乎的人,也是一对见面好不过三分钟就掐的敌人。他们像一对刻骨铭心的恋人,分手了,心里有恨有爱,很多事还是要做给对方看。满满现在在希腊,有次听到她妈妈和我通电话的内容,跑到他爸爸面前,说糟了,丫丫在练跆拳道了。前几天,满满从希腊打来电话,慢悠悠地说,大姨,你让丫丫别跟我打架了,省得她吃亏,因为我练拳击了。最近丫丫又开始学围棋,她要求这事要对满满严密封锁消息,她说,他知道我练跆拳道,就练了拳击。现在知道我学围棋,又该去学象棋了,又和我差不多厉害了。我听说有种棋叫象棋,对吧?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4节:一快一慢

大嘴巴:丫丫,咱们不能太疯了,真不能太疯了,你不想去打针吧,会发烧的。
小嘴巴:去海里玩,去海里玩!
春节一向是深圳阴冷的季节,从年前到大年初五,没一个好天,我们每天带着两个鼻涕虫似的孩子出入动物园、欢乐谷、民俗村……湿湿冷冷缩手缩脚地难受死了。
初六难得有了个大晴天,太阳温温存存地挂在中天,冬日暖阳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之一。我们赶紧把两个小困兽带到了大梅沙。那时候,大梅沙的高速路还没修好呢,车到盘山路上,看到蔚蓝大海,丫丫就有点激动,张口结舌地说,海海海,不知道怎么抒情好……下了车,一走近大海丫丫就正式疯了,拉着我的手就往海滩上冲。鞋湿了,把鞋甩了;连裤袜湿了,把连裤袜扒了,裙子没意义了,也蜕皮了。再往前冲,一个浪打过来,小裤衩全湿透了,脱!她还觉得不过瘾,觉得我老往回拉她,限制她,喊着说妈妈你站在这里,别动,别动啊!把我稳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她就飞蛾扑火似的往齐膝的水里趟,眼看一个滔天浪要把她打倒,卷起来,要把小人收走了,我吓得尖叫着窜过去,把丫丫依里歪邪地扯回来,我们俩都呛了水。我倒吸口冷气把小犯人提在手上塞给她爹,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弄她不住了,你管管你女儿吧。
我退到我们的衣服堆那里坐下来倒气。这边满满正被妹妹妹夫簇拥着,小心翼翼地把沾在衣服上的沙子拨掉,不肯往海边移动半步,他的持观望态度非常清晰。再抬头看丫丫那个小疯子,身上已经一丝不挂了,撅着小屁股,像只耀眼的小白熊,趔趔趄趄扯着她爹,继续一次次迎着浪海向海里俯冲,浪退了,就往前冲,浪来了,屁滚尿流地往回逃,跟头连天的,经常就摔个狗啃沙,丫丫尖叫着,嗓子都喊哑了,乐得简直颠了。丫丫他爹就认准了一个原则,任犯人怎么挣扎,怎么都不松手,弄得丫丫像个小陀螺,围着她爹嘀溜转,嘎嘎嘎地笑,这家伙前生显然也是鱼。整个海滩全看她了,很多人为丫丫喝彩,谁想到大年初六到大梅沙,能有裸游的好戏看到呢。
我怕丫丫着凉,赶着去买了条大浴巾,迂回到她身后,一把缴获了浪里白条,用浴巾裹住她。嘴里千哄万哄,丫丫,咱们不能太疯了,真不能太疯了,你不想去打针吧,会发烧的,歇歇再玩啊。丫丫像个泥蚯似的在我身上拧着,喊着,去海里玩!去海里玩!完全失去了控制。
折腾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丫丫总算收山了,精疲力尽地裹着浴巾坐在海滩上挖沙子,神情疲惫而安详,浴巾像傣族少女的筒裙似的垂着,显出少有的文静。这时候满满结束了预热,在太阳已经被云彩遮住之后,由他的爸爸妈妈护送,亦步亦趋地向海里冲去,也是衣服裤子全湿透,一看浪涌上来,小嘴里还低沉地喊呢,大海来啦!然后扑朴愣愣往前冲,开心死了。妹妹说这可怎么好,太阳没有了,满满的劲头上来了。
丫丫和满满很多地方都是互为反义词的,比如一男一女,一动一静,一急一缓,一快一慢。
丫丫吃东西,是一口紧似一口,从小都是喂饭喂得慢一点,她就叫唤,吃饭像填鸭,那种吃的专注神情,如果用来看人,看谁谁感动,可惜食物不懂这个。满满是吃口东西,没完没了在嘴里含着,吃饭跟吃药似的,不咽,还得追着喂。所以妹妹看着丫丫吃东西,总是羡慕得不行。这次把满满弄深圳来,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观摩丫丫吃饭,向吃饭模范学习,用榜样感化吃饭落后分子。此招确实好使,废除了独食制,到走的时候,满满也知道抢吃抢喝了,就是有的时候抢到嘴里的东西太多了,他快嚼快咽的内功练得不够,会吐出来。
再就是到外面玩,丫丫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事情,会突然启动来个急冲锋,向目标冲去。满满小,总是跟着的,一看姐姐跑了,先愣一下,然后缓缓转身,上下一齐摇晃着跟上,还没跑到呢,丫丫已经又冲向第二战场了。留个满满在那儿一慢二看三通过,慢悠悠地追随。一两岁的孩子,相差一年,就是相差一半的生命,丫丫的优势特别明显,体能和头脑都强大复杂得多。不像成年人,越年轻越有优势,小一岁是一岁。或者老人,一年两年的年龄差都是忽略不计的。
后记:妈妈常说我和妹妹,你们姐儿俩的孩子啊,真是都不优秀。说得我们俩直吐舌,起止不优秀啊,我简直觉得是不正常,起码丫丫是闹得不正常。很多朋友见我忧心忡忡,都安慰我说丫丫有性格,不一般。有的人甚至认为我是虚伪,好像家有一宝,我非把她说成是草。其实我这个人有时候是有点是非观念混淆,但当我的身份是妈妈的时候,我就态度端正得不得了了,一点也不想玩性格了,我希望丫丫是个正常的孩子,多过希望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因为后者注定遭遇更多磨难。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5节:刚烈女子

大嘴巴:你想弟弟了?
小嘴巴:我才不想他呢。
住了一个春节,妹妹抱着满满入闸了。丫丫对着他小小的背影大叫:满弟弟!满弟弟!满满听了,慢悠悠地转过脸来,妹妹又抱着他回到我们面前,隔着栏杆说,满满再亲亲丫丫姐,满满听话地把小脸凑上来,丫丫一个巴掌打在上面,把满满打得直闭眼。妹妹跺跺脚,说,嗨,这个丫丫!这回真的走了,再没有回头。
这边丫丫掉下两行眼泪来,说我想满弟弟。我没好气地说,想弟弟还打弟弟,妈妈不喜欢你这么野蛮的孩子。丫丫大哭起来,嘴里大喊着,满弟弟!满弟弟!我看丫丫哭得可怜,就哄她说,妈妈知道你喜欢弟弟,等放暑假的时候,妈妈会带你回北京找满弟弟玩的,别伤心了。丫丫抽泣着点点头说,好,坐飞机,去北京,跟满弟弟玩。几小时后妹妹打电话来说安全落地了。我把丫丫的动静讲给她听,妹妹说丫丫怎么是这么个刚烈的女子呢,爸爸真没说错她。我这边拿着听筒叫丫丫跟满满讲话,丫丫已经恢复了英雄气概,头摇得跟拨棱鼓似的,说我不去北京,不找满弟弟玩。
从春节前,听说小满一家来深圳过年,丫丫的态度就极不友好,一个劲地说不行,不行,我的家不让满弟弟进来!为此我父母很为这次会晤的前景担心,他们担心两个孩子的战争会升级成为大人之间的不愉快。爸爸说,世界上两个超级宝贝要会面了,一个娇滴滴,一个贼横,怎么弄啊。娇滴滴是指满满,那个贼横的就是丫丫,我们家男女性格倒错。男人妩媚,女人强悍。
在机场接妹妹一家的时候,丫丫很兴奋,叽里咕噜地说话。满满到了,丫丫像疯了一样狂躁,捂着眼睛不看人,手脚乱舞。之后开始冷眼看着,不理不睬。看到我抱满满,就死抱着我的腿,大哭大闹,要我抱她,马上就抱她。一副步步为营,要把争宠运动进行到底的劲头。
回到家,满满进到丫丫的房里玩,摆弄丫丫刚得到的麦当劳拼装玩具,乱插乱搭的不得要领。丫丫递上一个关键的部件,生硬地往满满手里一杵说,喏,应该用这个嘛。妹妹看到了,说,丫丫真乖,教弟弟怎么玩呢。丫丫发现被人看到了她的友好举动,一把把玩具夺过来,气咻咻地转身出了屋。她特别受不了别人能识破她的好心,宁愿做个小泼皮,浑不吝的那种,这让她自在和适应。
后来两个人玩熟了,在打打闹闹中,有了交情,在外面男追女跑的,玩得很温馨。可有一样,每天早晨满满总是厚厚道道地一起来就念叨,找丫丫姐,找丫丫姐。丫丫却好像全然忘掉了已经积累下来的情分,又态度生硬地对弟弟不理不睬。非得过很久了,快睡午觉了,她才能跟弟弟玩得融洽起来。跑前跑后地带着弟弟玩。满满和妹妹出去一会儿,她就会很惦念,使劲问满弟弟呢,满弟弟上哪去了?我说你想弟弟了?她像受了侮辱似的说连声说,我才不想他呢,我才不想他呢。
只有我明白丫丫是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的世界里本来没有小朋友,转来转去几个大人,我们也有意像对大人一样对待她,说话都是商商量量的,凡事征求她的意见,这是她习惯的生物圈。突然出现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孩子,还吃住在一起,她既不习惯又兴奋,但不好意思太直截了当地表示她的友好和欢喜,又不懂得迂回,就弄得如此生硬,让不理解她的人认为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小人儿。
我没想到丫丫把我的怯情演绎到了如此的极致。我是一个不会言爱的人。跟谁好,会跟谁过不去;爱谁,在谁面前就是丑陋的自己。倒是不相干的人,我可以不温不火地很得体。如果我是个演员,百分之百演砸的会是煽情戏。我喜欢润物细无声的表达,信奉大象无形,大音息声。特别惧怕一五一十的表白,最不能面对的就是剖心剖肺指天发誓歃血为盟这类事。当然随着岁月堆积,熬过了最青涩的不懂掩饰年华,人也被打磨得差不多了,乍一看,跟好人没什么两样。
得,这下全让个愣头青丫丫给演漏了馅。
后记:满满和丫丫之间发生过流血事件,当时是因为两人太好了,拥抱在一起,一方的牙磕到了另一方的头。他们之间也发生过思念。满满和妹妹一家去了希腊,希腊就成了丫丫对世界的向往。有次我和丫丫商量,以后我们俩春节别老往北京跑了,一样花钱,不如出国玩去。她说好啊,去个我知道的地方。我说你知道哪里啊,美国?她摇摇头。法国?她摇摇头?日本?她摇摇头。我想起来了,希腊?她连连点头,对对对,希腊,就是满满在的地方。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6节:到医院聚餐

小嘴巴:他们撞车了,还没死!
大嘴巴:紧紧捂住小嘴巴的嘴
今天受了点惊吓。去中心医院看车祸受伤的朋友,朋友康复到七八成才打电话告诉我她出事,忙忙跑去看了,朋友的形状倒是很让我欣慰,她还是她,除了还有间歇性的眩晕和呕吐。但是在八楼脑外科住院部,回形的走廊上,看到的很多血肉模糊的人,让人心悸,无力描述。这里几乎都是从车祸现场送来的急重病人。
我带着丫丫去的。她一路看着,大呼小叫:他们撞车了,还没死!我惊得紧紧捂住她的嘴,怕没心没肺的小人伤害到这些身体已经受到严重伤害的人们的心。
朋友是在人行道上好好走着被撞的,相当于祸从天降,肇事司机被判百分之百的责任,至今她对撞车过程毫无记忆,醒过来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后脑勺上有一块一只手都捧不过来的咣咣当当的血肿。她说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医生和警察都说她运气好,撞她的司机是社会保险局的,有非常好的职业操守,迅速把治疗手术的钱打进账户,而且表态随时会再打钱进来,直到她治好。形成对比的是很多人被撞后,不知道谁撞的,司机逃逸。全家人从身心到经济,都掉进了无底深渊,从此治病和还债成了他们一生的主旋律。朋友说,警察和医生都说你怎么那么会被撞呢,撞到个好司机手里。多可笑啊,好像我被撞了,还占了多大便宜。我说这也是站在哪座山,唱哪里的山歌。大家同是车祸受害者,里面可不是又分出幸运点和更倒霉些的。
朋友不停地叮嘱我,你开车一定要小心啊,现在路上多乱啊
我只有点头的份。相比之下,丫丫倒是挺健康的。来的时候,她见我交代保姆给朋友准备饭盒汤水,就说,阿姨给我带个勺子。到了医院,张罗着吃饭,然后挥舞着勺子大吃大喝,她把到医院探病人当成一次聚餐活动了。
心里乱糟糟地从医院出来,我想我是晕血了。
本来,我们活在平淡无奇里,日复一日,操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欲望庞杂,永不满足。突然进到医院急重病房那种地方,看到命悬一线的人,看到自己不能自支配自己四肢的人,看到自己的朋友就在其中,她快好了,但昨天可能就是我看到的那些重伤者的样子。不能没有被猛击一棒的惊恐。危险离我们真近,它张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它的舌头舔到。
要强的心劲泄了很多,好好地,平安地,庸常地,孤独地活着吧。
后记:这篇东西,是我在网上写的一个帖子。当时就有个家伙跟帖说,你就感慨吧,明天早晨就不是你了,你一样都不会少计较。他说得对,但是既有顿悟的权利,也有顿蒙的权利,这个谁也拦不住我。至于丫丫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巴,不知道要经过怎么样的修理,才能知道深浅,想想等着丫丫的,几乎是美人鱼劈开鱼尾巴在刀尖上走路学做人的那种过程,我替不了她,只有难过。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7节:在地铁里讲书

大嘴巴:你妈开车面。
小嘴巴:我妈开车猛着呢。
丫丫她晕车,晕出租车,一上出租车就头疼想吐。在北京有次刚上出租车,她就说晕。司机逗她说你坐车少才晕的,天天坐就不晕了。她说,我坐我妈妈开的车就不晕。司机说,那时因为你妈开车面。她说,我妈开车猛着呢。把司机逗得直乐。丫丫没骗人,已经有了多次在出租车里呕吐的记录了,为此我丢过一次机票,损失两千三块钱,因为她吐了我一身,我手忙脚乱地擦试,之后狼狈下车,结果把机票掉车里了。我判断丫丫的毛病跟北京塞车严重有关,她在深圳坐我的车就没事。所以这次回北京接她,只要和丫丫出门,我们只能搭公交车,有次还搭了地铁。
那天在现代城的茶马古道和出版公司的朋友吃完晚饭,我和丫丫站在意兴阑珊的建外大街上,犹豫了片刻,就钻进了地铁。事后想想,我几乎是被她硬拉着下的地铁,因为我觉得那么晚了,应该直接打车回家了。
我居然有些兴奋,很多年没乘过北京的地铁了。地铁里有人卖杂志,也有人买了看,和以前一样,所有的人都静默着,座位上很快翻新着人。我在刚刚的饭局上得到了本有趣的小书《被抛弃的一角》,是那种看起来很卡通,大人有大人的读法,小人有小人的读法,可以大人小人通杀的书。打开念给丫丫听,她靠在我身上,听得专注。
地铁咣当咣当地响着,地铁是个有趣的东西。
小时候北京地铁只有一线。我每次坐都是大人带了去八宝山给奶奶扫墓。那时候就认为地铁是通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奶奶的,通灵似的,很让人敬畏,在车里面听着隆隆声,不敢大声说话。
刚毕业在北京工作的时候,每天搭早班地铁上班,搭晚班地铁拍拖。早班地铁拥挤,晚班地铁空灵,就像现在。当初只有环线和一线地铁,我们应该分别在环线的两端下,到了自己那站,谁也不下,陪着对方坐到对方的那一站,又坐回自己的站,唧唧咕咕地说话和嘻笑,快乐而缠绵,整个晚上就这么环过去的,直到末班车。
看《开往春天的地铁》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细节,很多恋爱中的北京孩子都有这样的泡地铁经历,我说是当初啊,不知道现在了。我觉得自己日益像个老人,常想起不存在了的日子。明年吧,深圳就要有地铁了,一定会很漂亮,但是我不会有像对北京地铁那样的情结,这是肯定的。深圳地铁里的故事,应该是丫丫她们的。
我一边给丫丫讲书,一边乱想,灯光蓝莹莹的,有时光隧道的况味,几乎回到一晚坐着环线不下车感觉里。
后记:我写丫丫的东西,总是不能避免地联想到自己,相应的年龄,相应的情景,相应的心情,这样的对比,总是令我百感交集。地铁这个题目也是这样。我明白为什么有人用“地下铁”当专栏名,地铁这个交通工具本身,有两个世界的隔绝和断裂感,隐隐的衔接,那种依稀的感觉有点物理,有点哲学。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8节:在雨里飞跑

大嘴巴:下雨了,我们跑好不好。
小嘴巴:好!
中午和丫丫去嘉禾会黄茵姐姐,都是陆胖儿挑的好地方,似乎知道个大概地方,又找不着那种。紧小心着还是走过头了,只好把车停在赛格广场。从车库出来,外面下雨,不算小了,密密的雨丝。我们俩拉着手跑,上天桥,下天桥,跑了十分钟才到。今天的天气跟昨天是两重天,昨天在马峦山快闷死了,当时陈皮直唠叨,本来是天气预报说降温的嘛。我说冷空气没买着当天的机票,晚到一天。看来它今天是买着票了。
丫丫穿得很少,里面一件T恤,外面一件小开衫,跟我在雨里飞跑,超过一个又一个因天气骤冷缩头缩脑的行人,头发被风吹起来,精神得不得了。常常有人说丫丫穿得太少,我总是一意孤行。因为我就是这个少过来的,从小家里人不“捂”我,北方四季分明,从夏到冬,我总比人晚半个季节。从冬到夏,我又比人早半个季节。现在又这么对待丫丫,她显然也适应了。就像黄茵姐姐说的,你、我还有丫丫,我们都是有力量的女人。对,我们就是要做有力量的女人。
有个同学到日本公干,回来感慨不已。他说寒冬腊月的,日本的小学生居然上面穿件小大衣,下面穿短裤裙子,光着小腿精精神神走在路上。据说日本人顽强倔犟的性格,和他们教养严厉的青年时期关系重大。
我倒是没想着要培养个勇往直前、永不言败的“嗨嗨嗨”的伪小日本出来。只是觉得人越早越多体验到残酷和凛冽的东西不是坏事,特别是安全地被保护地体验到,这有助于将来他(她)独立行走世界的时候,比较宠辱不惊,无论是鹰派男人还是如水女人,刚强一点,伤害抵抗力就强一点,复原能力也大一点,没有错的。
后记:在给丫丫穿衣服上,我总是遭到质疑,就是给她穿得太少。冬天穿成人家春秋天的样子,春秋天就已经是夏装了……人们说的最多是你怎么给孩子穿那么少啊。我觉得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人怕冷,有人抗冻。我平常就比别人穿得少,被人“你冷不冷啊”地问了半辈子了,也没比别人冻病的次数多多少。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29节:我自己去开家长会行吗

小嘴巴:你这样对待婴儿是不公平的。
大嘴巴:去你的老婴儿。
周末把自己永远也做不完的事都扔一边儿去,当了两天好妈咪,48小时和丫丫死磕,除了她去练拳的两个小时,没有分开过。这是我计划中的“进步工程”系列之“希望工程”一——多陪陪丫丫问题儿童。
周六先到红树林看鸟,好多好多白色海鸟在那里过冬,它们会在水上垂着长长的脖颈睡觉,或者站在一棵细细的水草上,那个姿势本身和倒影都骄傲得不得了,想想就是幅画,别提这么近近地看着了。然后去西丽摘菇爬树。周日上午去笔架山淘气堡疯蹦了一上午,午睡起来逛岁宝百货买小袜子小内衣之类的体己物件。在五颜六色的儿童世界挑挑拣拣的时候,我们毋自幸福着,有商有量,像一大一小两只鸟,不时地互相啄啄脸,过分唧唧我我,表演爱情。又买了套卡通片的碟,吃了香脆鸡腿汉堡和薯条,然后送她去上跆拳道课。摆摆手要离开的时候,又被一身白练功服打扮得英姿飒爽的丫丫叫回来,她说,喂,你就走,不看我练拳啦。你这样对待婴儿是不公平的。我推了她一把,去你的老婴儿,爱的奉献两天了,还想让我怎么样。她笑嘻嘻地说,行了,你走吧。我这才算暂时自由。
平常在外面,我和丫丫通电话的时候,朋友在旁边听着,开始的时候,总认为我是在和一个成人通话。我不像别的妈咪那样,心肝肉宝贝儿的挂在嘴边,公事公办的时候很多,有时候还是我和她讲条件,比如让她陪我做点什么,我才能陪她去趟哪儿,她会又提更多的条件,两人无聊地来回扯皮。说着说着,涉及到洗没洗手,吃饭乖不乖之类的幼稚话题,大家才听出原来我和丫丫通电话呢。前天也是,丫丫说妈妈,今天晚上家长会你能来吗?我说不能,我要加班。她说那我自己去行吗?我说行,你自己去吧,进去了别吵,不喜欢听了就出来(幼儿园就在我家楼边上)。同事听得目瞪口呆,天哪,天底下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妈咪,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给小学一年级的妹妹当过家长,当时父母在干校,永远没人参加我们两人的家长会。我习惯了,妹妹涉世太浅,受不了父母不来这个刺激,在家里哭哭啼啼,我就大义凛然地去给她开了家长会,也没因为个子太矮被轰出来,老师还向我告了妹妹的状,说她爱回头说话,尽管这也是我的毛病,回家后,我还是庄严地把老师的意见转达给了妹妹,并责令她限期整改。现在轮到丫丫了,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不可能每次都有人给她开家长会。我们家族的孩子都是这个命运,是命运就要迎上去。
后记:因为如果我不努力工作,我就不能给丫丫提供更有素质的生活。因为如果我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快乐,我就不能有特别好的心境和状态面对丫丫。这样时间一切割,我能给丫丫的时间的确非常少。我所以每次陪她出去玩,我总是特别功利地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今天开心不开心啊,丫丫的回答总是不能令我太满意,她有时候说,还行吧。有时候说,不怎么开心,因为没玩够,甚至有时候是,太不开心了,原因是我上次骂了她。死丫头,上次骂了她,和这次开不开心有什么关系啊!我是多么喜欢丫丫开开心心地长大啊。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0节:我要是路灯多好啊

小嘴巴:她说我要是路灯多好啊,可以光站着不写作业
小嘴巴:我要是云彩多好啊,可以到处飘,不用上学
小嘴巴:我要是大钟多好啊,走一走就好了,不用学算术。
在商报开了一年专栏,后来在《女友》又写了一年,关于丫丫。后来我就收手了。原因有二,其一是,玩文字的人,写东西会不由自主地美化描写对象,这是一种无法自已的手势。丫丫就是被我严重美化了的一个人,很多人慕名见了,丫丫的表现让人失望,除了闹得没边没写错外,其他一概货不对板,这令我沮丧。第二个原因是,丫丫居然为此有些膨胀,带她的保姆说有次丫丫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拿了本《女友》,对她说,这上面是我妈妈写的我,你给我念念。保姆说着好笑,我觉得有点严重,她无德无能充其量一个闹闹,因为她妈妈的八卦职业,莫名其妙就开始膨胀,绝对弊大于利。所以停手两三年了。
这一段又有点开始断断续续地写,是因为我觉得丫丫长大了,我在陪她长大的过程中,有了一些关于教育的思索,不光是拿她当个趣物写着玩了,我觉得又可以写了。
丫丫从上中班起,开始厌学,走在路上。她说,我要是云彩多好啊,可以到处飘,不用上学;看到路灯,她说我要是路灯多好啊,可以光站着不写作业;路过银湖车站的站前大钟,她说我要是这个大钟多好啊,走一走就好了,不用学算术。说的口气里有真诚的忧愁。开始的时候,我没怎么当回事,还觉得她表达能力不错,会用比喻了。后来我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她学东西的确不能专心,人像猴屁股一样,一分钟都不能固定下来。幼儿园老师想必也不喜欢她,因为她说不想去上学的主要原因,是教算术的Z老师常骂她。说了很多次,语气都描绘了出来,凶凶的,我觉得丫丫还没智慧到可以瞎编到细节,我决定打个电话给Z老师。
那个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是在办公室打的,旁边一个怀孕的同事从头到尾听着。看我挂上电话,同事心有余悸地对我说,养个孩子真操心啊。我看着她隆起的肚子,说你怕也来不及了,暴风雨就要来了。
丫丫的老师我见过,活活泼泼的,刚工作,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孩子,我想我在她那个年龄,也是会说急就会急的。我对她说,我知道丫丫是特殊的孩子,调皮不专心,学东西很难入门,让老师操心了。但对孩子来说,将来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小学、中学到大学……都离不开课堂的,如果没有学习的兴趣,那就是一条苦役之路。老师可能因为丫丫在幼儿园里没学到相应的知识而着急,但是我考虑的是,不能这么小,就让她有了厌学的情绪,我希望老师能教孩子的不仅仅是从1数到100,更多的应该是乐趣,如果她在最该好好玩耍,最该不承担责任的年龄里,没有体验到乐趣,没有快乐,我认为这是一个失败。这也是一个妈妈的要求,就是不要求你把她教成天才,但是要让她快乐。人不能从四五岁就开始不快乐,这太惨了。
年轻的老师开始很气盛地和我对话,后来慢慢地声音小下来。她说了丫丫的很多缺点,承认的确这孩子有时候让她不能耐心。我说你说的都对,这里面也有我的教育不够的责任,从现在开始,我会拿出多一点时间给丫丫,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必须的。但是我不希望再听到丫丫说老师骂她这样的事。
老师答应了,这对她或许是个不快乐的电话。但是我必须打,因为我小时候,经历过很多老师,有些不公正的东西,在心里留下了阴影,那时候父母在干校,没有人过问一切,很多东西就在性格中积淀下来,是一辈子的事。
后记:凡事可谓此一时彼一时,一岁排除脑瘫之后,我如获大赦的心情没轻快几天,就陷入了对丫丫同志的智商不高的恼火之中,学起东西来,真慢啊,一个8学了半年才会写。我妈妈安慰说,她不是笨,是不专心,可我觉得是又不聪明又不专心,双料差生坯子。其实我已经认命了,就是我的孩子是一个寻常孩子。承认这个事实不容易,哪个妈妈不觉得自己孩子萃取天地日月精华,是个超级宝宝。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1节:超级黄带

小嘴巴:妈妈,我要学跆拳道
大嘴巴:学会了,你把你妈暴力了怎么办啊
下午陪着丫丫上第一次跆拳道课,和到物质生活书吧那里参加马家辉博士沙龙的高雅事冲突了,想来想去,还是去了观战跆拳道。有次看雅芳公司总裁访谈,一个很舒服的ABC女性。她说她有个到白宫见美国总统的机会,赶上同天她女儿学校有个非常重要的活动。她放弃了见总统,去陪了女儿。因为美国总统不会因为她不去这事记住一辈子,她女儿会。虽然她不可能陪女儿上所有的钢琴课,但是对女儿来说成长最重要的时候,她都会在她身边。这话对我有启发,所以我拉着丫丫的手把她送到跆拳道老师手里。
跆拳道是丫丫首次强烈要求学的把式。从小班开始,我给她报过舞蹈、画画、英语的兴趣班,都是强人所难,基本上白交钱。跆拳道她自己要学,喊了一两年,我不敢给她报,因为此人本来已经有点暴力倾向了,再有点武功,别的不怕,我怕哪天她把我给暴力了。现在为什么让她学了呢,因为觉得她年事渐高,还一无所长,除了爱疯爱闹,算了因势利导一下吧。
我小时候爱画画,画得还行,参加了学校里的画画小组,后来又被市少年宫挑上了,一周要去上三个半天课。我的科学家妈妈认为,太浪费时间了,肯定要耽误学好数理化,没同意。这事我心里一直有点恨恨的,觉得一个天才画家就这样让亲妈给扼杀在摇篮里了,同时不让画画了,也没影响我数理化照样一团糟。当时班上有个学习好的男孩子,从小被父母押送学小提琴,考到多少级了已经,但是学起来如同受刑。有年他考试得了全年级第一,父母问他要什么奖励。他说从此不学小提琴,父母亲给了他这个奖励。我至今认为这是一个尊重人权的典范案例。
我因为自己学画未遂,从丫丫三岁开始就给她报了画画班,谁知该同志完全不体谅我想在她身上实现自己理想的私心,每次上画画课都钻在桌子底下跟老师吵架,质问老师为什么天不能是黑的,树为什么不能是藕荷色的,被老师退了货。这事让我心情黯淡了很久,觉得此生画缘彻底了断。
观摩了第一堂跆拳道课,我确认了一点,不管将来能练到什么带,丫丫踢胳膊蹬腿儿玩得挺乐和,就这样吧。
跆拳道是个等级繁多的把式,丫丫自从学跆拳道以后,常常埋怨我三岁的时候不让她学,“都是你,不然我早就升高带了!”现在丫丫已经从白带升级为黄带了,考级的时候,我去了,照我看,她之所以能升级,完全是考官看在她是女的面子上,加上年龄比较小,网开一面才能得逞,因为她完全不能认真对待这场考试,做准备动作俯卧撑的时候,把屁股高高地翘着公然偷懒,在队伍里,打着打着拳,就遛达到队伍外面了,太极一章也没有完全打下来,总之挺蒙事的。这就样,她还牛呢,见谁告诉谁,我现在超级黄带!还不时地埋怨我,都是你三岁的时候不让我学,要不我早升高带了。人就是这样,你让她太容易得到什么,她就会以为她还可以更容易地得到更多。
后记:丫丫练拳,我最感兴趣的是,跆拳道里那些点头哈腰的礼貌规矩。我觉得中国人自从不作揖以后,拥抱一时半会也消受不了,人和人之间简直缺少像样的礼仪,也不是没有,就是往死了喝,感情深,一口闷,就算至高无尚的礼仪了。我看着丫丫向教练鞠躬和打拳的小朋友彼此鞠躬,看得很是兴奋,比我看到她会打拳了让我兴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比较抓不着重点,不知道什么是芝麻什么是西瓜。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2节:出水痘的快乐

大嘴巴:丫丫出水痘了,一星期不能上幼儿园
小嘴巴:谢谢!谢谢!谢谢啦!
同事呆呆诉说她最近失眠严重,我特别同情,因为我也有过同样经历,那时候我年轻,情绪容易受到困扰,任何困扰都可能化为不眠之夜,一度熬出一对儿熊猫眼,人绝望得不行。但是现在,我走向了反面,像个瞌睡虫,永远困,比如现在,才起来没两个小时,又困了,正做思想斗争,要不要飞车回家拿它一觉儿。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转化着的,非常神奇,我对此已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神叨境界。比如有天下午五六点钟,就是深圳路面交通最拥挤的时候,我从罗湖回福田,你猜猜怎么着,居然一个红灯都没碰上,一路绿灯绿灯绿灯,就算是深圳市政府的“净畅宁”工程厉害,也没说十字路口从此全改绿灯了啊,真邪了门了。我就提醒自己,顺当过头,是该小心的时候了,时刻准备着。果然,第二天我就遇到一个大红灯,丫丫同志被幼儿园遣送回来,她出水痘了。当医生说要一周不能上学的时候,觉悟低迷的丫丫当场欢呼她得到的意外假期,并倒退着向医生抱拳致谢,这是她在卡通片里学来的可笑动作,乐得完全置自己浑身奇痒的痛苦于不顾,我几乎被她的快乐给感染了。
丫丫同志很棒,在出水痘期间,发扬了忍者神龟的精神,没有挠出一个疤痕来。可能因为她得到假期的快乐远远大于出水痘的痛苦吧。她呆在家里看樱桃小丸子,看到小丸子为逃学装病,后来真病倒了那集,咯咯直笑,完全无邪。她根本不觉得这个电视剧在影射她,而有什么愧疚之色,弄得我有点不忍心揭穿她宁愿生病不愿意上学的思想作风,竟也分享起她出水痘的快乐来。
林语堂老先生有句话:男子喜欢在卧室吃饭,在饭厅安眠的。这话的意思是吃睡大业,遑论场合,把规矩破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吃得更香,睡得更甜。如果这就是男子气魄之一的话,我也具有这种气魄。不就是打破旧体制吗,这个擅长。在我们家,就连保姆都常常看不惯我,认为我没有规矩,对自己没规矩,对丫丫更没规矩。我这样觉得,那些规矩能让我们吃得香,睡得甜吗,不能的话,干嘛非得遵守呢。当然,在儿童面前,我不能把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说出来,就像某些事那样,只能做,不能说。
后记:在对待丫丫的问题上,我就像个摇摆派,整天忽左忽右,一会过严,一会过松。但是我不相信会偏差到哪里去,因为我是天秤座,有天生的均衡精神。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3节:天堂掉到地上

大嘴巴:乖孩子将来可以上天堂。
小嘴巴:世界上有天堂吗,做梦吧。
晚上回来看到我们家分分钟都在飞檐走壁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碟,我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袋,走过去摸孙悟空——丫丫的脑门,果然滚烫,转身下楼,把她塞进车,去医院呗,现在不去夜里也得去。
小孩都是这样,再大的病,到医院晃一圈,先好了七成,越是老城市老牌子医院这种神力越大,按老百姓的说法是有百年的药神护着呢。深圳的医院都新,但也有一二十年的历史了,药神虽然年轻,到底是神啊。这回也是,丫丫蔫乎乎去了,唧唧喳喳回来了。回来路上退了烧的丫丫问我,妈妈,我得什么病了?我说你喉咙发炎,有炎症所以发烧。她说那你用手把炎给我拿出来,说完脸贴上来,冲我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我说,宝贝,妈妈要能把炎拿出来,就顺便把未来所有的病痛都给你拿出来,再也不让你不舒服,可惜啊这会儿你妈拿炎的独门密功还没练好,你先凑合用点药啊。
曾经因为丫丫太闹,我用尽威逼利诱的法子都治理无效,有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后,想起她特别怕死的事,就想寻求宗教的力量,告诉她乖孩子将来可以上天堂。她认真打听了一下天堂里的情况,确认天堂里零食无数,人畜欢乐,不吃药不打针,且无须做功课,小孩只要玩就好了。她追问了一下,天堂里白云是不是糖做的,那儿的树叶和花可不可以吃,我为此频频点头,那当然了,天堂就相当于一个糖罐儿。丫丫从此心驰神往,颇老实了阵子,起码一提天堂,能够自律一点。但这招很快失灵,有天我又念天堂经,她突然就愤愤地说,世界上有天堂吗,做梦吧。有过之无不及地继续她的造反有理生涯,完了,天生一个唯物主义战士。
到家又为吃药费口舌,丫丫眼睛盯着电视,药含在嘴里半天不咽一口,我推她一把让她专心吃药。她说电视里那人真傻啊,他说天塌下来怎么办。天塌下来天堂不就掉到地上了,不用当乖孩子就可以直接在天堂玩了,天塌下来多好啊。原来天堂的事丫丫还是很上心的,只是对她来说要当乖孩子这个代价太大,所以干脆否认其存在,这样少个紧箍咒。如果天上往下掉天堂,且不用努力改变做人风格就能直接登上去,那她还是乐意相信的。
后记:天堂的事让我确认了丫丫是个修正主义加机会主义者。她所向往的事情,如果需要违背自己太多,她就放弃向往。如果曙光再现,她就回到向往中来。因为她的这种性格和桀骜不驯的表面交织在一起,得到了很多相反的评价,有人说她梗直,有人说她势力,有人说她率性,有人说她会看大人脸色。其实我看得很明白,丫丫就是一个肚子里有点小九九,又完全掰扯不清楚,感情既丰富,又很怯情的人。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4节:谁在你车上

大嘴巴:我没开车,是在朋友的车上。
小嘴巴:你在谁的车上?你干坏事呢吧。
一周前给丫丫定的儿童床送货了。装好以后像个小城堡占了大半间房,由五只彩色大抽屉组成的梯子通往高高在上的床,下面有衣柜、书架、电脑台,通体雪白、明黄和橙色相间,像从欢乐谷搬出来的连体儿童房,太可爱了。把个土包子丫丫激动的,蹿上蹿下,一小时里已经滚下来两次了。也难怪她激动,我想要是我小时候得到这么一个床,不乐疯,也得乐岔气。不过那时候我和妹妹两个人共一个房间,一人一个小书桌,一个人一张单人木板床,晚上睡前两姐妹黑着灯聊聊天,这种温馨今天的孩子没有,今天的孩子就会无止境地提出物质上的要求,他们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无法得到的,只要他们开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这些对今天的孩子都不是神话。丫丫就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典型分子。暂时得到满足的丫丫晚上过分自觉地早早爬上去睡觉,不再赖在我床上,不准我工作。这是她提的条件,就是给她买这套昂贵的马来西亚原装进口儿童连体家私,她就自己睡,看来她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物质使她有了诚信。
家里凭空装这么座城堡,要释放很大一块空间。几天以来,我都在为此做准备,忙着把原来我住单身公寓用的、后来一直放在儿童房的一套白色家私送人,还有很多小玩艺,都丢掉了。都是我做小姑娘时候很珍爱的东西,现在实在没有地方放它们,只有割爱。处理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心里怪难受的,觉得自己在和自己告别。后来就发了脾气,对帮我扔东西的人。我迁怒于帮我的人,几乎认为是他使我失去了心爱的东西。我知道是自己没有道理,但是我控制不住情绪。这些东西都是在我最有活力的年华里,东搜西找,花费了精力天南地北淘来的,古灵精怪的公仔,草编的鸟窝,还有半人高的圣诞老人……这些东西陪着我搬过很多次家,陪我走过了岁月。尽管现在少碰它们了,但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扔了它们。
人就是这样,慢慢地被侵蚀,被自己爱的人侵蚀。现在如果我晚上在外面吃饭,丫丫都要打上三两通电话,问我在哪里,和谁吃饭,什么时候回来。有次她打电话来,说有音乐的声音,谁在你车上呢。我说我没开车,是在朋友的车上。她说,那你在谁的车上?你干坏事呢吧。说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这孩子像个小绳索,一点点地在收紧,把我拉到她的城堡里。等将来我老到安于呆在我们共同的城堡里的时候,她会义无返顾地离开,把空城留给我,这些指日可待。
后记:和朋友说起老年,我们总是说,反正也不打算小崽子们长大了会管我们,我们老了找个好地地方,一起窝着,打打牌斗斗嘴算数。嘴上这么说,我看着丫丫还是有温暖的感觉,我想,将来我老了,有个女儿,可以互相牵挂,一定不会是世界上最孤单的人。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5节:夜半口水FANS

大嘴巴: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娇气
大嘴巴:娇气有什么可不能失去的?
晚上回来冲完凉已经十二点多了,我习惯地打开电脑的同时,打开电视机,拿着遥控器倒腾了一下,停在一台八一晚会上,都是熟悉的歌星熟悉的歌。丫丫在床上睡得口水四流,平常这时候我看那些喊杀喊动的匪警片从没惊醒过她。
林忆莲出来唱《至少还有你》,前奏过后第一句: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床上的肉虫子开始蠕动,然后艰难地抬起头,寻找音乐的来源,嘴巴里懵懵懂懂地跟着唱: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彼情彼景,要是让林忆莲看见了,非眼泪哗哗地,真是让人感动。唱着唱着把自己唱醒了,丫丫干脆坐起来靠着我专心看,林忆莲唱完,是我年青时候的偶像费翔唱劲歌,丫丫点评说,他好高啊,唱得太快了。怪扫我的兴的。迪克牛仔披着长发,丫丫质疑了一句,男的还是女的?然后是韩红,丫丫最后评价一声,超级胖。对人家的唱功毫不动心章,很快倒头又睡下了。
林忆莲是丫丫的偶像,也不知道假小子丫丫是怎么迷上很富女人香的林阿姨的,林忆莲的歌百听不厌,只要上车就要换林忆莲的碟放,一张碟活活听花了,又买了一张新的,给VIP乘客丫丫同志备着。前面写的是她睡着了的反应。要是白天清醒的时候,坐在车里,激动地和着磁带扯着嗓子狂唱的样子,简直像个恐怖分子。我分析,丫丫同志是喜欢林忆莲的声音和调调,她虽然会哼很多她的歌,歌词都是唱个音,根本不是原来的词,比如“失去你的消息”,会唱成“失去你的娇气”挺离谱的,换句话说就是盲目的爱,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对歌星来说,拥有这样的FANS,才是真正的成就,因为这种迷恋的发生没有丝毫世俗和功利,是真正与生俱来的喜爱和追随,她是先听林忆莲的歌着迷后,才在电视里见到歌星本人的,第一次见的时候,眼睛都湿润了,动感情啊,可谓一见倾心,再见依然。我以为我发现了世间真正的爱,这种没有道理可讲的感情,能够战胜那些有太多附加条件的世俗的欢喜,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后记:丫丫在很多方面显示了她的专一,比如出去吃饭,你上次带她去了那家馆子,她就记住了,下次仍然坚持要去。所以她很土,很多小朋友都喜欢的新潮的地方她都没去过。衣服也是,喜欢的一套可以洗了穿了洗,不求花样翻新,但求这一个。对林忆莲的喜欢也是,偶尔听到了,就喜欢上了,再不尝试听别人的带子。我很担心丫丫这样的人,将来爱上什么人,皆大欢喜就算了,如果不果,就会非常糟糕,她这个人没有第二个选择。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6节:又改演小驴了

小嘴巴:妈妈我又演小驴了
大嘴巴:乖乖,连连遭贬啊
想不出来这是第几次折腾办公桌了,紧着扔,还是收拾出几大包东西来,然后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地运送到新的座位上。头几天总还有点新鲜劲儿,把书啊,瓶瓶罐罐啊,都尽量摆得好看和趣致,整齐不了几天,又得乱成一锅粥,这个自知之明我有。
诗人艾略特说:游戏之后也就是进行游戏之前。就是这个状态,旧游戏结束了,新游戏开始了。
昨晚回到家,丫丫告诉我,她“六一” 节目的角色又变了,最早她演一个有台词的印度小朋友,后来变成不说话的群众演员(十个日本小朋友中的一个),现在又变成了一头小驴,乖乖,连续遭贬。小驴出场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英文以后,就牺牲了,头都掉了(以头饰代替)。当时我们都忍着笑,不敢打击她的参与热情,因为在她心目中,世界大同,众生平等,她不认为演一头驴就比演一群人中的一个低等,她照样很高兴地在家里练习那几句因为背得太熟,反倒让人听不懂了的英文台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直到疲惫地睡下。丫丫没动静了,我妈小心地问,小驴睡了?我们才哈哈大笑起来。孩子的世界就是游戏的世界,你给她灌输了高低贵贱的观念,就是践踏了他们的快乐,我相信演主角的小朋友,和演小驴的丫丫,获得的快乐是一样的。成人之所以不容易快乐,就是谁都不愿意当群众演员,更不愿意演什么小驴,这样游戏就徒有游戏之规则,没有游戏之心。
我检讨了一下自己,我也没有游戏的心了,早就。
后记:丫丫在幼儿园期间的表现,充分反映出作为一个资质普通但是出奇调皮的孩子的境遇,她不怎么能参加重要的表演,不怎么受到表扬,甚至被有的老师很不喜欢。这些都是成人我感觉出来的,她自己跟其他受重视的小朋友一样,感受到的快乐不亚于任何孩子。所以我从来不提醒她在她的小社会里怎么不受宠,她何必要知道这些呢,快乐其实是一种能力,不是所有受宠的小朋友都那么快乐,但是丫丫快乐,这最重要了。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7节:吃我奶奶的喝我奶奶的

小嘴巴:没玻璃,真穷啊
大嘴巴:嘘,奶奶可是咱家阔亲戚
我和丫丫“吃我奶奶的喝我奶奶的”昆明之旅险些不能成行,因为走的前一天,丫丫突然高烧39度。我连夜带着她去看医生,并试探说,丫丫,昆明咱不去了好不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妈妈保证给你补上。丫丫热泪盈眶地说,我和青少年活动中心的小朋友和老师都说了我要去昆明,和围棋班的小朋友和白老师也说了。她的意思我懂,就是大话都吹出去了,如果没去成,真丢不起这人。我特别理解这种虚荣的心态,因为我就是这么个虚荣的人。于是我下决心排除万难也要带她走趟昆明。
坚强的丫丫是靠着退烧针坚持到机场的,过安检的时候,丫丫很紧张,讨好地垫着脚尖冲窗口里的阿姨媚笑,因为我已经提醒过她,如果由于发烧被拒绝登机,这是我不能控制的事情。结果SARS期间安装的体温仪没有打开使用,这令我们俩都舒了一口起。她自己背着一个小包包,里面是她的药和没打完的消炎针水。按说所有液体都要亲口尝了才能放行,丫丫很紧张地跟开包检查的叔叔讲,这是我的针,我扁桃体发炎了,要带到昆明继续打针。叔叔笑笑放行了,乐得丫丫跟超生游击队里的宋丹丹一样,弓着背一溜烟儿地窜进过个安检区。
我奶奶不是真奶奶,她也就比我大几岁,之所以当选奶奶,走的是王熙凤二奶奶路子,取其破落干练和心狠手辣之意。
我和丫丫到昆明度假,下榻她在滇池边新置的大宅子,新归新,但其乱无比,但她这个人最讨厌别人替她把生活收拾出条理来,因为那样她就找不到自己的乱中秩序了,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会河东狮吼,大发脾气。所以她的豪宅就比较适合我和丫丫这样的人入住。因为我们一不拖地,二不洗碗,油瓶倒了也不扶,除了把家里弄得更脏更乱更差,不会做任何建设性的工作,这样我们成了奶奶的好客人。
昆明的凉快和深圳的酷暑是两重天,特别是晚上小风嗖嗖的。每天冲完凉,丫丫都大喊,关空调!其实哪儿来空调啊,她就是天天得喊这么一出,然后她自己冲到豪宅的各处猛关窗,有时候玻璃窗重叠在一起,关来关去都是沙窗,她以为没玻璃,气愤地说,真穷啊。我赶紧捂她的嘴,嘘,奶奶可是咱家阔亲戚。
丫丫开始的时候提到我奶奶,总是说,你奶奶。比如遥控器不好用,她会说,问问你奶奶。到吃饭时间,我们俩在家没饭辙,她会说,你奶奶请不请你吃饭?后来她和我奶奶有了交情,我奶奶就成了她奶奶。奶奶,奶奶叫得特别亲。晚上出去散步,她一嗓子:奶——奶——,把别墅里的狗狗们招得集体狂吠。丫丫在昆明期间持续高烧,我奶奶背着丫丫在昆明市儿童医院各民族病小朋友中间横冲直撞了三天,见队就插,见医生就把丫丫塞上去,让丫丫感觉病得很过瘾。
有天早晨我在洗手间,听到丫丫一声大喊,奶奶造反啦!之后是一片寂静。等我出来,看到两个人在餐台前静默,丫丫牛奶洒了一身。后来知道是因为奶奶逼着丫丫吃那些维生素ABCDE,如果你了解安利你就知道了,他们的人都玩命吃这些。丫丫抗旨不从,俩人推推搡搡之间,把牛奶洒了一身。就从这么对抗,到最后临走丫丫自己找奶奶要药片吃,吃完了B说,钙呢?吃完了钙说,C呢,吃完了C,说胡萝卜素呢,吃完了胡萝卜素说,铁呢?
我和丫丫都极没有品位地喜欢方便面,有两个奶奶不在的中午,我们就偷偷煮方便面吃,事实上不煮这个我也不会煮别的,俩人吃得无比幸福。我的营养专家奶奶回来质问我们两吃什么了,我们谁也不敢出声,因为吃了垃圾。丫丫知道怎么挽回局面,说,奶奶,我们还没吃B呢。一句话就把奶奶给说得眉开眼笑了。
我也不知道我奶奶是使了什么阴招收服了丫丫。我问她你觉得北京的奶奶好还是昆明的奶奶好,她毫不犹豫地说,昆明昆明。
结果我昆明之行的一大恶果,就是花几千块钱从我奶奶手中买那些药片。
我奶奶的书除了营养学就是我最不要看的励志和成功学,她把家弄得像个大教场,她只要到家就打开录音机听磁带,我每天都在客厅里“成功是属于有梦想的人”、“只有不满足的人才会有超越”、“想大才能大”之类的演讲录音中睡着和醒来,据说这些都是她的事业重要内容之一,就是树立成功理念,她说还有两年她就可以拿到七十万年薪了。“到时候我会来抢的。”我嫉恨地说,这个世界,努力的人就是要救助不努力的人,反正。
因为她的生意实际上就是做人的功夫,我奶奶还在拼命研究人的分类,她说我是和平完美型,刚听到的时候,我还觉得挺美,都是好词儿嘛。后来我听到她打电话,痛斥某人是和平完美型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是一个最无法成功的型,通俗地说,就是又懒又挑剔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在骂我。我奶奶这样回答我的指责,说她自己是活泼力量型,因为需要互补她就容易与和平完美型的人成为朋友,所以她接受了她眼中一无是处的我,她对我的态度是只救助不合作,正合我意。但我还是在她的淫威之下,买了她的维生素ABCDE。她恨恨地说,你这个顾客是花我成本最高的。我说你偷着乐去吧,我什么东西都不买你的,你的成本还不得照样花,你要在我身上赎惟利是图的罪你知道不知道。
因为一天到晚见人就分析什么型,弄得丫丫也有这个概念了。我在超市云腿月饼堆里流连忘返的时候,丫丫突然退推推我,妈妈,我觉得你是买东西型。次日中午要赶飞机,我还床上睡懒觉,她爬到我身上深情地说,妈妈你好像是睡觉型。
我觉得这样分类真正不俗。
后记:在昆明住了一个星期,丫丫花四天时间用来继续发烧。即便这样,最后两天我们去温泉游泳,在滇池坐快艇,海埂公园公园骑双人单车还是过得超级开心,即便是在动物园没看到几只动物,多数时间用来玩各种另外付费的钓鱼套圈游戏了,丫丫仍然快乐欲仙。其实孩子是最容易满足的,只要你把时间分给她。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8节:和成长版阿林相见恨晚

大嘴巴:阿林发短信来说跟你相见恨晚
小嘴巴:什么叫相见恨晚
丫丫和她的新朋友阿林会晤之后,回到家,我收到了阿林用她娘的手机发来的短信:阿姨,我和丫丫真是相见恨晚啊。我对丫丫说,阿林发短信说和你相见恨晚。正在沙发上拿大顶的丫丫问,什么叫相见恨晚?我说就是觉得和你臭味相投,恨不能早点认识。丫丫说,那你回个短信,告诉她,我也这么觉得。我就回了:经解词,她也有同感。
阿林是辫子的女儿,9岁,语言天才,是丫丫的成长版,见后我顿感欣慰,就是经过教化的“小男女孩”,也是可圈可点的嘛。阿林到我办公室来,我没别的送她,一柜子书让她挑,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阿林说,关于爱情的。我瞪圆了眼睛,阿林说,小学生应该接受必要的性教育。辫子说,你才多大啊,张口闭口性啊性的,不像话!阿林沉着地说,你放心吧,我是个男人婆,谁要啊。就是让她娘放心,她不会早恋。小家伙姓林,总是告诉初相识的人,就叫我阿林吧。辫子说,阿林阿林的,就跟个看大门的爷们似的。辫子长得狐眉媚眼儿,制造出个绿林小好汉似的阿林来,报应啊。我说请阿林和丫丫吃披萨,阿林说,怎么能让你破费呢,我妈是富婆。辫子说她老露富,跟她们班班长和学习委员等高干都说了我是富婆的事,早晚我被绑架了,家里连赎金都凑不上,就惨了。值得一提的是,接下来那顿披萨真是富婆辫子埋单。
阿林见了丫丫,说,嗨,你够女孩子气的,穿那么花的体恤。丫丫就很激动,我不喜欢穿女孩子的衣服,这个不是花,是彩色的条条。我从来不穿裙子!阿林说,就是,打扮得妖里妖气,花里胡哨的人最恶心。两人相见恨晚的感觉就是从共同鄙视女装这一刻出现的吧。
星期天晚上在中信吃披萨的时候,阿林一直毛手毛脚地照顾着丫丫,豪气十足,真像个大哥。后来到楼下涂彩色沙画,阿林先涂完,整个红彤彤一片,远看血里呼拉的。丫丫说我才不会涂成那样呢,她选择了上红下绿,基本上恐怖程度半斤八两。所以啊,辫子不像别人见识了丫丫之后,都很同情我,觉得我不容易。辫子说,不会啊,我不觉得丫丫很闹啊。这叫承受力。这晚活动,不太成功的事情是,玩到八点半,辫子让阿林配合哄骗丫丫退场,玩得正起劲的阿林干巴脆地回答,这个,无能为力。
昨晚丫丫说,阿林不是给我发过短信吗,你再给她回一个。我说相见恨晚的事不是互相抒发过了?她说那就说我过生日,要见个面。我说不是吧,你生日还早呢,你一年过几次生日啊?我还是向阿林转达了丫丫的思念。阿林反映更强烈,收到短信次日下午赶到我办公室,取了丫丫“暑期快乐训练营”的接送卡,要接丫丫参加她家的瓦罐汤晚宴。我心花怒放地给了她,叮嘱她,千万别把丫丫惹得太HI,我不在场,失控了没人震得住她。阿林很郑重地答应下来,但是我从她眼神中看到了HI的前奏,觉得有点所托非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放假喽。
后记:我一直担心丫丫不穿女装这事,见识了阿林,我的担心加剧。其实我自己也不喜欢纯女性的装束,三十啷当岁了还是假小子一个,这种情形到近年才有所改变,因为要给丫丫做榜样,衣着越来越女性化了。这也是双重标准,自己无所谓,轮到丫丫过分男仔性格,我就开始担心,担心她倒错,担心她异常,所有的杞人忧天都因为我是妈妈。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39节:水深火热ING

大嘴巴:今天有作业吗?
小嘴巴:老师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
丫丫上学前的一个周末,我约朋友出来吃饭逛街,我悲伤地说,我们家小英雄要读书了,这是我最后一个自由的周末了。朋友说你怎么弄得那么悲壮啊。我说不悲壮成吗,我记得我当年大学毕业时,最大快乐的就是从此告别上课考试这类劳什子事,毕业之后,我拒绝任何有仪式感的进修,有天大的晋升前景也不干,从此走上自学不成才的道路,我恨死上课读书了,这事地球人都知道。现在又套上了,丫丫同志从小学算起,到大学毕业,这一套至少15年啊,15年后,我还剩下什么啊。我不悲从中来,我缺心眼儿啊。
从小英雄上学的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变成了这样。下午五点钟左右,急三火四地赶回家。见了正歇着的丫丫,我会例行公事地问,知道今天有什么作业吗?她对答如流,老师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我说给我发短信是发了,你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记着不对吗。她兵来将挡,可我不会写字啊,老师留了我记不下来。说得我脖子直发直,是啊,我这一下午收到的短信都是关于她的作业的,语文、数学、英语、常识……
我掏出手机,一条条翻出短信,从强努着耐心到隐隐急躁,最后到火冒三仗地辅导她写作业。给一个孩子启蒙,真是件让人吐血的事情,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未知,概念解释概念行不通,真无从教起,我承认我不擅长这个,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原想丫丫上学了,交给老师了,其实是砸手里了,她上课以玩为主,以聊天为辅,基本不听,什么精神食粮没吃着,全靠我回来找补。花一两个小时吧,总算把她的作业对付完,我常常需要赶回办公室,接着忙手头的事情,或者赶赴非去不可的应酬。这么连续折腾了一个月,我把自己嗓子都折腾哑了,我想起来当初学车的师傅了,那个师傅教我们的时候老骂人,骂完了还说,我早晚把被你们气聋了。我就成心气他,说师傅你是被你自己喊聋的,赖不着别人。现在我理解他了,因为我骂丫丫也把自己嗓子骂哑了。
因为要做一个成功育子的采访策划,前两天碰到女儿很有出息的侯军兄,让他透露透露培养孩子的妙方,他轻松愉快地说了两个字:不管。
我彻底哑了。
后记:按说我出生在书香门第,但是我对上课的仇恨程度令人怀疑我的身世是不是另有隐衷。我不是不爱读书,事实上我是一个相当喜欢阅读的人。我就是讨厌坐在教师里听课,时不时地来场考试这种读书的形式。所以丫丫上小学的事,对我的打击是致命的。我自己不爱上课,可以看小说,可以递纸条解闷,甚至可以旷课,这些行为导致我中学时代因为检查写得好享有盛名,因为实践多呗。我特别佩服我爸爸妈妈,他们怎么那么放心我,知道我能自己搞定自己,从一个学生时代的混混,走到今天人五人六儿地主流起来。他们怎么那么沉得住气啊,我完全沉不住啊。小儿郎丫丫背着书包上学校,是我的报应来临。我所有的观念和政策都需要修正,我要在她面前做一个观念正统的妈咪,天天督促她写作业,教育她上课专心听讲,不搞小动作。对了,今天丫丫回来告诉我她又罚站了,因为上课铃响了,还在外面玩,没回教室。我听了都快晕过去了,上课铃响了你怎么能不回来呢,一边说一边没底气,当年我好像听到铃声,也不怎么爱回教室上课。可是我没我爹妈那么沉得住气啊。



丫丫有生以来值得记载的——重大历史事件第40节:蜡笔小丫

大嘴巴:那你羡慕他们吗
小嘴巴:不羡慕
丫丫人生第一次小测验,考前考后我比她紧张。那天早晨还在睡觉,收到老师的短信,数学92分,看了看手机我接着睡,之后一直做梦收到短信语文成绩是46,羞愧死了。后来收到短信确认是90分,尽管也不怎么地,但是因为有46垫底,很是欣慰。
丫丫同志回家后,我问她别的同学数学语文都得多少分啊。她说不知道。我说你是最低的吧。这下把她激着了,喊着,不是!还有好多78的呢。我说,好多是几个?她说,两个。哼哼,那得一百的有多少啊,她说差不多一半吧。到底姜还是小的嫩,三套两套让我给套出实话来了。我说你上课不专心听讲的结果,就是考试成绩不如别的同学。她轻描淡写地说,那还有不如我的呢,你怎么不说啊。我说你应该跟好的比啊,她说应该好坏都比比啊。按说智商没问题呀,跟我斗嘴基本赶趟。想当年我当小学生的时候,不在爹妈身边,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搞定,考试都是用双百要求自己,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光会斗嘴管P用啊。
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带她的姐姐说,丫丫,我怎么看到你们同学好多都戴红领巾了?她没出声,然后说这个菜好吃那个菜不好吃地打岔。我很警觉,第一批戴红领巾的没你吧。她点点头,嗯。我又庸俗地问,班上有多少同学戴红领巾了?她又是老一套,不清楚。我说又是一大半吧。她说了个名字,某某某也没带啊。估计连一大半都不止,只有像她和某某某那样极个别的闹将被落下了。我说,你觉得多数同学能戴红领巾是什么原因呢。她说,他们乖呗。我说不光是乖,他们一定学习努力,上课听讲专心,考试成绩好,听老师和家长的话。她说好像是吧。那你羡慕他们吗?她说不羡慕,第二批也可以戴啊,不是一样的吗?思想工作根本没法进行下去。于是谈话堕入更加的庸俗境界,我说丫丫你好好努力啊,你戴上了红领巾,妈妈有礼物送给你。她马上情绪激昂起来,什么礼物,玩具?巧克力?妈妈,我要最新版蜡笔小新!
《蜡笔小新》我也喜欢得紧,里面的对白随便想起来都能笑半天。
美讶:“小新,你看,妹妹考100分,你才50分。”
小新:“我是照你的话做的。”
美讶:“我说了什么?”
小新:“你说我只要有妹妹的一半就很好了。”
美讶:“小新,要你补英语是希望你不要输在起跑点上”
小新:“我早就输在起跑点上了”
美讶:“你输了什么?”
小新:“遗传”
丫丫就是我们家的蜡笔小丫,我除了爱她,常常像小新的妈妈美讶那样,连打带骂,威逼哄诱,最后还是会落到她的套里。可惜,生活不是卡通片,在卡通片里可以不负责任地嘎嘎笑,生活里只有对错,特别是对蜡笔小新式的落后孩子,每个的笑之处都要强力纠错,持久战啊。
后记:丫丫上学一个月以来,丢过一次书包,一次铅笔盒,铅笔若干打;因为上课玲铃响了不知道回教室,被罚过站;因周一升旗不肯穿裙装被留过堂;因为上课过于捣乱隔着桌子说话聊天,被换过座位无数,被请过家长一次。总之体面事少,闹心事多。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每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就是在天边也搭火箭赶回家,辅导问题儿童写作业。一方面读书识字伊始,要培养她的学习习惯。另一方面有我坐在边上,她写出来的字跟没我在眼前写出来的字,简直天壤之别,在就是个字,不在就是大蜘蛛。所以我得跟她死磕。我因为家有问题儿童,很是热衷于搜集跟她一样的小落后的资料,比如有个一年级的小糊涂,完全没有考试的概念,答完题卷子带回家了。比如另一个小糊涂,考试的时候把右手写字遮着的地方都没答,因为没看到。比如特区报的郭兄的儿子和丫丫同班,也是个欠修理的小天体。他跟儿子谈话,说你考试不及格没关系,明年别人都升二年级了,你再读一遍一年级。儿子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无比欢欣。 我在心中和这样的孩子的家长紧紧握手,我们不容易。
就这么开始了,每天带领猢狲写作业,鸡同鸭讲地对话,相当烦恼的同时,也挺温暖的,再不济的孩子她也在成长,这种成长的感觉看在眼里无比温暖。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1节:小蓝领

小嘴巴:妈妈,你的手机坏了,我帮你修一下。
大嘴巴:这孩子将来长大了恐怕是个蓝领。
有次我在外面,手机响,一接是丫丫,她气咻咻地说,妈妈,爸爸打我!我说打你哪儿了?她说,屁股,打得疼死了。我觉得挺好笑的,说爸爸为什么打你啊?她更气愤了,反问道,他为什么打我!我说,你一定做了错事了,不然爸爸怎么会打你。丫丫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画墙了。
回到家,我看到客厅一面淡蓝色的墙上画满了圆珠笔道道,一团一团的,乌云压顶似的,也由不得地想给那个作案的小黑手几巴掌。丫丫已经疲惫地睡着了,丫丫的爸爸说,她是累的,让她拿着布和橡皮擦了一下午墙,一边哭一边擦。次日,丫丫见我拿笔记电话号码,忙着对我说,妈妈你不要画墙,画墙擦不掉啊。这是她的肺腑之言,以后真就没有画过墙,看来劳改确实有劳改的道理,不然,我们家的墙就全完了。
其实,丫丫早已经是我们家的小劳力了,我经常指示她给我递报纸,拿水杯,揉肩膀。每次得令,她总是做得很夸张,飞快地跑着把东西拿来,或者“噌”地猴到沙发背上,擂鼓似的敲我的后背。做完了,她会一口气说,谢谢丫丫,不用谢谢。连客气话都帮我说了。此时,我有种苦尽甘来的盼头,这个世界上,总算有个可以使唤的人了。但是一走到外面,她就喜欢腻在我身上,要抱。得逞后,丫丫又把话说到前头了,她同情地摸着我的脸说,小朋友都自己走,就丫丫要妈妈抱,一点都不心疼妈妈。这话我说过一次,她记住了。我说,那你下来自己走嘛,自己走才是好孩子。她摇摇头说,不好。扭扭身子,牛皮糖一样,在我身上沾得更服帖了些。我拿这个人没办法,她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的。
丫丫最喜欢玩的东西不是毛公仔,而是扫把,墩布、螺丝刀。经常挥舞着这些东西做操劳状,把房间弄得更脏更乱更差。有次丫丫很专心地蹲在地上抠抠唆唆地在鼓捣什么,半天没有声响,这很反常,我探头一看,她拿着个小螺丝刀在捅我的手机。见我过来,她说,妈妈,我帮你修一下。在她的修理之下,她的玩具和娃娃,没有一样是齐手齐脚的,这次,黑手又伸向了我的手机。丫丫的爸爸有次没有信心地说,这孩子将来恐怕是个蓝领。
这话真不是空穴来风,你平时怎么支使丫丫做事情,只要力所能及,她都是很乐意的。但是你只要说一句,丫丫来学数数,她就有本事迅速爬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呼吸均匀地睡着。这事我们试了几次了,看她晚上实在闹得不像样子了,就说,丫丫数数,这人就迅速安静下来,睡去了。学数数,成了催眠口令了,没丁点神童的影子。
后记:周末丫丫从幼儿园带回来了一个成长表,她口述,我记录着添。其中一个问题是:你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丫丫答:有点闹,有点不讲卫生,出去玩不爱回来。
有次我问丫丫,有什么不满足的事情没有。我觉得她应该说没有,她的物质要求基本上都得到了满足,而她又是个没有什么精神追求的人,能有什么不满足呢。没想到她说,有,但是我不敢说。我说你说吧,说不好妈妈不会批评你。她于是做了个准备逃跑的姿势飞快地说出来,不能整天玩。我叹了口气,恪守了我的诺言,就是言者无罪,没说她什么。她也的确没有错,5岁的孩子想除了玩还是玩,在地球村里不算过分,但是她出生在中国,所有的孩子都在学这个学那个,她没有压力,我有啊。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2节:只吃米

大嘴巴:那人搅局
小嘴巴:我只吃米,不吃菜
我在报纸上开了个丫丫专栏,弄得新老朋友都对她好奇得不得了,真真有点城中小名人的意思了。
作者写E-MAIL来,说完正经事,会加上一句,亲亲我们大家的丫丫。中秋节、情人节之类的小礼物小卡片,糖糖果果的,都指名道姓给丫丫的,当然我参加享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我跟丫丫谁跟谁呀。再就是各种聚会前我经常受到怂恿,带丫丫来啊。开始的时候,我还能保持理智,我知道丫丫不是什么可人儿。写东西嘛,总是会浓缩夸张一些,四舍五入,好的入了,差劲的舍了,塑造出一个有名有姓的卡通人物来,卡通人物的性格,有时候就不受作者左右了,它自己有了自己的属性,行为举止,狡猾可喜。惹得人们好奇心膨胀,以为真有尤物给我私人珍藏着呢。要是失去自知之明频频献宝似的把小疯丫头往人面前一放,弄不好被评为县级十大假新闻了。
但是受到邀请次数多,我就代表丫丫有点不能正确对待自己了。那天聚会前的下午,拒绝了一次对丫丫的邀请,后来又有个朋友打电话来使劲说服我,让我带丫丫来。我苦口婆心地说,你们不知道,那人不好带,多动症,搅局,带上她,咱们就别说话了,全看她了。朋友说,这事我们知道,不就是遗传嘛,你那阵势我们都见过了,还怕个小的,带来吧,带来吧。
倒也是,他们照着我想象丫丫,应该也不会离谱到哪里去,我这么一念之差就答应了,临时赶回家取丫丫。先打了个电话回去,通知保姆给丫丫沐浴更衣,不漂亮就算了,总不能泥一把水一把地带去亮相吧,每天到了这个点儿是疯了一天的丫丫可视性最差的时候了,跟泥猴没什么两样。到家一看,兴奋不已到处宣布要跟妈妈出去吃饭饭的丫丫有点小靓女的意思了。洗得香喷喷的,穿了套体面的橡胶星牌子鲜红套裙,小小的海军领,A字裙,都是我小时候垂涎而不得的款式,有个女儿就是这点好,可以在很多方面补偿一下自己成长的缺憾。
晚上六点钟左右,深圳的路上塞得一塌糊涂。等到了振华路的巴蜀风的时候,已经快七点钟了,把个丫丫给饿得,一进门,发表的第一句讲话就是,我只吃米,不吃菜。意思是先来点粮食吧。把大家给乐得什么似的,一致认为此物不俗。
想像了这么久,总算见到活物了,大家纷纷给丫丫现宝,变戏法似的变出巧克力啊,糖啊来。丫丫辨认了一下,她对萝卜阿姨带的一大盒纯黑德芙最满意,珍惜地抱在怀里,那是她常吃的,认得。其中还有两块真正的舶来品,做成一叠百元大钞样的意大利巧克力,是奇迹阿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放在冰箱里,留到今天不容易。没想到土包子丫丫不吃这套,用下巴指着说,妈妈你把那两个拿开,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奇迹阿姨给伤心的,看来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把新鲜的好东西省着,留给不懂得欣赏的人。
服务小姐给丫丫端来了高高的BB凳,丫丫骑在上面,开始大吃二喝。丫丫的吃相和饭量总是把初次看见的人给惊着,觉得不可思议,继而对我平时给不给丫丫吃饱表示怀疑。这个我受够了。
肚子里有点食了,丫丫的花样开始来了,她要求和我跑步回家,不然就拧着身子乱喊,我又不愿意当众教训她,这样显得我粗生大气的,气质拙劣,这个规律丫丫好像也摸到了,所以她在人前特别放肆,其实真到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倒还是个讲道理的孩子,挺好带的。当时我完全拗不过她,两个人出门跑一小圈,又回来,折腾了三四次,出出进进的,像两个出门醒酒的人,举止毫无道理可讲。
丫丫跟妈妈是没的说,那么饿了,吃两口,还是不忘跟我贴贴脸,或者放点什么在我嘴里,像那些热恋中的情人,情不自禁地随时随地亲昵。那些小动作让在座的育龄女同胞温馨不已,认为恋恋红尘,生个女儿未尝不可。她们看着吃得面色白里透红的丫丫,感叹地对我说,真是个具体而微的你啊,皮肤也是遗传吧。
整个忙乱的晚上,就这句话让我得意了一分钟。
后记:这些丫丫两三岁之前写的东西,常常令我忆甜思苦,即便那时候她已经够闹了。因为现在五六岁的丫丫,只比小时候更具破坏性,为数不多的优点一点点被岁月蚕食着,比如好胃口,她现在一天吃不了几口东西,除了亢奋还是亢奋,瘦得跟猴子似的。朋友说,这样的女人,新陈代谢太快,会迅速衰老的啊。现在的丫丫出门吃饭,基本上不在椅子上坐着,通常是钻在桌子地下,拨拉每个人的腿玩。为此我没少收拾她,就是拎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痛打一顿屁股。原来我也是民主人权派,觉得对小孩子只能爱不能打骂。丫丫这个人一旦HI起来,就像个原子弹,能炸出蘑菇云来。很多人都试过挨炸。我现在基本上确立了一个鹰派方案,就是一看她HI得差不多了,马上用拳头雨把她浇灭,之后讲人生道理啊,为打人道歉啊,都是后话,先镇压了再说。就像在过分落后的地区,吃饱饭是第一位的一样,太形而上了,白搭。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3节:已经笑不出来了

大嘴巴:丫丫反应挺快的,她不笨,就是不专心。
另一个大嘴巴:你看看那些少年犯,工读生,没有一个是笨的,正经测智商,都偏高,但是聪明不往正处用,更糟糕。
笔名或网名叫橙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和黎明姐通电话,她说你还写少男少女的东东吗,在杂志上看到的,作者橙子。我赶紧说我没写,最不明白的就是少男少女的事了,他们多棒啊。这是真心话,只是远远地觉得他们很棒,什么都不了解。北京有个朋友是份家教杂志的总编,约了多少次了,帮他写篇关于深圳中学生的稿子,我都推了,实在是不知为不知。今天窦文涛在节目里念了封中学生给他写的信:文涛兄,原谅我这么称呼你,虽然你的年龄可以当我的父亲了。我听了差点把口水给喷出来,原来我们20世纪80年代末走出校门的遗老遗少在中学生眼中已经是父辈了。
给崔健暖场的橡皮人乐队唱了首《和妈妈跳舞》:妈妈我是缺钙的孩子,你是生锈的火车……
真不懂耶。
回到黎明姐,她说,别呀,你别妄自菲薄啊,我女儿都说你跟她差不多,不知道多接受你。把我给美的,黎明姐的女儿就是那种棒棒的中学生,我们见过一次,从黎明姐的文章中知道这是个常常语出惊人的孩子,能被这孩子接受,没被视为古董,算中一彩。
我今天打了个网友温暖的骨头给我的咨询电话,和一个儿童专家讨论丫丫的问题。我又气又笑地描述了一番此人的症状之后,专家说,你别觉得好笑,放大一点,想一想,如果这孩子到了小学或者中学,这样过分爱表现自己这样过分强的个性,很难融于集体生活和被社会接受的,那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我喏喏地说,丫丫反应挺快的,她不笨,就是不专心。专家说,现在的孩子都不笨,你看看那些少年犯,工读生,没有一个是笨的,正经测智商,都偏高,但是聪明不往正处用,更糟糕。
但那时候我可能就能写出关于中学生的文章了,写得声泪俱下的。
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后记:面对丫丫的多动,过分顽皮和自制力差等等毛病,我一度非常焦虑,到了四处求治的地步,连声讯电话都打过。其实回过头来看,丫丫比起她自己,还是在进步。比如早晨上幼儿园几乎不闹了,当然她也快毕业了;比如到我办公室,她也能安静呆两分钟了,当然,她已经在整层楼里闹得臭名昭著了;比如她也肯开口叫人了,当然那是要提一大堆条件的……如果作为家长,看不到这些进步,认为她不可救药,可能就真不可救药了。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4节:修正童年

小嘴巴:我想陪你睡觉。
大嘴巴:我不用你陪,你应该一个人睡觉。
刚来深圳就认识的一个女朋友,曾经是玩在一起的,一转眼当初风花雪月、对镜花黄的女孩都做妈妈了。乍一看大同小异的我们,这下透视出经纬分明的过去来。
我通常会限制丫丫,时时让她有挫折感。比如不能乱动不属于她的东西,比如随时洗手,比如不吃零食,比如告诉她巧克力是苦的,是不合适小孩子吃的,比如让她练习一个人睡觉……朋友刚好相反,她由着儿子的性子来,保证零食供给,搂着儿子睡觉,想吃饭就吃饭,不想吃饭就让儿子吃饼干,反正怎么都行。
原因很简单,我们有一个相反的童年。
我的成长环境过度宽松,吃穿玩用人有我有,人无我也有。但是后苦先不苦,我能走到今天,混在人群中看不出什么不正常,是加倍补偿了小时候没没吃过的苦头。我记得特别清楚,长大后去看带过我的姑姥姥,讲起当年天天喂我油炸混沌时我的愤懑心情,早知长大了还得为此花钱减肥,还不如有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童年呢。还有爱情,我的乖张脾气埋葬过我刻骨铭心、顺理成章的青春故事。直到今天碰到一个比我个性更强10倍的人,让我经历洗面革心再世为人的彻骨改造,往事不堪回首,我受到了报应。总之所有人生道理,我几乎都是通过成长历程中连成片的跟头懂得的,用鼻青脸肿形容比较恰当。我不想我的女儿走跟我一样的道路,想让她从小感觉到这个世界不是她的,她要适应世界,世界不会去适应她。
朋友则长在一个家境艰辛、物质贫乏的家庭,是在呵斥打骂声中长大的,最大的理想是有一天能饱餐一顿馒头。小小年纪渴望超越父辈,走出故乡,见识世界。她的女性意识觉醒特别晚,一旦觉醒,她给自己树立了与她性情烦躁的母亲相反的一个贤良恬静的好女人形象。她要给她的儿子一个自己没有过的童年,宽松、自由、富足、益智益体,让他长为一个充满爱心宽容待己待人的小男子汉。
尽管我们不约而同反叛自己的童年。但是我还是有了一个性格执拗、胆大心粗、感情奔放、嘴里常常塞满糖糖的女儿;朋友还是有了一个从小懂得节俭、小心谨慎、明哲保命、通晓事理、聪明上进的乖儿子。我常常忧患地看着为丁点事不如意就闹得天翻地覆、但一转眼又破涕而笑的女儿,仿佛通过时光隧道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大性大情,完全自我。有些东西血脉相传,不容修正,真的强大啊。
后记:我的那个朋友挺喜欢丫丫,因为她从丫丫身上看到了和她儿子互补的东西。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用丫丫来忆苦思甜,想着世界上存在丫丫这么难缠的人,她却有一个乖孩子,多有福啊。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5节:无人陪伴儿童

大嘴巴:你多棒啊,暑假又可以回北京了。
小嘴巴:回北京过暑假可以,但有个条件,得再带我去一趟大梅沙。
黄昏的时候,被一个紧似一个的电话催着回家,丫丫同志明天要回北京过暑假了,她提了第N个无理要求,再去一趟大梅沙。
天是灰的,风里带着斜斜的雨丝,要下大雨了,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在大雨到来前到家,被淋了个透。大梅沙的事就此告吹,换成购物,买回来一车食物,算补偿。初尝离别的滋味,丫丫有点伤感。这是人生的一大功课,谁都得学会做。丫丫从七个月就开始面临分别,一次次的分别,一次次地成长,一次次相聚,一次次得到更深更浓的爱。
保姆也要跟着走,她把冰箱清干净了,鱼肉菜刚好吃完,她知道我饿死都不动烟火,当然饿不死了,像我今天告诉朋友的那样,混饭,是我长项啊。
得给《绝境求生》写书评了。其实这是本好玩的书,告诉我们一些逃出生天的诀窍,比如如何强制启动汽车,如何从行驶的汽车里往外跳,被毒蛇咬了怎么办,如何钻木取火,如何处理腿部骨折……向这本书的编辑赵希锋多要了几本,准备送给那些爱登山的家伙,还要送给朋友阿里灰一本,他刚从大峡谷徒步回来,被蚂蟥咬得不像个样子。书里没有被蚂蟥咬了怎么办,但是有如何逃脱杀人蜂的袭击。估计对这种一天到晚计划着出走的人再有用不过了。其实即便不自讨苦吃跑到大峡谷喂蚂蟥,就本本分分地行走在都市里,我们的生活依然充斥着危险,每个人都不能说自己是安全的,都可能遇到命悬一发的瞬间,要懂得保护自己。国外这类书特别畅销,一是刺激,二也实用。
想想,还有种危机很要人命的,就是心灵的危机。处理不好,生命的马车同样会陷落冰河。要想防范心灵出轨,就玄多了,那是另一本书的内容了。我从小不娇惯丫丫,早早让她尝到离别的滋味,觉得也是心灵体操一种。
后记:丫丫每年都要旅行两次,就是回北京过寒暑假。2岁以前,她可以享受百分之十机票。两岁以后,就半票了,为了省钱,我企图让她做火车。她坐了一次,很不满意,觉得时间太长,太闷,就提出了条件,再让她回北京,只能坐飞机,我为了自己能有一个喘口气的假期,咬牙签署了这个不平等飞行条约。满五岁以后,她就一个人飞了,胸前挂个无人陪伴儿童的牌子,奋勇地上路,我为她自豪。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6节:记仇的小孩

小嘴巴:我自己从深圳带来一个被子,一个枕头,我睡在雪地上,不住他们家。
大嘴巴:你怎么说话呢,管爷爷奶奶家叫他们家!
丫丫在北京过暑假,每天都打来提无理要求的电话来。今天晚上的电话里,她通知我说,你明天得带我去动物园。我说我要上班不能说去北京就去北京啊,你求爷爷奶奶带你去吧。丫丫说,我要你带我去,我不喜欢奶奶,我也不喜欢北京,我要回深圳,再也不来了。我说那你寒假不去北京过啦,不想滑冰啦,不想看雪啦,你不是早就盼着这些吗。她说我冬天去北京,是去玩雪的,我去了也不住他们家。我生气地说,你怎么说话呢,管爷爷奶奶家叫他们家,那是妈妈的爸爸妈妈家,妈妈长大的地方,比自己家还重要呢,你懂不懂。再说你去北京玩雪不住爷爷奶奶家你住哪里啊。她决绝地说,我自己从深圳带来一个被子,一个枕头,我睡在雪地上,不住他们家。口气狠狠的,一副让敢叫乾坤倒转的豪情。她不知道她自己多可笑。
听筒里传来妈妈的声音,管丫丫叫小白眼狼。妈妈说前天带丫丫去拔牙,丫丫的两颗门牙都长出新的了,旧的摇晃着没掉,不拔掉新牙会被挤歪,大了多难看啊。在医院丫丫被医生手里明晃晃的刀钳锤钻吓着了,临阵脱逃,跑出医院大门老远被拉拉扯扯抓回来,当场把旧牙拔掉正“正法”。拔牙当然疼了,丫丫嚎啕大哭,就此认为奶奶加害她,说出再也不住“他们家”的绝情话来。妈妈说,为这个已经记仇两三天了,不理人,臭脾气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算倒楣透了,凡事和丫丫连坐,常常是我苦大仇深地对人述说管理问题儿童的千辛万苦,听者通常意味深长客气浅笑地看着我,耐心听我说完,末了来一句,那你说丫丫像谁呢。
放下电话我觉得很奇怪,现在的孩子都是四五岁就开始换牙吗?我记得我小时候七八岁上小学了,全班多数孩子都是小豁牙子,学拼音互相嘲笑Z、C、S、ZH、CI、SI不分,因为漏风啊。这年头营养太足,什么都兴提前,旧牙没去,新牙已经来了。怪不得少年作家成群结队,行文思想比成人还成人,都是早早换完牙,提前发育闹的。
后记:我妈妈对丫丫特别矛盾,严厉了,丫丫记仇,顺着呢,也不是个事。最后还是顺着居多了,谁也不愿意得罪人,对丫丫这个人,也真得罪不起,她记起仇来,又浑又没分寸,会给人下不来台,人家犯不让她给自己难堪,除了我,我不怕得罪她,不怕她记仇,不怕她给我难堪,即便全世界人都讨厌她了,我除了会更讨厌她,还会更爱她。写这话的时候,我的心是疼的,因为她只有我。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7节:恐大症

大嘴巴:你在班上有没有要好的男朋友啊
小嘴巴:没有没有,喂,男朋友要结婚的啊。
有次我问丫丫在班上有没有要好的朋友,她说有啊,报出一堆很成人化的名字,谁谁谁,谁谁谁,我也没记住。我说有没有要好的男朋友啊,其实这才是我想问的核心问题,所有的妈妈都这样无聊过吧。丫丫摇摇头,没有没有,喂,男朋友要结婚的啊。她的意思很清楚,就是现在还小,不能考虑这个问题。
丫丫有个特别担心的事,就是长大。她是个完全不愿意长大的人。首先她认为,长大了就意味着要学更多的东西,做更多更难的作业,那是令她不快的。其次,是关键,她常常问我,妈妈,我长大了是不是得结婚?我说应该是吧。她说结了婚是不是得生孩子,我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她就显得很沮丧,她说我实在不想生孩子。我说那你可以选择不生孩子,或者不结婚,这些都是自由的。我这么说,是想减轻一些她的长大恐慌症。最后呢,丫丫还担心她长大,妈妈就老了,老了也没关系,就不能哄她,得改她哄我了,这个她不愿意。还有呢,就是她担心接了婚要离开家。我说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家,也可以常常回来妈妈的家,或者邀请妈妈去你的家住住,这些也都是自由的,至少妈妈的家永远是你的家,这个不用担心。她想了想,热泪盈眶地看着前方,说,我,永远不离开这个家。丫丫是个爱说永远的孩子,特别小就用这个词了,她用这个词表达着她的坚定和坚持。
我小时候,和丫丫相反,有个饥渴就是“长大饥渴症”,做梦都想长大啊,因为长大后可以穿漂亮衣服,可以远走高飞……总之长大是天堂。据我所知,多数孩子都有一个“盼望成熟与长大的童年”,除了丫丫,她说过想永远四岁,永远四岁半,永远五岁,永远五岁半……将来可能还会接着说下去,反正她年轻有本钱。
只有一样她很羡慕大人,就是认识人多。她有时到我们报社来玩,很多同事都叫着她的名字逗她,她就很困惑,说,妈妈怎么你的同事都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我们班上同学也是这样,被很多大人认识,那些大人他们都不认识。我告诉她,那些大人们认识你,是因为他们认识妈妈。丫丫一直整不明白这里面的玄机。有时候我和丫丫通电话,说到她不怎么听得明白的事情,她就不耐烦地说,妈妈,挂电话吧,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儿都听不懂。
雨点儿因为丫丫喜欢她,作为回报,有时候会为丫丫的古怪举止做些生硬的注解。比如对丫丫不愿长大论她就大肆褒奖,说丫丫是真正懂得人生真谛的人,长大有什么好,长大要负责任,要经历磨炼,要劳心劳力,还有比当小孩更幸福的事吗?丫丫简直是先哲型的人嘛。
作为妈妈,我只期待这个先哲型的人物,能够顺利升班。
后记:丫丫在几种情况下会要求挂电话,一个是前文说的她觉得听不懂你说的事了,会挂。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提到学习,有次在北京,她突然特别想念雨点儿,催着我给她打个电话。电话接通了,没亲热几句,雨点儿那边可能是问了她两句算术学得怎么样了。她说啊,我现在就去学了,咱们挂电话吧。说完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玩她的去了。也就是说,再喜欢的人跟她说学文化,她都是要挂电话的。平常也是,从她下午五点回到家,能打一百多个电话催我回家,只要我问一句,今天有作业没有啊,她立马说,妈妈挂电话吧,我拉巴巴。能噎死人。没有小孩的时候,我可以把这事看得特别超脱,小孩就让他玩好嘛,学习的事大了再说。但是轮到自己的孩子玩起来没够,是真着急。所以很多理论家,得在贴身处境里才能看到他的真正观点,而不是他说别人的时候。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8节:你叫什么名字

大嘴巴:叫叔叔!叫阿姨!
小嘴巴:你什么名字啊?
晚上我带丫丫去拍数码证件照片,拍完了等着电脑处理的空当,我口渴遛达到门口去买饮料。丫丫坐在柜台前的旋转椅上转来转去,转脸不见了我,就扯着喉咙喊:橙——子——橙——子——
我啜着饮料进门,说喊什么喊,叫魂似的。店里的人都回头看我。我每次都是在别人审视的目光中,觉得不对头,就是丫丫叫我的名字,越是当众越叫得自然,和同事朋友叫我没什么两样。“妈妈”倒成了我们俩私下的亲密称呼,很少公开使用。私下,我还有很多肉麻的名字,比如小天使,小新娘,都是丫丫同志直接从卡通片里倒腾过来按我头上的,没法子,她眼中我就是有这么可爱,盛情难却,我都笑纳了。我和丫丫之间很多名字都是通用的,比如我叫她小臭臭,她就叫我小闹闹,我叫她小肉肉,她就叫我小笨笨。也的确是为老不尊,为小不敬,乱了套了。
平常见了生人,我总是对丫丫说,叫叔叔,叫阿姨,其实这仅仅是一个仪式,就是我替她表示一下礼貌,同时证明这家大人不是不懂人事儿,因为她小人家本人是绝对不会开口叫人的。等下熟了,她就会问人家,你叫什么名字啊?几乎我所有的好朋友都是这个待遇,被丫丫直呼其名。我问过丫丫为什么不叫人,她说不敢。我对她这个不敢的理解,就是怯情。其实很多你觉得无理的人,都是特别怯情的人,他们为了掩盖内心的羞怯,会表现得格外突兀生硬,你看着他们待人态度不恭,以为他们是傲慢,以为他们是目中无人,就是没想到他们是慌张,是不能克服和人交往的障碍,或者叫自卑一种。我认为丫丫就是这么一个虚张声势的无理之人。我不愿意很硬地纠正她(其实是我硬不过她),就随她去了,自欺欺人地想,名字不就是叫的嘛,外国人不是都叫名字的嘛,按照国情是没有礼貌,放眼世界,还和国际接轨了嘛。
家里的保姆常常被丫丫直呼其名,她非常恼火,向我投诉了很多次,说丫丫在外面叫她名字,让她下不来台,让人笑话。这就对上了,就是无理对自卑,保姆不会像我的朋友那样,听着小孩叫自己的名字哈哈一笑,还答应得挺脆。她认为这是屈辱。所以我现在已经给丫丫定下了军规,就是对保姆必须叫阿姨,其他人随她想叫什么叫什么,初见成效。
从丫丫这个人身上我发现,你规定一个人什么都不许做,等于什么都没规定,有效的管理是,有所可以,有所不可以。
后记:我从小都没有个乳名,结果长大后变成了一个猫猫狗狗外号特别多的人。单位刚毕业的小丫头们嘴都甜着呢,叫这个姐姐那个老师的,我年事也不小了,被她们扯着嗓子满楼道地叫成桔子。因为我的网名是橙子,她们说橙子品种太高级,要叫个低级的水果,才解气。我嘴里骂她们臭丫头,心里知道她们是和我熟了不跟我见外。加上丫丫叫起我来也没个准谱,想想怪可笑的,我还是婴儿被抱着的时候,我都是被正式叫大名黄啸的。现在老了老了,稀奇古怪的名字都来了,所以啊,人缺什么不用愁,早晚补上。现在拥有什么也别过分得意,因为一过分上帝就收走了。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49节:发达啦

小嘴巴:妈妈我有银行户口吗?
大嘴巴:你没有。
小嘴巴:那你快点给我开一个啊,我钱太多了,要存。
跟屁虫丫丫尾随着我到柜员机前取钱,一直在旁边絮叨,你干嘛把钱放到他们家啊?他还肯还给我们吗?丫丫这个年龄人的特点,就是把所有的物件都拟人化,她的世界里天地万物都简化为人和人家,包括眼前这个小小的柜员机。我解释说没有把钱放在别人家,是放在了银行,钱放在银行里随时都可以取出来,比放在家里安全,还有利息拿。她说什么叫利息,我说就是比我们存的钱多出来的一点钱,她说什么叫存……
这类对话通常很困难,因为我用来解词的词对她来说,都是更生的词,问题派生问题,无穷无尽,能把你脑仁绞疼。
我想起来我小时候关于银行和父母的对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家里人从我很小的时候,还没上小学吧,就每天每人给我五分钱,奶奶、爸爸、妈妈后来表哥表姐都加入进来向我献爱心,人头费,上不封顶。那时候我自己还不懂得花钱,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家长会给买,他们给的钢崩儿都是“叮当”一声放进个做成绿色小邮箱状的存钱盒里,攒到5块10块,就在奶奶的带领下抱着钱盒子到西长安街上的工商银行存起来,银行有一种专门数钢崩儿的小铁匣子,分别装有1分钱、2分钱,5分钱的小格子,零钱一摆进去,数目就自然出来了,不用一个一个数,我觉得好玩,每次都是踮着脚尖,扒着高高的柜台,自己摆,像一场游戏,津津有味。相比之下,丫丫比我对钱更有感情,过年得了红包,她捧在手里激动得大叫,啊,发达了。每天晚上把红包藏起来才睡,第二天自己就忘了藏哪儿,能急哭了。
我当时也有和丫丫一样的困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钱放到别处去,大人说,这叫储蓄。我说储蓄是什么?答曰:就是存钱。我说什么是存钱,答曰,如果别人这么问你,你就说支援社会主义建设。那个年代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他们不可能像我解答丫丫那样说因为有利息拿。我听了更加茫然,认为钱从此有去没回,都被“建设”这个人拿走了。果然也是有去没回,因为隔三差五,家里人就一致要求我取出我的财产的一部分,请全家到全聚德吃顿烤鸭,那时候10元钱可以吃一顿烤全鸭。现在想想,他们给我钱的目的,主要是为他们吃烤鸭集资,建设他们的胃。这事不是一个好兆头,直接造成了我虽然从四五岁开始就有收入同时拥有实名银行户口,但到现在也没存下什么钱。
丫丫到底是商品经济时代的儿童,对钱有着深厚到邪乎的感情。春节拿到利是封,高兴得到处乱藏,藏到自己找不着,就是我们小时候看的恶霸地主枕着粮食睡觉那种感觉。奶奶给的是美金,我告诉她这个外国钱妈妈得给你收着,将来我们出国玩的时候才用得到。她只好很不情愿地上交了,但是永远没有忘记她有笔出国旅行基金放在我这儿,时不时地提起来,美金在你那儿啊,出国玩的时候给我买好吃的。弄得我都有心理负担了,好像不带她出国,就是贪污犯似的。春节回来后,带她到野生动物园玩,在动物园工作的黄显达把没派完的一叠五元封开工利是封一股脑都给了丫丫,说反正年也过了,都给你吧。把丫丫激动的,心脏病都发作了,高举着那叠利是封大喊大叫,发达了!发达了!然后转脸问我,妈妈,我有银行户口吗?我说没有,她说你快给我开一个,我钱太多了,要存。她对人从来是直呼其名,除了管一个和她一起玩过火的无厘头叫过叔叔,就是对黄显达是黄叔叔长,黄叔叔短,只要一提到,感情就很充沛,啊,就是那个给我钱的黄叔叔啊!除了见钱眼开,我觉得也没什么更合适的词献给她了。
后记: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丫丫正哭着。原因是幼儿园大班上的小相好给了她一张拾元的假钞,也不是假钞,就是一种特殊印制和钱的模样差不多的玩意。丫丫拿了非得让奶奶带着她用这“钱”给她买东西去,奶奶告诉她这个不是钱,她就闹得不成话,不知道是被假钱给伤害了,还是被给她假钱的人给伤害了。唉,伤心总是难免的。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50节:等待十八变

大嘴巴:你可以自己挑衣服
小嘴巴:来两身酷的
给丫丫买衣服,是我的一大享受,像让自己重活一次似的。
丫丫几个月的时候,有几套“小汽车”牌子的爬行装,一套是蓝兰和灰色条子相间的,连裤袜,丫丫穿着四处乱爬一气,跟个小斑马似的;还有一套暗红的背带棉裤,裤腿翻着花布边,配着同款翻边的帽子,我至今喜欢穿这种有点英气的时装,看似不纯女性,妩媚到骨子里;一套苹果绿的纯棉背带裤,裤裆因为留出了放纸尿裤的尺寸,宽宽大大,走路歪七扭八的丫丫穿上这条裤子,跟企鹅没什么两样。妹妹汪汪还送过丫丫一件鹅黄色的对襟小棉袄,一套黄色的软底鞋,黄色特别衬丫丫嫩白的肤色,穿上像只新鲜的小鸭子。
丫丫来深圳以后,开始有了无数条漂亮裙子。
最昂贵的一套是橡胶星的红色海军领的套裙,绒绒的面料,小A裙。我在深圳的阳光广场看到的,550元一套,成人时装的价,当时嗑巴都没打就买了。这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渴望拥有的一套裙子,阴错阳差,就是没得到。现在这一把年纪了,再穿这种青春款,就有点贻笑大方了。好在我有个丫丫。
秋装里一套厚厚的黑色纯棉背心裙,后背上有个白色的单词:HOT。直筒,超短,配白色高领套头T恤,黑皮鞋。最酷的宝宝装。
还有一套逗的,是一个香港朋友送的,完全是白领丽人上班服的翻版,蓝格子短装外套,双排扣,同色的一步裙。别提多职业了,配着不省世事的稚童脸,要的就是那种反差。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从没正型的“花领泥人”丫丫穿。
上中学的时候,同学间喜欢传看小开本的《姊妹》杂志。看着上面小模特穿着米白色的儿童套装,我别提多喜欢了。现在丫丫有了。米色的纯棉长袖开身T恤,园领,胸前缀着个梳辫子的布娃娃头,配素格子裙。真是百看不厌。
最近添的一套是我小时候有的一只洋娃娃身上穿的套裙。黄色的翻领T恤,咖啡色呢料背心裙,短短的同色毛线开衫,开衫上有斜斜的碎花条子。我专门为这套裙子配了双咖啡色的系带皮鞋。即使是皮猴似的丫丫,穿上这套裙子,扭搭扭搭的,都有点小美女的意思了。
我小时候,都穿了些什么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知道,我妈妈没精力花在这个上面。过年,买块花布,做个外套,倒是没少过的。当然同样也高兴,所有的不满足,都是后来生出来的。几个女友待字闺中的时候,大多说将来想要女儿。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现在的童装是我们小时候见所未见的,生个女儿,可以随心所欲打扮她们,像打扮一个流逝的自己。
很多父母把自己的没有实现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给孩子施加各种压力。我自己有一个自由成长的童年和青春,该飞扬的时候飞扬,该用功的时候用功,最多跟别人做的先后次序不同,但是是自己明白过来的,没有人强迫,不会抵触。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是有自身调节能力的,外力是次要的。再说龙生龙,凤生凤,我有自知之明不可能生出个神童和多大的栋梁之才来,所以不想给丫丫什么压力,让她快乐长大,这是原则。最多,给她穿这些我渴望而不得的童年晚装。
这些乐趣我一厢情愿地拥有到丫丫三岁。从她四岁吧,我就搞不定了,此人完全有了自己的审美原则,就是不爱红妆爱武装,坚决抵制裙子。
长到五岁吧,也不知道丫丫这个人哪根筋错乱了,突然有点性别倒错的取向,向所有人宣布她是男孩。整天嘴巴里嗨嗨嗨地要当那吒,她还考证了一下,那吒虽然梳着小辫,但是他是三太子,绝对是男性。她说自己是那吒,她不穿裙子,不准别人说她漂亮,因为那是说女人的词,要夸只能夸帅。拍起照来,永远一个姿势,就是胳膊架在胸前,跨着马步。按说她出生的年代和“文革”差着好几十年呢,她是怎么知道那个年代标准动作的,真不好说。
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打扮丫丫的乐子,她对衣服没有兴趣,平常穿灰扑扑有点洗不出来了的园服。周末来来回回穿那两套她认可的T恤。我按自己的高尚审美品位给她买的裙子,她根本碰都不碰,就是去了商店,她也是坚决不要衣服,而要玩具。有次吃肯德基吃开心了,从家乐福一楼穿过,路过很多儿童服装专卖店,她像奖赏我似的说,你是不是想给我买两件衣服啊?我连忙巴结说,是啊是啊,你可以自己挑。小英雄肯买衣服,不容易啊。丫丫带头走进一家店,进门就说,来两身酷的。把人家给乐的,迅速拿出若干套男不男女不女的衣裤来献宝,丫丫从中选中了两件最难看的,嘴里还赞叹着,劲啊!妈妈给钱吧。我哭丧着脸掏钱,心说,这是要走到哪一步算个头啊。
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现在就剩下这么个念想了,等待丫丫的十八变,哪有不对衣服感兴趣的女人呢,我就不信了。
后记: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现在就剩下这么个念想了,等待丫丫的十八变,哪有不对衣服感兴趣的女人呢,我就不信了。



等待十八变的——无人陪伴儿童第51节:穿裙子怎么爬树

大嘴巴:妈妈穿裙子好不好看?
小嘴巴:你穿你的,别让我穿啊。
我赶在生日之前,又为自己买了份保险,因为老一岁就贵不少,所以得在生日之前买。保险的诸多条款繁琐至极,拗口至极,专业至极,都是在具体情况碰到之前我所整不明白的(就是碰到了也未必整得明白,只有信赖了)。卖保险的小妹妹很敬业地为我逐条解释,整个过程我在走神,像当年上课时一样,什么也听不进去,又不知道怎么能让她停下来,迷迷糊糊中履行了手续,就是签字交钱。但是有一条我明白,就是我不可能活到无论是“长青藤”还是“节节高”都直指的88岁。合同书上左一个88岁,又一个88岁,总之如果我成功苟且到88岁,就有笔大进项。那怎么可能呢,像我现在这样,规律紊乱毫无节奏可踏的活法,活到88岁,天方夜谭。再说我也不想啊,那么老了,还混什么混。
保险是买给受益人的。我的这个指导思想明确,态度端正,心无旁骛。所以丝毫不介意是否存在88岁这个科幻岁数,是否能亲自享用将持续后半辈子交付的这笔钱,我就没打算享用。这么想,觉得自己活得挺忘我,挺脱离低级趣味,挺有居安思危的觉悟。总之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好同志。保险业务员找到我这样的客户是他们的福分,不懂,但是铁定了要买,什么也不质疑,就是选择了。
除了买保险,今天陪丫丫儿童在深圳戏院看完木偶戏后,我把她扔在肯德基的游乐场去太阳广场火线逛了下街,速战速决给自己买了两套衣服,买得挺开心的。我觉得买衣服比买保险让我快乐多了。新衣服太摸得着看得见了,是立等可取、及时可行的快乐。丫丫常常和我比个子,她现在一米二,已经到我衬衫的第二粒纽扣了,按这个生长速度,她很快就可以穿我的衣服了。丫丫喜欢偏中性的衣服,我也是。以前因为丫丫不肯穿裙子(不方便登高爬树),我担心她变态,将来男不男女不女的,有意改变过一阵子着装风格,特地给自己买了些淑女裙装,在她面前穿,问她妈妈好不好看。丫丫认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穿你的,别让我穿啊。一举识破了我的阴谋。随即那些裙子很快被我打入了冷宫,因为它们的确也不是我的风格。到底,那种偏运动休闲风格的中性服饰相比起妩媚羞怯的裙裾飘飘来保质期长些,有点老不老,小不小的意思。所以在我变得更老之前,我和我的女儿应该在穿着方面会互相不嫌弃。这样多好啊,比起保险来,衣服是我们俩可以同时享受的好东西,怎么传递也不会带来什么忧伤的联想和后果。所以以后要多多买衣服。
后记:我的记忆里自己对穿着有感觉,也就是知道穿什么衣服适合自己,大概要到大三大四才开窍,之前基本上是父母包办,有过相当一个人云亦云乱穿衣的阶段。我想我也应该对丫丫有耐心,别看她现在从穿着到言行都不男不女的,假以时日变成裙袂飞扬举止温文的小淑女也说不定,尽管现在说这话,相当天方夜谭。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52节:看着你长大

小嘴巴:妈妈天都黑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的报社天黑了没有啊?
大嘴巴:黑了黑了,妈妈和丫丫的天是一样的。
我生长在一个作风硬朗的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中,从小跟着大人转战南北,分别和相聚都是变数,身边的人像走马灯似的换。开始的时候,不见了我熟悉的人和环境,我总是撕心裂肺地恐惧和思念,又不懂得表达,一切都沤在心里,最难受的时候,我只会跟大人说我牙疼,牙疼对我来说相当于绝望和幻灭。慢慢地就有些麻木了,觉得离开谁都可以。没有特别需要谁在身边,更没感觉过有什么人特别需要我,这种坚强的心态一直持续到我成为一个成年人,直接表现是我可以很坦然地面对男女之间的缘起缘落,聚散不惊。
直到有一天,我做了妈妈。丫丫几个月的时候,有次我出去了4个小时会朋友,她有本事鬼哭狼嚎3个小时60秒钟,对所有抱她的人挥舞茁壮的藕节胳膊,以示武力威胁。然后在我重新出现的一瞬间咕咕咕笑得像个小鸽子。我第一次有了彻头彻尾被人需要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缠绵、这样揪心、这样血脉相连,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无法替代。
从丫丫有点懂事起,我每次出差回来,她总是对我很冷漠。瞟我一眼,接着玩她的,也不让我抱。我就先去理东西,换衣服。一转身,就看见丫丫的小影子在门口立着,她在那儿偷看我呢,跟我养的小狗点点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我把丫丫从小影子后面拎出来,抱住,她先是像牛皮糖似的拧来拧去,很不情愿的样子。随着我的手轻轻拍在她的后背上,并告诉她,妈妈最爱丫丫了,这几天非常想丫丫。她才慢慢地服帖起来,紧紧地靠在我胸前,我们和好如初了。丫丫会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说,妈妈你别去北京了,你别去江西了,你别去上海了……天天陪丫丫玩。这时候,我就坚定了一个信念,无论有多艰难,我都要让丫丫在我身边长大,我要看着这个小生命成长的每一天。
我们这一代人,童年赶上了个文革的尾巴,大人自顾不暇,很多都是在老人身边长大的。我也是。所以一直跟父母不亲,到现在,很惦念他们了,也仅仅是因为懂事了,还是缺很多具体和真实的东西,我从小很羡慕能和父母搂搂抱抱的孩子。我见了父母,总有种奇异的感觉,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近他们,碰巧我父母亲也是那种硬朗风格的人,不溺爱孩子,从小我连个小名都没有,一直庄严地当黄啸。这样的孩子长大了,独立但是比较怯情,多少会有些压抑。因为任何人的爱,没有亲生父母的爱来得自然,就像补钙讲究吸收一样,对孩子来说,妈妈的爱是最易吸收的。我至今记得当时在奶奶身边上小学的时候,听别人说起爸爸妈妈怎么样怎么样,我挺自卑的,觉得自己不在爸爸妈妈身边,心里没什么底气的样子。还有一个女同学,平时娇滴滴的,最爱讲她妈妈,怎么怎么给她买新衣服,怎么怎么带她玩。后来上中学了,我们才知道,她妈妈早就得癌症去世了,她爸爸一个人带着她。那是一颗怎么样充满了自我保护意识和可怜虚荣的孩子的心啊。
年龄相当的一些朋友现在都当妈妈了,大家交流起这个感受来,几乎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忙碌的职业女性,自我、要强、在意生活素质。孩子带在身边,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但是我们互相提醒,还是自己把孩子带大,不要让自己的遗憾再发生在下一代身上了。我妈妈说了几次,可以让丫丫到北京来,趁她和爸爸身体还好,可以帮我带带,他们连让丫丫学的钢琴都买好了。让丫丫跟着妈妈,一定比跟着我少受苦,我妈妈对丫丫的教育也错不了,不像我,早出晚归的,什么也顾不上教她,等着将来交给学校一张白纸,让老师在上面施展吧。但是我没有送丫丫走。
丫丫现在会打电话了,她到我快下班的时候,就打来电话,说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我说妈妈正忙着呢,你乖乖先吃饭啊。再晚一点,她又打来电话,说妈妈天都黑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的报社天黑了没有啊?我说黑了黑了,妈妈和丫丫的天是一样的,你先洗澡乖乖睡觉啊。我们天天这样对着话,有时候两头见不着丫丫,我回来她已经睡了,我起床,她已经上幼儿园了。我也不全因为工作忙成这样,我一直还刻意保持着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节奏,没有因为丫丫彻底改变,我觉得这对我们是最好的。让丫丫从小知道,她有一个忙碌的妈妈,人人都是忙碌的,都不要因为别人放弃自己。这些东西对丫丫来说有点悬,但是我很固执地坚持。
有次去北京出差,晚上在家里给丫丫打电话。丫丫在那边扯着嗓子说想妈妈了,让我早点回来,回来记得给她带巧克力。我妈妈在旁边听着说,你多幸福啊,女儿跟你这么亲。当年我从干校回来的时候,想让你叫声妈妈,不知道拿什么贿赂你一下才行。晚上还不让我跟你睡在一张床上。
我听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张。
后记:我看着丫丫长到五岁半,有点觉得搞不定了,因为丫丫要上学了,需要我每天花时间辅导她功课。在她的成长和我自己的事业生活之间,遇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想到这些,我就愁肠百结,没有办法,只有求佛保佑,保佑我变出很多时间来,分身有术,再次恳求!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53节:差点把妈妈变成桑兰

小嘴巴:妈妈别走
大嘴巴:妈妈拍你睡觉
自从有了丫丫,我身上一直小伤不断。
丫丫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因为手脚笨拙,从的士上下来的时候跌过一跤。当时因为是夏天,衣衫单薄,身上很多地方都擦破了。事后我看了一本书,说妊娠后期的孕妇跌跤,可能造成胎儿先天骨折,造成终生残疾。当时我想,丫丫你不是这么好彩吧。还好,从丫丫生下来后的表现看,她的胳膊腿健壮有余,柔美不足。据报社体育部的体育专家目测,她将来大抵适合参加的项目有女子足球、举重、三铁之类。我心仪的那些花样游泳、体操什么的,就别想了。
未来的运动健将丫丫好动,又跟妈妈好,在她各种动作协调完成的过程中,我不断地受到她的没轻没重的袭击。
粗略记一下变天账:
1岁左右的时候,有次手里拿着个塑料铲子,舞来舞去的,一转身看到我,像拍黄瓜一样,冲着我的脸就是一板子。我当时疼得只有流眼泪的劲。还能说什么呢,1岁的丫丫不知道妈妈的脸跟黄瓜有什么区别,我也无法跟她解释清楚。第二天早晨,我的眼眶就青了,就像电影里化的受伤妆,夸张得跟假的似的。我弄了个冰块包在毛巾里对着镜子边敷眼睛,边对丫丫她爹说,你就等着妇联的同志来找你谈话吧,有谁相信凶手会是丫丫呢。
1岁半的时候,目标还是我的眼睛。丫丫跟我在床上疯闹,小手指头嗵地戳了下我的眼睛。我很久无法把眼睛睁开。那时候丫丫已经懂事些了,她知道自己伤着妈妈了,急得使劲喊我。见我不答应,转身趴在床上,无声地哭了。我闭着眼睛想,如果我失明了的话,丫丫就受苦了。
2岁的时候,有次我冲了杯滚烫的咖啡,坐在沙发上喝。突然丫丫像救火队员一样杀将过来,扑到我的身上。整杯咖啡顺着我的睡衣领子一点没糟蹋地全灌进去了。我被烫得惨叫了一声,痛得无法自已。丫丫吓呆了,率先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捧着我的脸,说妈妈你别哭,你别哭,我给你吹吹,鼻涕眼泪抹了我一脸。我怕吓坏了她,用最短的时间,忍耐住剧痛,把语调平静下来 ,对丫丫说,丫丫别害怕,妈妈不疼,一点也不疼。换衣服的时候,也不敢给丫丫看到我被烫得通红的皮肤,因为丫丫已经相信我不疼了。
3岁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丫丫在沙发背上像游侠样地行走,因为这类杂技镜头在我家司空见惯,所以我完全没有戒备。突然丫丫在跳跃沙发和沙发之间的沟壑的时候,一脚踩空,失去了平衡,咕咚一声,像个布袋袋似的砸在我的脖子上了。我痛得半天直不起腰来。当时我父母在深圳,他们几乎认为他们的女儿要高位截瘫了。当坚强的我,晃晃脑袋,终于挺直腰板的时候,爸爸才长吁了口气,对丫丫说,你妈妈险些就成了桑兰了你知道吗?丫丫此时已经翻身上了马,继续徜徉在高高软软的沙发背上。
这都是大些的案子。其他的手怎么一甩,给了我一耳光;小脚丫在床上乱蹦,踩了我的胳膊上的一点点肉……这样的事,就不胜枚举了。女人被自己爱的人伤害,这几乎是一个不能改写的情感欧姆定律了。当然了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我可以被她伤了,还担心她害怕,连疼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每次弄疼了我,丫丫总是又吹又摸的,她比我还着急。
最近的一次事故发生在过年前,这事一点不怪丫丫。早就许诺,过年放假这几天,我带她睡觉。丫丫特别兴奋,每天晚上洗了澡,就乖乖躺在床上,等我给她讲故事,不许我离开半步。连我去洗手间洗漱,她都搂着脖子不舍得我走。我说妈妈速战速决,你稍安毋躁啊。我争分夺秒小跑着进了洗手间,脚底下一滑,头磕在大理石的台子上,后脑勺登时肿起一个大包。同时震碎了一块放浴液的玻璃架子,碎玻璃划破了胳膊。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几秒钟。我被丫丫她爹架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双惊恐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我,丫丫她爹说,丫丫是第一个到达出事现场,她想抱你呢。
我看着蜷缩在床的一角的丫丫,忍着头撕裂似的疼痛和周身筋骨的不适,搂过丫丫来,说,来,妈妈拍你睡觉。
后记:我原来有个最重视我的人,就是我妈,我生个小脂肪粒,她怀疑我骨瘤,我没胃口,她怀疑我得了食道癌……现在我又多了个重视我的人,就是丫丫。我一生病,她就忧心忡忡地说,妈妈你说过,你要是病倒了,丫丫就可怜了。妈妈你快好吧。她是为自己的不可怜,才关心我的身体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吧。除了把我弄伤之后会嘘寒问暖之后,我睡懒觉的时候,她会进来给我掖掖被子,那滋味不错。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54节:仿佛被赖小子爱上

小嘴巴:妈妈,我喜欢你。
大嘴巴:算了吧,你这个衣帽取人的家伙。
丫丫第一次对我表达她的爱情是她刚满一岁半的时候。
那个周末她早晨缠着我带她去水库玩,并信誓旦旦说自己走,不要抱。可一出门就不是她了,她搂着我的两腿,不抱她就不松手。大热天抱着个肉蛋蛋爬百十级高的水库大坝,T恤衫都湿透了,哪还有好脸色给她。丫丫讨好地唱了几句她从小区跳集体舞的老太太们那儿学来的《常回家看看》,之后对我察言观色了一下,见我面无表情,没有像平常那样无原则地对她所有乱七八糟的技艺大加赞赏,知道这回自己是真惹我不高兴了。憋了两憋,她眼睛看着前方,斩钉截铁地说,妈妈,我喜欢你。一句话说得我浑身都是力量。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只要我回到家,丫丫就像块牛皮糖样地粘住了我。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连去洗手间,她都站在门口等着,嘴里不停说,妈妈,我喜欢你。妈妈,你喜欢丫丫。
妈妈,我要你。妈妈,你要丫丫。每次我要出门,她就心酸地说,妈妈,你不要丫丫啦!
尽管我有一个温情泛滥的青春岁月,我还是可以肯定,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像这样喜欢过我,我陷入了场要命的恋爱。没有两天,我就有点吃不消了,我在丫丫面前,几乎什么也干不了,不能读书,不能看报,不能发呆,不能睡觉,不能跟她以外的人说话,不能摸别的小孩的头……那种感觉就像被一个不懂事的赖小子缠着,缠得精疲力,无可奈何。
第一次坐我开的车,我严格按照交规课的要求,让丫丫坐在后排。丫丫从头哭到尾,并且不停地把手伸到前面,要抚摸我,她完全不能忍受,和妈妈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居然阻隔着。
再坐车的时候,她就疯狂地闹,要开车窗,要开车门,打带她的姐姐。直到我把车停下来,同意她带上保险带坐到前排来,她这才安静下来,我为她立的坐车规矩再次像很多规矩一样流产了。孩子是这样,如果她的爱得不到发泄,她想要的爱,得不到满足,会用极端的方式引起人的注意,达到她的目的。我摊上的就是这么一个特别极端的孩子。这个爱上了我的赖小子经常会咬着我的耳朵说,妈妈我跟你说件事情,我就认真地等着她的事情,她说,妈妈我爱你。这可能是她从我平常把她当毛公仔揉来揉去地玩,嘴里开心地说“妈妈可真爱你”延伸而来的。丫丫对我表达感情的时候,非常有形式感,通常是左脸亲一下,右脸亲一下,额头亲一下,嘴巴亲一下。有时候我要出门了,涂了唇膏,丫丫看了,就会不满意,说你又涂口红了,会把我脸弄脏的。这样就免了亲嘴这个程序。我们俩整天这么肉麻着,不觉得怎么样。有次朋友来了,见了我和丫丫的举动,直皱眉,是,天哪,你们俩是这样的啊。我当时直检讨自己,得跟丫丫保持距离了,通常意义上说,爱到这个程度,就容易出现伤害了,稍稍的冷淡,或者疏忽,都会有心理影响。不能再强化丫丫对妈妈的爱了,这样下去情感诉求太强了,没有好处。
后来我发现自作多情其实是我自己。
我趁出差把丫丫带回北京去了一趟。在比较生疏的亲人面前,她更加寸步不离我,更加强烈和频繁地表达她对我的喜欢。 我跟妹妹长得很像,我们两个见面最热衷的话题就是衣服。这回她又看上我的九分裤了,不容分说把我拉到房间里两人换了装。我套着妹妹的睡裙出来,习惯性地准备再次迎接小牛皮糖的紧逼盯人。没曾想,她的眼光跳过了我,热切地落在了穿着我的衣服的妹妹身上,激动地扑上去,妈妈,我喜欢你,你不要丫丫啦!
这下我自由了,丫丫连眼皮都不冲我抬一抬,一个下午围着妹妹转,有吃的首先给妹妹,有什么要求,眼睛巴巴地看着妹妹,目光落到我身上,总是一滑过,我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待遇啊。轻松自在之余,还真有点失恋的感觉,直到妹妹跟我换回衣服,丫丫这才又踉踉跄跄地投奔过来,一点不知道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我悻悻地对丫丫说,我再不会为你的甜言蜜语所打动了,你这个衣帽取人的家伙。
由此,我得出结论。人与人之间,有时候爱得死去活来,你真不知道他(她)爱你什么,爱的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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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我的星座是天秤,视平衡为天下第一大事。爱太深,恨太切,都不行。所以我当了妈妈,仍然该玩玩,该吃吃,没有把和丫丫厮守当成生活第一紧要事,也是有充分借口的,就是即便是母女之爱,也不能太浓烈了,时时调整距离是必须的,感情诉求太强,注定受到伤害,无论是谁。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55节: 我是天才

小嘴巴:妈妈,你做我的新娘吧
大嘴巴:你还是想好了再娶吧。
今年的母亲节特别热闹,上午喝茶,酒楼都会送枝花给母亲们。
回来的路上,收音机里来来回回放《妈妈的吻》。
我没被妈妈吻过。长大了一次发烧,妈妈用嘴唇在我的额头上感觉体温,不习惯极了。妈妈的吻要从小落在头上才能适应的,如果不是,就觉得是侵犯。我觉得自己很无耻,会认为妈妈侵犯自己,可就是认为了。
小的时候,妈妈在干校,错过了肌肤之亲的年龄,这一错过就错过了一世。后来妈妈回京,我住校,很快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对家和父母亲的依恋,从得不到到不需要。
因为从小的过于独立,我始终是一个没有家庭观念的人,无论哪个阶段,都过得很自我,这可能是一个悲剧的缘起,是很多人悲剧的缘起。
我曾经因为一本书名买过一本书:《爱如断臂》。书的扉页上写着:与所爱的人在一起所采取的正确方式是用左手推开,再用右手把他们拉近。觉得很触动,买回来翻了,才发现是美国专栏作者马林写的一本关于母爱的书,面对不康好不完整的人生,她爱得勇敢,让人炫目,我几乎不敢读下去,因为永远做不到她写的那样,无论是作为女儿还是母亲。
这一天过到黄昏了,我还是不好意思给妈妈打个电话,说母亲节快乐。平常打电话回家,也是硬硬朗朗地说几句必须的话。冷不丁地说祝什么快乐,就是张不开口。上午在车里丫丫鹦鹉似的跟着电台里的主持人说,我爱妈妈,我爱妈妈。一会又不着边地说,妈妈,你做我的新娘吧。妈妈,因为我是天才,所以我特别幸福。我的确认为丫丫比我幸福,至少能说出她想说的话。
后记:我生在一个特别怯情的家族,就是亲人之间彼此不表达感情,从不表达慢慢到真的就特别淡了。这也是为什么我那么享受和丫丫的肉麻关系的原因之一,一个人缺什么缺狠了,需求会像洪水一样滔滔不决,我和丫丫之间的爱就是决堤的洪水,好在我有知识,有文化,在洪水面前,常常摇身一变成治水的大禹。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56节:没有自长自灭的运气

小嘴巴(低沉的声音):黄啸你在哪里?
大嘴巴(巴结的声音):快回来了,就快回来了,拜拜!
假期里,我带着丫丫到中学同学航家里玩,航的老爸老妈和丫丫一起用打气筒给气球打气,然后在客厅里高高地拉了根绳子,和丫丫一来一往打球玩,老老小小又笑又喊又跳闹成一团。我看着很感动,我自己的父母从来没这么陪过丫丫玩过,他们总是一个在卧室弹琴,一个在书房看书,丫丫呆在那个书香人家里,像个野蛮小困兽,没着没落的。
我把这话和航的妈妈说了。航的妈妈说,嗨,这不是隔代嘛。当初航小时候,什么都顾不上管她,别说玩了,功课也没理过啊,好在航自觉,不用操心。我揭航的老底,您以为啊,当初她天天关在房里是画小人儿玩呢,作业跟本没做,航每天早晨到校第一件事,就是抄我的作业,如果我写了的话,我要是没写,她就等我抄了别人的,她再抄我的,她从不抄别人的,特专一。航的妈妈说,真的啊,一点不知道是这样啊。我说,现在她画画有出息了,才能告诉您真相,真相一向都是过了有效期才能公布于世的。您当时要知道了怎么专心当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呀(航的妈妈是北京有名的胸外科医生)。
我们当初,的确都是没有父母管教的。我父母像航的父母一样不知道,我每天是怎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上课,挑三捡四地做作业,东抄西混地对付考试的。我们的父母把我们放心地交给学校和老师,然后全心全意地当他们的国家栋梁,我们真要是出什么意外,也就出了。
现在丫丫上幼儿园大班,开始学拼音、算术还有英语,我每天晚上都尽量赶回来,花半个小时左右辅导一下基本上不开窍的问题儿童。如果没及时赶回来,我就会接到这样一个声音低沉的电话,黄啸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丫丫开始对我直呼其名了。她就像我的小催命鬼儿,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地催我回到她身边来。这样赶来赶去我就很疲惫,主要是精神上不放松。我是有点不相信自己有父母那样的好运气,放手让孩子自生自长,碰巧这孩子混混混地还没自长自灭了。
后记:丫丫上大班开始,就有功课了。我辅导她的时候,像当年我妈妈辅导我那样没有耐心。丫丫不是一个出色的孩子,如果得不到良好的教育,可能中等都达不到。我是非常不甘心地得出这个结论的,得出了就得面对,面对一个资质平平的孩子。我之所以还没有丧失最后的信心,是因为我自己,同样资质平平,现在不是也变成栋梁了嘛,至少是家庭的栋梁,我一个人支撑一个家,支撑得还不赖,有两下子吧。回头我的成长之路,偶然的因素特别多,负负得正的时候最开心。所以我祝愿丫丫,也能在人生的关键时候,遇到相应的运气,抵消自身资质的不高明。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57节:大“小”妈妈

小嘴巴:妈妈,我长大了也要开车吗?
大嘴巴:对啊。
小嘴巴:可我不会去买车啊。
丫丫这样叫我,小妈妈。“小”在这里纯粹被丫丫当做一个表示亲昵的词用,不表示大小。我生丫丫那年已经30岁,比起那些和孩子一起长大的小妈妈们来说,是算大龄母亲了。我是丫丫的大小妈妈。
我有两个朋友,都是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生子,当时什么都不懂,自己还是个孩子,在贪玩的年纪里,胡里胡涂连滚带爬地就把孩子生下带大了,因为年轻,很多东西没有在她们身上落下痕迹,比如经济上的压力啊,孩子的养育和工作的冲突啊,不是不用心,是不懂得用心,所以就不挂相,很多带孩子的苦衷事后想想,挺恐怖的,好在当时没来得及领会就混过来了。她们现在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来玩,谁都看不出来已经家有小儿女初长成了。这样挺好的,现在的孩子发育好,长得快,10岁左右就出落得很有型了,有个做媒体的朋友和我年龄相仿,女儿13岁了,管妈妈叫姐姐,两个人互相参谋着买衣服,好像是都在最好的年龄里的一对朋友,挺带劲的。
像我这样的呢,年逾30才结婚生子,也不是我的选择,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不生孩子。不是不喜欢,我觉得远远地喜欢喜欢孩子就可以了,自己生一个,责任太重大了。这就是一个成熟女人面临生育要考虑的最大的问题。这个年龄,心智成熟,生活阅历纷繁,面对选择,首先想到的是责任。孩子生下来,不是个玩具,是个需要付出心智甚至心血的生命,在母亲腹中,要担心她的肢体是否发育完好;婴孩期,要担心她是否能健康长大;长大了,又来了更大的担心,就是怎么样受到良好的教育,成为一个有风格的人,同时顺利融入社会。一个大龄妈妈,就是再大性大情如我,怎么样把顺其自然挂在嘴边,或者扬言不因为孩子放弃自己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心里还是会为所有想得到的问题而不轻松的。所以生孩子前后,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通常会判若两人,至少是心态上的,从此再也孩子气不起来了。不会像年轻女孩子当了妈咪,可以不着痕迹。
有次丫丫坐在车上问我,妈妈,我长大了也得开车吗?我说对呀,你长大了,就得你开车带着妈妈出去玩了,那时候妈妈已经走不动了。丫丫很苦恼,说我不会买车呀,到哪里去买呢。我说你大了就知道了。她说我不会开车啊,妈妈。我说学呀,丫丫长大要学很多东西呢。丫丫半天都没出声,她可能被将来要落到肩上的责任给吓着了,对她来说,买车,开车,带着妈妈出去玩,都难死了。我和丫丫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倒是充满欣慰,我知道我所有的付出,都会因为丫丫的成长得到回报,这是最值得的,想一想自己渐渐远去的青春,延续在另外一个青葱一样的生命里,这个小生命正承受着人生春季的雨露,蓬勃长大,很有成就感的。
后记:丫丫出生以后,带给我的烦恼,可谓数不胜数,至少生活艰难指数直线上升。但是有一件我始终没有后悔过的事,就是生下她。这在我这么一个容易后悔的人来说,是件挺不容易的。为什么呢,还不就是快乐大于烦恼,只要这个比例得以保持,就不会后悔。这事说起来悬,当妈妈的一看就明白。所以我总是认为,女人要有自己的孩子,不光是做女人完整不完整的事,只为一样,就是乐趣,也应该生一个。这么说,有点嫌疑,就是自己已经套牢了,又诱惑更多的人被套。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58节:妈妈拼命跑

大嘴巴:你怎么做什么都不专心,将来上学要留级的。
小嘴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如我妈妈小时候了。她像我这么大,已经会背无数首毛主席诗词了。
作为一个不怎么信邪的人,我挺信星座的,信了很多年了。我每天都会到网上查查我的当日星座运势,挺准,误差不会超出三四天,可以忽略不计了,基本的暗示都有,有时候是它暗示我,有时候是我暗示它。最近我们双方的互相暗示就是行辛苦的工作运。
不知道别人,我是一个一根筋的人,生活也好工作也好只能有一个中心点,不能线头太多,多了怎么样,就会迷糊呗。最近的工作就是线头过多,几个线头待哺,我开始招架不住,做着这事,想着那事,不能专注。不能专注的结果就是效率下降,自信心从爆棚到爆胎,挺沮丧的。
前一段,我热衷于给名人做专访,觉得很满足偷窥欲。从F那次流产的采访之后,我突然就厌倦了。有几样东西是我无法战胜的,厌倦就是其中之一,这种情绪只要有一点点苗头,天大的意义和压力,都不能再让我提起劲头来,不想做就不想做了,手头几个选题,做得半不拉拉的,有的都联络好了,都扔下了。看起来,F关于记者采写别人其实就是表达自己的观点,还是影响了我,让我觉得自己所做事情没劲,突然就厌倦了。其实还有一种写法,就是连自己也不表达,就当成个营生写,把资料一堆,加点现场描述,很多熟手这么干。我觉得这还不如前者,前者起码捍卫了自己,后者简直就是收购旧电器的,改巴改巴,当新的卖,到底是精神的职业,还不纯粹是盘生意吧。
晚上和妈妈通电话,因为丫丫现在在北京过暑假,所以我的电话也打得比以前勤多了。妈妈说丫丫这孩子做什么都不专心,学什么都没有长性,将来上学恐怕要留级,和你小时候没法比,你像她这么大,已经会背无数首毛主席诗词了。妈还说:“我现在一说丫丫,她就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如我妈妈小时候啦。你看啊,她也不糊涂。”我听着比自己自信心爆胎还沮丧,这事我宁愿倒过来,因为丫丫不是我的竞争对手,我比她强得再多也没什么可自豪的,这个世界将来是她的,不是我的。
《麦兜·尿水遥遥》的最后一个故事是讲麦兜的妈妈带着他锻炼,故事是这样结尾的:妈妈就只拼命跑。多怪相,多辛苦。但妈妈只拼命跑,跑跑荡荡的一团肉,定要把圈跑完。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我想着这个问题。妈妈却越跑越远了,直至把路跑完。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
后记:其实我现在努力工作的很大动力就是丫丫,因为我要把她好好地抚养大,留在好环境里,我自己就不能活得太差。有这股劲挺好的,这令我不放纵自己的不良情绪,甚至不放纵自己的爱恨,这些都是有益于生存和健康的。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59节:妈妈你的天黑了吗

大嘴巴:这些东西一会还要看,还要玩,不用收了。
小嘴巴:不行,这是我妈妈给我带来的,我不能放在你们家。
丫丫看起来桀傲不驯,跟个刺猬似的,其实是个极认命的人。比如发烧了,我说去医院吧,她就带了哭腔,妈妈我不去医院。我不理她,给她穿衣戴帽,抱上就走。她一看左右不了形势,就安慰自己说,去一下就回来,到了医院也不用打针,是不是,妈妈?到了该打针的时候,她开始又喊又叫,最后一看真要面对酒精和针头了,她就镇定下来了,对护士说,医生,你小心一点啊,轻一点啊,别打疼了我啊。理智得跟刚才判若两人。护士小姐说,小朋友乖啊,只要你不乱动,就一点不疼。丫丫把这话成当真理记着,一直在嘴里念叨着,只要我不乱动,就不疼。看,认了吧。
没有小孩子是爱去幼儿园的,丫丫也不例外。幼儿园要面试的,上午是爷爷奶奶带她去的,中午奶奶就打电话给我,你快回来吧,你女儿到了幼儿园不肯说话,老师说下午再来考。我当时忙得四脚朝天,没辙还是放下工作赶回来了,见了丫丫就没好气。丫丫一看我的脸色,就恶人先告状,说,妈妈,爷爷奶奶带我去,我就不说话,妈妈带我去,我就说,妈妈你带我去吧。去了,果然,把她会的把式都耍了一遍,嘴甜得像抹了蜜,当场被录取了。她一上午的抗争算结束了,但是对她来说,不反抗一下子就认,也太没面子了。后来她在幼儿园里的表现一直是这个路子,稍稍抗争,小小反复,出点小格,虚荣好胜,爱劳动,爱学习,爱表现,爱出风头,总之是那种有小臭脾气但能融入社会的好少儿。
每次出门,丫丫都信誓旦旦地说不要我抱。但走着走着,她就会耍赖,要抱,抱起她来,走不了两步,我就夸张地气喘吁吁。她听了,会很不安,拧着身子表示要下来,再自己走。有次我们爬莲花山,丫丫一口气上到山顶,下来实在走不动了,突然就哭出来了。我蹲下来问她怎么了,她说妈妈我太累了。这回真不是耍赖,我把她抱起来。丫丫感动地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手勾着我的脖子,幸福地说,妈妈,这样你是不是好抱一点。其实我的胳膊,从丫丫生下来7斤的小肉肉,到长成现在十六七公斤的大肉肉,力气不知不觉地在增长,只是瞒着丫丫罢了,都把她瞒认命了。丫丫最喜欢就是爬山,但这次以后,如果我单独带她去莲花山,她已经走上了熟悉的上山的路,也会拐回来,说不上了吧,妈妈抱不动。我们就在山下草坪上玩,丫丫知道我们俩合起来的体力,应付得了上山,应付不了下山,累哭一次,不能累哭两次啊。
丫丫在春节前一个来月,被我送回北京小住。走前我答应她,过两天就去接她。到了北京的第一天,电话里就大哭,说妈妈你现在就来接我,马上就来。我说,你看天都黑了,妈妈怎么来啊。她的兴趣一下子转移了,说真的啊,你的天也黑了呀。她的心目中,每个人的天是不一样的。第二天一大早,她又打来电话,妈妈,天都亮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啊,为什么呢。弄得我的心也酸酸的。奶奶接过电话来,说其实她白天还是好好的,别人问她,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啊,她说放假就来,挺明白的样子,让我放心。
丫丫到北京的时候,妹妹去接她。丫丫一见面,就很冷酷地对小姨说,我不去你家,让我去我也不去,我只去一个家。她的意思是只去爷爷奶奶的家,因为她是个专一的人,爱什么人,吃什么东西,喜欢什么衣服,都是五十年不变的,这点真的是丫丫的优秀品质。后来奶奶把腰扭了,带不了丫丫了。妹妹要把她接走住几天,又怕这个专一的人不肯,让我打电话做她的工作。我就打,刚说,丫丫你去小姨家玩几天吧。丫丫居然欢快地说,好,去小姨家,奶奶的腰都疼死了。小姨家有弟弟,还有玩具和好多碟。看,这个人又认命了,自己把自己都说服了。
最近好多了,丫丫电话里例行公事地问我,你放假没呀,我说还没呢,她也不追问了。但是奶奶说,她把她的VCD碟还有玩具,随时都要放在旅行袋里。奶奶告诉她,这些东西一会还要看,还要玩,不用收了。她很决绝地说,不行,这是我妈妈给我带来的,我不能放在你们家。那个旅行袋就相当于丫丫的租界,是家。
后记:丫丫现在已经很能够承受分离了。我加班的时候,或者我把她放到北京爷爷奶奶家里的时候,她最多打打电话,高高兴兴地跟我讲讲她在干什么。不像小时候,我每次出门,都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抱胳膊抱腿,鼻涕眼泪糊我一身。当然,即便是最短暂的分别,比如她下楼滑了会滑梯之后的重逢,我们都快乐得无以复加。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60节:把小疯子晾在漆黑的夜里

小嘴巴:妈妈,你不要去北京了,晚上不要去上课了,每天也别回来太晚了。
大嘴巴:妈妈去北京,你是不是伤心了?
我是一个一天到晚削尖了脑袋,找各种机会,回一趟北京,又回一趟北京的人,这是我的瘾。
我又回去了一趟。回来后,疲惫地理东西。丫丫凑过来了,她嗑嗑巴巴地说,妈妈,你不要去北京了,晚上不要去上课了,每天也别回来太晚了。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话,她所掌握的词汇和语法无法表达清楚她的意思,但是她颠三倒四拼命地在表达。我说妈妈去北京,你是不是伤心了?丫丫用力地点点头。我把她揽到胸前,叹口气说,好,妈妈不去北京了,哪儿也不去了,整天陪丫丫玩。丫丫严肃地看着我,眼神中有种早熟的东西,我知道她不相信她的妈妈会整天陪着她玩,但是她喜欢听这样的话。
次日丫丫又来跟我谈话。她说妈妈你回来得太晚了,我想让你早点回来。接着说,我想让爸爸晚点回来。因为她爸爸有时候对她严厉,小孩子当然不喜欢管她的人。正说着,管她的人进来了,听到丫丫的话音,接着说,谁说不想让爸爸回来呢?丫丫一个措手不及,转不过弯来,有点让人听到她说别人坏话的气急败坏,哇地哭出来,嘴巴里还是按照她被要求的那样热情地喊了一声:爸——爸——(否则小屁股就受苦了)。我看着那个情形,觉得不安。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敷衍了。
每天晚上只要我在家,丫丫就闹得厉害,不肯早睡觉,弄得第二天早晨起不来,要困得迷迷糊糊地抱着去幼儿园。这天又是这样,先是要求和我睡,求了又求地,说,妈妈,就让我和你睡吧,我是你的心肝宝贝啊。我被她求得动心了,这一退让,丫丫就算疯了。在床上撒着欢地蹦,又叫又跳地,怎么都喊不住她。看她的疯劲,没一两个小时消停不下来。我火了,“啪”地关了灯,自己钻进被子,把个小疯子晾在漆黑的夜里了。丫丫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听出她在原地坐下了,不出声。我们都不说话,就这么在黑暗中对峙着。过了很久很久,我听着她窸窸窣窣地脱了衣服,扒了袜子,脱得一丝不挂地钻进被窝里来了。她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躺下,靠着墙。像睡着了一样。又过了很久,我伸手拦过小白泥蚯,她僵硬了一下,扑到我的怀里,眼泪掉在我的睡衣上,像个成年人那样无声地哭着。我当时很震撼,觉得不该这样对丫丫,在黑暗里,丫丫一定有种被抛弃的凄凉感,对孩子来说,这是一件残酷的事情。我对丫丫说,妈妈爱你,但是你是不是懂了今天妈妈为什么发脾气?丫丫用手捂住我的嘴,不吭声。唉,就算她懂了吧。
有阵子丫丫消化不好,姑姑给她吃了消食片,按照说明书上的剂量,一日三次。丫丫的老爸看了,皱着眉头说不用吃那么多,一天一次就够了,小孩子吃那么多药,有副作用的。晚上丫丫吃药,刚放进嘴里,她爸爸推门进到她房里,丫丫马上把嘴巴捂上,人趴在床上。大人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和听明白了,她理解爸爸是反对她吃药的,所以现在要把吃药的嘴巴藏起来,免得姑姑或者她又要挨批评。
每天我回到家,带她的姑姑总是要讲些她白天吃饭乖不乖,调皮没调皮,是否尿裤子了之类的事给我听,喜忧都报。丫丫非常敏感,要讲对她不利的东西前,她总是极力阻挠。姑姑还没开口,她就说,姑姑,我好喜欢你跟你一起的,姑姑抱抱。然后看到实在拦不住了,就气愤地说,姑姑不要告状。这是在我面前,因为她知道我也怎么不了她,最多虚张声势一两下子。要是姑姑讲这些给她爸爸 ,丫丫听着听着,就会眼里含满泪,伤心不已。她知道真正的责备在等着她。
还有次我刚刚换了干净的奶白色床罩被罩,丫丫冲上床来疯。我说,下去下去,丫丫的脚丫太臭了,洗了澡了才能来。丫丫转身就下去了,迅速穿上鞋,嗵嗵嗵地向门外走。小小的肩膀激烈地抖着。我跳过来,扳过她的脸一看,眼泪已经糊了满脸,她受了伤害,妈妈嫌她脏了。
丫丫有昏天黑地胡闹的一面,我情愿丫丫沿着这种浑不吝的性格轨道成长起来。不希望她过早变成这样一个敏感的容易受伤害的孩子。当然小孩总该有个怕的人,她已经不怕我了,在我面前可以尽情做丑陋的丫丫。我因此当然不能阻止她的爸爸对丫丫的管教,但是过于严格的管教,会使一个敏感的孩子过早地学会迂回和自我保护,同时违背自己,一些成人化的言行,出现在孩子身上的时候,会给人一种苍凉的感受。我写这篇文字的心情就是这样。
后记:现在情形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我和丫丫的爸爸离婚了,不管我的生活发生了怎么样的改变,处罚严厉的爸爸是不在眼前晃荡了。慈母遂升级为严母,因为丫丫HI起来,除了我能镇住她,没有第二人了,好在我怎么收拾她,她都不记仇,整天家里嘣嘣响,都是我们俩互相亲嘴的声音,就是说相亲相爱的主旋律不容改写,这样丫丫间或挨顿揍就算吃顿粗粮,有益无害,到底小孩和小动物差不多,记什么都不如记打。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61节:越来越多地和你黏乎在一起

小嘴巴:妈妈你一定走遍了全国,你连麒麟山庄都认识。
大嘴巴:妈妈带你把全国重新走一遍。
今天携带丫丫去香格里拉吃饭,这个酒店的名字让她念叨了一天,怎么也记不全,说成“巴拉”。她说,妈妈你一定走遍了全国,因为你连巴拉都去过。这样的句式她常用,上次去麒麟山庄,她也这么说,妈妈你一定走遍了全国,因为你连麒麟山庄都认识。
丫丫还真说对了,我差不多走遍了全国。
我现在越来越多地带着丫丫参加各种活动,尽管她闹得离谱,常常丢人。接到了饭局和玩乐局约,我常常要问一下,可以带问题儿童吗?我觉得现在我的生命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就是我和丫丫。说老实话,丫丫来到这个世界,进入了我的命运很久以来,我都没有把她当成一切,该玩玩,该闹闹,说走抬腿就走,我走遍全国的很多重要历程,都是在她有了她以后完成的。我有一个观点,就是我有我的生活,孩子有孩子的生活,我既然不能替她,也不能为她耽误我自己。应该说这个观点是从我独立自主的爹妈那儿遗传来的,他们是这样对待我的,我也下意识地这样对待丫丫。
后来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我像个不彻底的革命者,越来越被不安所笼罩,在我一如既往地执行我的“快乐着自己的快乐”的人生信条的时候。
开始的变化也是下意识的,我推掉一些原来会很雀跃前往的旅行和机会,尽可能地留在深圳,我发现我对去哪儿去哪儿玩,已经心境很索然,即便去了,也总是不在状态,神不守舍样的,如果是这样,我决定顺应这种心境的变化,和丫丫多黏乎在一起。反正我也跑够了,出去旅行照的相一年比一年不好看。
我和丫丫就要到昆明去度假了,也不搞得很复杂,就在滇池边住一星期,这个季节再没有比昆明更不冷不热的好地方了。我告诉她,以后每个假期,我们都出去度假,妈妈陪你把全国重新走一遍,还要走遍全世界。她说好啊,我们去青青世界,我们去美国,我们去“巴拉”,我们去泰国,我们去小梅沙,我们去希腊……说得口水四流,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一个线头,就能让她拽出一团线来,一旦开始想截住很难,除非你递给她另外一个线头,让她接着拽。
后记:原来的寒暑假,丫丫都是回北京过的,加上我的,保姆的旅行费用,算起来是笔开销了。我是突然醒悟的,和丫丫商量,同样的时间和钱,我们应该用来到各种各样的地方旅行啊。旅行对一个孩子来说,世界会成平方地在他们面前展开,这些都将是未来我故事。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62节:妈妈像丫丫保证

小嘴巴:妈妈你干什么去
大嘴巴:妈妈去看病。
小嘴巴:妈妈你没事,我说你没事你就没事,因为你说过你病了我就惨了。
我眼睛肿了三天,别人问起来,我都说我开奥运去了,也的确是,这次奥运看得是最全的,天天熬夜陪着,人家得金牌哭,我也迎风落泪,每块金牌都感怀得不得了。
最后大哭的那一场很有规模,其实自从2002年在西藏那次因为高原反应痛哭失声,我没这么哭过了,几乎是哭了一天,一会儿眼圈一红,一会儿一红,那天坚持到深夜,正式呜呜呜了一顿,当众出了丑,算是哭爽了。
因为体检脖子上查出个小包包来。开始没怎么当回事,组织上一关心,我自己就疯狂重视起来。失魂落魄地去照彩超,张医生是老熟人,我这个人是个空想主义者,一旦什么事情想上了,就能想出规模来,好事坏事一样。这些年有几次都是觉得身上这啊那儿啊不适,疑神疑鬼地去找张医生照,然后高高兴兴回来了,没事。这次张医生终于有成就感了,他说你真有点问题啊,尽快安排时间做掉吧。我开始手脚冰凉。张医生说,你要坚强啊,你的朋友都说你坚强。我说他们胡说,他们知道我最不坚强了,谁说我坚强我跟谁急。
问题是我知道自己不坚强,但我没想到不坚强成这样。当然最后的检查结果还不算太糟糕,择个吉日把那个小包包做掉就好了。事到如今,我必须找个合理的理由,才能挽回些自己心目中的自己,那天借着同事们的关心和好意,闹得举楼不宁,实在有点过了。
深挖了一下思想根源,我的软肋就是丫丫。我是不能出任何闪失的人,因为要管理丫丫直到她长大,这是我肩上天大的责任,没有人替我。丫丫又是这么个人,暑假参加了“新趋势”搞的学前训炼营,训练营老师说她上着上着课,能溜达到讲台上唱个国歌,又没事人似地溜达回座位。一个月的训练营下来,老师对她的评价是多言多语多动,一分钟都不能安静,遑论专心。这样的孩子,在中国的教育体制里,不知道要经过怎么样的艰苦修理才能勉强跟上趟。她小人家就要上学了,新科小学生啊,这个时候我住院,我想着,等出院回来,她可能已经被勒令退学了。我是她娘摊上了没法子,我要是老师我也会讨厌她。这些事越想越不能想,就崩溃了。
那两天忙着跑医院检查,每天出门的时候,丫丫都问我干什么去。我说去看病,丫丫都是摸摸我的脖子,然后说,妈妈你没事,我说你没事你就没事,因为你说过你病了我就惨了。我听了眼泪就噙上了,然后向她保证,妈妈没事,保证没事。
我很唯心地想,可能也亏得这样猛保证猛保证的,总算没出什么大事。我决定以后还是多表决心,做不做得到的,先说到再说。这是我长项,从小决心书写得好。
后记:都说孩子生场病长大一点。对丫丫来说,我生一场病,她也会大一点,她在房里走来走去的玩她的,隔一阵会随意地问一声,你好点吗,就这么句话,很温暖。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点和她身心相连血脉相通的感觉,这个词被用的很轻易,其实真正体会得到的时候不多。特别是这次脖子长包包,我脆弱成这样,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丫丫,我不能想象我出什么问题撇下丫丫的局面,太可怕了。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63节: 礼物动物

大嘴巴:丫丫你送妈妈一个礼物吧
小嘴巴:行,你要什么,我有一百多块钱。
女人天生是礼物动物,眼看着实在没人送礼物了,就开始打丫丫的主意。我说,妈妈要过生日了啊,你送我个礼物吧。她很爽快的答应了,行,你要什么,我有一百多块钱。我翻了翻白眼,想起酷手机套刚刚掉了,你送我一个7200专用的仿麂皮手机套吧。OK,我们俩直奔华强北的专卖店,结果没货。
那也不能白出来啊,就去逛街,吃了麦当劳,在超市买了一堆食物,才打道回府。我边用钥匙打火边狠狠地说,礼物没买,又收获了那么多零食,你的钱省下了,这下满意了吧。丫丫说不满意,想要四驱车。我说你有多少辆四驱车了,又买?她说都撞坏了嘛,不买车,今天过得就是不满意。我对丫丫说,我告诉你啊,人就是有点不满足才快乐,如果你想要什么都能马上实现,要什么有什么,人就变得没有什么可盼望的,那你还有什么乐趣啊。如果你现在想想,我哪天出来买四驱车呢,那种期待的感觉一定会很快乐,有愿望的人才有快乐。她坐在车上,念念叨叨,我今天没买四驱车,我很满足,很快乐。念叨了两遍,说,不行妈妈,我还是不满足不快乐,只有买了才满足才快乐。这个人的悟性真不怎么地。
坏蛋丫丫继而又威胁我,说不给她买的话,就把我的年龄告诉别人。这是我的软肋,有次禁不住她使劲打听,就把自己的年龄告诉她了。她立马被这个高龄数字给惊着了,一遍遍地在嘴边叨唠,吓得我不知道怎么捂住她的嘴才是。结果这令她觉得更加有趣,常常做势要把我的年龄喊出来,然后看着我着急的样子超级开心。有次真的跟她急了,义正辞严地说,女人年龄是秘密,不能随便打听和议论,这是一个文明人要遵守的基本礼仪,懂不懂啊你。她跟本不接我的茬,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的嘛,我的年龄绝对不保密,我6岁就说6岁,我要活到80岁了,我就说我80岁,不说30岁。我说废话,我6岁的时候我也不保密,我要活到80岁,我就吵吵得全世界都知道。
实在被丫丫缠得不行了,我同意她用给我买礼物的巨款给自己买辆冲锋战神车。她开始局部满意,乐了两乐,又来讲数。妈妈,不是我不给你买礼物,是你要礼物没的卖啊。她的意思是,即便没给我买礼物,我还是应该承她的情,什么事啊。
后记:别看我每年一到十月份就生日生日地挂在嘴边瞎诈呼,其实我不怎么在意这事,事到临头经常退缩,觉得过起来很做作。我有我在乎的人,在乎的东西,那些东西我知道会以什么形式围绕着我,这就可以了。今年生日那天带丫丫去光明农场滑草,下午回来她直接上了小朋友家的车去人家玩了。我自己回家冲个凉很舒服地睡了一觉。起来煮了壶咖啡,在家里玩玩鱼,摆弄摆弄草。接到丫丫的电话说要回来,我去接,路上丫丫说饿了,就弯到山姆,买了个澳洲进口的芝士小蛋糕,平常也常买这种蛋糕吃,芝士特别厚特别正点。回到家和丫丫切了吃着,也没提生日的事。第二天我在海边接到雨点儿的短信,说忘了我生日的事。我说没关系我自己也没当回事,丫丫陪我吃了蛋糕的,我们俩越来越相依为命了。她说是又温暖又凄凉的感觉吧。我想了想,不准确,为什么要凄凉。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64节:成长对白

大嘴巴:丫丫,你长大了努力工作赞助妈妈一套看海的房子吧
小嘴巴:海边的房子太贵了,我给你买一个帐篷吧,搭在海边住也一样。
我在阳台上看了一下午书,间或瞄一眼海滩,大海在百米之外涌动。丫丫在那儿玩沙子,奔来跑去地一会儿挖坑,一会儿灌水。
天暗下来,我把茶几和另外一张都藤椅搬到阳台上。还有立灯,也被我拖出来了,晕晕黄黄的灯光有暖意。我打电话叫了外卖,蒸尼蜢鱼,粉丝扇贝,还有一个客家酿豆腐,都冒着热气。
丫丫一身沙子地游水回来,看到我鼓捣出来的二人晚餐现场,大喊大叫,妈咪,幸福啊!她猴子一样窜到藤椅上,捧起白饭菜也不就地大嚼,游了整整一下午水,饿狼一样。我也觉得身心安宁,有幸福感。对丫丫说,你长大了会记得今天吗,六岁那年十一长假和妈妈在金沙湾海边吃的这顿露天晚餐。她头也不抬地说,那你得提醒我,不然怎么记得住啊。饭吃完了,我们就半躺在藤椅上聊天,我说,唉,要是能有这样一套可以看海的房子,我这辈子就满足了。丫丫说,你不是已经住在这儿了吗。我说这是酒店啊,住一两个晚上度度假哉。我是想有套看海的自己的大房子,我怕是买不起了,你长大了努力工作送妈妈一套吧。她想都不想就说,你都买不起的东西我怎么买得起。再说买了房子我就买不了法拉利了,两样只能选一个,我还是得选跑车。我很泄气地说,你这孩子,又不是理科生,说着玩的事,都不能让人开心一下。她抬头看看我,认真地说,我不是理科生,我是小学生,海边的房子太贵了,我给你买一个帐篷吧,搭在海边住也一样。气得我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我受了打击就攻击她的理想,丫丫,你别老法拉利法拉利的,跑车不适合在城市里开,现在城市的路你也知道,哪里都塞车,跑车也得跑得起来啊,全糟蹋了。有钱还是省着赞助妈妈买看海的房子吧。她说你喜欢的大众甲壳虫也没什么劲啊,最多有点可爱,一点也不酷,胖墩墩的也不像能多跑快的样子。我说我本来就不酷,扮扮可爱不可以吗。她说可以,你不适合扮靓,也不适合扮酷,就适合扮可爱。
晚上我们俩回到房间里看电视,国庆期间中央一套午夜场重放那个《看了又看》,我们俩就又追。丫丫说,妈妈我还是喜欢基正哥哥,他长得好看,人又好。我说我还是喜欢基峰哥哥,他也挺好的啊,多会哄人啊。丫丫说基正哥哥是好,基峰哥哥是好玩,不一样。我逗她说,就是说要让你选结婚对象,你选好,而不选好玩喽。她点点头,当然。嚯嚯,六岁就比娘有头脑嘛。刚想夸她,她就开始犯晕,妈妈我不长大,就是长大我也不结婚,非结婚不可就跟你结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丫丫慢慢地成为我的谈话对手,不再那么彻底无厘头了。她单独在我面前的表现和在众人面前的疯狂还是有点区别,没有那些让她HI的诱因,她可以你来我往地跟我说很长时间的话,这是成长对白,令人感动。
后记:很多人看了我写的丫丫,心中存了份想象,再见到本人,都认为货不对版。这很正常。就像小龙女,谁来演都不会对,世上真有小龙女这个人,让她本人来演,那也是个不对,货不对版,是货不对想象。当然了,丫丫本人也有责任,她在人面前,表现得比较张狂,小疯子一个,有时候又因为一些障碍,弄得很嚣张,其实她是自己有障碍,这和成年人身上的虚张声势是一回事。她在我面前呢,是另外一个丫丫,她常常会摸摸我的脸,说些体己话,她说她只当着我不害羞,什么都敢说出来。其实她这个人即便当着我也不是什么都敢说,很多时候我要做出特别不经意的样子,才能逗出她的一些话来。她疯闹有时候是因为害羞,这话说出来很多人不信,是真的。



丫丫爱上了妈妈,这是一场——旷世之恋第65节:因为我是你生的呗

大嘴巴:我怎么会喜欢你呢,坏人!
小嘴巴:因为我是你生的呗
整理“大加小”丛书书稿的时候,黎明姐让我寻找到母子关系的亮点。我当时相当没有底气,掏心窝子地说,我和丫丫之间真没有亮点,总的来说,我们俩的关系就是镇压与被镇压的关系,而且我一天比一天觉得镇压困难,我搞不定她了快,她会在我冲她义正辞严大发脾气的时候来一句,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搞笑,能把我肺都气炸了。
我常常觉得困惑,就我这么个小肚鸡肠锱铢必报的女人,哪来那么多对丫丫异乎寻常的爱和包容。因为她实在算不上是乖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一个焦点问题,不镇压不足以平民愤。很多朋友听我控诉得多了,总是会认为我讲话夸张,文学的成分多些。后来真的见了,初初领教,就苦笑,说你还是挺实事求实的啊,因为他们被丫丫追杀得翻墙跳桌子,人证物证一堆一堆的。也有心术不正的拍手称快,说能制服你的真命天子终于出现了,丫丫就是让你偿还那些无法无天的日子的人。由此实在困惑狠了,就对着丫丫脱口质问,我怎么会喜欢你的呢,坏人!丫丫很平常地答了我一句,因为我是你生的呗。答对了,加10分!
丫丫今年秋天就要上小学了。我的朋友杜梅让我开学前,赶紧约见班主任,跟老师说,我迫不及待地要见你,因为我的孩子太特殊了。然后就用最极端的语言形容一下丫丫的闹,一句好话也别说。这样给老师打了预防针,老师真的见了真人,可能还会有点超跌反弹的心态。这招“苦话计”我打算试试。
很多人跟我说,越是丫丫这样的皮猴子,将来会长成淑女的,最后变成性格内向,四平八稳,平淡无奇一女的也难说。不止一个人这样安慰我,说人童年和成年性格常常是反的,比如小时候的小正经,必然有变成老不正经的那一天,这些是宿命。每每听了这样的安慰,我都觉得像见了鬼似的惶惑,即便再讨厌眼前这个反动派小孩,我也无法想象丫丫长成中规中矩—师奶。
后记: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心里是有些阴暗的。就是我对中规中矩的生活和人群天生的排斥,换句话说,我收获了个小疯子一样的丫丫,其实一种宿命,就是对某种东西过分的排斥,另外的一些东西,就会像芦荟一样疯长,丫丫就是一个失控的小典型。这事归根到底,赖我,所以她再讨厌,我都照爱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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