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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法国作家加斯东·勒鲁(Gaston Leroux)的同名小说《Le Fantom De L’opera》改编的音乐剧。导演:祖舒密查((Joel Schumacher).主演,谢拉毕拿(Gerard Butler),美妮哉花(Mimi Driver),艾美罗森(Emmy Rossum),美莲达李察逊(Miranda Richardson)。——票早在一年前就提前售完,是目前百老汇最当红的演出——,还得化化妆,赶下午6点52分从贝赛进城的火车,从她的公寓到火车站,开车需要3分钟。这样一来她真正可用的时间就只剩下7分钟。她飞速地在衣橱里翻找着,衣橱里已经是爆满,去年冬天她就打算整理一下了,很快,她就把目标锁定在黑色的绉纱长裙上,上身穿夹克,里面再配件粉色的紧身背心,这身打扮再妙不过。她一只手抓着一只黑漆皮的高跟鞋,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迈克尔的名字,另一只手疯狂地把橱柜最上层里的鞋堆一只只甩到一边,最后,终于,她找到了黑漆皮的另一只。
她小跑经过客厅去卫生间,边跑边把鞋子套在脚上。“不应该是这样啊,”她想,她把束着的金色长发解散,一只手飞快地梳理着,另一只手同时刷牙。当那个最后最关键的问题放在她面前时,她本应该很轻松愉快、无忧无虑、充满期待的,脑子里应该没有半点分心的杂念。纽约州律师资格考试像块学生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里,让她整天疲于奔命,几乎没怎么睡觉,与其他焦急的考生在一起参加强化班和学习小组。她吐出漱口水,喷上香奈尔5号香水,一路奔跑着出了门。四分钟。她还有四分钟的时间,如果不抓紧她就只能赶下一班7点22分那趟火车了,这样,她很可能就看不到歌剧的开头。她脑中闪过一副景象:迈克尔打扮得衣冠楚楚,满脸不耐烦地等候在美琪大剧院门口,他手捧玫瑰花,衣兜里揣着小盒子,不时抬腕看表。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做充分的准备。”
她匆匆忙忙地穿过院子去开车,手指摸索着把顺手从床头几上拿走的耳环戴好。她能感觉到二楼举止奇怪、深居简出的邻居正看着她,他一定又站在客厅的窗户后面,眼睛锁在她身上,他每天都这样,看着她穿过院子,汇入忙碌的世界中,继续着她美好的生活。他的目光给她徒增了寒冷和异样的感觉,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些抛诸脑后,爬上了车。没时间去想那个叫马尔文的邻居。没时间去想司法考试、司法考试强化班,没时间去想学习小组。她得好好想想如何去回答那个涵盖一切问题的问题,迈克尔今晚肯定会问她。
三分钟。她只有三分钟了,她想着,在拐弯停让路牌处还违了规,打着灯一路向北方大道驶去。
她一步两梯地奔上月台楼梯,耳边已经响起了火车出发的汽笛声,震耳欲聋。她刚登上车,冲着那位一直等在旁边并把她引上车的乘务员挥手道别,车门就在她身后关上了。她坐下,背靠在红色的塑料座位上,从停车场跑上月台楼梯的气还没喘过来。
“克洛,放松,镇定点,”她告诉自己,车窗外皇后区被抛进了身后渐趋渐浓的夜色里。火车开出站台,朝着曼哈顿行驶。她差点就错过了这趟车。无论如何今晚都将是个特别的夜晚,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2节 1988年6月纽约城
1988年6月纽约城
风的劲头更足了,没人可以看得见他,茂密的常青灌木丛遮掩了他一动不动的身体,现在,灌木丛也随着风开始沙沙作响,左右摇摆。西边,闪电划亮了天空,把天空撕裂成白色和紫色相间的条痕,在曼哈顿明亮的地平线下迅疾地一闪而过。毫无疑问,很快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来临。他把自己深埋在灌木丛下,隆隆地雷声滚过,他紧咬着牙关,僵直着脖子。“会不会锦上添花呢?呆会下雷暴雨的时候,他还坐在这里等那骚货回家。”
浓密的灌木丛绕着公寓大楼生长,他低低地蹲在里面,没有一丝风,脸上沉重的小丑面具让他热得快要窒息了,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脸上的肌肉在融化,然后一块块剥落下来。腐烂的树叶和潮湿的泥土散发的气味盖过了常青灌木丛的清香,他尽力屏住呼吸,不让这难闻的味儿往鼻孔里钻。有个小东西从他的耳朵边匆忙路过,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各种不同的虫子当时有可能正在他的身上爬行,在衣袖上,在工作靴里。关在手套里的手指焦急地拨弄着锋利无比、凹凸不平的刀刃。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毫无生气。一切都静寂无声,只听得到风穿过笨拙的橡树林的声音,混着十几台没有挂稳的空调室外机持续不断发出的嗡嗡嗒嗒声,从他头上的窗沿上传下来。茂盛、丰满的灌木丛布满了大楼的一边,他知道,即使从楼上的公寓房间里看出来,他也是很难被发现的。他站起来,脚下用杂草和枯叶铺成的地毯发出轻柔的碎裂声,他慢慢地穿过灌木丛,朝她的窗边走去。
她没有关百叶窗。街灯的光芒渗透了树篱,把暗淡的光带斜斜地插进卧室。里面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她没有整理床铺,衣橱的门也敞开着,鞋子——高跟鞋、凉鞋、便鞋——在橱柜里排成一行。电视机旁边是拥挤不堪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肚子胀鼓鼓的玩具熊。几十双黑色的大理石眼睛在从窗户透进来琥珀色的光里闪烁着,仿佛也在盯着他。她的闹钟上红色的夜光指针显示已是凌晨12点33分。
他知道自己的目标,他的眼睛飞快地扫向梳妆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五颜六色的胸罩和与之相配的镶蕾丝边的内裤乱七八糟地散在敞开的抽屉里。
他的手伸向牛仔裤,他感到自己起死回生似地勃起了。他的目光很快又转到了摇椅上,她白色的花边睡衣就挂在上面。他闭上眼睛,加快了抚摩的速度,脑子里回忆着她昨天晚上的样子。她骑在她男朋友的身上做爱,结实、浑圆的乳房在白色的透明睡衣下上下跳动。她陶醉地向后仰着头,饱满而有曲线的嘴兴奋地张开着。她是个坏女孩,百叶窗都没有关。很快。他的手再一次加快了速度。现在,他眼前出现的是她的一双长腿裹进尼龙袜里,脚上穿着橱柜里的某一双高跟鞋,而他的双手握着她的鞋,把她的两腿向空中抬高,抬高,抬高,然后在她的尖叫声中一下大大分开。她尖叫,开始是出于恐惧,接着就是因为兴奋。她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胳膊被紧紧地捆在床头板上。她漂亮的粉红色内裤的花边裤裆,她金黄色的密林,正好暴露在他的嘴唇边。在达到高潮前,他停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她卧室的门大开着,他可以看见公寓内的其他房间都空空的,笼罩在寂静的黑暗里。他沉沉地坐回灌木丛里刚才蹲伏的地方。汗水从他脸上滚落,橡胶面具吸附在皮肤上。
她几个小时前就应该回来的。每周三晚上,她回家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十点三刻。但是今晚,凑巧在今晚,她迟了。他狠狠地咬着下唇,重新咬开了一个小时前咬开的那个伤口,他尝到了涌了嘴里的血液的味道,咸咸的。他强忍压着想要叫出声的冲动。
“操他妈的婊子!”他失望极了。他来的时候兴致勃勃,简直是狂喜不已,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候着时机的到来。十点三刻,她就会穿着紧身体操服从他的身边走过,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灯光会照到他的身上,他就会慢慢站起来走到她窗边。她会有意把百叶窗开着,他会看着她把汗湿的套头T恤衫脱掉,把紧身短裤从裸露的大腿上往下褪,看着她做好上床睡觉的准备,“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他在灌木丛里高兴地格格笑了起来,就像一个初次约会的轻浮的学生。“亲爱的,今晚我们进展到哪一步?一垒?二垒?还是一直朝前跑?”但最初的让人激动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还等在这里,多蹲了两个小时——像个风餐露宿的流浪汉,浑身爬满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很有可能在他的耳朵里做了窝。刚才让他动力十足、狂喜不已的期待已经消失了,他的失望慢慢变成了愤怒,每过一分钟,这愤怒就加浓一些。他紧咬着牙齿,嘶嘶地呼吸着。不,他不再激动了,不再兴奋了。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坐在那里,在黑暗里咬着双唇,仿佛又过了一小时,但实际上只有几分钟而已。闪电照亮了夜空,雷声也响得更大声了,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他咒骂着取下脸上的面具,收拾好一口袋的玩意儿,把自己从篱笆丛里解脱出来。他下次还会来的。
就在那时,几盏车头灯照亮了漆黑的街道,他敏捷地从水泥路上退回了灌木丛后。一辆时髦的银灰色宝马车在大楼前很快停下,和另一辆车并排停在离他蹲伏点不到三十英尺的地方。
几分钟,长得像几小时,终于,客座旁的门开了,两条修长丰腴的腿,一双精巧的脚裹在黑漆皮高跟鞋里,“美腿”下得车来。他立刻就知道了美腿的主人是谁,他的心头浮上了说不出的冷静。
“真是命运的安排。”
然后,“小丑”继续蹲伏在常青灌木丛里,等候着。
虽然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星期三,而且午夜已过,时代广场和第四十二街道还仍然闪烁在霓虹灯光里,熙熙攘攘地表现着热闹的众生相。宝马车像蛇一样穿行在曼哈顿的街道上,往第三十四大街和中城隧道行驶,克洛·拉森紧张地啃着大拇指指甲,看着客座窗外。
她知道今晚本不应该出来。今天一天,她的脑子里总有一个低低的让人厌烦的声音在提醒她,但她却没有听从劝告,纽约州司法考试还有不到四个星期的时间了,她今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投入紧张的学习,而想让今晚成为一个浪漫充满激情的夜晚。也许今晚的确是个值得放弃学习时间的夜晚,只可惜却没有原来料想的那么浪漫,现在,她既痛苦又慌乱,被考试的恐惧折磨着。迈克尔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他在公司一天的工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痛苦和慌乱,更别提她的心不在焉了。其实,也许他注意到了,但他并不在乎。
迈克尔·德克尔是克洛的男朋友,也许很快他就会变成她的“前男友”。他是位引人注目的审判律师,一直在和华尔街有名的“怀亨罗”法律公司合作。克洛和他是两年前的夏天认识的,那时克洛受雇于商业诉讼部当迈克尔的法律实习生。她很快就发现,迈克尔对一个问题想要肯定回答时,他绝不允许别人说“不”。她第一天上班就被他大声训斥,叫她回去好好看看判例法,而第二天,他就在复印室里热烈地深吻她。他相貌英俊,头脑精明,似乎掌握了制造浪漫的奥妙,他总是让克洛说不出为什么,却不能忽视他的一言一行。于是她就找了个新工作,他们之间的浪漫故事愈演愈烈,今晚是他们正式约会两周年纪念日。
在过去的两星期里,克洛一直在说服,其实是恳求迈克尔把两周年纪念日的庆祝活动推迟到司法考试之后。但是,他还是在今天下午打电话给克洛,意外地告诉她他已经买了今晚演出的《剧院魅影》的票。迈克尔知道每个人的弱点,就算不知道,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找出来。所以,当克洛一开始说“不去”的时候,他立即就想到了怎样去攻克她——爱尔兰天主教的那套教义深深地镌刻在她的良心里。“克洛,我们这些日子很少见面,你总是学习学习。我们应该多在一起,宝贝,我们需要在一起的时间,我非常需要……”他最后还告诉她,这票是他从某个贫穷的客户那里偷来的,她的态度温和了,勉强同意和他在城里碰头。她取消了在皇后区的学校里的学习小组活动,法律复习课后匆匆赶回家去换了身行头,跳上了前往曼哈顿的火车,一路上她努力地压制着脑子里那个小声音,因为它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了。
然后,歌剧开始十分钟后,一位年长的引座员来到她身边,和善地交给她一张条子,说迈克尔被一个紧急会议困住了,可能要迟些来,此时,她居然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她当时就想离开那里,就在那一刻,可是,唉……她还是没有。她此时正望着窗外,宝马车已经溜进了东河区,被车身抛在后面的隧道灯呈现出一片模糊而炫目的黄色。
迈克尔在歌剧即将结束的时候带着一朵玫瑰现身了,在她给他一拳之前,开始了他那一套她早已熟悉的冗长的解释。亿万次道歉后,他终于又唤起了她的内疚感,同意和他一起共进晚餐,接下来,她知道的就是他们正一起穿过街道向家庭式餐馆走去,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丢掉了自己的原则。她真恨自己是个爱尔兰天主教徒。她这次充满歉疚的约会感觉简直就像那些朝圣者。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3节 又一惊人之举
如果当晚约会就这么结束了的话,也许也算是功德圆满。但是当他们面前摆上一盘小牛排和一瓶纯麦啤酒的时候,迈克尔亮出了当晚的又一惊人之举。那时,她刚稍稍放松下来开始享受香槟酒和周围浪漫的气氛,迈克尔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她一眼就发现这盒子不够小。
“周年快乐。”他温柔地微笑着,完美的微笑,性感的棕色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异常温暖。餐厅里巡游的小提琴师走近了,像上钩的鲨鱼。“宝贝,我爱你。”
“很明显,这爱还没有深到想和我结婚。”她伸手接过那银色包装的盒子时想,盒子上面还有个大得碍眼的白色蝴蝶结,她不敢打开她,害怕看到里面不愿看到的东西。
“来,打开看看。”他又给两个杯子都续上香槟,脸上的笑容洋洋得意。显然,在他看来,酒和任何一种首饰都可以把他从迟到那个尴尬的境地拯救出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一刻,这一切反倒适得其反,要想走出困境,他大概需要一张引路地图和一套救生设备。也许是她想错了吧,他故意用这么个大盒子来逗她的。
但,不是。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金项链,吊坠是两颗交织在一起的心,中间用了枚璀璨的钻石相连。很漂亮。但它不是圆的,不是用来套在手指上的。她为自己这样想感到生气,拼命把刺眼的泪水眨了回去,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起身走到她身后,把她金色的长发拨到肩上,给她戴上了项链。他吻了她的脖子,显然,他认为她流的是幸福的泪水,也可能是他根本没有理会,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真配你。”他坐回去,点了份意大利芝士蛋糕,蛋糕五分钟后被送上来,上面还点着支蜡烛,伴着三个唱歌的意大利艺人。所有的小提琴师都闻风赶来参加纽约闹市的派对,他们四处闲逛,用意大利语胡乱弹唱着“周年快乐”歌。她当时真希望自己是呆在家里的。
宝马此时正沿着长岛高速公路向皇后区行驶,迈克尔仍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意兴阑珊。外面已经开始打起雨点,闪电燃烧着天空。从侧视镜里,克洛看着曼哈顿的地平线越缩越小,消失在勒弗拉克城和雷哥公园后面。两年的交往,迈克尔应该知道她想要什么,绝对不是一条项链。他真该死。她的生活里,司法考试的压力已经够沉重了,这次感情上的挫折无异在她的头上凿窟窿。
他们快到高速公路的出口,她终于决定他们的未来——或者从此以后没有——要等她司法考试结束以后再说。现在,她真的不想让自己陷入感情失败揪心的疼痛中。一次一种压力已经足够了。她希望自己在车上冷淡的沉默会让他明白她的意思。
“不仅仅是存款利率的问题,”迈克尔滔滔不绝,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如果每次我想问什么都得到法官那里跑一趟,弄清出生日期、社会保险号码之类的问题,那我肯定会要求把这案子搁下来的。”
他把车开上了北方大道,在一盏路灯旁停下。这时候,街上没有其他的车了。他终于感受到她的沉默,收住了话柄,小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从家庭餐馆出来你就没怎么说话,你还在因为我迟到的事生气吗?我已经道过歉了。”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的皮套,打起精神准备和她争吵,空气一触即发。他的语调很傲慢,保护着自己。“你也清楚公司里的事情,关键是我脱不开身,没我解决不了。”
车内小小的空间,沉默却震耳欲聋。她还没有回答,他就换了个调子,也换了个话题。他侧过身,手指抚摩着她脖子上的“心连心”项链,“我特意让人订做的,你喜欢吗?”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很享受,充满诱惑。
不,不,不,她绝不能妥协。今晚不行。“出庭律师,如果这会引我犯罪的话,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
“我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摸摸脖子,语气很平淡。“很漂亮。”她不会让他猜想她的不开心是因为没能得到期望已久的那枚戒指,这是她向所有亲戚朋友都公开的秘密。他可以听到她的话,回去好好琢磨几天。灯光变暗了,他们发动车往前开去,谁也没有吭声。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靠在驾驶座上,手掌用力击打着方向盘。“都是司法考试惹的祸,对吧?老天,克洛,为了这个考试你几乎不眠不休地用了两个月的功,我真的理解你,真的。我只是想和你出去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我今天碰到的困难你简直无法想像,结果今晚还和你闹得这样僵。放松点,好吗?我真的真的需要你放松。”他听起来很懊恼,仿佛连这番话都说得很不情愿,她又想给他一拳。“听我这个司法考试过来的人的劝告吧:别太担心。你在班上都是学得是出类拔萃的,有排成队的好律师事务所都想邀你加盟——你一定能考好的。”
0RetributionRetribution0“很抱歉和我一起吃晚餐没让你尽兴,迈克尔,我真抱歉。”她说,讽刺的语气字字如冰。“但是,我得说,你好像短期失忆了。你记不记得昨晚我们还呆在一起?我没有忽视你的感受。我还想提醒你,我根本就不想今晚有什么庆祝活动,我一直都这么对你说的,但你还是选择了今晚,根本不考虑我的想法。再说一起出来玩吧,如果你没有迟到两小时的话,我的心情也不至于这么糟。”太好了。除了歉疚感带来的疼痛之外,她的胃开始消化甜点了,她的心砰砰跳着。她揉了揉太阳穴。
他把车在她的公寓大楼前停下,想找个整夜停车的地方。
“我就在这儿下。”她冷冷地说。
他的表情愣愣的,停了车,在大楼前和另一辆车并排停在一起。
“什么?你今晚不想留我在这儿过夜?”他听起来很受伤,也很吃惊。真好,我们俩真是绝配。
“迈克尔,我只是太累了,而且我们刚才谈的,嗯,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坏,让我们变得更急躁。再加上今晚我没去跳健美操,明天我要早起争取在上课之前补上。”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他从窗户向外望去,她把夹克和手袋拿好。“克洛,今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相信我。我想让今晚特别一点,但是却失败了,我为此向你道歉。你为司法考试的事紧张,我也不好受。我刚才态度不好。”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很真诚。他这一招“多愁善感”策略让她微微有些吃惊。
他侧过身,抚摩着她的项链,然后抚摩着她的脸。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颧骨,但她一直低着头在手袋里翻找钥匙,让自己不要去注意他这一亲密的举动。他把双手插进她金色的长发里,把她拉近,他的嘴凑到她的耳朵旁。他柔声喃喃:“你不需要做体操,我来帮你好了。”
迈克尔让她变得很软弱。从在复印室的那天开始,她很少能对他说不。克洛能从他温暖的呼吸里嗅到甜蜜的味道,感觉到他的手顺着她的背往下滑行。她脑子里很清楚地知道不应该听信他那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但在心里,是完全另外一种感觉。她爱他,没有理由。但是今晚——唉,今晚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尽管她的软弱是很有限的。她麻利地打开车门,踏了出来,稳定了呼吸。她向车内探进身子,语气还是很漠然。
“迈克尔,不行。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不过再也不会了。明天早上八点三刻,玛丽要开车带我一起去上学,我不能再迟到了。”她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他熄了引擎,从驾驶座旁边的门下来。“好,好,我明白了。今晚过得真他妈的糟。”他闷闷不乐地说,也砰的一声关上门。她生气地瞪着他,转过身,穿过院子走回她的公寓。
“他妈的,见鬼,真他妈的,”他咕哝着去追她。他在人行道上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等等,只等一会儿。是这样,我真的很失败,我是个大傻瓜,我承认。”他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寻找安全的信号,以便继续说下去。她的眼神仍然提醒他不得不小心,但是她并没有走开,所以他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听着,我刚刚说了。我是个混蛋,今晚被我弄得一塌糊涂,都是我的错。算了吧,求你了,原谅我。”他轻声说:“别让今晚结束得这么不愉快。”他揽过她的脖子,他的嘴印上了她的双唇。他饱满的嘴唇像抹了蜜一样的甜。
过了一会儿,她向后退了几步,用手轻轻地碰碰嘴唇。“好吧,放你一马。但是你今晚还是不能在这里过夜。”她的话仍然透着寒意。
今晚,她需要一个人呆着,思考。经过她的卧室,整件事情都会向哪里发展?街灯往人行道上投下浓重的黑影,风吹得更大了,他们身旁的树和灌木丛随着左右摇摆,飒飒作响。远处一只狗在狂吠,整个天空都很不平静。
迈克尔抬头看看。“马上就要下暴雨了,”握着她柔软的手,他突然说。他们都没说话,一起走到大楼的门前。走到门廊边,他微笑着轻声说:“该死。现在我真的软下来了,只要一碰上女的,男人也多愁善感起来。不怕哭的男人,亮出你的感情吧。”他大笑起来,显然在等待她微笑附和,然后,他揉捏着她的手,温柔地亲吻她的脸庞,慢慢把嘴唇移到她的双唇。她闭上眼睛,丰美的双唇微微张开了。“你今晚好美,如果不能得到你,我真的要哭了。”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那就再试一次。他的手伸到她的衬衣底下,渐渐探到腰部。她没有动。“知道吗,如果你现在要改变主意,还不晚。”他喃喃着,手指在她的背上抚弄着。“我现在就去把车停好。”
他的抚摩产生了静电效果。她抽出身子,把门打开。不行,今晚她一定要做个声明,即使是性欲也阻止不了她。
“迈克尔,晚安。我们明天再聊。”
他的表情仿佛被人在肚子正中或者其他致命的地方猛击了一拳。
“周年快乐。”他平静地说,看着她进了门。玻璃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他手里拿着钥匙,慢慢走回车旁。真是见鬼。他今晚真的把事情搞得很糟。他站在车旁,看着克洛站在客厅的窗户旁向他挥手告别。她看起来依然很恼火。然后窗帘关上了,她走开了。他爬进宝马车,向高速公路驶去,他要赶回曼哈顿,路上还要好好想想怎样挽回她的心。也许明天该给她送束花。就这么办。送那种长茎的玫瑰花,上面还放一张卡片,上面写“我爱你”。这样他就能摆脱困境重新回到她的床上。头顶上爆裂的雷声仿佛更近了,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了,他转上克里尔维尤快速路,给贝赛留下一个背影。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4节 电话留言
小丑瞪大了眼睛,从树枝的缝隙向外望去,看到她那双诱人的腿踏下宝马车。那双腿修长,浅棕色,可能是在昂贵的棕肤俱乐部加工过的。她穿着件很短很紧,哦,太紧了的黑衬衣,里面是一件粉红色的丝质小背心,勾勒出她丰满活泼的胸部。她的胳膊上还搭着件很配的黑色夹克外套。粉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也是他最喜欢的——看到她今晚选择穿粉红内衣,他非常开心。嗯,嗯……穿粉红最漂亮!一丝微笑在他脸上蔓延看来,他开始觉得也许今晚——今晚也许最终不会让他空手而归。事实上,事情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他用手捂住嘴,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她金黄色长发像瀑布,带着细小的波纹垂到了腰际,他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甜美性感的香水味,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他立刻可以辨认出这味道是她最喜欢的——香奈尔5号。汗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浸湿了他的背和腋窝。
她好像一直要和她那笨蛋混蛋男朋友谈个没完。她看起来很不开心。废话,废话,一连串的废话……他们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该是上床的时候了。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黑色的尼龙袋,那个装着玩意儿的袋子。
她使劲摔上车门。他,也突然下车,摔上车门。街道下面传来了狗吠声。小丑的膝盖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如果有个什么讨厌的邻居被吵醒了怎么办?
但是没有邻居出来观战,那混蛋走得很快,在人行道上缠上她,抓住她的手,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他没有听清。然后,混蛋深深地吻了她的双唇。他们手牵着手走到公寓大楼门前。她的高跟鞋在水泥路上敲出卡卡的响声,她离他很近,他甚至可以伸出手,抚摸她的脚踝。他再次惊慌起来。如果那该死的男朋友也跟她一起进门怎么办?那一切都搞砸了。那混蛋昨晚就和她在床上玩得很高兴了——今晚轮到他了。
在门廊边,他们又接了一次吻,但是,她却一个人溜进了前门。混蛋,今晚不走运,对吧?小丑暗暗好笑。
混蛋转过身,低着头,慢慢地走回他的宝马,手里的钥匙叮叮当当地晃荡着。他看起来好像是个好男友,他等着她的公寓亮起灯,他看着她从客厅的窗户后面向他挥手道别,然后他开着车消失在夜色中。
小丑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多奇妙啊!那笨蛋混蛋和她一块儿走到门边,却和她吻别了。小心别被坏人占了便宜!他甚至还在附近停留了一会,确信她是安全的,确信周围没有妖怪会伺机潜入。真是笑死人了!
五分钟后,她卧室的灯亮了,照亮了灌木丛。他向后缩了缩,藏在灌木丛的深处。正对着他的空调嗡嗡着运转起来,凝结的水滴落下来,穿过灌木缝隙打在他头上。他看见她在房里走来走去,印在灌木上的影子在跳跃,然后,她拉上百叶窗,屋里的灯光变暗了。
灯光完全熄灭后,他一动不动地又坐了二十分钟。雷声轰鸣,这次离地面更近了。暴风雨开始了。一开始势头很弱,但他知道风云是不断变幻的。风声四起,风劲加猛,灌木前后摇晃着,仿佛在微暗的街灯下跳着一种奇异的舞蹈。暴风雨几乎已迫在眉睫了。她恰好躲过。
他抓起装好玩意儿的口袋,绕着墙角穿行着来到大楼下面。他对直来到她客厅的一扇窗户前,那扇窗户的插销坏了。然后,在凌晨1点32分的时候,小丑把面具套在脸上。他站在那里,掸了掸穿着已经很紧的蓝色牛仔裤,悄悄地打开黑暗的窗户,爬了进去。外面,风雨正猛。
克洛从窗户后面看着迈克尔慢慢走回车旁,神情沮丧,垂头丧气。她挥手道别的时候很随意,有意在他也挥手的时候就把窗帘拉上,这是给他的另一个暗示。
她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看看四周。整套公寓都淹没在寂静里,显得很落寞,房间里热得让人透不过气。小小的胜利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融化在空气中。现在她甚至希望自己当时留他下来过夜了。
做体操是个非常无力的借口。她开什么玩笑?第二天早上6点起来跳健美操,这绝对不可能。如果她准备在两周后向他提出“我们的关系向什么方向发展”这个问题,让他在这里过一夜又何妨呢?
因为今天周年庆祝,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也理所当然不让他得到他想要的。
这下好了,就连她那患了精神分裂症的良心也在谴责自己,真是个骚货。但是她知道,即使迈克尔留下来过夜,她也会在大约凌晨3点钟对自己说与此相同的一番话,但是现在这番话是对胆怯、软弱、容易被打败的自己说的。让他过夜,你该死;不让他过夜,你也该死。她太累了,情绪太低落了,她希望吃几片醋氨酚能让脑子不突突地跳着疼了。
整间公寓简直就是个炉子。窗户整天都关着,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像被烤过似的——即使是家具,摸上去都是温热的。她从前门缝里取出塞在里面的信件,走进厨房。
她咯哒一声打开灯,厨房立刻被照亮了。克洛对着餐桌上一片狼藉叹了口气,桌上散乱着早餐和前一天晚餐用过的盘子、小鹦鹉羽毛和它吃剩的食物。小鹦鹉皮特被荧光灯照得一时睁不开眼睛,啪地一声从他的栖息木上掉到笼子底。
她把盘子堆到已经快装不下的洗碗槽里,往里面喷了些绿色的棕榄油,然后用洗碗槽的水龙头把小山似的碗碟堆冲洗干净。这时皮特也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它重新飞上栖息木,生气地对着克洛咯咯叫着抗议,掉了的几根绿色和白色羽毛,从空中飘落到餐桌上。克洛咬牙切齿,飞快地朝皮特扔了块毛巾。然后,她最后看了一眼厨房,关上灯,脑子里做了个记录,打算明天一早就给麦瑞梅兹紧急清洁服务公司打电话。除了两片醋氨酚,她还吃了一片“胃能达”,然后走进开了空调的卧室。
她把信件扔在床上,把空调开到强冷,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她最喜欢最舒适的粉红色睡衣,把两年里迈克尔当作礼物送的轻薄“维多利亚秘密”牌内衣推到一边,这些内衣放在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已经快要装不下了——都是些纯棉的,超大号的,而且一点都不性感。外面,篱笆的树枝刮着卧室的窗户,发出绝望的尖叫声,雨一点点敲落在窗玻璃上。这样的前奏,预示着今晚暴风雨将会格外猛烈。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的树丛像稻草一样随风摇摆,然后她关上百叶窗,打开电视机想让自己不觉得那么孤单。电视里演的是陈旧的《脱线家族》片断。
她猛地倒在床上,翻开当天的信件,同时按下电话机的自动接听键,看有没有电话留言。信件都是些帐单,还是帐单,还有广告,杂志《众生相》,剩下的全是些帐单了。满天飞的帐单真是没有尽头!
自动接听服务优美的女声响起:“您没有新的电话留言。”
她看看电话机,真有趣。留言箱上闪着红色的3字,表明有三条留言,而她在去曼哈顿之前就清空了留言箱。她按下重播键。
“您有三条电话留言。”
第一条留言:今天晚上7点19分,妈妈疲惫的声音响起:“克洛,我的乖女儿,你一定是出去学习了吧。”克洛的胃因为内疚又突突地跳着疼。
“你回家了给我打电话。我们得谈谈下个月来看你的事,你爸爸和我都觉得我们应该住旅馆,你的公寓房间太窄了,你住都嫌小。我想知道曼哈顿有没有那种价格便宜,条件舒适,环境优美的旅馆。给我回电话。”
要在纽约城找这种旅馆,真需要点好运气。
她继续翻看手里的信件。又一张帐单。她什么时候挤出时间去买这些要付帐单的东西的?
信用卡付费,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收到更多的帐单了。
最后,埋在帐单堆底下的是一个象牙色的信封,上面是她爸爸熟悉的鸡爪子耙乱似的字迹。克洛笑了。自她从加利福尼亚搬到纽约法律学校来上学,爸爸就坚持给她写信,至少每星期一封,他温暖的话语,幽默的笔调,总是会给她带来好心情。有时候,爸爸的信有密密麻麻的好几页,有时候就几行短短的叮嘱,不管信的内容如何,开头总是一样的:“宾妮,冰冻的泥,你好!我的大女孩在大城市里过得怎么样?”她五岁起,爸爸就给她取了宾妮这个昵称,一半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吃果冻。即使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她仍然是他的小女儿。她把爸爸的信放在一边呆会儿细看,拿过《众生相》浏览起来。
第二条留言:今天晚上8点10分。是玛丽。“克洛,真遗憾,你错过了我们的‘反对房产永久权’的讨论,它比《剧院魅影》精采多了。对了,不要忘记明天的考试,我会在8点半到你家门口,不是8点45分,不要迟到了!拜拜!”
第三条电话留言:今天晚上11点32分。长时间的沉默。背景是撕裂纸片似的沙沙的响声。然后,是一个单调男声带着辱骂的语气低声说:“克洛,克洛。你在哪里,克洛?”接着是沉默,背景是劈啪的响声。她可以听到对方在电话里的喘息声,然后电话挂上了。
真是奇怪,她盯着电话机看了一会儿。
“留言完毕。”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5节 信神秘失踪
肯定是学习小组的某个男生。他们的学习会议听说是要开到凌晨的。很有可能是罗勃或者吉姆在和她开玩笑。他们大概以为她那时在家,而且学习得很不起劲,于是就留这么条信息来捉弄她今晚逃学,骚扰骚扰她。对,很有可能是这样。她按下电话机的一个键。
“留言清除。”
她钻进被单,把枕头竖在背后,想好好细读爸爸的信。她是独生女儿,离开家到圣约翰法律学校上学,爸爸妈妈都很舍不得。让他们更担心的是,最近她说她不会再搬回去住。他的父母都不喜欢纽约,他们不相信这个城市。她在北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小镇长大。在水泥地上遛狗,住在高耸云霄的五十层高的楼房里,与对面楼上的邻居只有最多三十英尺之隔,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居住条件陌生地无异于爱斯基摩人住的冰房。其实,如果让他们在这两种住房中进行选择,他们倒宁愿选择冰房。妈妈每周都要打两三次电话看看克洛是不是在大城市遭了抢夺、强奸、入室行窃、抢劫了,这里可是个兽穴,里面有三百万小偷、强奸犯、夜盗和抢劫犯。爸爸表达关心的方式,当然了,就是坚持给她写信。
克洛把其他的信件扔在床头几上几本“巴布瑞”参加律师考试的人考前培训(Bar Review)课程非常重要,几乎所有的考生都会参加。课程由专门公司举办,最有名的是BARBRI公司。法律考试复习书上,拿起眼镜。她把信封翻转过来,皱了皱眉头。
信封口被小心地用刀切开过。里面的信神秘失踪了。
她在床上坐得笔直,她的皮肤冰凉冰凉的。她的胳膊上起了刺一样的鸡皮疙瘩,一直蔓延到脖子后面,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邻居马尔文。她不安地瞪着头上的天花板,仿佛墙上长了眼睛,她把被单拉起来把身体周围裹住。
马尔文,就是那个怪头怪脑的邻居,就正正地住在她的楼上。他没有工作,是社会的弃物,几年前克洛搬进来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了,她知道他是个怪人。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怪人。每天早晨,他都站在他客厅的窗户后面看着楼下的院子,他的格子睡衣敞开着,睡衣上的腰带已经不起作用了,垂在身体的两侧,毛乎乎的肚子一览无余,看得出他已步入了中年,暴露在外面的玩意儿还有被窗沿挡住的那部分,只有“上帝知道那是什么”。感谢上帝在那里安了个窗沿!他肥胖的脸很短,分布在上面的五官仿佛很拥挤,脸上总像是用灰色和棕色胡髭铺了层地毯,他戴一副黑色的塑料眼镜,正好遮住了两只距离近得要打架的眼睛。他总是一只手端着只黑色的咖啡杯,另一只手,哦,克洛甚至不愿意想下去。
听洗衣房里的人说,马尔文精神状态很不稳定,靠政府的残疾补助和他的老母亲的资助过活。大楼的住户背着他都称他为“疯人”,而且都在琢磨他母亲的去向,因为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几年以来,克洛一直都认为马尔文虽然古怪,却从不害人。她偶尔会见到他在门廊前或楼道的走廊里,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但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仿佛咕哝了些什么。
然而两个月前,她不幸犯了个错误,那天早晨,马尔文又站在窗边看院子的时候,她正好穿过院子去取车,她抬头看到他,就冲他挥了挥手算是打个招呼。那天晚上,他就在走廊里等着她,手里拿着她的信件。他歪着脸对她微笑,露出发黄的细小的牙齿,咕哝了些什么“一定是邮差把信件搞混了”之类的话,然后他就拖着脚上楼,继续从他的客厅观察他那片领地。
从那以后,不称职的邮差至少把他们的信件搞混过三次,而且马尔文突然有了个新嗜好,就是给走廊里的植物浇水,看起来真的很方便,都选在克洛从学校放学回家的时候。早晨她穿过院子去取车,晚上放学回来经过走廊,她都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最近,她一直都从大楼后面的洗衣房进出。
两星期以前,她开始接到奇怪的电话,只要她一拿起听筒,对方就挂电话。她一把听筒放回去,天花板就会吱吱作响,拖着脚在来回踱步。也许今晚也是马尔文在电话机里留的言——他终于有胆量说话了。
就在昨天,她把衣服留在烘干机里,然后回去拿几个硬币投进去,再回洗衣房的时候在走廊里又碰到了马尔文在装模作样地浇水。后来她把洗好的衣服拿回来后,发现少了两条内裤。
现在,她的信显然被拆开了,而且被拿走了。想到马尔文碰了她的内裤,拆看她的信件,而他的床正好就在她的卧室上面,她感到一阵恶心。司法考试以后,她就要开始找新的公寓,虽然在纽约,这是件很困难的事。她再也不能忍受住在这样一个疯子楼下。在今晚之前,她甚至还想到过搬去和迈克尔同住,但现在……
她想得太多了,一时间头疼起来。她什么时候得到允许加大醋氨酚的服用剂量的?她下床,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客厅再次检查是否关好了前门。她透过猫眼向外看,心里一半希望肥胖的马尔文全裸地蹲在她门口,一只手端着杯咖啡,另一只手里拿着棵植物。但外面空无一人,走廊里一片漆黑。
她确信门上了双保险,然后从里面在门上塞信件的缝隙里放了一大块“鸭牌”胶带,这样马尔文那胖乎乎的手指就不能弄开一条缝往她屋里偷看了。明天她就要在那天缝上面钉块板,然后到邮局去说明一下,以后就从那里直接取信。
她回到凉爽的卧室,关上房门,飞快地检查了一下天花板,看看马尔文是否突然又有新嗜好,在上面凿洞。天花板一切正常,没有发现洞状的东西,她又看了几分钟电视,直到心悸动得没那么厉害了。外面,雷声轰鸣,闪电肆虐。这场暴风雨似乎威力无穷——今晚还有可能会停电。她关了电视和床头灯,在床上躺好 ,听着雨点敲打窗户和空调室外机的声音。现在的声音还很柔和、缓慢,但是克洛知道天空很快就会敞开怀,毫不吝啬地往外泼雨。太好了,也许这样整个世界就会清凉下来——最近的热潮都快把人烤糊了。
她身心疲惫,最后终于沉沉地睡去。她正做着个奇怪而又复杂的梦,梦里她在参加司法考试,这时,她听到一个刺耳的,好像被什么东西蒙住的声音正对着她的头说:“宾妮,你好。我的大女孩在大城市好吗?想找点乐子吗?”
从插销坏了的那扇没锁死的窗户,他很容易就爬进了客厅。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浑身都湿透了。房间里窗帘关着,所以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对他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因为他已经对这套公寓的布局相当熟悉了。厨房距离这里虽然隔了两个房间,但里面的钟很大声地滴滴答答数着时间。他小心地绕过客厅那张木头茶几,茶几的四个角都是金属的,很锋利;绕过矮矮的玻璃面的咖啡桌,上面散放着三天前的旧报纸。
他以前就多次来过这里,站在她的客厅里,读她的报纸、杂志,抚摸她的法律课本。他听过她的电话留言,看过她的信件,翻过她的帐单。他知道客厅里的茶几是从皮尔家具店买的,还没有付钱。他知道她苗条的身材穿四号大的衣服,触摸过她的衣服,揉捏过她的丝质套衫,嗅过她洗过的衣服,上面留着“汰渍”和“泰迪熊”衣服柔软剂的清香。他还偷偷从她的冰箱里吃过她剩下的比萨——她最爱吃的:香肠加肉丸,外带奶酪。他知道她用的是“潘婷”牌的洗发水,“迪阿”牌的香皂,最喜欢香奈尔5号香水。在她装饰成淡绿色和嫩黄色的卫生间里,他曾站在镜子前,脱光衣服,把她粘粘的“鸢尾花”香水乳液涂满全身,一边想像着她的手抚摩他阴茎的滋味。他还让这香味在身上保留了好几天:她给他的醉人而持久的纪念。他还知道她妈妈结婚前的名字叫玛莉恩·汤森德,他的爸爸在当地的小报社工作。他知道关于克洛·洁娜·拉森所有的一切。
现在,他静静地站在客厅里,呼吸着她的体味,手指在她的沙发和靠枕上面游走。他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夹克,她当晚穿的就是这个,他抚摩它,穿过面具上细小的透气孔闻着它的味儿。慢慢地,他走向短短的走廊那边的卧室。
突然,厨房里的皮特在笼子里呼呼扇着翅膀乱跳起来,从金属笼栅栏后面发出空荡荡的,带回音的叫声,穿透了整个公寓房间。他惊得站住了,倾听她的动静,面具下面,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他的呼吸加快加剧,但是他控制住了。吃惊是少不了的,她就算听到声音出来也是没有用的了。不过,这样就不是按“计划”行事了。挂在厨房里的二手便宜货——那只灰色的钟的秒针在大声地滴答着走过每一秒,他像用胶水粘住一样,站在原地没动。像是过了十分钟的样子,公寓里仍然非常安静。
卧室就在走廊那头。现在他几乎管不住自己了——这一刻终于来了。他能听到里面空调运行的声音,甚至它调节温度时放低的嗡嗡声。他握住卧室门上已经用旧了的球形玻璃把手,停了几秒钟,感到这一刻就像一阵汹涌的电流,流经他全身的血管。
“鲍勃,我数三下,然后开门!”
面具下,他慢慢露出了甜蜜的微笑,然后,小丑吱地一声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6节 强奸
慌乱的感觉传遍了克洛的全身。她做了个十分焦急的梦,梦中,司法考试她迟到了五分钟,按规定她被取消考试资格,她正与监考人员激烈地争吵,希望能进入考场。听到仿佛在梦中听到的那句话,她的眼睛还不愿意睁开,脑子却疯狂地想要用行动解决这个问题,就像解决梦中的问题一样。
然后,突然,她感觉到冰凉的橡胶在摩挲她的脸,嘴里尝到了橡胶手套白垩的苦涩滋味。一个很重的物体压在她的胸膛上,挤着她的肺,几乎让她停止了呼吸。她想大声叫喊,但却发不出声来。某个光滑柔软的东西深深地塞进了她嘴里,抵在喉咙上。此时,因为恐惧,她睁大了眼睛,迅速调整在黑暗中的视线。她想用手去掉嘴里的东西,但在一刹那,双手都被捉住,从头上向后用很紧的绳子绑在了金属床头板上。她的双腿也被抓住,大大分开,栓在床底板下面的金属柱子上。
“不会的,这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这肯定是个噩梦。上帝,求求你,让我醒来吧!让我现在就醒过来!”
不到四十秒钟的时间,她完全被制服了,丝毫不能动弹。她的眼睛现在完全适应了房间的暗度,她发疯似地左右摆头,想看清袭击者的位置。
在床脚,一个身影蹲在那里,低着头,忙着把她的左脚捆好。克洛的心在往下沉。那人的脸和头在闹钟的夜光灯下显得食尸鬼似的白。头的两侧是两撮红头发。他抬起头,克洛看到一张鲜红的笑脸,球状的鼻子。这是一张小丑的脸,一个面具。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很大的刀。
“也许他只是想要钱。求求你,拿走电视机吧,还有立体声音响。我的钱包在客厅的咖啡桌上。”她想对他叫出声来,但是嘴被堵死了,她说不出话。
他走到床的底部,用戴手套的手指慢慢地擦着锋利、有锯齿的刀刃。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从面具上空空的黑色的窥视孔后看着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注视,听到他的呼吸声,闻到他的汗味。克洛疯狂地挥动胳膊和腿,绝望地想要挣脱栓在脚踝和手腕上的绳索,但这只是徒劳。绳子深深地勒进了她脚踝上娇嫩的皮肤,因为不能正常地血液循环,她的手指开始感到刺痛。她尽力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然后尖叫求救,但舌头却根本不能动弹。她的身体在床上无助地扭动,他爬得更近了,直到站在她右边床脚的柱子旁。
他的手指摸着她的脚趾,然后慢慢地,非常慢地开始沿着小腿往上爬,越过膝盖,上到大腿,最后一路行进到她睡衣的衣领。克洛拼命躲开他的抚摸,但却没有地方可以逃避。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愤怒地跳动。
空调调整了温度,嗡嗡声小了一些。她能听见外面沉重的雨点用力敲打窗户和空调室外机金属外壳的声音。好一场暴雨。天空中传来雷电爆裂的声音,闪电的光把夜晚的宁静撕成碎片,一些光从窗帘边的空隙穿进来,把那个恶魔的身影照得更亮。她可以看见他两条蓬乱的红色眉毛,微笑的黑色轮廓。几撮发白的金色头发钻进他光着的脖子。
他突然从她的视线里移开,走到床头几旁,放下刀子。他打开抽屉,拿出她那两支椰子香的许愿蜡烛和一盒火柴。她看着他把蜡烛点燃,火焰发出柔和的光,房间里顿时充满了甜美的椰子味。有那么几分钟,他站在那里不作声地看着她,他的呼吸急促地从橡胶面具的呼吸孔里进出着。烛光把他的影子夸张而扭曲地印在墙壁上。
“克洛,你好啊。”那张大笑着的橡胶脸看着她。他的话从呼吸孔里出来,像是口哨声。她想,她现在看到了一双从窥视孔里透出来的冰冷的蓝眼睛。
“克洛,我一直在想你。我差点以为今晚你不回来了呢。”他转过身,从床头几上拿起刀子,然后又面对着她。“你没有参加体操训练,就为了和你男朋友度过一个夜晚。啧啧,顽皮,真顽皮。”
克洛的皮肤变得又湿又冷。他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今晚没去跳健美操。他在体操馆工作吗?她脑子里拼命地回忆耳边的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很深沉的声音,从面具开口孔那里发出,听来有种被蒙住的感觉。她觉得他似乎有些口齿不清,也许是他想要掩藏自己的口音。是英格兰口音吗?
他弯下腰,跪在她旁边,那张橡胶脸凑近她的耳朵,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她闻得到面具乳胶的臭味,还有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好像是圣诞节她给迈克尔买过的那种。他的呼吸带着发霉的咖啡气息。
“知道吗,你真该留他在这里过夜。”小丑对着她的耳朵喃喃着。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一瞬间把卧室照亮得如同白昼,她看到他突然高高举起手里的刀,刀刃反射出雪亮的光,离她的肚子只有几寸远。她的眼睛睁圆了。
他大笑着站起来。他的手指在她的身体上游走,滑下她胳膊,越过她的肩头,放在她穿着睡衣的胸部。刀随着他也在动,在他的手指上浮动着。“像我的克洛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不应该一个人单独呆着的。”他突然把刀刃放低,划开睡衣最上面的扣子。
“因为你从不知道在这个大城市里,一个大女孩会碰上什么事。”刀刃割开了另一颗扣子。一声响彻云霄的雷轰鸣而过,惊天动地地附和着闪电。远处响起了一辆车的防盗警报声。
“但是,宾妮,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大女孩,一定会让你露出微笑。”又一颗扣子被挑开。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上帝啊,他连我的小名都知道。
他夸张地吸了口气,通过吸气孔嗅着她的味道,“唔,是香奈尔5号,我喜欢,真希望你是特意为我喷的,这也是我的最爱。”
他知道她喜欢的香水。
“今晚你还给我准备了什么?”最后一颗扣子被割开了,从她的身旁滑下去,掉到了地上,在地毯上发出很小的闷闷的响声。刀尖在她睡衣领子间滑动,把它划开。刀尖有意慢慢地把睡衣的一边挑开,让它从她胸膛落到床上,然后沿着她裸露的腹部和肚脐到还留在身上的另一边睡衣,也把它推到了一边,她的双乳呈现在他面前。他盯着她,呼吸更加急促。
他用刀在她的两个乳房、两个翘起的乳头上空比划着,然后又行进到喉咙边。克洛能够感觉到冰冷锋利的刀尖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移动,深深陷入肉里,但力量还不足以割破皮肤。看到她颈上的双心项链,他停止了动作,犹豫了片刻,用刀刃从下面穿上来,使劲把链子挑断,项链从她的脖子上掉到床上。他又停住了。克洛感到他穿透力十足的眼光在上下打量她的身体。
“哦,上帝,求你不要让这一切发生。”
刀子愤怒地划向她的双腿,把残留在腿上的睡衣撕开。她裸露的双腿扭动着,用力拉扯着栓在脚踝上的绳子。现在,他的刀沿着她双腿游走,从脚趾开始,然后是小腿、脚踝、大腿内侧,刀尖生硬地划入她的肌肉,但还不会把她割伤。
“你真好看,我简直能把你吃掉。”他嘶哑着声音说。
“哦,上帝,不,不,不要。这只是一个噩梦。让这一切成为一场噩梦吧。”她的耳边回响起爸爸慈爱的声音:“克洛,小心点。纽约是个很大的城市,里面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很多人都不怀好意。”
克洛挣扎着想吐出堵在嘴里的东西。她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她的胳膊疯狂地拉着绳子,直到她感到手腕被磨破了。
他看着她在床上扭曲、躲闪,然后,他把刀子放在梳妆台上,脱掉身上的黑色T恤衫。他的皮肤是棕色的,胸膛上没有毛,身上有锻炼得很结实的肌肉,腹部收得很紧。他拉开蓝色牛仔裤的拉链,小心地把它一条腿一条腿地脱掉,然后把它很整齐地折放在椅背上。她看到他的左胳膊,就在手腕上面,有一条丑陋、弯曲的伤疤,不知道为什么,克洛突然想起了“前面弯道,小心驾驶”的路牌。
“克洛,你真走运,你回来得还不算晚,”他说,“我们仍然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
“细节,克洛,抓住细节。记住他的声音,记住他的衣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疤,痕迹或者纹身。记住一切。”
“哦,我差点忘了还带了一口袋好玩意儿!我知道些游戏,我们可以一起玩。”他把手伸向地板,打开一个黑色的尼龙口袋,拿出一个扭曲的衣架样的东西,一个黑色的玻璃瓶和一卷绝缘胶布。他环视整个房间,“但是我现在需要发泄一下。”
她的脑子里在尖叫,她的身体在床上不停扭动。
“克洛,做个好孩子,小丑先生会好好招待你的。”他大声说。然后小丑爬到她身上强奸她,一直到天亮。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7节 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一面在她干净、雪白的洗手槽里清洗刀子上的血,一面吹着口哨。他和她的牙刷并排插在洗手槽沿一边的一个绿色的陶瓷杯里,另一边放着她的“鸢尾花”香水乳液。水从刀刃上冲过,在排水道汇成红色的溪流,在脸盆里旋转,红色逐渐变淡成粉红,最终消失,小丑看着,像被迷惑住了。
他感到自己很强壮。昨晚真是美妙极了,他们俩都非常享受。即使是她也承认了这一点。哦,当他把丝质的内裤从她嘴里掏出来时,那婊子居然对他没有半个谢字,一直哀叫着求他停下来。他被激怒了。狠狠地激怒了。然后,他又亮出刀子,继续他们的游戏。事实上,她一直在求他再那样弄下去。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呜咽,他已经厌烦这声音了,于是他又把内裤塞回她嘴里。
他在她漂亮的薄荷绿花边高档小手巾上擦干了刀刃,小心地把刀子和其他清洗干净的玩意儿一起放回口袋里。他已经摘下了面具,洗干净了橡胶手套,在脸上和颈上都浇了些凉水,在手巾上把脸擦干。他从镜子里欣赏了自己坚实、强壮的身体。他用她的牙刷匆匆刷了牙,对着镜子确信已经刷干净了。然后,他又戴回面具,静悄悄地朝卧室走去。
她安详地躺在鲜血浸透的床单上。她的眼睛闭着,像极了天使。他穿上牛仔裤和T恤衫,哼着歌套上工作靴,把鞋带栓了个“双保险”的蝴蝶结。她的嘴里仍然塞着内裤,但是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连哀哭都听不到了。真奇怪,他现在居然有些想念这声音了。
他把蜡烛头吹灭,对着她的头弯下腰,撅起双唇从薄薄的面具后面亲吻了她的脸,伸出舌头试探似地最后一次舔了舔她柔软的皮肤,咸的。
“宾妮,再见了,我的爱。我美丽漂亮的克洛,再见。我玩得很开心。”
她脖子旁边散着那条项链,双心的吊坠已经碎成了两半,他把它捡起来放在牛仔裤包里。
“就当是我们昨晚良宵的见证吧。”
他留了个飞吻,轻轻带上卧室的门。然后他从卫生间拿起那个尼龙口袋,最后一次经过短短的走廊和厨房。在茶几上,他看见有三个玉石美猴王,他们的手分别捂住眼睛、耳朵和嘴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讲。他知道,这是她父母最近到东方旅游带回的礼物。他曾经听人们传说,猴子会带来好运,并保护欢迎他们进驻的家庭。“昨晚,他们可失职了。”小丑想到这里笑了起来。在猴子旁边放着一张克洛的相片,上面还有那个混蛋男朋友,他们在帝国大厦照的,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顿了顿,用手指抚摸着相片上的克洛,脑子里却给他们昨晚的景象按下了快门。
然后,他像只教堂里的老鼠,悄悄地打开客厅的窗户,跳进下面茂密的灌木丛里,由于昨晚的大雨,里面还是潮湿的。然后,他不为人注意地溜进了紫蓝的夜空下,橘黄色的太阳光还没完全照亮天空和荒凉的纽约城街道。
玛丽·凯瑟琳·墨菲站在公寓1B室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现在是8点50分,玛丽快迟到了,今天是多州联合司法考试的日子,克洛却没有来给她开门。克洛从不迟到,这也是她们成为好朋友的部分原因,每次敲门,她都已经准备好了。阿尔贝特就不一样,总是穿着睡衣,总是找得到很好的借口,手里也总是拿着刚煮好的咖啡和一盒早餐饼干。她们三个在圣约翰法律学校上学三年来一直合伙使用汽车,在玛丽的记忆中,只有一次克洛放了她鸽子。所以不管多晚,玛丽还是来接她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在大楼里嘁嘁喳喳地讲话,玛丽在前五分钟里实际上是按着克洛的门铃一刻也没松开过。她知道克洛昨晚和迈克尔一起出去了,一开始,她以为迈克尔昨晚在这里过夜,两人都睡过了头。这个念头让她按在门铃上的手松开了,她不想看到迈克尔穿着内裤来开门的样子。不管他手里会不会端着咖啡,玛丽都不需要看到他那样子。但是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应门铃,玛丽越来越着急。她想从克洛塞信件的缝里看看,却发现缝被从里面堵住了。
她走出来,点了支香烟。楼上,她可以看见克洛那个怪邻居站在窗户后面,手里端着个黑色的咖啡杯瞪着院子里的自己。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总是半裸着身子,戴着厚厚的眼镜,脸上挂着嘲弄的表情。一股寒意侵遍了玛丽的全身。她看见克洛前面的窗帘还关闭着,卧室的百叶窗也合拢了。她的轿车没停在平常停车的地方,迈克尔的宝马也没见停在附近。
“别慌,肯定没事。”
她绕到这座砖头砌成的大楼的另一面,克洛厨房的窗户就开在这边。窗户紧闭,但是窗帘没有拉上,窗户距地面有五英尺二,比玛丽足足高出十寸。她叹了口气。下午她还得去打工,所以穿着裙子和三寸高的高跟鞋。她放下手袋,低声咒骂自己没有穿裤子和平跟鞋,踩碎了烟头。她爬上离厨房很近的半墙,踏上大楼基座的楼梯,她用一个垃圾桶垫在脚下,把自己高大的身躯凑近窗户,用手扒着窗台维持身体的平衡,然后她往里面望去。厨房的餐桌上放着皮特,还关在笼子里,笼子被布蒙得严严实实。左边是洗碗槽,里面堆着一大摞盘子,从厨房开着的门口,她可以看见走廊和客厅,还可以看到客厅的咖啡桌上摆满了报纸。玛丽立刻就放心了。如果公寓是干净的,她反而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但现在里面看起来好像克洛昨晚根本没有回来住。
“昨晚她肯定留在迈克尔那里了,忘记了给我打电话。他今天早上肯定用车把她带到学校,她手捧热咖啡和甜麦圈,等着参加考试成为一名律师,却把我留在这里,肥屁股被微风吹着,像个傻瓜一样往她的厨房里看。”
她感到非常恼火。她肯定会考试迟到的。她正准备原路返回,从梯子上跳下来,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如果克洛昨晚没回家,是谁给皮特罩上布套的呢?”她停住了,而且厨房外面,走廊地板上有东西让她觉得不安。她脑子里有东西迫使她再回头仔细地往里看,她把自己从垃圾桶上更近地拉到窗户前,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她用手遮住眼睛两旁的光线,眼睛使劲地眯缝着。
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就弄清了地板上黑色的点其实是脚印。又过了几秒钟,她终于发现,那脚印是用血踩出来的。
玛丽·凯瑟琳·墨菲从垃圾桶上摔下来,发出惊声尖叫。
“还有脉搏,”一个声音在黑暗里喊道,“心脏还在跳动。”
“还有呼吸吗?”另一个声音问。
“很微弱,只呼吸了两下,她受了惊吓。”
“上帝,到处都是血。都是从哪里流出来的?”第三个声音问。
“你应该问哪里没有流血。她浑身是伤。血主要是从阴道流出来的,她可能在大出血。天啊,那个疯子真的把她弄得很严重。”
“麦尔,把绳子割断。”
第四个声音,很深沉,带着浓重的纽约口音,“小心,伙计们,绳子可是证物——别砍。戴上手套再碰。犯罪现场需要口袋装东西,还需要做笔记。”仿佛现在,房间里挤满了人。
“上帝,她的手腕全磨烂了。”这个声音听起来好像觉得很恶心,而且很慌乱。
警察的对讲机时而安静,时而发出各种声音。刺耳的警笛,不止一个,从远处越来越近。照相机喀嚓拍照的声音,还有闪光灯的声音。
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小心,小心点抬她!麦尔,嘿,如果你他妈做不了就给我站到一边,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第一个声音又说:“给她输液,加些吗啡。她大约5尺5英寸高,110到115斤重,给牙买加医院外伤科打电话,说我们这儿有个二十四岁的白人女孩,身上多处刀的刺伤,可能内脏在流血,极有可能被强暴,过度受惊。”
“行了,行了,现在轻轻把她抬起来。轻点!来,听我口令,一、二、三。”
痛,撕心裂肺,像波涛汹涌,传遍她的身体。
“上帝啊,可怜的女孩。谁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朋友在外面,说她叫克洛,克洛·拉森,是圣约翰法律学校的学生。”
声音褪去,她又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8节 那个噩梦是真的
克洛慢慢地睁开眼睛,强烈的光线让她一时什么都看不见。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天堂里,也许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的造物主了。
“眼睛看着光。”一只笔大的小手电在她的脸上照着。她闻到了强烈的消毒剂和漂白粉的味道,知道自己在医院里。
“克洛?克洛?”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再一次用手电直照她的眼睛。“真高兴,你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克洛看到他衣服上的牌子上写着“劳伦斯·布罗德,医学博士”。
他的问题对克洛来说真是愚蠢,她想要回答,但是舌头却又干又厚,她只能小声地用气息回答:“不好。”
浑身都疼。她看看胳膊,上面都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浑身插满了各种输液管子,小腹疼得最揪心,而且仿佛随着时间的流失疼痛还在不断加剧。
迈克尔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他的身体向前猫着,双手放在下巴下面,胳膊肘撑在大腿上,表情很焦急。窗外,天空被染成了粉红和橘黄相间的颜色,阳光正逐渐地褪去。好像正是黄昏。
门边还安静地站着另一个穿绿色清洁袍的人,克洛想,那大概也是个医生。
“克洛,你在医院,你受苦了。”布罗德医生停下来环视了一下房间。三个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克洛,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克洛的眼睛蒙上了泪雾,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她轻轻点了点头。小丑的脸在她脑海里闪过。
“昨晚你被袭击,被强暴了。你的朋友今天早晨发现了,救护人员把你送到这里,这里是皇后区的牙买加医院。”他犹豫了一下,换了只脚站,明显很不安的样子,然后很快地说:“你受了很重的伤,子宫被撕裂造成了大出血。你真流了很多血,所以,这位鲁本斯医生不得不采取紧急措施,给你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他指指一直在门边站着的医生,他低着头,眼睛有意躲开克洛的注视。“这是你伤得最重的地方,也是唯一我要告诉你的坏消息,其他的伤势都不是很重。你的身上有几处割伤,我们已经通知外科整形医生给你做了缝合手术,尽量不留下明显的伤痕。另外几处小伤是不会危及生命的。我们要告诉你的好消息就是,你正在恢复当中,而且很有希望会痊愈。”
“真是些坏消息,都是坏消息。”她轮流看着房间里的三个男人,他们三个,包括迈克尔都不敢与她的目光相遇,他们的眼睛要么互相对望,要么就看着灰暗的地板。
她还是只能用气息说话:“子宫切除手术?”话从喉咙里说出来,却伤到了心里面,“这是不是代表我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
劳伦斯·布罗德,医学博士,又换了一只脚站,皱着眉头说:“恐怕你不能孕育胎儿了,不能。”她看得出布罗德希望立刻结束这个话题,立即就结束。
他右手不停开关着小手电,像握着根警棍,接着又很快地说:“但是子宫切除是你最大的问题,其他的都不在话下,恐怕接下来的几天里你都要呆在医院了。预计你的恢复期为六到八个星期。从明天开始我们将对你进行有限的物理治疗,慢慢加大力度。你小腹现在疼得厉害吗?”
克洛眨眨眼,点点头。
布罗德叫过表情凝重的鲁本斯医生,然后他们把床四周的帘子拉上,挡住迈克尔的视线,掀起医院的床单。克洛看见自己的胸部和小腹都裹在白色的绷带里。鲁本斯医生触摸检查了她的小腹,虽然 他的动作很轻,每一下还是让她疼得如同万箭穿心。
他对布罗德医生点点头说:“肿胀是正常的,针脚缝合得很好。”
布罗德医生也对他点点头,然后微笑地看着克洛说:“我叫护士给你输液瓶里加大吗啡的剂量,这样就不会这么疼了。”他把床单给她盖好,又换了只脚。“有几个警探等在外面,他们有些问题要问你,你能见他们吗?”
克洛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我让他们进来。”他把帘子拉回去。终于可以结束这么沉重的谈话了,布罗德和鲁本斯显然都松了口气,他们的眼睛看看地面,然后又飞快地看看门口。布罗德医生打开门,拉着门把手站住了。他回过头说:“克洛,你真受苦了,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然后他冲她温柔地笑笑,走了出去。
性攻击的受害者,子宫切除手术,不能生孩子了。原来那个噩梦是真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细细去想清楚。小丑变形的笑脸、裸露的身体、有锯齿的刀刃,全都在她脑子里闪现。他知道她所有的事情,她的小名、最喜欢的餐厅;还知道她当晚没去跳健美操。他说他一直在观察她。
他还说:“克洛,别怕,我一直就在你附近,看着,等着。”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了那把刀,回忆起了他切割她肌肤时吞噬全身的疼。迈克尔此时走到了她的身边,握起她的手。
“克洛,你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温柔地说。她睁开眼睛,发现他没有直视她,他的目光绕到她身后,仿佛被墙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你父母都赶来了,他们今晚就能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他慢慢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我真后悔自己没留下来。我肯定会把那变态王八蛋宰了,我肯定……”他咬着下唇,眼睛扫着她盖在床单下面的身体轮廓,“上帝啊,看看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操他妈的王八蛋……”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双手握成拳头,转过身走到窗前去了。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门外微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门慢慢被推开了。门外的大厅里一片忙乱,现在一定到了探视时间。一个红色卷发的矮个女人,身穿过时的红黑相间的长裤套装,走进房来。她没有化妆,只用白色的眼霜把黑眼圈遮了起来,在克洛看来,她不过三十五岁,脸上却有许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皱纹。她后面跟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他穿着一套蓝西装,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名牌货,个头整整比那女人高出至少一英尺。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满头稀疏的银丝小心地梳到脑后,遮住头上秃顶的一片,身上带着股陈腐的烟草味。他们俩看起来都很疲惫,站在一起是相貌很奇怪的一对搭档,就像热狗配汉堡包。
“克洛,你好。我是皇后县特别犯罪组织部的警探艾米·哈里森,这位是我的搭档,本尼·西尔斯。对你所经受的痛苦,我们深表同情,但是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趁着现在你还记忆犹新。”
哈里森警探看看迈克尔,他仍然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短暂的沉默。
迈克尔走过来,伸出手说:“我叫迈克尔·德克尔,是克洛的男朋友。”
哈里森警探点点头,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她转向克洛:“克洛,如果你觉得迈克尔留在你身边会舒服些的话,他可以和你在一起,不过一切取决于你的自愿。”
“我当然要和她在一起。”迈克尔尖刻地说。
克洛慢慢地点了点头。
西尔斯警探对她笑了笑,朝着迈克尔的方向点点头,算是介绍了自己,然后他吸吸鼻子,露出牙龈,他拿出一个记事本和一支“比克”钢笔。他站在床脚,哈里森警探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克洛床边,这时看起来,他就比哈里森高出两英尺还多了。
哈里森警探开始问:“我们先这么说吧。你知道攻击你的人是谁吗?”
克洛摇摇头。
“是一个人还是几个?”
慢慢地,克洛答道:“就一个。”
“如果你再见到他,还能认出他来吗?我可以带一个警方的绘画专家,根据你描绘的特征给他画像……”
眼泪像潮水一样涌出了克洛的眼眶,湿润了她的面颊。她摇摇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不行,当时他戴着面具。”
迈克尔“哼”了一声,用气息声骂道:“操他妈的杂种……”
西尔斯警探的表情变得严肃了,“是什么样的面具?”
“他戴着橡胶的小丑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
哈里森警探继续温柔地发问:“没关系,克洛,告诉我们你记得的就行了,慢慢来。”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开始是微微地抖动,接着就不能控制地变得很剧烈。“我在睡觉。梦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话,他叫我宾妮。我努力想要醒过来,一直努力。”
她抬起手想要去摸脸,看见手腕上缠着的白纱绷带,她又记起了绑在手上的绳子,顿时变得十分害怕。“但是他抓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捆了起来,我根本……不能动弹。我不能呼吸,也不能叫……他用东西堵住了我的嘴。”她用手指摸摸嘴唇,仿佛仍然感觉得到干干的、柔软的丝质物沉重地压在舌头上。她还能感觉到自己被捂住嘴,几乎窒息而死。
“他在我嘴里塞了东西,然后他捆住了我的手脚,我根本无路可逃。我动不了……”她的目光越过哈里森,摸索着想去握迈克尔的手,好让自己抖得不这么厉害,但是他却两手握成拳头,转身走回窗前。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哈里森警探往迈克尔的方向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克洛的胳膊说:“克洛,很多遭到性攻击的受害者都责怪自己。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做了的和没做的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蜡烛放在哪里,就在我的抽屉里。他点燃蜡烛,然后,我……我就是动不了!”
“克洛,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
“哦,上帝,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是最糟糕的。他一直就像个熟人一样和我说话。”她还是禁不住颤抖,双肩因为抽泣也不停抖动。“他知道我的一切,一切。他说他一直都在观察我,说他一直会在我身边。一直都会。他知道我去年到墨西哥度假,知道迈克尔星期二在我那里过夜,还知道我妈妈的名字、我最喜欢的餐厅,还有我星期三没有去跳健美操。他什么都知道!”她的乳房一阵疼痛,回忆起了痛苦的又一幕。
“他拿着刀,先把我的睡衣割破,然后他就……他就开始割我的身体。我简直能够感觉到刀尖划破皮肤,我就是不能动。然后,他爬到我身上,就把我……”
“迈克尔,你听见了吗,我就是动不了!我一直挣扎,但就是没有办法。我就是不能把他从身上推开!”她歇斯底里地哭起来,直到声音完全嘶哑。
哈里森警探叹口气,轻轻拍拍克洛的胳膊,又说了一遍克洛是没有错的。西尔斯警探深深吐出一口气,摇摇头,然后把记事本向后翻了一页。
克洛,不停地抽泣着,眼光寻找着迈克尔,但是他仍然站在窗边,手握成拳头,留给她一个背影。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9节 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克洛终于接到了牙买加医院的出院通知,这天是个星期二,正是下午,天空中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五天前,她被担架抬着,毫无知觉地被送进医院,今天,布罗德医生来到她堆满鲜花的病房,喜气洋洋地通知她已经恢复正常,下午就可以出院了。这消息却如当头一棒,让克洛不寒而栗——她整天都发着抖,她的心也随着出院时间的接近越跳越快。
妈妈接受了她的建议,没有关注《纽约时报》登载的黄金地段的房子,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报纸的讣告栏上。两天内,她给克洛找到了一个单卧室的公寓,位置在皇后区和拿骚县的交界处,成功湖畔的一幢高楼——北岸大厦的十八层楼。房主以前是个九十岁的老寡妇和她那只十七岁名叫提比的猫。提比真不幸,寡妇居然在它之前先去世了。克洛在两个新邻居本·富兰克林夫妇的帮助下很快就办好了入住手续。她的妈妈说,在纽约这样的房子已经算不错了。
克洛再也不想回那间在洛矶·希尔路的1B公寓房。永远不想回去。她也永远不想再看到贝赛。除了小鹦鹉皮特,她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以前公寓里的物品,尤其是卧室里摆放的东西。她还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嘱咐爸爸妈妈把那些东西全部卖掉或扔掉,一件都不要留下。只要不看到旧东西,只要包括父母和迈克尔在内的任何人不直接从旧公寓到新公寓来,她就没事。
她知道迈克尔现在把她当成了个妄想狂。克洛总是担心强暴她的人在观察她,伺机下手,跟踪知道她下落的人寻找她;这种担心在迈克尔看来纯粹是杞人忧天。他也认为她应该搬出贝赛,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搬来和他一起住。他坚决不同意放弃他在曼哈顿的公寓。
“克洛,你知道的,在这一带能找到这样80美元租金的房子有多难吗?”他问道。“找这套房子都费了我整整十八个月的工夫。”
给他解释原因简直无异于自取其辱,“迈克尔,那个混蛋什么都知道。他了解我的一切和你的一切。他很有可能从你的住处那里开始跟踪我的,也有可能跟踪你回家。他可能就是你的邻居,从你那里就能找到我的住处。也许你会为了一套租金便宜的房子冒险,我可不愿意。我再也不会到你那里去了,永远不会。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他们的对话越来越激烈,过于激烈了,于是她就开始哭起来,他就开始大声地叹气。为了让她不掉眼泪,他承诺说“尽最大努力”,但是让他立即从那里搬走是不可能的。然后他建议说他们可以在贝赛以外的地方给她找间公寓。他出门去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他回来说必须立即赶回办公室。两小时后,一束花被送来了,卡片上写着:“爱你,迈克尔。”当天正是星期五,然后他整个周末都在工作。
于是克洛的妈妈就给她在北岸大厦那里找到了这间公寓,窗户离地面很高。这公寓还为城里的单身女性提供了最放心的安全设施:一个守门人、装了双保险锁的门、带运动探测器的报警系统和豪华的内部通信联络系统。星期天,她的父母把电视机、餐桌、椅子和皮特搬进了她的新居。其他的东西,都是由西尔斯买的新的。星期一,洛矶·希尔路的“救世军”开着红色的大卡车来了。两个肌肉发达的男性工作人员把1B公寓门把手上悬着的黄色犯罪现场遗留下来的胶布推到一边,带着感激的心情把克洛剩下的东西全都运走了。他们在空无一物的客厅地板上留下一张收据。许多好奇的邻居在驻足旁观。这样,在一个飘着小雨、灰暗阴沉的星期一下午,克洛在皇后区贝赛的生活悄悄地结束了。事后,爸爸告诉她,楼上的邻居马尔文向她问好。
当然,她的父母一再地劝她搬回加利福尼亚,只要在加州,任何地方都可以选择。其实,只要在西部,甚至只要搬出纽约城,什么地方都可以。克洛也跟迈克尔提过这个想法,但是他飞快就否决了。他的事业、她的公司、他的家庭、他们俩在一起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在纽约城里。所以,她只好骗父母说他们俩都还没有考虑成熟,而且她需要先通过纽约的司法考试,然后在这里开她的新公司,因为她事前已经做过承诺。然后她又郑重地声明了留在纽约的重要性,她说不想让这样一次可怕的经历毁了她的整个生活,也不能就此被逼走。其实克洛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口是心非,胡说八道。她真希望自己能说出真实的想法。
话又说回来,她再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短短的五天前,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都不过是些小事。司法考试、新工作、订婚。她在病床上看电视的时候心里十分嫉妒,嫉妒这个世界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早晨的上班时间,人们还是在路上拥挤;晚上,又同样拥挤着乘车回家。电视里的新闻节目主持人,成天都忙着报道这个世界的来来往往,好像这些是唯一具有新闻价值的事件。
“如果你正往岛上行驶,请务必绕开长岛高速公路上的的施工段,在中央公园大街的地方小心受阻。洛杉矶,汤姆·克鲁斯在明星荟萃的好莱坞首次公演会上亮相。又一船古巴难民离开了佛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市海岸。请帮助世界上正在挨饿的孩子们吧!各位市民,坏消息,暴风雨天气将会持续到本周末。抱歉,水手们要到下个周末运气才会好些,那时候干燥的空气会到来。”
这些新闻让她想尖叫。
警方保护人员在她的病房门口站了两天,后来就离开了,她猜想大概是去保护其他的性攻击受害者了。西尔斯警探告诉克洛,警方撤回保护人员,因为他们认为她近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尽管警方在“积极地追查凶手”,“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星期一以后,哈里森警探也不再每天到克洛病房来探视,改成每天给她打电话询问病情。克洛猜想过不了几天,就连电话也会没有了,因为她的案子会被推到一边,新的案子又在不停地发生。
她的病房里有许多篮鲜花,摆都摆不下,都是好心的朋友、熟人、客户送的,但她还是没勇气给任何打电话来的朋友说声“你好”。除了玛丽,克洛简直不愿见到任何朋友。她也不愿意让他们看见她手上的绷带,然后对那晚的事产生无穷的好奇心,追根究底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她不愿提起那天晚上,不想和那些好奇的人闲聊。后来,她发现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她希望时光倒流,变回以前简单生活着的克洛,拥有平凡的问题,厌恶总是占据她的休息日的没完没了的家务活,但她知道以前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因为这个,这也是她最恨小丑的地方。他带走了她的整个生活,而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找回来。
迈克尔一直呆在办公室,只在星期一的午餐时间到医院来了一小时。她知道他不喜欢医院,知道看着她手上的绷带、身上的输液管、吃的药、医生和物理治疗都让他感到沮丧和无助。她知道整桩“意外”(按他的话说),让他感到愤怒。但是不知怎的,她却对他是怎么想的在意不起来。一想到他还过着正常的生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就万分生气,因为事实上,一切都发生了,他们俩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星期二,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希望的,但是当布罗德医生通知她出院时,她却控制不住地发抖。迈克尔本应该来接她,但他整个下午都被一番复杂的事务缠住分不开身。于是,妈妈和玛丽用轮椅把她推到医院大厅,爸爸租的车等候在外面。她可以走动,但是医院规定,在她上车前必须坐轮椅。
电梯的门在一楼大厅处打开了,玛丽推着她走了进去,里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老人们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几个警察在接待处闲晃。心烦意乱的父母抱着哭泣的孩子,护士和医务人员穿过大厅来回于电梯舱之间。
克洛的眼睛飞快地在人群中扫视,寻找他的踪影。一些人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坐在轮椅里的她,她仔细地观察他们的眼神和举动。一些人在三五成群地交谈,一些在低着头看报纸,还有些直视前方,没有特别注意什么东西。她的眼睛发疯似地在他们中间寻找。她的心跳加快,肾上腺素在体内汹涌奔腾。然而,不幸而绝望的事实是,他的眼睛可能是这许多她审视过的眼睛中的一对。他摘下面具,她认不出他。
从轮椅跨到车上就一小步,仍然引起了小腹的一阵灼痛,在妈妈和玛丽的帮助下,她小心地爬上汽车后座,手里拿着一袋按处方买的药。透过被雨淋花了的车窗,她看着面前宽大的停车场。他们的下一站是繁忙的北方大道,然后开上总是塞满车子的长岛高速公路。会看见许多张面孔,碰到许多陌生人。他随处都可能出现,他可能是她见到的任何一个人。
“宝贝,你坐好了吗?”没有回答。“宾妮?”爸爸温柔地问,明显是在等她回答。
“好了,爸爸,开车吧。”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加了一句:“爸爸,以后别再这样叫我了。”
爸爸的表情很悲伤,但是他还是清醒地点点头,看着女儿把疲倦的脸庞转向车窗外。他发动了停在大厅停车台上的福特金牛车,穿过拥挤的停车场,驶上大西洋大街,往克洛在成功湖畔的新公寓行进。一路上,克洛都盯着窗外,无数辆车擦身而过,无数陌生人匆匆来又匆匆去。只有牙买加医院,在雨中被越来越远地抛在身后。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10节 内心的恐惧
每天早晨,克洛总要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今天要彻底振作起来,明天肯定会更好。”但是到了明天,却好像变得更糟。内心的恐惧像癌症一样不可遏制地生根发芽,即使她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凹凸不平的疤痕也渐渐变浅,她仍然每个黑夜都经受着失眠的折磨,每个白天都生活得无精打采。
她本来在取得律师资格后要加入一家名叫弗兹&马蒂内利的律师事务所,成为一名医疗事故律师,开创自己辉煌的法律事业的。她的合伙人焦急地打来电话询问她恢复的情况,看公司是否可以按原计划在九月开始营业,还是她需要更长一些时间疗伤。“我没事了,”她回答他,“所有的伤口都在愈合,三周后我还是按计划参加司法考试,谢谢你的关心。”
她相信自己说的话,每天,对每个人说的这番话。但是,往往毫无先兆,莫名其妙地,恐惧就会像个怪物似地伸出细长的爪子攫住她的心,在她的生命轨迹上突然让她冷彻肺腑——那么真实的恐惧,她简直就能嗅到它的气息。每当这时候,呼吸就会变得吃力而困难,整个房间都在天旋地转。坐在地铁上,她会猛地尝到塞在嘴里的布味道,或者感觉到刀尖在皮肤上划过。在电梯里,她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嗅到甜美得让人恶心的椰香蜡烛味。开车时,她会在后视镜里看到他恶毒的笑容。她会突然被带回那天晚上。她给自己制定了时间表,想恢复曾经正常的生活。但是一星期又一星期的时间过去,她感到自己外表坚强的面具下生出些细小的、用显微镜才能看见的裂缝,这些裂缝在逐渐扩展、蔓延,她肯定自己会在某一天像只受伤的花瓶,最终支离破碎。
她的父母在纽约住了两星期,终于收拾起行囊回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首府。。在电梯旁,她微笑着,让表情掩藏起内心的感情,假装很自信,终于瞒过了父母;他们拥抱、亲吻了她,再次央求她一起搬回加利福尼亚,最后依依不舍地道别。
“我没事了。所有的伤口都在愈合,两周后我还是按计划参加司法考试。”
她笑着跟他们告别,电梯门关上,妈妈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再也看不见了。克洛转身跑回到房间,闩上门,瘫坐在地板上,不能自已地哭了三个小时。
她继续在家复习参加司法考试。她知道一旦出门,很多陌生人就会一直盯着她看,好心的朋友们就会问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冒险出门去听现场讲座。她参加的“巴布瑞”复习强化班给她提供讲座的录像带。所以,她几乎每天都呆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被成堆的法律复习书包围着,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茫然地瞪着电视屏幕,看着里面的教授嘴唇不停地开合,听着他们说的话,在她的脑子里却再也产生不了任何意义。她就是集中不了精力,她知道自己这次考试肯定过不了。
司法考试前一天晚上,迈克尔在这里过夜,第二天早晨7点开车送她到曼哈顿的“嘉维茨”会议中心,考场就设在那里。她签名进入考场,和另外参考的三千名应试者一起坐在指定的位置上,8点,她准时得到了厚厚的多州司法考试卷子。考场上立刻安静下来,大家把精力集中在考卷上。8点零5分,克洛环视四周,感觉自己淹没在陌生面孔的海洋里,周围的人有的伏身看卷子,有的带着焦急、绝望的表情看着房间的某个地方思考。所有的人都让她紧张、害怕,头开始突突地跳着痛起来,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冷汗从背上冒出来。她突然一阵恶心。她举手,一个监考人员陪同她到卫生间,她跌跌撞撞冲进一个隔间,不顾一切地呕吐起来。然后她往脸上和颈上泼了些凉水,打开卫生间的门,直接走向考场的大门。8点26分,她乘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回家,再也没回去。
哈里森警探再也不打电话来了,所以克洛每天都给她打,询问案子的进展情况。不过,她得到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
“克洛,要有信心,我们正在积极地调查,希望不久就会拘捕嫌疑人。感谢你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
克洛肯定这位警探每天都要从一张提示卡片上学新东西,以便更好地作出回答,这张卡片应该是“法律规定的有效稳定未破案件受害者烦躁情绪的回答”。积日成周,克洛知道她的案子肯定经过固定的程序归属到悬案一类了。没有身份证明,没有指纹或其他物理证据,她这案子除了那人自首或者运气特别好,八成是没希望能破获了。但她还是坚持每天给哈里森警探打电话,就算是骚扰她也好,让她知道自己近期是不会放弃的。
司法考试惨败以后不久,她和迈克尔的关系也划上了句号。她知道他很生气,因为当时就这样走出了考场,连试也没有试过。他一直把那晚的事叫“意外”,自从那晚以后他们再也没做过爱,但是现在他们即使是牵手都觉得动作僵硬不自在。他没有每天晚上都来看她,只在周末露面。看到她再也不愿离开公寓出门,连出去吃饭都不行,他越来越灰心。他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冷落,而且与日俱增,但他们谁也不知道怎样去弥补。克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想和迈克尔回到从前,她很清楚,迈克尔的心里一直在因为那晚的事责怪她。他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睛告诉了她一切,然后他就不敢再看她。为这个,她再也不能原谅他。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在克洛看来,他们俩都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是谁也不想第一个提出分手。她怀疑迈克尔是很怕一旦他先提出来,犯罪感就会像雪崩一样砸在他头上。然后她就设想,如果最终有一天,迈克尔对她说“虽然我很爱你,但我不愿娶你为妻,我们做朋友吧”,那时,她的心情会是怎样?是轻松感、犯罪感,是愤怒还是悲伤?所以,他们的关系浮浮沉沉地拖过了夏天,恍恍惚惚地撞进秋天,他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但谁也没有任何怨言。
弗兹&马提奈里公司催她2月重新参加司法考试,并给了她一个临时律师职位。她谢绝了。这个职位也仍然不能让她摆脱“性攻击受害者”的“头衔”。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因为她已经被授予了“考场上临阵退缩的性攻击受害者”的“美誉”。
她接受了连续三个月的术后检查,妇科医生建议她去进行心理治疗。“性攻击受害者心里通常都有我们看不见的伤疤,”他说,“心理治疗可以帮助你更好地面对生活。”
“我没事了,所有的伤口都在愈合,我只是没有按原计划参加司法考试。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她离开医生的办公室,发誓永远都不会再踏进去半步。
10月,她申请了一个职位,在拉瓜迪亚机场旁的万豪大酒店当夜间预订登记人员——这是家大型的酒店,人来人往非常繁忙,这里的员工有几百人,但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工作间在背后面,一点也不起眼,工作时就需要一副耳机和一个送话器,她总算是远离了人群和一双双探询的眼睛。她没有成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让父母知道她有个这样的工作也会觉得脸上无光。迈克尔更是嗤之以鼻,说她“没有抱负”。但是这地方让她在恐惧的夜晚感到安全,而且可以匿名工作,不用面对那些骚扰性的谈话,还可以赚钱,她的工作时间是晚上11点到早上7点。
那天,是她做这个工作的第四周,她接到一个电话。大约是6点钟的时候,换班前一个小时。
“拉瓜迪亚机场,万豪大酒店。这里是预订处,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我错过了班机,只有明天早晨才有飞机让我离开这里了。我需要一个房间,你们还有空的吗?”她听到说话声后面隐隐传来巴赫的名曲——《羊群安静地吃草》。
“先生,请等待查询。您持有万豪优惠的会员卡?”
“不,我不是。”
“单人房还是双人房?”
“单人房。”
“您吸烟吗?”
“不吸烟。”
“先生,您是几个人住?”
“就我一个,除非,你愿意和我一起住,克洛。”
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她把耳机从头上扯下来扔到地板上,像盯着一只蟑螂一样盯着它。经理阿德勒和几个前台工作人员走过来。从地板上的耳机里传来细小的声音:“小姐?小姐?喂?还有别的接线员吗?”
“你没事吧?”阿德勒问,伸手去拉克洛,克洛躲开了。
她没听错吧?
裂纹在蔓延,裂纹分出无数枝杈。她坚强的面具就要支离破碎了。她看着阿德勒从地上捡起耳机:“喂?先生,我很抱歉。我是预订处的阿德勒·斯帕兹。您有什么需要?”
阿德勒接完电话,克洛一把抓起自己的手袋,倒退着向门口的方向逃去。房间整个都在旋转,她的脑子里响着无数个声音。
“像我的克洛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不应该一个人单独呆着的。”
“你真好看,我简直能把你吃掉。”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你要有信心,我们正在积极地调查。”
她跑出门,穿过万豪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那样子仿佛身后有魔鬼在追赶。她忘了拿外套,冰冷的秋风几乎把她撕成碎片。她以70英里的时速往中央公园大街的家冲去,疯狂地不时看看身后,想着会在身后的车上闪出他戴着小丑面具的脸,也许还会眨着眼用车灯向她打招呼。
她停了车,跑进电梯,风一样经过大厅里还在打瞌睡的门卫身旁。回到家里,她打开所有的灯,重新设置好报警器,把前门死死锁住。
克洛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压倒了,她的身体又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像疯子一样冲进每个房间,打开所有壁橱的门,检查床底下和淋浴帘后面。她从床头几上拿起爸爸回加州前给她买的一把22毫米口径的小手枪,紧紧握在手里,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信里面装满了子弹。
客厅里,运动传感器的小红灯像眼睛一样不停眨着,报警器上亮着绿光。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枪放在大腿旁,她的手已经出汗了,却仍然死死地捏着手柄,食指紧张地靠着扳机。寡妇留下的提比猫轻轻地从她胳膊下钻出来,依偎在她胸前咕噜咕噜叫。太阳已经渐渐升起了,金黄的光线从拉拢的窗帘缝里慢慢爬进房间,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会非常好。克洛瞪着白色的前门,等着。
坚强的面具终于脱落,支离破碎。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11节 2000年9月
2000年9月
这些面孔从前都是非常迷人的,现在却带着死灰的眼睛空洞地回望着他。碧绿的眼睛,模模糊糊地泛着紫色,长长的睫毛都刷了厚厚的睫毛油,目光却十分散乱——毫无神采,缺乏生气。每张饱满的嘴唇上都涂了口红,现在却张开着,露出一个变形的黑洞。瞳仁里最后传达的信息是无法言表的恐惧,嘴里最后回荡的是永远不能出口的尖叫。
佛罗里达司法厅的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独自坐在一个灰暗的房间里,这里以前曾用做会议室。他看着墙上仿佛蒙太奇手法拍下的图片组,他双手抱着头,食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想把不断增大的压力从脑子里擦掉。警方的报告、未成熟的调查报告文件夹、剪报、采访笔录散放在长方形的樱桃木会议桌上。盛“星巴克”咖啡的杯子后面,一支烟燃着,旁边还扔着个印有“汉堡大王”标志的棕色袋子。拥挤的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台电视机,刚放过那些骇人听闻的录像带,现在屏幕上闪着雪花点。他面前摊放着五张新拍的遇害女孩的相片,每张都让人汗毛倒竖,头顶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投下寒冷的光芒。又一个要贴上“墙”的女孩。
为方便辨认,警方要求十一个失踪女孩的家人都提供一张近照。这些照片里有高中和大学的毕业照,有年鉴里的相片,还有专业摄影师拍的大头写真。照片都贴在一块棕色的软木黑板上,专案组的成员都把这板叫“墙”。照片上所有的女孩摆着不同的姿势,都望着多米尼克微笑。专案组从失踪女孩家人那里收到的远不止一张近照,至少都是三五张,有的家人甚至给了十张。多米尼克做了十七年杀人案件的警探,他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根本不可能选得出一张相片来记录她对孩子所有的记忆,对一个姊妹来说,一张相片根本不足以表现对一母同胞永远的印象。向他们索要相片其实是一种伤害。所以专案组选择了每个女孩最清晰的相片贴在“墙”上,其余的都被悄悄地夹在文件夹里。这一张张如花的脸庞按时间顺序在软木板上排开——按她们失踪的先后,而不是她们尸体被发现的日期。
就在这些明亮的笑魇下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外一些照片。九具赤裸、残破的尸体,九个失踪女孩一生最后的照片。尸体发现现场的照片,每人五张,还有尸体解剖照片,都被五颜六色的图钉固定在棕色的软木板上,这块木板几乎和这间10英尺宽20英尺长的房间一样长,上面几乎挂满了这样惨不忍睹的照片。多么冰冷而恐怖的相册啊,记载了几个女孩生前和死后的模样!在生和死的相片之间还小心地留出一行空白,中间贴着长7英寸、宽5英寸的索引卡,卡上标明了每个女孩的姓名、年龄、简短的身体描述和失踪的时间地点,最后一行列出的是她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地点,还有验尸官检验的日期和确定的其死亡时间。死亡的原因不必说明,从“墙”上贴出的许多照片上,死因不言自明。
多米尼克呷了一口已经冰凉的咖啡,盯着每张无法忘却的面孔,看进她们那一双双曾经充满信任,现在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他办案多年,这是必经的步骤。“她们的生命如此短暂,在上帝仁慈地让眼前的一切变成一片黑暗之前,最后的几秒钟她们到底看到些什么?”
她们都那么年轻。大多数才二十刚出头,有三个女孩很不幸,连二十岁都不到。这十一个失踪女孩中最大的二十五岁,最小只有十八岁。她们生前的照片都闪烁着鲜活而诱人的微笑,有的还撅着嘴对着镜头卖弄风情。一个女孩金黄的长发烫成小卷,像瀑布一般散落在两个肩头。另一个戴铂金锁坠项链的留着齐肩短发,还有一个头发挑染成蜂蜜色,用发夹直接束在脑后。所有女孩无一例外都是金黄头发,活着的时候都非常美丽。太美丽了,她们中有六个都上过专业摄影师的大头写真,现在,却贴在“墙”上。
在过去的十八个月中,十一个女孩神秘消失在迈阿密炎热的夜色中,消失在“海洋道”上的棕榈树下、“华盛顿大道”的停车场旁、时髦的“南部海滩”夜间俱乐部和富人、名人、美人喜欢聚集嬉戏的热闹场所里。她们失踪几周,有的是几月后,其中九具残缺不全的裸尸在迈阿密戴德县的偏远地方被发现。所有犯罪现场相距很远而且似乎没有规律:“大沼泽”的一家旧炼糖厂,自由城中部一个被关闭的危房,肯德尔一家废弃的超市。这位杀手似乎根本不想藏匿尸体来掩盖罪行,相反,他好像事先就很高兴让这些尸体被最终发现。很明显,每个女孩灭绝人性的致死手段和她们的失踪一样都是经过小心策划的,其残忍程度令人发指,惨状即使是最具经验的警探也不忍目睹。
所有的尸体都有生前被强奸的迹象,每具尸体都带着连环杀手恐怖的特殊标记,这个杀人狂似乎是任意地守候猎物,谁也不知道他那变形扭曲的头脑里到底想的是什么。这个连环杀手厚颜无耻、胆大妄为,有意在数百人在场的情况下选择猎物;他作案的手段残忍野蛮,专案组给他送了个可怕的外号“丘比特”。
所有遇害的女孩的身体都被切开,直直地从喉咙到小腹一刀,然后再从两个乳房下面横着一刀。胸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击碎,肋骨也断裂得参差不齐。每个女孩的心脏都从胸腔被割下来取走了,至今没有找到。每具尸体都一丝不挂,都被摆成淫荡的做爱姿势,而且生前都受到过性侵犯。
目前,来自五个不同警察机构的十二名警察和警探组成专案组,全职负责“丘比特”案件,这五个部门分别是:迈阿密海滩警察局、迈阿密市警察局、迈阿密戴德警察局和北迈阿密警察局。根据佛罗里达州长布什的指示,州立犯罪调查机构——佛罗里达司法厅(FDLE)也参与此次侦破行动,而且在迈阿密地区执行中心的一间会议室也用做专案组的指挥中心。专案组还配备了一个罪犯心理分析家、一台复印机、一台传真机和一个兼职秘书。也就在这房间里,最先支起了软木黑板。最初只是一块标准尺寸的木板,长3英尺宽2英尺,十个月之后,六个女孩失踪,三具死尸,没有任何破案线索,于是佛罗里达司法厅又增派了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多米尼克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一块更大的软木板。
两只廉价的木头书柜和一个文件柜被移到了房间远远的角落里,为给复印机、三台电脑和许多靠墙叠起的纸箱让出地方。为了放“墙”,房间里原来的值得纪念的治安杰出奖匾额、奖品、奖状和图片都被收起来,面朝下一摞堆在木头书箱上。纸箱子里放着成堆的不成熟的调查资料,里面还夹着警方的报告、被害者通讯录、线索和采访笔录。这些报告和笔录涉及遇害女孩生命最后几个月、几天或几分钟的所有细节。几个单独的箱子里盛放着她们的经济状况调查、日记、每日小记、信件、相册和电子邮件:都是很私人化,非常秘密的物件,记录了她们最亲密的想法、事实和细节——现在在佛罗里达州却成了人尽皆知的信息。
多米尼克在角落的文件柜里找到了图钉盒子,这个文件柜旁还放了个有7-11连锁便利店标志的咖啡杯,里面的咖啡已经被喝光了。一个一个地看吧,他用大红色的大头针把桌上放的女孩的5张相片别成一叠,挂到软木板上,在索引卡上标上:玛丽琳·西本,19岁。
如果不借助索引卡,要让犯罪现场的相片和本人生前的相片对上号,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张张曾经完美无瑕的脸庞现在都肿了,曾经丝般柔滑的肌肤变成了毫无血色的死灰色,还有更严重的——已经溃烂化脓,渗出污浊的黑色液体。曾经灿烂的笑脸上爬满了蛆虫,乌紫的舌头肿得没有形状。曾经的金黄长发和铂金锁坠项链都被凝固的血液污染了。有几起案件,尸体的辨认甚至只能靠她们的牙齿状况记录。
多米尼克的眼睛在“墙”上仔细审视着,想找出一些不是轻易就能发现的线索。尼可勒特·托伦斯,23岁;安德瑞尔·噶拉格西尔,25岁;汉娜·科多娃,22岁;克莉斯托·皮尔斯,18岁;辛迪·索润森,24岁;简尼特·格里德,20岁;特里莎·麦克阿里斯特,18岁;莉迪尔·布朗顿,21岁;玛丽琳·西本,19岁。在“墙”角还有两张笑脸,但这两个女孩的索引卡上信息并不完整。摩根·维伯,21岁,最后一次露面是在2000年2月20日迈阿密海滩上的克利夫兰酒吧。安娜·普拉多,24岁,最后一次露面是在2000年9月1日南海滩夜间俱乐部“勒维尔酒吧”。两名女孩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两个据估计已经遇害。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12节 几起谋杀事件
多米尼克最后吸了一口燃着的烟头,把它按熄在烟灰缸里。几年前他就戒烟了,但是自从上月一个星期内连续发现了辛迪·索伦森和莉迪亚·布朗顿的尸体,他就时不时地吸上几口。他扭头看着房间里唯一的、狭小的窗户外。绕在隔壁的证物存放仓库外面锁链似的篱笆在路灯的映照下,往司法厅空空的停车场上投下一道形状奇特、曲曲折折的影子。大楼的其他人早就回家了,现在四周一片漆黑。会议桌上放着一个棕色的可折叠文件夹,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散放在警方报告和笔记本上。是个很新的文件夹,封面上潦草地写着,“玛丽琳·西本,出生日期:4/16/81,失踪日期:7/7/00,发现日期:9/17/2000。”
发现日期指的是她尸体的发现日期。玛丽琳的尸体严重腐烂,法医不能确定其确切死亡日期,只判断为大约在其尸体被发现前的二到四个星期。也就是说,“丘比特”在杀死她以前,至少把她囚禁了两周。文件夹右下角有一个手写的用圈圈起来的44,指的是犯罪现场和解剖照片已经达到了44张。多米尼克已经往“墙”上挂了5张。
两天前,训练迈阿密戴德县警察局的“反恐特警组”的警官,在佛罗里达市西部的“大沼泽”附近,一个美国海军废弃的导弹发射井和仓库里发现了这个19岁姑娘的尸体。他们奉命进行搜查训练时来到这里,金属发射井的门被踢开,腐烂的恶臭味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呕吐不止。这个几乎没人过问的屋子角落里,大约长5尺宽5尺的一块地被很粗的尼龙绳子围了起来,绳子上挂着又旧又脏的毯子和床单,样子很像一个临时栖身、可从三面进出的帐篷。最初,警官以为是某个无家可归的人的宿营地,或者几个孩子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旧建筑,所以在这里为自己搭了个“堡垒”。臭味也许是从死狗、死猫身上发出的。然后,他们掀开床单,发现了一具残破的尸体,而这个姑娘生前曾是位漂亮的模特儿。
玛丽琳赤裸的尸体坐在灰尘满布的水泥地板上,背用一个旧油桶支着,金黄色长发紧紧拉到脑后扎成个马尾,然后被捆在桶顶部,迫使她的头微微向后仰着,脖子挺得笔直。嘴巴和双眼都张开着。身体上绝大部分的皮肤都在高温的空气中已经腐烂、剥落,露出内部腐烂发黑的内脏和肌肉。对尸体下面水泥地板上大片的血迹和四周悬挂的床单上溅起的血渍的检测表明,这极有可能就是她的被害现场。死亡的原因是大动脉和严重损伤和心脏肌肉被切除所造成的身体多处大出血,最终失血过多。法医最初不能断定玛丽琳被害时是否清醒,但根据现场鲜血四溅的情形判定,她的心脏被切出胸腔的时候她还活着。
她是两个月前的一个周五晚上失踪的,失踪前她与四个朋友在“南海滩”的“液体俱乐部”消遣。那四个朋友说,当时俱乐部里很拥挤,玛丽琳到主吧台去取饮料就再没回来,他们以为她遇到了投缘的人和他一起走了。两天后迈阿密海滩治安处才接到玛丽琳失踪的报告,因为她没有去上班,她白天的工作是餐厅服务员。她的父母为警方提供的相片是她失踪两天前为“珊瑚礁” 一名旧车经销商拍的最后的相片。
犯罪现场勘查部门现在已经开始了为期五天的搜索,准备找遍发射井和仓库的每个角落以及其周边地方,但是多米尼克对此并没抱太大的希望。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犯罪现场一定也像前八个犯罪现场一样,没有指纹、精液、毛发、异质DNA,什么也没有。基韦斯特外的佛罗里达司法厅法医小组和迈阿密戴德县警察局犯罪现场勘查部已经花了两天时间在外围地区搜索车轮印、脚印、烟头、衣物或者任何类型的武器,但都空手而回。这座以前的军事建筑位于十分偏远的“大沼泽”地带,附近没有任何主要公路和目击者。最近的加油站离这里也有5英里。建筑外部只有链状的围栏,旁边有几块“请勿闯入”的警示牌,入口处是一扇金属门,上面的锁两岁的孩子就能取下来。
破案进展得非常不顺利。进专案组八个月了,多米尼克仍然没有半点线索找出凶手。不管是一个还是几个。失踪和谋杀的速度反倒加快了。凶手对每具尸体的损坏程度也升级了,就像在雕琢他或他们的艺术品,表现越来越生动,但是其作案仍然很有计划、秩序井然。从每个犯罪现场可以看出,凶手变得更加无耻,更加自得。仿佛在嘲弄警方找不到他。一些遇害者是在尸体发现的地方被杀死的,其他的则被百般折磨,杀死在其他地方,然后被运到尸体最终被发现的地方,景象都让人不堪入目。他是根据什么来选择把谁的尸体留在原地,谁的尸体运走的呢?所有的犯罪现场都是仔细搭建,经过精心挑选的。为什么呢?他想以此来表达什么呢?最早的两个被害人尼可勒特·托伦斯和汉娜·科多娃的尸体被发现时,法医估计她们刚被杀死没几天。“丘比特”现在从捕获“猎物”到杀害到弃尸用的时间更长了。从失踪到尸体被发现都要经过上月的时间,被害者都经历了更多的折磨。
媒体对这几起谋杀事件不屈不挠、持续不断地进行报道。每个案发现场都在上演真正的马戏表演,周围都挤满了采访车,无数吊挂式话筒在忙碌,闪光灯不停闪烁。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的各大媒体在迈阿密安营扎寨,准备随时报道关于“让警方无能为力的残忍的杀人魔”的最新情况。激动而自信的记者们争先恐后涌到装尸体的口袋前,想成为第一个报道最新消息的人,他们你争我夺,抑制着发现“丘比特”又一受害者的兴奋。“现在该轮到看玛特和凯蒂的情况了。”
多米尼克用手指梳理了一遍头上厚厚黑发,把杯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两天了,他的睡眠时间总共没有超过4小时。他用手托着下巴,轻轻地抚摸着修剪得很整齐的山羊胡,他一直想把它蓄起来。但是最近看起来,黑色的胡茬中间已经零星地夹杂着白胡茬了。尽管他外表看起来很年轻,但内部的身体机能开始提醒着他自己的年龄已经39岁了。
都是职业造成的。这一连串的杀人案,不管你多么努力想要躲,它们都简直要吸干人的命。每一张遇害者年轻、美丽、清新的脸庞都会让他感到女儿、恋人、姊妹的亲切。看着一双双死灰的眼睛,他就会想到自己的侄女,仿佛昨天她还在长岛荡秋千,今天就变得艳丽动人了,她十八岁了,到康奈尔去了。他从事侦破杀人案件有十七年了,最初的四年是在布朗克斯区的区纽约警察局工作,后来的十三年任佛罗里达司法厅暴力犯罪小分队的特别警探。每年他都发誓这是最后一年留任,每年他都发誓要申请调到诈骗小分队,那是个清净的部门,大家都能在下午5点准时下班。但是年复一年,他仍然没有离开这个工作,仍然和死尸打交道,为寻找证据工作到凌晨3点。说不清什么原因,他总觉得有种力量迫使自己干下去。他永远不会觉得安心,除非把每个杀人犯绳之以法,让每个遇害者冤魂安息——虽然有时候也并不是总能如愿。
他知道每个杀手都要疏忽的地方。没有一个例外。即使是连环杀手也会在作案现场留下“名片”。干这一行以来,他总共办过四个连环凶杀案,其中有两个杀手特别“有名气”,盖恩斯维尔的丹尼·罗林和迈阿密的“塔迈阿密勒人恶魔”。纵观历史,如果仔细查看那些被捕的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制造的第一现场,都会从中发现蛛丝马迹。整个现场摆在面前,关键是要找对地方。山姆的儿子、波士顿勒人恶魔、约翰·威恩·格西、泰德·邦迪,还有杰弗瑞·达默尔,都一样。
“关键是要找对地方。”
他紧盯着“墙”上,努力想要发现别人漏掉的地方。南海滩和迈阿密戴德县的航摄图挂在对面的墙上,上面钉着红色和蓝色的图钉。红色的图钉分散在仿佛用装饰艺术打造出来的南海滩区域,标注出每个女孩失踪的地点。蓝色的则标示出了她们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分布在迈阿密市周围的所有地区。
现在已经是夜里9点,多米尼克戴上眼镜,就着荧光灯,把雪莉·霍吉斯的采访笔录又看了一遍,她是玛丽琳·西本生前的朋友,也是最后见到她的人之一。“当时吧里人多得不得了,想让服务生送杯喝的来很不容易,要等很长时间他们才会露面,玛丽琳跟我们说她好像看到几个熟人在主吧台那边,她就自己到那里去买马提尼酒。然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她。”
“几个熟人。”还是几个。难道杀人的真的不止一个?连环杀手通常都单独作案,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希尔塞德两个专门勒死人的杀人狂、加利福尼亚州一对表兄弟谋杀犯。假如杀人的真的不止一个,玛丽琳一定认识他们,或者她非常信任他们,最后放心地跟他们走。很长时间以来,警方就有了这样一个假设:所有被害者都认识杀人者。否则她们怎么可能丢下一块去泡吧的朋友,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不说全部,至少几个被害者的熟人中应该有一个共同的线索。但是,所有的调查都证实,这些死者彼此都不认识,也没有共同的朋友圈。她们从事不同的职业,在不同的公司上班。其间没有任何联系。他的脑子不停地转着,眼睛重新盯上了软木板。
“关键是要找对地方啊。”
真该回家了。今晚呆在这里也是一筹莫展,而且大家都下班了。他收起桌上的报告,塞进新的折叠式文件夹里,把玛丽琳·西本被害现场的带子从录像机里退出来,取下膝上型电脑。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我是法尔科奈提。”
“法尔科奈提警探,我是迈阿密海滩治安处的娄·里贝罗警官。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和你的专案小组。如果没弄错的话,我们已经找到‘丘比特’了。当时他还带着他最后杀害的一具女尸。”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13节 交通事故
多米尼克开车沿着东边的海豚高速公路向迈阿密海滩行驶,他把警灯打开了,蓝色的光在夜幕下闪烁着。他的车灵巧地穿行在繁忙的路上,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仍然很多,一路呼啸着疾驰而过。佛罗里达州南部的司机堪称全美最糟的司机,这一点是毫无争议的,连纽约的司机在他们面前都要甘拜下风。他们要么就以超过速度限制20英里的时速行驶,要么就远远地低于这一限速驾驶——低得连20英里的时速都不到。介于这两者中间速度的几乎没有,除非“乌龟”终于被“兔子”撵上,因此而阻碍了佛罗里达州南部司机的刹车的正常运作,这样就会有一连串的红色刹车灯,交通事故发生了,塞车可以塞上好几英里。
刚过395号公路坡道,正准备开上麦克阿瑟堤道的时候,交通死死地塞住了。正上方的西行道里,多米尼克可以看得见红灯蓝灯闪成一团。整个堤道分裂成了一条在海岸公路水域上面分段的长桥,除了游泳,别无其他办法可以从东行道经过。他不由地骂了一句“白痴”,不知道是哪个警察,美国这么多条路上哪条路都不选,偏偏在这条路上把人拦下了。他把车开到右手边东行道的服务区,经过了排了大约半里那么长的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群,“乌龟”和“兔子”现在团结一心,都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直着脖子想看清楚前面又发生了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交通事故。多米尼克现在已经可以看到他的左边,大约有15到20辆警车汇集到了堤道的西行道,一架迈阿密城市警局的直升飞机正在西行道上空起飞。佛罗里达高速公路巡逻队的车队已经封锁了道路两头的交通,东西两边最靠前的几行车辆里的乘客都过分好奇地坐上车顶或引擎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后面车里的人都沮丧地按着喇叭。
穿过了佛罗里达高速公路巡逻队排的路障,多米尼克又一次加大油门向堤道的尽头开去。他放弃了东行道,再一次尝试往西行道里挤,但这根本不可能,因为车辆在那里堵死了,已经退到了坡道上。他只好用无线电跟佛罗里达高速公路巡逻车队联系,请求他们帮助从坡道上找出一条路,这样才能回到堤道上。
最终,在堤道的西侧,他开进了紧急停车道,经过又一群驻足围观的人群和另一个佛罗里达高速公路巡逻车队放置的路障,把他的警车——旁蒂克车停在了至少十辆警车旁,从车身上的标志看,迈阿密戴德县所有的执法部门都到齐了。两条西行道都用闪光灯拉上了警戒线,一名脸上长满雀斑大约十九岁的佛罗里达公路巡警正在指挥车辆从重新开通的左巷移动。
警察车队前面停着一辆救护车和一辆消防队的车,白色和红色的顶灯交相闪烁着,中间不时地混上警车顶灯幽蓝的光,煞是热闹。一辆车身上用黑字写着“迈阿密戴德县医疗检测”字样的白色大篷车停在不远处,这辆车倒没有灯在闪光。如果多米尼克不是在车里看到什么的话,他一定会以为这车是几辆车撞在一起的罪魁祸首。
他下车,步行经过排成一行、里面空无一人的警车,车上蓝色的顶灯都开着。紧急停车道里,他一眼就发现了单独停在公路护栏边的一辆黑色的捷豹 XJ8,旁边环绕着更多的警车。“见鬼!全都来齐了,媒体那帮家伙又有事做了。”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座落着《迈阿密“先驱报”》大厦,大厦突出的部分几乎伸到了海岸公路水域的上空,第十层楼的窗户伸出来,正好与堤道相接。“这下好了,有些记者不用离开舒适的办公室就能拍摄到明天上头版的新闻图片了。”他抬头看了看大厦,果然,所有的窗户后面都亮着灯,人影衬着灯光在晃动。也许某个摄影师此时正把长焦镜头对着他鼻子上的汗毛呢。
捷豹里没有人,后面的尾厢大开着,多米尼克可以看见尾厢里盖着的白布在海岸公路吹来的微风里轻轻抖动。离捷豹大约十五英尺远的地方,一群身着不同部门制服的警察站着围在一起谈话,他们用身体不自觉地在尾厢旁筑起了一个防护圈。双向的警方无线电对讲机发出啪啪声,时而发出一两声刺耳的尖音,每个对讲机都用警察的行话 不成章节地、断断续续地向外传递着不同的信息。
堤道的一头,向西方看去,收入眼底的正好是亮如白昼的美丽的迈阿密天际轮廓线,七色的霓虹灯发出灿烂的光芒,有性感诱人的粉红、耀眼的蓝色,还有包裹在城市外围的居民的橘黄灯光。堤道的另一头,星星般眨着眼睛的白灯从高高的灯杆上洒下来,照亮了迈阿密海滩,像一条明亮的线,一路向东划去。
捷豹是新的,车身锃亮,就在它的正下方停着一辆迈阿密海滩警察局的巡逻车,金属护栏把驾驶座和客座隔开,多米尼克看到巡逻车的后座上隐约坐着一个人。
他走向那一群围成圈的警察,亮出证章,问道:“谁知道海滩治安处的里贝罗警官在哪里?”
另一个穿海滩治安处制服的十九岁警察点点头,指指迈阿密·戴德县警察局犯罪现场勘查车后面站在一起的几个警察。多米尼克看到三个穿制服的警察在和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太阳镜的“布鲁斯兄弟”交谈。穿西装的在认真聆听,同时还作着笔记。他认出其中一个穿西装的是联邦调查局的,当时就觉得两行牙齿咬紧了。
他穿过捷豹前面的警察圈,走到尾厢边。尾厢灯照亮了白布,可以看见红色的血渍开始漫漫地渗透厚厚的布料。他从卡其布衣服的口袋里拿出橡胶手套,这时,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伙计,但愿你还没吃饭。够恶心的。”
是曼尼·阿尔瓦雷斯,本是迈阿密城市警探,去年被分配到专案小组,他站在多米尼克的身后,吐出一口烟,一件穿得很旧的白色衬衫的袖子高高卷在胳膊肘上,露出长满黑色汗毛的胳膊,汗渍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一圈圈的痕迹,就像戴了手镯,两个腋窝周围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18英寸尺寸的衬衣领旁的纽扣半解着,领子下面松松地挂着条橘黄和蓝色相间的“迈阿密海豚”领带,领带上黑白相间的标志上,丹·马瑞诺的脸正微笑着迎向多米尼克。“你妈的上哪儿去了?”
“还能上哪儿,在那混蛋堤道上粘着呢。”多米尼克摇摇头,看看四周,“很明显这回没搞好保密措施,曼尼,真他妈的像个马戏表演。”
曼尼身量惊人地高大,身高6英尺5英寸,体重250磅,曼尼“老熊”塔一样地耸立在多米尼克身旁。实际上,多米尼克的身材为身高5英尺11英寸,体重190磅。“老熊”那健壮的身躯上,浓密黝黑的汗毛如杂草丛生,金属丝似的黑卷毛从他的胳膊一路蔓延到手背,直至手指。他的上唇上蓄着厚实的黑色胡须,把整张嘴包了三分之二,胡须茂盛极了,简直和普通人满脸加起来的胡子一样多。关不住的胡须也一簇簇从他的衣领下面挤出来。一句话,曼尼老熊身上毛发丛生。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他的头,剃得光溜溜的,平滑得如8号球8号黑球,一种弹子戏中有“8”字记号的黑球,可使游戏的人不利。。他的样子看起来整个一个古巴来的“清洁先生”。
“怎么说呢?如果别人邀你参加一个派对,你最好在蛋糕吃完之前就赶到。对了,你跟《先驱报》社里咱们的新朋友打过招呼没有?”曼尼冲他们身后的大楼举起胳膊,夸张地挥挥手。说不定会上明天的头条新闻哩。
“行了,行了,我没什么。他们发现了什么?”
曼尼·阿尔维雷兹吸着“万宝路”,斜靠在水泥护轨上,他下面40英尺的地方,海岸公路下的海水正轻轻地拍溅着。“今晚大概八点一刻的时候,查维斯,海滩治安处的一名新警察发现一辆黑色的捷豹飞速从华盛顿大道开过,往麦克阿瑟这来。时速可能是半小时40英里。他跟着这辆捷豹上了395号公路坡道,发现堤道车的尾灯也坏了一个。于是查维斯就把车拦下了,车里坐的只有一个男人。他就管他要执照和牌照,例行公事。
查维斯说那男的简直是条狐狸,沉着得很,没有出汗也没有痉挛,简直不动声色。那男人给了他一个佛罗里达的驾驶执照,名字是班特林,威廉·班特林,家住海滩的拉葛斯大街。查维斯走回车旁去给那杂种开罚单,突然闻到一股古怪的恶臭,他立刻觉得那是从那杂种车的尾厢里发出来的。所以他就要求班特林同意检查尾厢,但那杂种拒绝了。
查维斯思忖着里面可能有问题。你想想看,一个正常的人为什么不让别人看他的尾厢呢?然后他就请求支援和派出K-9队美国警方的警犬队,一般在对待嫌疑犯时使用,另一常使用的措施是在被逼无奈情况下向嫌疑人使用催泪弹。。他把他带出车,拘着他一直到巡逻队来。K-9队大概20分钟后赶到,他们带来的警犬立刻就对着尾厢大惊小怪——你知道的,又挠又叫。他们想的可能是可乐吗?爸爸在尾厢里放了嗅用麻醉品。他们把那尾厢打开,然后……惊喜,真是个惊喜!那杂种车里有个女孩的死尸。她已经被剖开,心脏缺失了。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14节 有组织的犯罪谋杀案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对讲机开始运作。在通知你之前,所有有权参与这件事的机构都到场了,现场到处都是警察。简直就是演马戏。有人甚至还和我的上司一起搭直升飞机,为的是看得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刚来他就走了,他刚才在参加一个什么自负的筹钱派对,为州长竞选或者什么别的原因筹钱。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声称自己非得亲自到场不可,从比尔特摩大酒店到这里开车不过20分钟就到了,但他却要伙计们开飞机载他和州长过来。我们不得不把堤道两边清空,让他的飞机着陆,让他的肥屁股从飞机上挪下来,看西洋镜似的先睹为快,然后他就又坐上飞机,发号施令,酒店里的牛排和土豆还等着他回去呢。你相信这些他妈的混蛋吗?”曼尼厌恶地摇摇头,轻轻地弹弹手里的燃烧的香烟,烟灰飘向左手边那条巷里慢慢经过的车辆,车里所有的人都伸出脑袋来好奇地观望着。他真希望这些烟灰会钻进这些麻木看客的车窗,最好落在他们的大腿上,正好烧着他们的“蛋蛋”。
多米尼克冲犯罪现场勘察篷车方向点点头问:“穿西装的是哪部分的?”
曼尼一脸狡猾地笑了,“还用说吗?哈,他们是我们可靠的好朋友,联邦调查局的,虽然从来没有为这个案子做一点贡献,现在抓住了罪犯,谁能不来邀功呢。”他的眼珠转了转,“那是史蒂文斯和卡米迪,他俩正讨好似地和海滩警察交谈,明天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们就能说出所有的细节,大出风头了。”
“他们怎么会比我更快得到消息?”多米尼克环顾四周,摇摇头说:“真他们见鬼,曼尼,所有人都到齐了。”
“联邦调查局迈阿密特警不会放过这顿大餐的。据我所知那些‘谦虚’的家伙总是亲自开车到场。嗯,其他部门的伙计们,猜也猜得出,也不想错过这么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都来凑热闹了。”
多米尼克摇摇头。联邦调查局迈阿密分局的头儿是马克·格雷克尔,他和多米尼克在“丘比特”案之前就有过合作,那是个有组织的犯罪谋杀案,当时多米尼克已经破了案,嫌疑人已经证实确是犯罪人了,格雷克尔他们抢了去,很容易地就宣布他们联邦调查局的人破获了此案。上一分钟多米尼克刚关上门把嫌疑人的名字给警局和联邦调查局的人透露了,下一分钟,他就目瞪口呆地从电视新闻里看到格雷克尔用手铐把嫌疑人铐起来,同时不忘在6频道上接受朱莉亚·雅伯罗的采访。十天以后,联邦调查局任命“格雷克尔”为迈阿密特警的头儿。
联邦调查局就是这样,他们总想插手一些案子,这样他们最终就会被大家当作英雄看待。在得克萨斯州和爱达荷州,容易的活儿就很少能插上手了。但是玛丽琳·西本的尸体是在联邦调查局势力范围内的地方发现的,所以这个案子就又送到了他们手上,多米尼克也不能明确表示出让格雷克尔少来搀和这样的情绪。他低头看着尾厢问:“这女孩的身份弄明白了吗?”
“安娜·普拉多,在‘勒维尔迪吧’失踪的小辣妹,才失踪两个星期。尸体还没有腐烂,可能最多死去一天左右。妈的,真可惜啊,长得挺漂亮的。”
多米尼克戴上橡胶手套,掀起白布。又一双空洞、死灰的眼睛无助地回望着他,这双眼睛是婴儿蓝的。
“没人移动过她吧?有人碰过她吗?”
“没有,你看到的就是他们发现时的样子。那俩穿西装的来看了一下,我就跟个看孩子的人一样对他们说,‘伙计,别碰,留点看头给其他警察啊!’但是勘查犯罪现场的人拍了照。可能十分钟以前就拍完了。”
安娜·普那多赤裸的尸体仰面躺着,双膝弯曲,双腿交叠在身体下面,两条胳膊用尼龙绳缚在一起,捆在头顶上。铂金色的头发堆在脑后。她的胸部被切开成两条口子,形成一个十字形状,胸腔骨头被小心地敲碎,心脏不见了。血在尸体下面汇成一滩,但是量并不是特别大——显而易见,她是在另外的地方被杀死的。
“被抓住的时候,他很有可能正准备把她的尸体转移到什么没人的地方,再最后折磨折磨她。然后,我们可能就要在两三个月以后发现她的骸骨,姿势被摆成和一个水槽龙头什么的性交的样子……刚好赶上假期的时候。多米,我跟你说,就怕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变态混蛋可多着呢。”他从护栏旁走开,又点了一支烟。他笑对着一辆刚好经过的车竖起中指,“就像这些蛆似的杂种,别试了,总想往这里看个清楚。”
“曼尼,她没死多久。”多米尼克碰碰她的胳膊,胳膊上的肉和肌肉动了一下。皮肤是冷了,尸僵已经过了,但是应该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他猜她死了还没有一天。多米尼克从尾厢旁边退了几步,他的脚下突然像踩到了什么,接着听到了车灯碎裂的声音。他弯下腰,拾起一片东西,看起来是个红色尾灯的一部分。他放进口袋,“他们用什么把这尾厢支起来的?”
“好像是个金属的千斤顶。他们把尾厢支起来以后就只有海滩治安处的皮得蒙特碰过。医疗检测部门的人刚把她移开,犯罪现场的人就想插手。但是我想让你在他们之前看到现场。”
“这个叫班特林的家伙是谁?他有前科吗?”多米尼克回头看看身后的迈阿密海滩巡逻车,后座上那个人影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天太黑,多米尼克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没前科。我查了他,他以前是清白的。我给特别行动小组的心理分析师詹妮打了电话,我们说话这当儿,她正在把这混蛋的生活从他出生到被抓获所有的经历做一个分析,大概到吃早餐的时候我们就能知道他更多的情况了。”
“他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他从来没有在我们的任何名单里头露过脸,对吧?”
“没。他41岁,是汤米·唐家具设计公司的采购员,那是海滩上一家挺讲究的设计公司。他经常在南美和印度一带出差。他说自己被查维斯拦下的时候正开车往机场去。我们还知道的就是他不和外界交际。我们现在有一队人正去他家里,和邻居谈话,等搜查证下来。目前为止,我们从邻居那里了解到的信息不外乎,‘他看起来挺不错的,但是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之类的废话。明天他们就会上“杰瑞开炮”脱口秀节目,声称自己是千里眼,而我们这些警察都是些白痴。
我已经给州里的检察官打过电话了,特别行动小组的马特森和鲍曼去取搜查证了。他们要找到州检察官思洁·汤森德律师一起去办搜查证,然后他们就可以到法官的家里去吃甜饼、牛奶,要签字了。”
“那个班特林交代什么了没有?”
“没。他根本不说话。从拒绝查维斯查看尾厢以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我们把他囚在娄·瑞伯罗的巡逻车里,打开了窃听麦克风,他坐在里面甚至连粗气都没喘过一口。我叫所有人都别靠近他,我们去处理。联邦调查局的两位朋友也没有和他说过话,至少他们还没来得及,不过我敢肯定,他们下一步就是和他谈话。”
“行了。我们把这一切交给管犯罪现场的伙计吧。尸体交给医疗检测部门的伙计。移动尸体之前先解开她的手。”多米尼克朝调查员和技术师的方向点点头,他们都站在路边,都藏在背上印有大大的黄色荧光字写的“警察”、“医疗检测人员”的蓝色夹克里,尽量不让自己引人注目。他们来到尾厢后面,仿佛一群白蚁涌进树林。
多米尼克再一次穿过围在车旁的警察圈,对他们点点头算是招呼。他隐约听到天空里远远传来了直升飞机的声音,刺目的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嘿,曼尼,你不会告诉我是你请那肥屁股的上司第二次屈尊光临指导了吧?”他说。
曼尼抬头,虚着眼看了半晌,然后厌恶地摇摇头,“恐怕不是他。兄弟,这回是7频道10点档的‘创伤’新闻采访组。看看,我们真像创造了伟大的时刻。我们11点钟肯定会上新闻的,来,笑笑。”
“妈的。那帮家伙在准备着陆了。好了,我们把那家伙带回办公室,在他缓过神来之前告诉他这个州是有死刑的地方,然后他就会开始哀求叫律师,请求美国公民自由协会美国公民自由协会,ACLU,是1920年创建的主张公民权的团体。的帮助。回警察局了我再跟伙计们谈谈,但是我们得说清楚,班特林只是我们的嫌疑人。”
多米尼克打开迈阿密海滩巡逻车的后门,探进身去。里面坐着的男人定定地瞪着前方。车内的顶灯开着,多米尼克可以看到他的右眼肿了,颧骨处有一条深深的口子,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凸显的血渍一直盖到了脖子上。他被带上巡逻车时一定绊了一跤。多米尼克总是为这个感到惊奇,有时候犯罪嫌疑人行动真是笨拙。尤其是在迈阿密海滩上,他的双手被手铐铐在背后。
“班特林先生,我是佛罗里达司法厅的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我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威廉·班特林仍然定定地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他的眼睛只眨了一下。
“法尔科奈提警探,我知道你是谁。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们在你的办公室没什么好谈的,或者在其他地方也一样,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没什么话说。我有权保持沉默。我要求见我的律师。”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15节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在迈阿密戴德州检察官办公室二楼的电梯旁不耐烦地等着她的老板。她个儿不高,整个人就像个面团,她在电梯旁的走廊里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个粉红色的留言板。现在是上午,才9点过两分,按理她已经到这里一个小时过两分钟了,虽然她实际8点过一刻才到。她气过了头——再也不干这混蛋工作了。反正他们给的钱又不多。
电梯门开了,玛丽索儿的眼睛在电梯里的人群里搜寻,几个穿警察制服和西装的人后面,一个戴着太阳眼镜,穿着一身清爽的灰色套裙的身影钻进她的视野,正是她在等的人。
“你去哪儿了?”她生气地嚷嚷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到这里就一连接到了30条留言吗?”她夸张地挥着手里的留言板,跟着那人穿过安全门,下到大厅里,走进“重大犯罪区”的一间小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一块小牌写着“思洁·汤森德,副检察长”。现在她已经把留言板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都在这里了,全是你的!”
早晨上班,思洁·汤森德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那要命的秘书——玛丽索儿堵在电梯口等候她。只要有这种情况出现,她就会彻底丧失希望,这一天别再指望有什么好心情了。特别是今天,也没有例外。她打开放在桌上的公文包,取下太阳镜,回头望着塞在门口的那个穿着耀眼衣服,却掩饰不住肥胖身材的要命的秘书,只见她涂得色彩斑斓的双手放在屁股上,上身是一件撩人的粉红色“露克拉”牌T恤衫,下面配的是一条大花的裙子,但这裙子对她来说应该还要大上两个尺寸,长上5英寸。
“玛丽索儿,接电话和记留言应该是你的职责吧。”
“这么多可不行,我还得干别的事呢。”“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对这些新闻界的人应该说什么?”
就像她真干了许多事情一样。思洁咬住牙齿,笑了,“你就说无可奉告,然后一直记录留言就可以了。我会给有必要回电话的人回电话,但是现在我得准备10点钟的听证会。请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说完,她开始把公文包里成堆的文件往外拿。
玛丽索儿的鼻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把留言板扔在思洁的桌子上,调转粉红色高跟鞋的方向,怒冲冲地走出了办公室,还一边低声地用西班牙语咕哝着什么。
思洁看着玛丽索儿踏着高跟鞋往走廊方向走去,“咔咔”的声音一直陪着她到秘书办公区,估计接下来她会花上两小时在其他秘书中间搞个“巡回演讲”,把今天早上的事情三八无数遍,而且还要说她的老板真是个讨厌鬼。思洁关上门,慢慢地舒出一口气。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这个办公室,走之前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玛丽索儿调到另一层楼别的部门去,最好是去位于镇子另一边的“儿童抚养”大厦。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十年了,玛丽索儿成了个无期徒刑犯。要拯救她,恐怕得在州检察长办公室前用魔法变出球,真正把她囚禁起来之前,把她拖出那个肥胖的、粉红的身体躯壳。
她很快地翻阅着留言板。NBC电视台6频道,WSVN的7频道,CBS的2频道,《今天》;《早安美国》、《西班牙语电视网“德莱门多”》,《迈阿密先驱报》、《纽约时报》、《芝加哥论坛报》,甚至伦敦的《每日邮报》。接下去还有很多家媒体。
今天一大早,捕获“丘比特”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这一消息就像野火一样,迅速地蔓延开来,媒体疯狂地通过各种渠道发掘最新消息。从窗户望出去,思洁可以看到有媒体搭起“难民营”,驻扎在街道对面的刑事法庭外的阶梯上,用直播卫星把消息传到纽约和洛杉矶的联播台。
去年,州检察长亲自把她分配到“丘比特”专案小组协助调查工作。她去勘察过犯罪现场,参观了尸体解剖的全过程,审阅了各种搜查证,听取了医疗检测师的报告,翻阅了警方和实验室的报告,记录了目击者的证词。她甚至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因为案件没有进展而被媒体攻击。但是现在,她对警察伙伴的热爱,和对事业的执着,让她最终赢得了比任何荣誉更值得人尊重的身份:作为检察官起诉迈阿密有史以来最残忍的连环杀手。单单这一点就让她成了媒体关注的“大人物”,但是这却给她带来了深深的恐惧。
她在州检察办公室工作了十年,起诉过各种案件,有渔夫不合时节地捕捞大螯虾这样的小案子,也有一帮17岁少年做出3条人命的大案。她提请法官批准的惩罚有罚款、做感化工作、缓刑、监禁,还有死刑。五年前,由于她几近完美的表现,她受到嘉奖,并被提升到重大刑事案件部门工作,这个特设的部门不大,由州检察部门最顶尖的十位律师组成。比起其他繁忙部门的240位律师来说,在这里,她和同事们的工作量要小得多,但是他们接手的案子都被认为是性质最恶劣的,求证的过程也非常复杂。大多数这类的案件都是一级杀人案,这些罪犯都穷凶极恶、罪恶滔天,对于检察部门和媒体来说都具有新闻价值。她的被告都是要面临死刑的,不是上电椅,就是受注射刑。大多数的被告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有组织犯罪的暴力杀人、谋杀幼童、黑帮团伙犯罪、杀害家人——全家被杀得一个不留,原因是家里那个悲观易怒的男人丢了工作,于是操起屠刀;每一件案子,从本质上说,都有媒体曝光的潜在价值,有的上的是头版头条,有的只在末版的当地新闻栏目一两句话草草带过。还有的就着实缺乏影响力,处在同时发生的更暴力的其他案件的“光辉”的阴影里,或者并不是案件,是飓风即将登陆,是飞机失事,伤亡惨重。
思洁在这个部门工作的5年期间,名字也不时见诸报端。别人对她的关注总是让她感到有点不舒服,她仍然痛恨接受采访。她做这项工作不是为了出名,大红大紫,而是为了被害者,他们躺在离地6英尺的墓穴里,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他们无辜被连累的朋友和家人总是被留在世间,待枪支的硝烟散尽、照相机的闪光隐去,一生都在追问着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给了幸存者一种证明感,一种有力感,虽然在另外的情形下完全无能为力。在“丘比特”这件案子上,聚光灯的闪烁带来的压力大得异乎寻常,这是第一次,她要面对国内、国际的各大媒体,而不是在当地的小报出名了。昨晚曼尼·阿尔维雷兹给她家里打电话,告诉她他们抓住了“丘比特”嫌疑犯,当时她就知道这回场合可大了。也许是她律师生涯所能见到的影响最大的一宗案子。
昨晚她就已经花了半夜的时间审查了搜查威廉·班特林在迈阿密海滩的房子和两辆车的搜查证。然后她又用了后半夜的时间准备定在今天10点举行的班特林首次听证会。这两件事之间,她到麦克阿瑟去看了现场,顺路还到医疗检测办公室去看了尸体。然后她即时回答了州检察长杰瑞·泰格勒打来的三个电话,语气听来十分焦急,他当时也在为州长竞选的筹款派对上,和迈阿密城市总警长、联邦调查局特别警探长在一起,但却没有被邀请和其他执法部门的头目一起到堤道上空兜上一圈。他想让思洁找到他没被大家重视的原因。这么多的事情加在一起,使她忘了睡觉。
在被逮捕的24小时以内例行的听证会上,班特林将交由法官裁决,看是否有可能的理由为一级谋杀安娜·普那多而逮捕他。换句话说,就是看目前掌握的证据中证明他确实犯了罪的可能性大还是没有犯罪的可能性大。大体上来讲,尾厢里藏有一具被毁伤的尸体极有可能会符合逮捕一个人的标准。按通常的情况,初次到庭几乎算不上什么,用闭路电视系统召开的2分钟听证会,被告在街道对面的县监狱里面对监视器;另一头连着坐在一间法院小房间里的法官,手里拿着张初次到庭诉讼记事表,上面列着200件行为不当和50件重大罪行的案子。
一般法官朗读拘捕令,大声地读出指控项目,陈述大概的理由,决定是否交纳保释金或提供保证人,然后就轮到下一个被告,他们排着的长队迂回地经过监狱,一个个快速地经历这一程序,甚至连名字都未听清就被叫过来,站在监狱中的圆台上,他们茫然地环顾四周,直到被推到囚犯的队伍中,重新回到被监禁的小屋。公诉人和公设辩护律师与法官一起坐在法院的小房间里,形同摆设。不用提供目击证人,没有证词,只有法官从拘捕令上宣读的内容。他总是能找到某种理由,总是如此。没什么奇妙的——这就是南部的司法制度。
但是这件案子——这件案子完全不同。今天,被告将会从街对面的囚禁室被带过来,声势浩大地在一个特别时段被管教所的人带到一间为他一人特设的法院房间里,进行一次特殊的聆讯。到时会有被告辩护律师、公诉人和非同一般的法官出席见证,连夜在法院外面的阶梯上驻扎的媒体大军也能很幸运地涌进来找到一席之地。一个短小、隐私的事件将会通过现场直播被全国和全世界上百万观众同时收看。然后又会在5点、6点和11点的新闻时段里反复播放。
思洁怀疑这次聆讯绝对不止两分钟。
主持初次到庭聆讯的法官是爱文·J·卡兹大人,是个爱在媒体上出风头的人。他已经上了岁数,行为举止与众不同,他在迈阿密当法官的历史很长,他最初干这行的时候迈阿密还没有修建法院。卡兹法官很沮丧的一件事,就是首席法官不再让他担纲审讯工作了,而是让他做了“初次到庭聆讯之王”,做的是平静无奇、冗长乏味的工作。不过这一次的案子足以刺激卡兹法官的唾液腺了。思洁可以预想得到,他会用聆讯开头的5分钟,一言不发,把轻蔑而愤怒的目光锁在班特林的身上。当然,还会锁在照相机的镜头上。然后才让协助他的执达官把拘捕令呈上来,他会慢慢地把控诉一条条读出来,并且保证自己轻蔑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他肯定还会装出彻夜审阅过班特林的拘捕令,上面列出了班特林的种种恶行,当然,在开庭前他肯定在议事室里读过不下十遍,一种做作的震惊而厌恶的表情会慢慢爬上他皱纹满布、久经岁月的眉头。他肯定会问班特林怎样为对自己的控诉进行辩护,虽然这一步一般都在3周以后的传讯中进行。然后,他会用严厉的语气抖出一通戏剧性的演说,在思洁看来,应该差不多会是这样:“威廉·鲁珀特·班特林,我祈祷这些罪大恶极的起诉,这些野蛮、可耻的行径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但愿上帝怜悯你的灵魂,如果这些措施属实,你一定会葬身于地狱的火海中!”或者说几句别的什么,反正都万变不离其宗。《迈阿密先驱报》一惯常写头版的记者就会添油加醋地把这条消息命名为:法官预言“丘比特”将葬身地狱火海!当然,卡兹法官是不会忘记找到最可能的理由的。有可能思洁根本用不着说一句话。但是,她仍然准备好了所有的论据,以防万一会和班特林的律师辩论。
昨晚值班的搜查证签名人是罗德里格斯法官,大概凌晨5点的时候,他穿着睡袍签发了搜查班特林的住宅和车子的搜查证。就在此刻,有四个执法部门的警察正在把班特林的生活撕开来,细细地不放过每一寸地方。但是,她在八点半的时候接到的最新报告表明,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犯罪证据;没有人的心脏藏在房间里,镜子上也没有贴死去的被害者的相片作为装饰,当然,旁边就更没有写什么“我这样做,她们活该!”这样明确的宣言。
这肯定是很麻烦的。因为班特林昨晚使用了他保持沉默和召唤律师这两项权利,然后他的嘴巴就完全合上了,比蚌壳还难撬开。要把他和其他9个女孩的谋杀联系在一起,除了安娜·普那多的尸体,思洁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真的很麻烦,因为这个班特林完全有可能不过只是个模仿别人的杀手,而真正的“丘比特”今天早晨还在家里读报纸,喝着咖啡,吃着羊角面包,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16节 梦魇又重新开始了
思洁把警方的报告和粉红色的拘捕令最后翻了一遍,抬腕看看表。九点半都过了。她草草地写了最后几行字,拿起她平装本的《西佛罗里达刑事诉讼》,又放回公文包里,然后向法院大楼走去。她从后楼梯下楼,从侧门出口出去,有意避开记者的包围,她知道那些人肯定在她办公室外面和法院大楼的楼梯旁等着她。她溜进法院的地下停车场,进电梯时,漫不经心地冲无聊发呆的保安挥挥手。
电梯门在四楼打开了,思洁马上就发现,这件案子比她原先预想的还要轰动。她怀疑,一群拿照相机的摄影师和精力充沛的记者正焦急地等在法院4-10房间外面的走廊里。灯光架好了,麦克风也调试了,在焦急的盼望中大概还匆匆地擦了遍口红。
思洁直直地往前走去,目光锁在前方红褐色的门上,她的头微微地低着,金黄色的短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脸。对周围疯狂的人群视而不见。
那些还没有预先准备的记者,毫无经验,胡乱地轻声猜测着:“就是她吗?”“那是公诉人吗?”“是汤森德吗?”其他准备充分的记者,在其他人打开麦克风之前,就自信地用肘推开人群挤过来。
“汤森德女士,请问在威廉·班特林家发现了什么证据?”
“无可奉告。”
“请问班特林的名字有没有列入你们调查的嫌疑人名单?”
“无可奉告。”
“您会为其他9个被害者起诉吗?”
“无可奉告。”
“您的办公室会提请对犯人判处死刑吗?”
听到这个问题,她横了一眼那个自鸣得意、长着双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睛的记者。真是个愚蠢的问题。门在她的身后闷响一声,沉重地关上了。
她走进胡桃木板装饰的审判室,直接走到前面,坐在右边公诉人座位上。不用说,卡兹法官选择了法院最华丽的房间进行这次聆讯。天花板仿佛翱翔似的悬浮在20英尺以上的空间,法官大人木制的红褐色宝座高高地矗立在离地至少5英尺,离证人席3英尺高的地方。风靡1972年的金属顶枝形吊灯沿着对角线挂满了整个房间。
房间里已经被听众围得水泄不通,其中大多数人是记者,摄像机也已经在可以想到的角度都用三角架安放好了。房间里到处都站着穿制服的迈阿密戴德县警官,四名着绿白相间外套的管教所警官把守在入口处,另外四名守在小走廊的后面入口,被告将从监狱通过一座桥从这里被押送进来。还有四名则站在另一条走廊旁边,这条走廊通向法官的议事室。在第一排听众席上,思洁看到了几个同一办公室来的几位公诉人,她朝着他们点点头。
她打开公文包,向左边瞟了一眼。离她10英尺的辩护席旁坐着有名的辩护律师劳斯尔德·卢比奥。她旁边的男人,穿着一套做工讲究的黑色西装,打着一条灰色的丝质领带,双手戴着一副泛着银光的手铐,这个男人就是威廉·鲁珀特·班特林。
他的西装大概是“阿玛尼”牌的,领带看来应该是“范思哲”牌的;金黄色的头发往后梳着,有些零乱,他的脸仿佛经太阳晒过,呈现一种很好看的浅棕色,鼻梁上架着一副价格不菲的意大利眼镜,透过镜片,思洁可以看到他漂亮的黑眼圈,这肯定是迈阿密海滩治安处的杰作。从思洁坐着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班特林的轮廓,但是她已经可以断言,他是个英俊的男人。高高的颧骨,线条有力的下巴。行啊,一个穿着入时,相貌不凡的连环杀手。明天下午戴德县监狱里那帮寂寞、发狂的家伙就要陆陆续续开始向他传递爱的纸条了。
思洁注意到班特林的手腕上有块劳力士牌手表,却被手铐卡住了,他的左耳上还戴着一枚耳钉,上面有一颗很大的钻石。难怪他能请到劳斯尔德·卢比奥,因为她的事业很成功,请她出山可不是便宜的事。班特林的手铐上连着条金属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是套在他脚踝上的脚镣。很明显,监狱里的那帮伙计确是想尽办法为他今天上镜选择了最漂亮的一副镣铐——她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把他放在像《沉默的羔羊》里的连续杀人魔汉尼拔穿的那种防护罩里。班特林转过脸,身体微微地倾向劳斯尔德,微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如果没有黑眼圈的话,他毫无疑问是很英俊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连环杀手,不过泰德·邦迪不是也不像吗?那些恋童癖者不也常常都是些慈善的老爷爷,而且说不定还是当地基瓦尼俱乐部基瓦尼俱乐部,Kiwanis Clubs美国工商业人士的一个俱乐部。的头儿呢;那些最残忍的虐待妻子的人有时还是《财富》杂志上最成功的500家大公司之一的总裁。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回事。极有可能班特林就是靠他迷惑人的外表把那些女孩骗出俱乐部的。他们当初还一心想着“丘比特”是个沾满油污、龌龊恶心、三只眼的怪物,手里拿着把刀子,浑身散发着高度腐化的尸体的恶臭,这样他们立刻就能认出他就是“丘比特”。是个怎么看都是坏人的家伙。不是现在这样一个人,用“贝罗”包装,穿着名牌“阿玛尼”,魅力四射,长着好看的牙齿,戴着劳力士表,还有一辆崭新的“捷豹”车。
“全体起立!”执达官打开审判室后面的门,卡兹法官表情坚定地走进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愤怒的目光投向威廉·班特林的方向。
他登上通往法官席的阶梯,坐好。然后取出眼睛,架在鼻尖上,愤怒的目光仍然继续着。
“法院现在开庭!”执达官高声宣布,“爱文·J·卡兹法官大人为主审法官!请就坐,并保持安静!”
卡兹法官带着不屑的表情审视了他的“王国”。几分钟里,紧张的安静气氛飘散在空气里,只有人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和压抑的咳嗽声。这样持续了几分钟。终于,卡兹法官清了清喉咙说:“我们在这里聆讯佛罗里达州威廉·班特林的案子,案件编号F200017429。两位律师,请确定你们的身份。”非常正式。思洁和劳斯尔德都站了起来。
“控方律师思洁·汤森德。”
“辩方律师劳斯尔德·卢比奥。”
法官继续往下说:“控诉是一级谋杀。班特林先生,根据佛罗里达州的法律,你被带到这里来,参加初次到庭聆讯,来决定在拘捕令里是否有拘捕你的最可能的原因。如果有的话,你就会被押还戴德县的监狱,不准具结保释,等待传讯。这就是我首先要说 的话,工作人员,请把拘捕令呈上来,我当众宣读。”
他发音响亮、清晰,整通诵读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卡兹法官在新闻里露面可风光了。不过按平常的情况看,他宣读拘捕令的时间够处理10个被告的聆讯了。然后他停下来,装作认真研读拘捕令,这时整个房间充满了小声的窃窃低语。
“全体肃静!”执达官大声招呼道,于是人群又恢复了安静。
卡兹法官紧锁眉头,大约5分钟后,他从足有3页的拘捕令上抬起头来。他用透着轻蔑的声音大声说:“我已经通读过了拘捕令。本案的被告威廉·鲁颇特·班特林被指控犯杀害安娜·普那多女士,犯一级谋杀罪,我在本案中的确发现了最可能的原因。本案不允许报告具结释放。被告被押还囚禁在管教所。”为了增强效果,他顿了顿,向班特林的方向倾过身子,继续说道:“班特林先生,本庭仅希望——”
劳斯尔德·卢比奥站了起来。“法官大人,请允许我当庭陈述。很抱歉打断您,但是如果我不发言的话,恐怕在听到被告申辩以前,法庭就要下结论了。
法官大人,我的委托人是社会上一位优秀的公民。他没有犯罪前科。他移居迈阿密6年,在这里已经长久扎根,并拥有正式的工作和家庭。他愿意当庭交出护照,直到本案了结;也愿意戴电子监控的脚镣,接受本宅软禁,以这种方式来协助辩护律师准备在法庭上的辩护。因此,我们诚挚地请求法庭考虑这些因素,并允许可以具结保释。”
思洁站起来想要回答,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不需要。卡兹法官已经秃了的头顶变红了,他怒视着劳斯尔德·卢比奥——没有她刚才那番话,他的完美表现就能功德圆满了。“你的委托人被怀疑与一连串暴力恐怖的谋杀有关。他尾厢里放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女尸,他却开着车在迈阿密乱转。卢比奥女士,他不是个游客,对南海滩的夜生活留连忘返。我不担心他会潜逃,而担心他会继续杀人。他对这个社会实实在在地构成危害。不得具结保释,他可以在监禁的房间里协助你的工作。”
卡兹法官的眼睛对着卢比奥上下打量,仿佛刚刚发现她是个女人。他放低声音,又加了一句话:“辩方律师,有一天,你也许会因此非常感激我。”然后他向前倾着身子,继续他刚才未完的结语,“班特林先生,为着你自己着想,我仅希望你没有犯下指控中那些可怕的罪行。因为如果你——”
班特林突然从桌旁站起来,椅子被他带着往后倒去,在后面的木制围栏上撞出“砰”的一声。他生气地对卡兹法官大声嚷嚷:“这太荒谬了!法官大人,我什么也没做!没做!我根本就没见过那个女人!全是些胡说八道!”
思洁的眼睛定格在了班特林身上,她的脑袋开始旋转。班特林转身,用戴着手铐的手拉着卢比奥的胳膊肘,喊叫着:“想办法!快想办法啊!我没有罪!我不要进监牢!”思洁的嘴唇干裂了。她定定地看着三个管教所的警察冲到桌旁,把班特林按下坐好,她的整个身体仿佛冻结了,一动也不能动。她看见法官用木槌使劲敲着桌子,记者都站起来,摄像机不停转动,把整个现场即时通过卫星传给正在电视机前看直播的观众。但是她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班特林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喊叫:“想办法啊!你得做点什么吧!”
思洁垂下目光,看着他拉扯着卢比奥夹克衫上的手,在他戴劳力士表的左手腕上方,她看见了那条丑陋、弯曲的伤疤。她很认得那声音。就在那可怕的一瞬间,在法院的房间里,她知道了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真正是什么人。她看见他们把他从被告席前拖开,向门边走去,而他还在冲劳斯尔德·卢比奥尖叫,让她采取措施。思洁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他被拖出门外很久了,她还直直地盯着门口发怔,根本没有听到法官在喊自己的名字。
旁听席第一排的听众有人拍了拍她,一双很有力的手,是佛罗里达司法厅的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他轻轻地摇着她。她茫然地回视他,看着他的嘴唇移动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听不到任何声响,整个法院房间都成了真空,她感到自己快要昏厥了。然后声音又向渗水一样一点点浸透她的耳鼓。
“思洁?思洁?你没事吧?法官在叫你呐。”
这声音就像击打在海滩上的波涛,汹涌澎湃,忽来忽往。“哦,没事,没事,我很好,很好。”她咕哝着,“有点受震动而已。”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多米尼克说。
法官大人的头顶此时已经红得发亮了,两条眉毛拧成一团,一团乱麻。“汤森德女士,您还准备做控方发言吗?本庭即将结束了。”
“是,对,法官大人,我非常抱歉。”她转头望着法官席说。
“谢谢你。我刚才问你代表控方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我们现在是否可以休庭了?”
“没有了,没什么要说的,法官大人,”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却看着劳斯尔德·卢比奥身旁的空椅子。劳斯尔德不解地看着她。法庭的书记员和执达官也一副疑惑的表情。
“好吧。本次聆讯休庭。”卡兹法官最后怒视了一眼众人,气愤地下了法官席,进走廊的时候,他“砰”地一声摔上身后的门。
一群记者跑上前来,麦克风直递到她的脸上,询问她的看法。思洁收起公文包,挤出记者的包围圈,没有听到他们提的问题,她需要离开这房间,离开这座大楼,除了这里,到哪里都可以。她需要逃开。
她冲出走廊,上了自动扶梯,不想等电梯了,她推开自动扶梯上站着闲聊的被告、受害者和律师,三步并作两步不顾一切地往外跑。身后传来了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呼喊她的声音,他让她等一等,但是她顾不上了,她跑进了一楼的大厅,出了法院的玻璃大门,直跑到迈阿密灼热的阳光下。
无路可逃了。梦魇又重新开始了。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17节 接受昂贵的心理治疗
思洁飞奔着穿过街道,回她办公室所在的格雷厄姆大楼。一队游行似的记者跟在她身后,乱糟糟地想要跟上她。她举着手,不断地摇摆着,表示“无可奉告”,把他们一群甩在身后的大厅安检处急得猫似地“嗷嗷”直叫。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后面的楼梯,上到二楼。她闯进卫生间,从每个小隔间门下的空隙里看了一遍,确信没有人在里面,没人在偷听。然后她把公文包仍在地板上,把早餐吐了个一干二净。
她的额头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瓷砖是佩托比斯摩药片似的粉红色,让人看起来就觉得有些反胃。试着踏出隔间之前,她闭上眼睛想阻止整个房间的旋转。她把眼镜推到头顶,双手往脖子和脸上浇了些凉水,接着干脆把整个头浸泡在洗手槽里。她的头仿佛有千斤重,要把它从肩膀上举起来仿佛要耗尽她所有的气力。一整排空空的洗手槽上方,粉红的瓷砖墙背景上装着块一面墙那么长的镜子,她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里面是一个面色苍白,过度受惊的女人。12年的光阴,本不应该让她看起来这么显老。她的一头金发现在已经剪得很短,从中间分开,晦暗地齐肩垂着。她用一种灰暗的栗子色的染发水把如蜂蜜般淳黄的颜色遮盖住。如果不用发夹夹住,或者束成马尾,前面的刘海就要落在脸上,她就会为着头发烦躁不堪,不时把刘海拉到耳朵后面卡好。这简直成了这么多年来她形成的一个紧张的小习惯。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吸烟上了瘾。
思洁把头发卡到耳朵后面,身子越过洗手槽,努力把脸贴向镜子,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由于忧虑,她的额头上已经被蚀刻上了条条皱纹;她碧绿的眼睛里,形状向乌鸦爪痕的血丝满布,仿佛打破的盘子上那不断扩散的裂痕。发亮的眼圈惯常地黑着,她现在仍然不时做噩梦,噩梦散尽,是再也不能入睡的长夜无痕。平常,这对黑眼圈总是掩藏在一副简单的金丝边眼镜后面。她的双唇饱满,却一直严肃地紧抿着,她发现两个嘴角边上已经牵出了鱼尾纹,大有向外扩展的趋势。有趣的是,人们都管这叫笑纹。她不化一点妆,只在睫毛上淡淡地涂了一点睫毛油。她不戴耳环,不戴项链、戒指或手镯:什么首饰都不戴。她常穿的职业套装虽然时髦,却很保守。除了开庭,她几乎不穿裙子。她的身体没有一点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只是一个外表平平的女人,丢在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她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包括她的名字。
她很认得那个声音。她当时一下就听辨出来了。漫长的12年来,她的梦魇里,它还时时出现,在她耳畔徘徊;那个略带英格兰腔的男中音,沙哑着,鼻音很重,它有耐心地在她脑海里一遍遍重复播放。
她清楚自己并没有产生错觉,没有错误地把这一切想像到威廉·班特林的身上。那声音就像一把锯齿形的利刃,割开她的脑袋,她的脑子里内置了的一个警报响起来,声音响彻脑际,以至于当时在法庭上她就要尖叫出声来:“就是他!没错!谁来帮帮我啊!谁来抓住他啊!”但是她僵在那里,一动也没动,一动也不能动,仿佛浑身瘫痪了,正从别人的电视屏幕里看着法庭审判的这一幕。在家看电视的时候,你可以躺在舒服的沙发上,望着屏幕,对着里面的演员大叫“快采取措施啊,别光傻站着”!但是他们可听不到你的叫喊,结局往往出人意料,比如又一个对人总是充满信任、长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的受害者,被戴着温情面具,手里却拿着屠刀的人重重地击败了。
当时,他一发声,她浑身的汗毛倒竖,鸡皮疙瘩如汹涌的波涛般一阵阵扫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立刻就确信,那就是他。虽然事隔12年了,她总是有一种感觉,相信自己还会听到他的声音,她一直在等待着。他左胳膊上那条丑陋、弯曲的伤疤更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却好像没有认出她。事实上,在他对她施暴以后,在他从她的生活中带走了那么多东西以后,想起他在法庭上几乎没有正眼瞧她一眼,甚或至于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这真是太讽刺了。当然,她已面目全非,与以前的她恍若隔世。现在的她,只是从前的一个暗淡的影子。她想着,眼里涌上火辣辣的泪水,她拼命地把它眨了回去。有时候她连自己都认不出了。
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转眼已经十二年的时间,但在她身上,岁月并没有治愈所有的伤痕,当然也没有模糊所有的记忆。她仍然时时能记起那让人痛不欲生的每一分钟、每一秒、每个细节和每个入耳的字。虽然她似乎还在继续生活着,至少表面看来如此,但她的心灵深处总藏着些心结,不管她多么努力地尝试,总是不能逾越,有时候日子本身仿佛都成了一种挣扎。就是那个夜晚,她以往的生活都成了回忆,生活对她来说再也没有安全感。她身体上大多数的伤痕已经痊愈,但从此却生活在无休止的恐惧中,而她是多么憎恨这一切啊!她不能迫使自己向前走,把过去都抛在身后,让它随风而逝。她似乎总在两者之间徘徊,既不敢回到从前,也恐惧面对未来。她知道这样一来,很难会遇到新的恋情,但她也知道,自己一直都掮着那个巨大的包袱,多年前,她接受昂贵的心理治疗时就应该放下的。
由于过度紧张,她曾精神崩溃过,接受过两年高强度的心理治疗,然后她被迫接受了一个事实,虽然她一直都很害怕知道这个事实,那就是:权力只是一种幻想。短短一个夜晚,她对生活中存在一切、本应属于生活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然后又花了数年的时间才发现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能够控制过。生活只是扭曲的命运,真的,不然为什么有人在参加葬礼回家的路上就被公共汽车撞死,而有人买彩票却两次中头奖呢?要躲开公共汽车,秘诀就是不要走到黑巷子里去。
她还记得迈克尔一直把那个夜晚称作“意外”。迈克尔,就是她曾经那个杂种男友,他居然和他染红头发的、骨瘦如柴的女秘书定了婚。她精神崩溃的时候,他同意给她疗伤所需要的时间和空间。他还承诺要永远等下去,如果她需要“永远”来忘记那个噩梦的话。喝,显而易见,对他来说,“永远”太久了,要等下去谈何容易,于是,他们分开一周后,他就带着红发女郎出城,在格林的纽约酒店住下了。不到6个月,他们结了婚。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和思洁联系过。几年后,她在《华尔街杂志》的一条启事上获悉他们离婚了,那时据说是“红发女郎”变成了胆大包天的“金发女郎”,控诉了他当时已经累积了很多的种种劣迹。
在这12年里,最最让她难以承受的其实是“不知道”。不知道当时强暴她的人是谁,不知道他在哪里。恐惧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一刻也没停止过。他一直在她身旁?在地铁上?在餐厅内?银行里?他从事单调的工作为生?他在杂货店的门口排过队?他会不会就是她的医生、出纳或者朋友?
“克洛,别怕,我一直就在你附近,看着,等着。”
在纽约,她不能逃开胡思乱想,两年后,她决定不再做任何尝试了。于是她改了名字,取得了佛罗里达的律师资格,搬到了迈阿密。如果晚上她还能睡觉,新名字能让她睡得更安稳。她想当公诉人也许能让她对这个充满了困惑、喧嚣、混乱和疯狂的世界恢复一些控制。为那些刚刚落入幻想的、无权的人进行辩护。
此刻,那夜的记忆正如潮水般漫入她的脑海,慢慢在她眼前闪过,有条不紊,就像一盏闪光灯。不同的是,她终于知道面具后面那张脸是什么模样了,而且,还知道了那张脸的名字。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想清楚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她应该告诉州检察长杰瑞·泰格勒吗?她应该告诉从前办理此案的西尔斯和哈里森警探吗?也许他们还在纽约,没有离开。她应该告诉本案的特别行动小组吗?在迈阿密,除了她的心理医生,谁都不知道她的过去,也不知道那场“意外”。
“就像征服其他案件一样征服它吧。”
她对着镜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首先要弄清楚这个班特林的犯罪历史,然后给纽约那边打电话,咨询引渡规定。让纽约那边再重新捡起她的案子。在阿瑟聆讯确定之前,班特林会被最高度地严密监禁起来,不准具结保释,阿瑟聆讯大概要花上两个星期的时间,在这次聆讯上,法官要听取证词,以裁决指控班特林谋杀的案子是否“证据明显,假设成立”。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不管正式审判定在什么时候,在此之前法官都不会允许他具结释放。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班特林一直都不能离开。
她得考虑周全,不能乱了方寸。她需要时间,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把事情搞砸了。如果有人指责她行事不公,那她就可以借口说一开始自己并不确信就是他……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甩开了,思洁赶紧把眼镜重新戴上。真不巧,原来是玛丽索儿和办公室的另一位秘书。玛丽索儿一手提着个精致的粉红色化妆包,另一只手上拿着瓶头发定型水。
“哦,玛丽索儿,是你。”思洁理理上衣,拿起公文包说:“我出庭回来了,但是,很明显,我有好多事情要做。今天找我的电话,请一概替我挡驾,尤其是媒体方面打来的。”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把头发卡在耳朵后面,打开门。然后又回过身,补充道:“哦,再给辩方律师打个电话,请他重新安排加米·塔克案子的宣誓作证。我现在接手了班特林的案子,还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做准备。我想把宣誓作证安排在下周三。”
玛丽索儿的脸上的表情愤怒得有些夸张。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行,怎么说呢。”她悠闲地踱到洗手槽旁边,双手举起,给和她同去的秘书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妈的,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思洁出了卫生间,沿着走廊,像进避难所一样回到办公室。现在才上午11点,她却已经筋疲力尽。她第一个要做的是给州检察办公室调查部的胡安打电话,弄清楚班特林完整的犯罪记录,包括其在纽约的历史。今天下午,她说不定还能从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那里得到公共记录上面的班特林自动追踪信息。这样,她能知道过去的十年里,他在哪里居住过,在哪里工作过,在哪里注册过一辆车。多米尼克很有可能已经取得了这些资料,她就可以到特别行动小组所在的办公楼去一趟,把资料拿走。然后她就提前回家,整理好思绪,从家里给纽约那边打电话。她需要准备的就是手袋和堆在办公室里的其他关于“丘比特”的文件。
她的办公室门外,老远就能闻到很浓的“麦当劳”快餐和香烟的味道,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她推开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她刚才在脑中的计划可能要受到阻碍。
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和曼尼·阿尔维雷兹背朝着门口,坐在她空空的办公桌前面,他们的脚边放着一摞新文件。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18节 在性攻击方面有证据吗
曼尼大概还没吃早餐,此时他正靠在办公桌沿上,一边吃墨西哥玉米煎饼、喝咖啡,一边读《先驱报》,报纸铺满了桌面。多米尼克正在打手机。她推门进来的时候,他们俩都转过头来望着她。
曼尼从早餐堆里抬起头,微笑着说:“嘿,公诉人!你好吗?你让我们可担心了好一会儿。”
多米尼克看着思洁对电话那头说 :“我挂了,公诉人刚出庭回来了。”他挂上电话,凝视着她。他的表情很担忧,说道:“我们还以为你躲着我们什么的呢。”
曼尼从装古巴咖啡的泡沫塑料杯里喝了一口,这种咖啡里含着价格不菲的咖啡因,它溶解在液体里,飘散出来的味道让她心里有点发毛。“喝杯咖啡吧?我特意给你买了一杯,还有一个抹了番石榴酱的面包。”他把一个渗着粉红粘物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正对着她的椅子。“哦,对了。”他咬了一口玉米饼,“我还带来了一些普那多解剖的照片,不过看之前,你最好先把面包吃了。”
思洁故意重重地把公文包砸在装文件的橱柜上,“你们俩是怎么进来的?”
“你的秘书玛丽索儿让我们进来的,”曼尼说着,一边还把粘在胡子上的蛋黄和肉末擦掉,“嘿,公诉人,那小妞挺惹火的,不如介绍给我认识吧?”
思洁从前对曼尼·阿尔维雷兹的印象,一直是位值得尊敬的杀人案件警探,但是此刻,这一印象大打折扣。如果他是道·琼斯,他们今天就得关闭股票市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在法庭上你是怎么了?”多米尼克的话像锥子般刺着她。他仿佛正在想尽办法掩饰自己关切的神色,“他把你吓坏了,是吧?”
曼尼接口道:“那个狗娘养的,他还奢望着具结保释——开车带着个妞儿的尸体满城乱转,还以为一个抱歉,法官就不会照着他的屁股把他一脚踢进监狱吗?不要超出活动范围和朋友圈;手里的钞票不能多于两百美元。我现在还能听见他在监狱里像个娘们儿似地大叫。”曼尼装出一种很尖的呜咽哀怨声:“不要!不要进监狱!不是我——我不要进监狱!你们肯定弄错了!法官大人,我不是故意要把她的心脏取出来的,是刀子从我粘粘的手里滑出来,掉进她的胸膛里了!”他把玉米饼全部塞进嘴里,仿佛思绪要打上了句号,“叫吧,叫吧。等他见到他新交的好朋友布巴,他才要真的哭丧出来呢。”
多米尼克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她看得出,即使是曼尼正经的结语也没有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当堂发疯。”多米尼克走到她身旁,他正尽力想和她的目光交流,“思洁,话说回来,你见过的疯子也不少了,你可不要跟着他们失去控制啊。”
思洁不敢直视多米尼克,而是把目光投向乱糟糟的办公桌。她真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镇定,“他当时让我措手不及,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站起来狂喊大叫。”她换了个话题,绕过他,走到办公桌旁,问道:“今天早上医疗检测发现什么了么?”
她低头看着压在办公桌日历上的《先驱报》。报纸的头版用小幅把十个受害者生前的彩色大头照片登了出来,把她们夸张地排成一行,照片下面是另一张七寸这么大的彩色照片,有些模糊,照的是麦克阿瑟堤道上班特林黑色的“捷豹”被警车团团包围的情景。还有一张相片与“捷豹”照片正好相对,上面的人是比尔·班特林,他轮廓鲜明,相貌英俊,上身赤裸,黝黑的皮肤,面带微笑端着杯啤酒。显而易见这不是登记照。所有的照片都排列在醒目的黑色大字标题下方,标题是:“捕获‘丘比特’嫌疑人!第十名受害者残损的尸体藏匿尾厢!”曼尼刚才就和着这条新闻把东西吃下去的。
“内尔森说普那多死亡时间最多为14到15个小时,最有可能的是10小时左右。他说从尸体被装入尾厢到被警方发现,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死亡原因:大动脉严重损坏。根据肺部的充气量,医生推断她的心脏被挖出来时,她还活着。”
乔·内尔森是迈阿密戴德县的医疗检测师,在州检察办公室享有很高的声誉。看着眼前这一行曾经美丽的头像,思洁慢慢呼出一口气,问道:“是同一案犯吗?还是班特林只是个模仿杀人犯?”
多米尼克在她办公桌对面坐下,打开那一摞新文件的盖子,从一个棕色的折叠式文件夹子里取出十张宝丽来相片,解释说:“完全相同的切割口。先纵着一刀向下割开胸骨,凶器应该很锋利,很有可能是把解剖刀。然后再在胸骨下面横着开一刀。大动脉上的刀痕也是一样的,不是劈开的。”
“内尔森能不能确定这些伤都是用一把刀割出来的?”安娜·普那多死灰的脸从相片上回望着她。铂金黄色的头发平整地梳在脑后,铺在手术台上。近距离拍下来的胸腔上的洞上,两条很深的割痕一览无余,剖开的胸膛如同大张着的兽嘴,这里曾经是她心脏跳动的地方。割痕很圆滑,和其他女孩身上的一样。有那么一会儿,思洁想起了自己身上弯弯曲曲的伤疤,但是她很快就把这念头赶出了脑子。
“公诉人,”曼尼说,“他很有可能还没有完成验尸工作,但是他还发现了其他有趣的事情。种种迹象表明普那多的血液里含有药物成分。去年10月,我们在第79街一座破房子的阁楼上发现了尼可勒特·托伦斯的尸体,她的血液里也含有相同的药物成分,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在阁楼上大概只躺了几天。”
多米尼克接着说:“内尔森说她的两页肺很重,因此判断那药物应该是麻醉药的一种。不过毒物学部门的检测报告出来之前,我们还不能肯定。”
“在性攻击方面有证据吗?”思洁问。
“有,她的阴道和肛门都曾被一钝物强暴。”多米尼克慢慢地回答。她能听得出,就是这些细节的问题最困扰他。“子宫颈和子宫都有严重的损伤。从子宫壁上不同类型,但却十分明显的刮伤和磨损来看,内尔森认为,凶手应该使用了不止一种器具。同样,没有留下精斑。不过他把死者身上每种液体都取了样,而且给她全身上下都拍了照,以防我们遗漏了什么,到时还可以回去找他。”
“指甲缝里有没有发现东西?”许多被攻击的人在与攻击者进行搏斗的时候,有时会抓伤他们,这样,攻击者不经意地就留下了自己身份的证明——被害者指甲下面藏着的一小片肌肤,几乎只能通过显微镜看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医疗检测师就能根据肌肤发现凶手的DNA,也就等于找到了他们的名片,根据基因图,警探只要捕获了嫌疑人,用DNA进行比较,就能准确地识别真伪。
“什么也没有。据内尔森的观察,这具尸体和前头九具一样,指甲缝里什么也没发现。”这件案子不一样,刚好相反:有了嫌疑人,但没有DNA样品。
“我马上给你们一张搜查证,准予提取班特林的毛发和唾液样品。谁知道呢。也许他这回干得不如以前,弄砸锅了。也许我们在其他九名被害者的尸体检测上疏忽了什么呢。”她耸耸肩,把头发卡到耳朵后面,“血液里有药物成分这个消息很好。这可以把本案和以往至少一具尸体联系起来。今天下午我再给内尔森打电话,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多米尼克,你有没有整理他完整的犯罪记录?他在NCIC上有记录吗?”NCIC是国家犯罪信息中心的简称:它会提供一个人所有的犯罪史,这样她就能知道班特林在别的州有没有犯罪前科。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时,感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地升高了。
“没。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信息看,他是干干净净的。”
“关于这个人,我要知道能知道的他的一切。如果可能的话,今天下午我就想要一份关于他的自动跟踪信息。我还想看看他的护照,了解他曾经到过些什么地方。”
“我让詹妮去整理他所有的信息。曼尼已经让她打电话给国际刑警组织,调查他在国外有没有犯罪,他似乎是汤米·唐家具设计公司当红的采购员。我们也已经启动了自动跟踪。他在很多地方都住过,今天之内我就能给你复印一份自动跟踪信息。”
思洁突然站起来,突兀地想要结束谈话,“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我要离开一会儿。多米尼克,我晚些时候给你打电话,看搜查他的住宅有没有什么新结果。”
她看看曼尼,他正从一包“万宝路”里取出一支,看来是打算路上抽,出门之前把它点上。“曼尼,别在我的办公室里吸烟了。他们还一直说是我干的呢。”
“老熊”曼尼的表情有些吃惊,像个孩子,手卡在点心罐里,当场被抓住,却仍然想抵赖。“公诉人,我们当时不知道你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得结结巴巴,然后转念一想,又恢复嬉皮笑脸的腔调,“再者说了,你那个小可怜的秘书惹得我的心砰砰乱跳,我那个紧张劲啊,所以只好抽一根定定神……”他裂开大嘴笑了。
思洁再也听不下去了,说道:“我们别说那个了。说什么都好,求你了。”
她陪他们俩一起走到门口,打开门。玛丽索儿站在走廊尽头的秘书办公区往这边张望,看到曼尼,她冲他笑了,卖弄地把擦得光亮亮的嘴唇舔了舔,那样子仿佛是“露华浓”化妆品的形象代言人在做广告。思洁强行控制自己没有把门当着她的面摔上。曼尼乘电梯下楼到大厅。
多米尼克还留在办公室,他关上门,背靠在上面,眼睛望着思洁,栗子般棕色的眼睛凝重而严肃。他开庭前刚洗过澡,浑身散发出一种清新的味道,好像是“力士”香皂的气味;头发杂乱地搭在额头上,大概是出发前太匆忙,来不及梳理。
“你到底是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多米,没事。”她低下头,不敢迎着他的目光。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疲惫和焦急。
“今天在法庭上,你的表现真的很不对劲,思洁,简直让我怀疑那不是你。”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她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背。他的手很粗糙,长满了老茧,但是他的抚摩却很温柔,让人感觉得到他内心的真诚。“你现在看起来都不对劲。”
她抬起头,看进他严肃的眼睛里。对他撒谎,简直要了她的命。经过几秒钟的挣扎,她轻声说道:“我很好,真的。一切都很正常。我只是有点累,昨晚几乎没有合眼,通宵都在准备搜捕令,与法官取得联系,为出庭做准备。”她慢慢地送出一口气,“在法庭上,他简直让我愣在那里了,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有那样的反应。”她想哭出声来,但是狠命地从里面咬住脸颊,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想证实她刚才这番话的真实性,他粗糙的手现在已经伸到她的脸上。她全身都紧张起来。她知道他肯定感到她在说谎,他的手很快缩回去,放在身边。“我想,大概远不止你告诉我的那么多吧。”他说完,转身开门,“我搜查完班特林的家以后把自动跟踪信息给你送来。”他沿着走廊走了,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知道他很担心。老天爷,她也担心啊。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19节 寻找犯罪证物
班特林的房子是一座两层楼的白色建筑,上面装着简洁的猎装绿的遮雨蓬,玻璃砖做的前窗就在路旁靠后一点立着。红色的铺路砖直通向棕色橡木的双层前门,门上有棕色的斑斑点点。一堵6英尺高的白色水泥墙上镶着豪华的锻铁大门,掩藏在后面的是地面铺满落叶的后院。院内高高地矗立着一棵柏树,旁边还有一棵旅人蕉,大约有20英尺高,繁茂的枝叶如展开的扇子,覆盖在墙头。真是所漂亮的房子,周边环境幽静,地处“中海滩”地带的居民区,两头分别是迈阿密北海滩和灯红酒绿的迈阿密南海滩。那天早晨8点,各家媒体“游击”到了那里,在这之前,居住在拉葛斯大街贵族阶层和中产阶级的居民恐怕从来没有留意过身边这位相貌英俊、衣着考究的邻居。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就是继安德鲁·库南能在迈阿密南海滩的海洋道上枪杀时装设计师吉安尼·范思哲以后,迈阿密性质最恶劣的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
穿制服的警察像蚂蚁一样爬进了房子。两辆迈阿密戴德县犯罪现场勘察车停在车道上。多米尼克走上整洁的铺砖路,经过开满紫红色花朵的九重葛丛,曼尼跟在后面。一个年轻的迈阿密海滩警察,最多不过22岁,在前门口站岗,他看起来很紧张,大概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拍摄下来,然后被正在观看现场直播的观众分析,街对面犯罪现场黄色的警戒线后,20多家媒体记者都全神贯注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在他身上。CNN电视台、MSNBC台和福克斯新闻台都用的是直播摄影机。多米尼克对他出示了证章,心里猜测那些动作麻利的记者此时会在上百万的电视屏幕上添上一条:专案组警察来到格里姆的“死亡宅第”,寻找残余的尸体器官和犯罪证物。
屋内,犯罪现场技术专家四处分散开来——他们戴着树胶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探寻着生活区每一寸地方,对大多数普通的东西,比如洗发香波和地毯的样本,他们都收集和保存,以便提供法庭上需要的证物,有可能这些东西到时候能起大作用呢。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被看成是证物,房间的每个角落,不管是以何种形式,都要取样,然后被包装起来,密封好,送到犯罪实验室化验。
犯罪现场的专业摄影师从不同的角度,对每一间屋子拍照,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细腻的黑色粉末洒在每个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甚至不可能的地方。客厅,看来价格不菲的地毯上,已经被大片大片地割下来做样本。人工喷刷的芥末色的墙上,一块大约2×2英寸大的墙板也被整齐地切了下来。今天早晨,警察一到这里,就把一块东方风情的挂毯和一张土耳其式样的桌布,卷起来,包裹好,这两样东西原来都放在客厅里,现在也有可能被用作证物。房间里每一个废纸篓、所有使用过的真空吸尘器纸袋、扫帚和拖把、鸡毛掸子、烘干机上的纱网—— 一切都包在白色的塑料证物袋里,送到客厅,统一收集后搬上犯罪现场勘察车。
厨房里,技术专家把水槽里的回水管取下来,房间里每一个排水道都不能放过。迈阿密海滩治安处的警探还把冻得发硬发黑的肉从冰箱零下几度的冷冻柜里拿出来,放在清洁的证物袋里。整套锋利的“萨巴蒂埃”厨房刀具和切牛排用的小刀,都被独立包装,密封放好。取下来的回水管将被送回实验室化验,看其中是否包含有血或者人体的其他部分,也许罪犯想要洗掉罪证呢。肉将会被解冻,然后测试,确定是动物的肉,换句话说,不是人肉。刀具要经过检测,看是否与安娜·普那多胸膛上的刀痕一致。
楼上,每张床上都是空空的,卧具全部被取走了;客厅里,橱柜里所有的餐巾和毛巾都被翻出来,整齐地放进较大的黑色塑料袋里,这些塑料袋放满了整个过道。客房紧闭的壁橱门后散发出刺鼻的鲁米诺味,法院的技术专家往可拆卸的柜壁和硬木地板上喷洒了强力化学物,寻找哪怕是要通过显微镜才能看见的血斑。一旦喷洒了这种化学物,不能用肉眼看见的血斑就会发一种明亮的黄光——那些血斑用肥皂和水都不能洗净,但是,黄光灭了的时候,它们就是最生动的罪证。
另一间客房卧室里,技术专家用一个经过消毒的钢制圆筒形容器,小心地把毛毯上的每个细小的纤维、每片绒毛、每撮头发,都收集起来。窗帘也被拆卸打包了。
多米尼克发现迈阿密戴德治安处的警探埃迪·鲍曼和特别警探克里斯·马特森坐在班特林的主卧室地板上,一张张浏览堆在一个装饰用的柳条箱里成摞的录像带。两位警探从专案组成立以来就被分派到组里工作。他们身后一个巨型的橡木橱柜里,一台屏幕很大的电视机正在播放,音量开得很大。
“嘿,埃迪。搜查结果怎么样?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埃迪·鲍曼从录像带堆里抬起头来,“多米,是你。弗尔顿到处在找你呢。他在楼下的贮藏室里。”
“行,我刚和他通过话,马上下楼去找他。”
电视机屏幕上,一个长相不错的红头发女人,身穿花格子的天主教校服和吊袜带,俯在一个裸男的身上,男人的头被录像机“掐”掉了。多米尼克注意到,红发女人的校服在该保守的部位全都露得很夸张,对一个天主教徒来说,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红发女人的光屁股撅起,翘得老高,“无头裸男”用一块扁平的金属板重重地拍在上面,红发女人惊声尖叫。很难分清这叫声是由于痛苦还是出于兴奋,还是二者兼有。
“法庭的情况如何?”埃迪问,完全不为叫声所动。
“不错。法官发现了最大可能的原因,而且不准具结保释。”多米尼克分散了注意力,他一边回答,一边盯着屏幕上那个尖叫不已的红发女人。他低头看看柳条箱,里面堆着至少上百盘黑色的录像带,有一盘盒子上面还贴着条白色的标签,标签上写着:金发女郎洛丽塔4/99。
这时,曼尼跟进了屋,还喘着粗气,刚爬了一段楼梯,下到大厅又走了一段路,“啊——多米,你总是讲半截故事。你这人真是奇怪。” 说完,他靠在橱柜上喘气,转身对埃迪·鲍曼说:“班特林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了,像个娘们似地尖着嗓子对法官叫,说他不能进监狱。哦,完全灭了威风。”他格格地笑着又补充道:“真他妈的没种。”
过了好几秒钟,曼尼才发现所有的人都瞪着电视屏幕,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到了那恶心的一幕。“鲍曼,你他妈的在看什么呢?”他的声音充满了厌恶。
“老熊,是不是看得激动了,所以才会喘气的?”鲍曼反问他。
“操你妈,老子就想抽根烟,但是好小子多米肯定不准我在他的宝贝现场抽烟的。”他把目光重新投向屏幕,对着埃迪·鲍曼皱起鼻子说:“我们现在看的是什么狗屎?鲍曼,那里头的不会是你老婆吧?”
鲍曼没有理他,指着屏幕自顾自地说:“这是我们的班特林先生爱看的节目呐,不是公共广播公司出的,看起来倒像是自家灌制的录像带,一摞一摞的。我不是假正经,但是今天我和克里斯坐在这里看这些,真觉得放纵。看起来似乎双方都是自愿的,不过也很难说。”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20节 重大发现
班特林的卧室装饰得很阳刚,一张巨大无比的橡木床再加一块咖啡色的床头板,就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床上的卧具已经全部被技术专家拿走了,剩下一个空空的架子。除了床,这房间里就只有柳条箱和橱柜这两样家具了。
电视里突然传出一声异乎寻常的高音,红发女人不能自已地哭了起来,用西班牙语对裸男说了句什么。
“嘿,曼尼,她说的什么?”多米尼克问。
“‘停下来,求你了。我一定听话,请停下来吧,我疼得受不了了。’鲍曼,你这玩意儿真他妈是堆臭狗屎。”
“老熊,又不是老子弄出来的,是在这里找到的。”
“无头裸男”半点不理会,金属板狠命地在红发女人屁股上砸下去,她的皮肤已经发红,似乎伤得不轻了。
多米尼克看着眼前这让人烦恼的表演问:“埃迪,你看了几盘了?”
“刚看了三盘。不过这里恐怕有一百多盘呢。”
“里面有没有咱们‘墙’上贴的那些女孩?”
“没有,真背运。不过后面也许有呢。有的带子上有标签,上面写着日期,有的没写日期,就只有女孩的名字,还有的,干脆连标签都没有。他也有普通的电影,克里斯在柳条箱最下面一格找到的,可能有五十多盘。”
“全都带走。就拿《惊唇劫》来说吧,他很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拍出一个版本来呢。我们得把每一盘都看完,有可能还能找到其中几位‘女主角’,摸点线索呢。”啪、啪的拍击声还在继续,女人的叫声也无法停止。多米尼克的眼睛又被吸引到屏幕上,问道:“那拿金属板的男人是班特林吗?”
“不清楚。他没怎么说话,整座房子里好像也没有这么个房间。我想应该是他,不过,我还没有看见班特林的裸体呢。”
“其他三盘是什么内容?”多米尼克问。
“跟这差不多。简直就是性虐待,但也有可能是双方自愿。难说得很。看起来似乎他们太年轻了,所以狂野,不过我看这些女孩都已经成年了。男的可残忍得要命。几盘带子里可能是同一个男人,但是他一直没有露脸,所以也很难说。当然,我们希望能有重大的发现,比如在哪盘带子里发现他正和其中一名受害者搞在一起呢。”
“鲍曼,你简直变态了。”曼尼朝可进入橱柜走过去,“你们都没搜这里面吗?”
“没有。犯罪现场的人已经拍过照、录过象了,里面被清空了,一尘不染。我们看完带子,克里斯就会把橱柜里的东西和鞋子全部包走。他们今晚要往这里和主卫生间洒鲁米诺。”
“跟你们透露一声,咱们的疯子先生穿衣服可真有品位啊。”曼尼从橱柜里叫出声来,“看看,‘阿玛尼’、‘余果波士’的西装、‘范思哲’的衬衣,全是名牌。我他妈为什么要来当警察啊?我倒想做个生活滋润的家具设计师,大捞一笔。”
“应该是生活滋润的家具推销员,” 埃迪·鲍曼纠正他。“他只不过是个推销员而已。如果是生活滋润的家具设计师,嗬,那橱柜才有得看呢。”
“太好了。鲍曼,我现在对我他妈的生活满意多了。我应该当个推销员。他们真的赚那么多钱吗,还是疯子背后有什么人在帮他?”
多米尼克走进主卫生间,连着主卧室。里面的装饰材料主要是意大利大理石——地板、双重梳妆台和浴缸全都这种材料。细腻的黑色粉末到处洒的都是,让这种稀奶油的大理石看起来很脏。他回头冲着卧室喊道:“他的老板汤米·唐说,单去年,他的任务完成了,公司就给了他十七万五千美元。他没老婆,又没孩子,这些钱只好花着玩了。”
“你说的是没孩子,没前妻吧。那些前妻吸血鬼似的,简直要榨干你的薪水。”曼尼有切身的体会:他有三个前妻。“老天!他有十套西装,每套的价钱都是我一个月的薪水!都好漂亮啊。”他把头探出橱柜,“鲍曼,你看这个——他按不同的颜色,把衬衣挂起来的,哎哟,衬衣上还有和它搭配的领带呢。操他妈的,这疯子还真讲究。”
“是啊,曼尼,你瞧着吧。这是个有与衬衣搭配的领带的男人,而且那领带上没有卡通人物或者足球明星像。太可疑了,行了吧。”鲍曼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屏幕。
“嘿,我能说什么呢?拥护足球明星或者是卡通人物,咱可算是忠心不二。不是你跟我借的那条’宾尼兔’的领带吗?这里的大伙可都知道的。”
“呆瓜,那不是过万圣节吗?开个玩笑罢了。我那晚想打扮成《难兄难弟》里的奥斯卡尔。”
多米尼克从裤兜里拿出橡胶手套,打开洗脸槽下面双重梳妆台的门。一个里面整整齐齐排放着香波、护发乳、几块”戴尔”香皂,还有几卷厕纸和一个电吹风。另一个里面,一个篮子里放着梳子、发刷、几卷厕纸和一盒避孕套。“埃迪、克里斯,”他叫道:“犯罪现场的人怎么处理这里面的?他们什么都没带走啊?”
克里斯·马特森回答:“他们找了一下指纹。看完带子我就要处理橱柜和卫生间。弗尔顿说他把储存室处理完就上来帮忙,但他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曼尼的头又探了出来,“你们两个鸟人真是懒。我们整天都拼命忙着把那疯子送上法庭,你俩倒好,坐在这里看黄片。我问你们:是不是非要你们俩一起仔细看这些带子?摩尔一边等克利一边做点其他的的时候,拉瑞不是正好可以把这些搞定吗?”
“老熊,求你饶了我吧。”鲍曼也冲他吼了一嗓子,“我们看黄片,就只休息了卖一段广告那么长的时间,看法庭聆讯现场直播,前后不过20分钟。那时候,你说不定还在格雷厄姆楼下的咖啡馆呆最后一个小时,喝着杯咖啡,打听第4号曼尼太太的电话号码呢。”
“行了,伙计们,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多米尼克在卫生间里冲他们吼。他打开药箱,止痛药、扑热息痛和摩纯的药瓶整齐地排列着,旁边是一罐维克斯达姆膏(治感冒)、一管润滑剂 和一瓶“胃能达”。另外两格上面放着镊子、牙膏、漱口水、牙线、剃须膏和刮胡刀片。上面的标签全部翻朝外面,一丝不苟、纹丝不乱,简直像个药房的展示架。两个细长的棕色处方容器也面朝外。这么多东西,却没有一样让多米尼克感兴趣:一个是柯洛盖博斯的一名医生于1999年2月开的抗生素阿莫西林;另一个是同一个医生在2000年6月开的解充血药“氯雷他定”。
多米尼克把梳妆台的抽屉拉开,一个棕色的小筐盛着棉花球,旁边是排列整齐的几管面部清洁膏和保湿膏。面巾都整齐地折叠好,堆放成一沓,全都是奶油白,抽屉的后面是一片漆黑。他绕开面巾,把手伸了进去,把里面的东西都拉了出来。在两摞面巾下面,藏着一个清洁的棕色处方瓶,里面的东西还剩一大半。
“重大发现,”多米尼克大声说着,把这个棕色的瓶子攒在手心里,里面盛着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好度得”好度得,Haldol,一种安定药。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21节 “丘比特”案子
她静静地下了电梯,不声不响地穿过暗淡的粉红和灰色相间的格雷厄姆大楼大厅,每天都有240位公诉人在这里忙碌,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大厅里挤满了人。其他的几位助理检察官没有目标地走来走去,和旁边的人交谈,有的在等朋友或合作伙伴从法庭上下来,好一起去共进午餐。思洁从他们旁边走过,点点头算打招呼,然后,她一个人向停车场走去。
她希望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早上在法庭上,她面色尽失,几近惨白,她希望自己现在已经恢复了过来。她还希望,如果她的外表的确看起来很异常——焦虑、紧张,老天爷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大家会把这些都归咎于睡眠不足,接手“丘比特”案件压力很大,而不会怀疑到其他方面,她心里清楚,律师是很容易产生疑心的。各种闲话、流言像洪水一样泛滥,从这座五层楼建筑的每一层一直涌到进门的大厅,离婚和怀孕的消息早已在各个办公室传开来,那时也许打算离婚的女人还没有得到文件或者证明书,通知EPT测试EPT测试,一种通过检测尿液来测试是否怀孕的手段,如试纸呈紫色证明已怀孕。的结果,试纸上的颜色呈紫色。她真希望那天早上,只有多米尼克那双敏锐的眼睛发现了她内心的恐惧;希望她的表现不是那么明显,周围的人都不能察觉到她的生活中那么突然地、可怕地发生了一件事。她一边快步向外走,一边戴上太阳眼镜,外面,阳光灿烂。好像他们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几名公诉人在她身后对着她挥挥手,然后又继续他们的谈话。
她爬进自己的切诺基车,把公文包和手袋扔在旁边的座位上,然后疯狂地在放手套的小匣子里找那盒放了很久的“万宝路”,她当时放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怕别人看见,她特意把它藏在几张地图和几包面巾纸后面。她从来没有这么依赖过香烟,但是今天,她需要烟来救命。昨晚她熬夜处理“丘比特”案子的时候,一直都不停吸烟提神,凌晨5点,她掐灭了最后一个烟头,还愚蠢地想,也许该戒掉了。
火柴头上,一簇火焰在舞蹈,突然跳到了她手上,但是这也没有阻止她的手疯狂地发抖。好不容易,棕色的烟草吻上了火柴头,烟嘴烧着了,发出橘黄的光芒。整个车里弥漫着那熟悉的味道,那味道能安抚她,让她放松下来。思洁靠在椅背上,在格雷厄姆大楼的停车场里,她闭上眼睛,把香烟深深地吸进胸膛,然后慢慢地吐出来。尼古丁钻进她的肺,很快地随着血液运行,终于到达她的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然后,魔术般地把沿途遇到的烦恼、紧张的神经全都一一舒缓。这种感觉是不吸烟的人永远不能理解的,但是她坚信,爱好其他东西的瘾君子也一定能体会到。比如嗜酒的人品尝到他一天之中的第一杯酒,比如吸毒的人刚注射下毒品。现在,她的手虽然还在颤抖,但是今天早上第一次,她感到自己镇定了下来。她对着方向盘吐出一个烟圈,再次确信这烟,自己是戒不掉了。永远都戒不掉了。她把车开出停车场,转上836号公路西坡道,向I-95号公路和劳德代尔堡方向驶去。
RetributionRetribution多米尼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他靠在她办公室门边的情景,他紧锁的眉头上深深的皱纹。她还记得他的手抚摩着自己的手,却显得那么犹豫,她因为他的抚摩变得紧张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很快也很短暂。他最后的一句话,表明了他的直觉,仍回荡在她耳边。“我想,大概远不止你告诉我的那么多吧。”
她不让他靠近。虽然这不是她的本意,现在却成了事实。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想。在法庭上,她认出班特林的那一刻,情感的波浪就把她冲垮了,她完全失去了知觉。让多米尼克抚摩她,在她的办公室里,那一刻,简直是错误的时间和地点。时间又一次停滞了。当时,她的感觉还在12年前:生活平淡、但却正常而美好,还有一个平淡、正常而美好的未来可以期待,但是突然“砰”的一声!——即刻,生命的秩序就被打乱了。班特林又一次抢劫了她。那次是在那间卧室,生命里一个小小的时间段,这次是在法庭上,她的世界永远变样了。
如果早12个小时,她就不会躲开多米尼克的抚摩。也许她还会靠得更近,用自己的抚摩去迎合他。一起在专案组共事,他们之间早已有了一种无法言语的默契,他们之间很有可能会有进一步的发展。他们之间的那种甜蜜、美好的感觉一直在不停增加,没有人能说清楚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怎样的方式开始的。她发现他以法律问题为名,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其实完全就与法律问题无关;而她自己呢,也因为警方的事务给他打过电话,也多打了很多次。开头几句话通常都是例行公事,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就会变得很轻松、随意,每次通话后他们都会感觉离彼此更近一些。她完全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相互吸引和那种“来电”的感觉,曾经还暗暗地想过,如果再多打几次电话会发生什么呢?如果她以前还不能确定他对她到底是什么一种感情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了。在法庭上,他脸上警觉的表情,休庭后他关切的语气、探询的问题,还有在门口那么温暖的抚摩。
但是她抽身了,他离开了,事情就这样了。从他的眼睛里,她先看见一丝受伤的神色,然后他脸上的表情就转成了惊奇和迷惑,他以为自己没有掌握好当时的情况,以为自己误解了他们之间一直朝前发展的关系。于是,那亲密的时刻就这样过去了。也许是永远地过去了。她以为从此以后都不应该去想多米尼克了,但是现在她却在不顾一切地想着他。她又点了一支烟,强行把刚才的念头都逼出脑外。现在不是为爱情伤心费神的时候,尤其对方还是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这么难以让人捉摸的人物。她应该远离任何一个与威廉·鲁珀特·班特林的拘捕和起诉有关系的人。
她的公寓大楼外面有一条通道,两旁排列着棕榈树,她走过的时候,对着保安挥了挥手,他正坐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看书。他也挥了挥手,抬头看了她一眼,打开了大门。大多数情况下,有大门的社区里,守门的保安就像停靠在拥挤的”家居货栈”连锁店停车场的卡姆里汽车里那廉价的汽车警报器:毫无用处。就算她戴着滑雪面具,引擎盖上堆着偷盗用的工具,后座上放着地图,图上面还标上“偷盗目标:抢劫发生处”,保安都还是会挥手让她进去。
她把车开进罗亚尔港大厦自己的泊位,乘电梯到12楼。第二代小提比在门口迎接她,同时发出一连串饥饿和不满的“喵喵”声,它毛茸茸圆滚滚的肚子软塌塌地贴在地板上,它到处乱跑,身上已经粘上了不少棕色的尘土。
“行了,提比,别着急。让我进门,然后给你一些‘点心’。”“点心”对提 比来说,是最具安抚力的一个词,它哀怨的“喵呜”声立刻停止了。它带着猫咪特有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但又十分好奇地看着她转身锁上门,把警报系统重新安好,然后跟进厨房,把身上黑白相间的毛在她刚干洗过的长裤上磨蹭着。她把文件和公文包丢在厨房的桌子上,倒了些猫食在提比红色的碗里。这味道立刻惊动了露茜,露茜是她养的一条贝塞母猎狗,十岁,但它的双耳都聋了。露茜刚刚在她的卧室里,趴在放了枕头的床上,现在它蹒跚地走在铺了瓷砖的地板上,鼻子一边嗅着,摇摇晃晃地向厨房走来。经过短暂而幸福的等待,露茜终于也站在提比的旁边,从自己的碗里心满意足地吃上了点心。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至少对猫猫狗狗来说。他们接下来要做的重大决定不外乎是选择在客厅或卧室接着打盹儿。
她回家的路上又买了一盒“万宝路”,现在,她煮上一杯咖啡,准备享用香烟加咖啡的美事。然后她走进客房。
橱柜顶上,放着一卷一卷的包装纸、礼品袋、蝴蝶结和配有盖子的纸盒子,她把包装纸和盒子扔在长椅上,从最隐蔽的位置取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的东西不多,稍有晃动里面的东西就跟着动来动去。她就势坐在地板上,深吸一口气,打开盒盖。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22节 报案记录
她已经有十年没有打开过这盒子了。盖子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散发出来,她把里面的三个马尼拉纸文件夹和一个泛黄的信封拿出来,然后走回厨房。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拿起文件夹和信封,当然不忘那盒“万宝路”,走到小小的阳台上,这个阳台上安着筛网,阳台下面是闪闪发光的北迈阿密海岸公路的水面。
她盯着马尼拉文件夹发呆,文件夹的封面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警方报告”,是她的笔迹。文件夹外面的角落上用钉书钉钉着纽约警察局警探艾米·哈里森的名片。她咬着手里的铅笔头,想着应该说什么,怎样开口说。天啊,她真希望能有个剧本可以照着念。她点燃一支烟,拨下号码。
“你好,这里是皇后县,警探处。”对方电话背景很嘈杂。不同的声调用匆忙的声音在接电话,电话机响个不停,远处还传来了警报器的尖叫声。
“请找艾米·哈里森警探。”
“谁?”
“艾米·哈里森警探,专管性犯罪的。”“性犯罪”,说出这几个字可真难。虽然作为律师,她每个月都要给南佛罗里达,警方的“性案件部门”打上百个电话。
“请稍等。”
三十秒钟后,一个带着浓重的纽约口音,有些沙哑的声音接起了电话:“你好,我是特殊受害者部门的苏利文警探。”
“我找艾米·哈里森警探。”
“谁?”
“艾米·哈里森,她在贝赛管性犯罪。她的编号好像是1-11?”
“我们这里没有叫哈里森的。她什么时候在贝赛工作?”
深深呼吸,缓缓出气,“大约是12年前了。”
沙哑的纽约音低声嘘了一口气,“12年了,老天爷。现在这里没这么个人。你等一会儿。”她能听到他用手捂住话筒,对着身后的人大喊:“你们谁听说过哈里森警探,艾米·哈里森?12年前在特殊受害者部门工作的?”
一个声音回答道:“对——我认识哈里森。她退休了,大概三、四年前离开这里了。听说好像搬到密歇根州警察厅去了。谁找她?”
沙哑声音正准备对着话筒回话,思洁就一口拦了回去:“我听见了。没关系,那么本尼·西尔斯警探在吗?他和哈里森警探以前是搭档。”
“西尔斯,本尼·西尔斯呢?”沙哑声音又大喊起来,“她想知道有没有一个人叫本尼·西尔斯的?”
“老天啊,”另一个声音回答,“本尼死了有七年了。有一回上班时间,心脏病突然发作,从第五十九大街桥上摔了下去。谁想打听这些不吉利的消息?”
“你听见了吗?西尔斯警探几年前就死了。你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一个退休了,一个去世了。她莫名其妙地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她沉默了,对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说:“喂?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
“那以前的旧案子现在都归谁管啊?我需要帮助,是一件,一件……案子,是刚才我说的那两位警探88年办的一件案子。”
“你有那案子的编号吗?当时有没有逮捕嫌疑人?”
她打开文件夹,飞快地浏览里面的文件,寻找案件编号。“有,好像就在这里,我有案件编号。请稍等,一分钟就好……没有,就我所知,当时没有逮捕嫌疑人。哦,这个好像是案件编——”
“没有逮捕嫌疑人?那么你就得和旧案小组联系了。我帮你转过去。请稍等。”线路那头没有声音了。
“你好,警探处,我是玛提。”
“喂,玛提警探,我需要一些帮助,是关于1988年一桩未破获的性攻击案子。我的电话刚被特殊受害者部门转到你们旧案小组来的。”
“约翰·迈克米兰专管旧案中的性犯罪案件。但是他今天不在。我让他给你打电话还是你明天再打过来?”
“那我明天再打过来吧。”她挂上了电话。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她又拿起电话,重新拨了个号码。
“你好,皇后县地区检察办公室,请问你找谁?”
“请接引渡部门。”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了,然后传出一段古典音乐声。
“调查办公室,我是米歇尔,有事请讲。”
“喂,请帮我接引渡部门。”
“我们这里不管罪犯引渡的事,你还要找谁吗?”
“我要和管把重罪引渡回纽约的检察官讲话。”
“那是鲍勃·舒尔的事,他专管我们办公室的引渡事务。但是他现在不在。”
纽约不是被称为“不夜城”吗?怎么好像没一个人上班?“好吧,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去吃午餐了,然后要参加一个会议。大概下午晚一点的时候会回来。”
她留下自己的名字“汤森德”和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挂上电话,望着面前的水面发呆。阳光在跳动的波浪上舞蹈着,反射出仿佛钻石般璀璨的光芒。一股甜美的微风从东边吹进她的阳台,带着风铃响起来。今天出海的船只还真不少,在这样一个星期三下午,那些船上的乘客穿着比基尼游泳装,腰上系着毛巾,沐浴在阳光里;骄傲的船长,穿着精干的衣服,手里端着啤酒杯,指引着航行的方向。船尾很宽,摆上十几把躺椅不成问题,几个泳装美女,涂着厚厚的防晒油,慵懒地靠在上面晒太阳。这些船已经不是出海经历风雨的船只了,应该叫游艇更合适。游艇上穿比基尼和游泳裤的男男女女都惬意在船尾享受,手里还端着“马提尼”,只有船上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掌舵、准备食物、打扫卫生。不经意地,一个浪头打来,水花溅到比基尼泳装美女身上;旁边高傲的船长手一发抖,啤酒泼到了甲板上。思洁看着他们——这个城市里的富人,他们的皮肤被太阳晒过、黝黑健康,他们手里的“马提尼”冰凉爽口;这群湿漉漉的人,享受高级酒品,生活在阳光下,自在地躺在躺椅上,仿佛与这个世界没有半点关联。她的心里不由地生出一种羡慕的感觉,他们的生活是那么悠闲、轻松,这种羡慕的感觉渐渐增强,变成了一块阻塞在喉咙里的东西,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才把它压下去。她36岁了,多年做公诉人的经验教会了她一样东西:事情总不是看起来那么回事。爸爸以前也常对她说:“克洛,光看着别人的鞋子好看可不行,你得穿上它走上一里路,然后才决定是不是把它买下来。很有可能试过之后你就不会想要了。”
她的念头转到了父母身上,他们仍然住在宁静的加利福尼亚北部,仍然为他们的女儿克洛操心,她一个人现在又搬到了另一个大都市,这也是个无情的地方,到处都是陌生人,到处都是疯子。更糟糕的是,她现在的工作就是和疯子打交道,每天,她都要走到他们之中去,他们是这个社会的渣滓——杀人、强奸、有恋童癖——她在他们中间尽最大努力想要在法律系统中伸张正义,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难做到。因为最重大的案件到她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没有一点头绪。思洁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甚至警告,对他们来说,成天担心她的安危,既痛苦又泄气,她简直就像要自杀的疯子,执意把自己放在一个危险的境地里。那次“意外”发生以后,思洁一直认为,与他们之间保持一些感情的距离对双方都有好处。她受够了自己被生活四处抛来抛去,真的不想再参与到别人同样的生活中去。以前的朋友和恋人,不管她与他们曾经是多么的亲密,现在都遥远得仿佛是前世发生的事。她有很多年都没和玛丽联系了。
她咽下最后一口咖啡,打开厚厚的马尼拉文件夹,里面的纸张都是三层的,但是已经泛黄了,打字机打出的字迹也已经开始褪色。夹子里的第一页上写着最初接到报案的时间是1988年6月30日,星期四,上午9点02分。时间飞速倒转,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火辣辣的泪水涌上了眼眶,泪珠滴落的时候,她用手背把它擦干,然后开始阅读起12年前她被强奸的报案记录。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23节 调查的最新结果
“法尔科奈提,听得到吗?多米?”
多米尼克的双向对讲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呼叫方是“特别警探詹姆士·弗尔顿。”
“是我,能听见,伙计,有事请讲。”他的眼睛搜寻着卫生间里的装证物的袋子,他走进主卧室,“嘿,克里斯,那些证物袋放在哪儿的?”
克里斯递给他一叠清洁的塑料袋,和一卷红色的封口胶布和几张白色的详细记录单,然后,多米尼克又走回卫生间。
“我们在储物棚里发现了很有趣的玩意儿,就在房子后面,你在哪儿呢?”吉米·弗尔顿的南方口音经常给英语词典里能查到的词赋予非常有趣的意思。他年纪不轻了,在这一行干了26年,是名训练有素的特别警探,现任缉毒小分队的队长。他对暴力犯罪和现场搜查很有经验,他的参与无疑让专案组如虎添翼。
“我在楼上的主卫生间。我正好也发现了非常有趣的玩意儿。班特林在抽屉里放了一整瓶氟哌啶醇,俗名’好度得’。”
“‘好度得’?那不是给疯子使的吗?”多米尼克仿佛看见他正摸着唇上花白的胡子,黑色的太阳眼镜罩在眼睛上,即使在阴暗的储物棚里他也不会取下来。
“哟——嗬,吉米伙计,你说对了。但是我们的杀人犯朋友从纽约一位医生那里开来了这药。”多米尼克把处方瓶装进干净的证物袋里,用红色的胶布把它封好。
“老天爷——真见鬼!但是我发现的玩意绝对比你的有趣。”
“哦,是吗?你那边情况如何?”他在红色的胶布上用黑色的钢笔标上自己的名字。
“行,一件一件给你说。联邦调查局的朋友好像刚刚到这里来过,准备对咱们进行友好访问呢。他们现在在前门和市民握手,亲吻小孩子,还在媒体面前接受自由采访呢,发布‘他们’调查的最新结果。”
多米尼克的牙齿咬紧了,“你开玩笑的吧,吉米,拜托了,别告诉我这是真的。”
“老伙计,不好意思,这消息可是千真万确。”
“来人是谁?”
“我想想啊。在门口站岗的小警察居然跟菲比斯要名片,你敢相信吗?他怎么都不让他们进屋,他们就在草坪上搞得乱七八糟,现在还在那里呢。你记得提醒我给头儿乔丹打电话,让他给咱们勇敢的小警察加官进爵。”
多米尼克回到主卧室,往窗户外面看去。没错,还是那两个穿黑西装的家伙,站在九重葛丛旁边,样子好像重要人物,双脚都踏在人工修剪过的草坪上。他们一个在打手机,另一个正在疯狂地做笔记。他们俩真像“布鲁斯兄弟”电影《布鲁斯兄弟》里的角色,该电影又译作《鬼马兄弟》。——马尔达和斯卡利,MSNBC和CNN的观众在电视屏幕上能看到一条字幕了:“州当局授予联邦调查局参与调查此案的权力。”或者也可能是:“联邦调查局再次把州警方抛在身后。”倒像是他们的车停在停车场最显眼的位置,而把犯罪现场勘察车给挤到了车道上。
“呵呵,多米,我这里有两张名片,一张是卡尔·史蒂文斯特工,另一张是弗洛伊德·卡米迪特工,你认识他们俩吗?”
“认识,昨晚在堤道上,他们一直就在那里转悠。我下去跟他们说两句话,我看得清清楚楚,搜查证上没写他们的名字。如果请柬上没他们的名字,就该请他们滚蛋。麻烦您给上司乔丹打电话的时候说一声,第二个该升职的是我,他应该感到自豪,他的手下勇敢地把地痞流氓拒之门外。”
“好的,多米。听你的,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联邦调查局还有一号人物想到这里来掺和,我可不想当面告诉他:你他妈不受欢迎。我这里还有张名片,是特工头儿马克·格雷克尔的。如果你现在正看着窗外的话,就能看到他在草坪上发表演讲呢。”
妈的,真他妈的,又是格雷克尔。多米尼克的手插进头发里,紧紧地闭上眼睛,说道:“吉米,你放心吧,我去对付那帮家伙。我现在就下来,正好我要给地区督察布莱克带个信息,今天下午可能有一场龙卷风。”布莱克是佛罗里达司法厅迈阿密地区管理中心的地区督察,也是多米尼克的上司。多米尼克要通知他,他马上就要和联邦调查局的家伙大战一场了。布莱克有一点好处,就是他也一样痛恨联邦调查局的人,只不过处在他的位置上不好说而已。在公众场合,他谴责两个部门之间的不和,希望大家和睦相处;但是一旦回到办公室,他就会关上门,给多米尼克打电话,让他一定要把那帮流氓比下去,不能再让他们像上次一样抢风头。布莱克以前曾是有组织犯罪案件的地区督察,但是却被本比他职位低的格雷克尔给抢走了。
“多米,在你刮起龙卷风以前,我还有新闻要报告给你,刚才我说我会把你比下去,你没忘吧?”
“你还有其他消息?我希望你告诉我的消息里除了有让人沮丧的,还能有点让人兴奋的。刚才联邦调查局的家伙让我烦透了。你最好让我高兴高兴。说吧,吉米,让我今天过足瘾。”
“哦,听了你肯定会兴奋的。我们在储物棚里发现了血渍,好像还有凶器,哈哈,哟嗬!”
多米尼克让克里斯和鲍曼把录像带看完,然后收拾卫生间里的东西,曼尼还一头扎在“阿曼尼”名牌衣服堆里。然后,多米尼克飞奔下楼,出了前门。那个年轻的海滩警察还在门口守着,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草坪上,多米尼克看到了黑西装、黑领带、黑太阳眼镜的史蒂文斯和卡米迪,他们手里都拿着个笔记本。史蒂文斯的样子好像还在打手机,但是多米尼克不得不怀疑他是在装样子,好让自己在街对面的众多媒体摄像机前看起来是个很尽职的重要人物。他曾经和多米尼克他们在联合有组织犯罪专案组共事过,曼尼给他取了个西班牙语名字——un maricon,“老蛆”的意思。他手机的另一头,说不定是他老妈在问他晚饭想吃什么呢。
街对面,联邦调查局黑色的车队挡在车道上,车队前面站着头儿马克·格雷克尔,他身旁的人是10频道的名嘴里尔·麦克格瑞戈尔。格雷克尔的表情严肃而凝重;麦克格瑞戈尔则非常激动。
现在告诉格雷克尔去办理联邦调查局的搜查证,否则就不能进屋搜查,多米尼克觉得不礼貌,毕竟格雷克尔正在接受现场采访。于是他没有打扰史蒂文斯给妈妈打电话,而是绕过他,从“马尔达”开始下手。多米尼克此时真像是一头狮子,选择弱小动物,先下手为强。
“嘿,弗洛伊德。你是联邦调查局的弗洛伊德·卡米迪,对吧?我是佛罗里达司法厅的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直接就告诉他们,这里应该是谁的势力范围,在这一带你不是卡米迪特工,你就是普通公民弗洛伊德。”这样想着,多米尼克对他伸出手。
弗洛伊德·卡米迪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法尔科奈提警探,很高兴认识你。你是奉命负责搜查工作的,对吗?”
“是啊,弗洛伊德,没错。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媒体的镜头很快对格雷克尔失去了兴趣,又转向犯罪现场的技术专家,他们把一大堆黑色的证物袋从前门拿出来。失宠的格雷克尔没有被媒体的闪光灯蒙蔽了眼睛,他看到了多米尼克,于是他戴上黑眼镜,飞快地向草坪这边走来,他的黑色时装鞋后跟不时陷进草坪松软的泥里,他那两条短短的腿不得不格外卖力。
弗洛伊德正要开口说话,眼角却扫到了走过来的格雷克尔,立刻就闭了嘴,恭敬地闪到一边,把正面谈话的位置留给老板。
马克·格雷克尔大摇大摆地走多来,胸膛在黑色的西装下面起伏得很厉害,大概气息未平,他大腹便便,黑领带在他圆滚滚的肚子沿上晃荡着,他直接走到弗洛伊德前面。
“法尔科奈提警探,我一整天都在给你打电话。我们需要进入犯罪现场。”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好家伙,真是开门见山。格雷克尔比多米尼克矮出整整4英寸,多米尼克低头就能看到他的头顶,上面的头发已经有些稀疏了,他苍白的头皮已经开始往外探头探脑。
多米尼克朝里尔·麦克格瑞戈尔和他的伙伴们的方向望过去,心想:“是不是格雷克尔想通过媒体找到我呢,希望午间新闻的时候我能跟他在电视屏幕上取得联系?”
“马克,你好。好久不见了。”
马克·格雷克尔苍白的脸色突然变红了,他薄薄双唇紧紧地抿着。多米尼克知道,格雷克尔从来不高兴别人对他直呼其名,他简直怀疑他在家和老婆做爱的时候,都让她叫他特工督察格雷克尔。
“是啊,多米尼克,有些时候了。你知道我现在已经是迈阿密的特工督察了,对吧?”
“对,我听说了。恭喜啊,你现在的工作一定很忙吧。”
“是啊,我们在这里也很忙。局里的特工需要进入犯罪现场进行搜查,但门口那个娃娃脸的小警察不让我们进去。”格雷克尔换了只脚站好,仿佛想找到一个制高点,显而易见,他对与多米尼克的身高差距感到不舒服。
“嗯,真头疼啊。我们有搜查证,上面写明了只有州和当地的法律执行部门才能进入犯罪现场,没有提到联邦调查局。这次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格雷克尔肥嘟嘟的上唇撅成一条可爱的线,“我们有权调查西本女士被谋杀的案子,你是知道的。尸体是在我们的辖区发现的,局里要接手调查此案。”
“太好了,您真是个热心人啊。不过班特林这次被捕,是由于警方怀疑他杀害了普那多女士。”他清晰地说出“普那多”三个字,一字一顿,就像一个学前班的孩子在练习发音。“我们基于对其谋杀普那多的怀疑,奉命来搜查他的家。如果我们找到了任何证据证明班特林也是杀害西本的凶手,我一定会打电话通知你。”
格雷克尔的脸现在憋成了猪肝色,现在正是他需要里尔的摄像机的时候,却不见他的踪影。他生气地说:“你不会是在逼我去申请一张联邦调查局的搜查证吧?”
“这恐怕是必要的法律程序,你必须持有搜查证。我们搜查完成以后,局里的伙计们可以进去里里外外看个遍。”
“我想我现在有必要和布莱克督察取得联系。”
“布莱克督察完全清楚这里的状况,他托我给您道歉,给局里的伙计们造成了不便。不好意思,我失陪了。”
多米尼克转身,穿过草坪,把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马克·格雷克尔晾在那里。摄像机终于又转到了他们身上,“斯卡利”和“马尔达”都做出十分腼腆的表情,尽力表现得像个重要人物。多米尼克走上楼梯,经过年轻的海滩警察身旁,悄悄地对他说:“干得不错。”
“他们真是些流氓,”海滩小警察也低声回答。
然后多米尼克转身,对着草坪那边大声喊道:“马克,再次见到你真高兴。再次恭喜你升职!”
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屋。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24节 不受欢迎的消息
他穿过屋子,走到一扇法国式样的门前,这里通向露天游泳池。热带风情的游泳池旁边,后院的角落里,枝叶繁茂的旅人蕉下,稳稳地立着一间小房子,四周都是用铝板围起来的,上面有一扇小小的观景窗。这小房子很别致,外观一点都不像储物棚,还有一个黑色的鹅卵石房顶,观景窗后面拉着黑色的窗帘,把里面的东西遮得严严实实。多米尼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小屋门口的吉米·弗尔顿。
“格雷克尔督察听到他们不受欢迎的消息反应如何?”
“反应好极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让他一个人在草坪上生闷气了。”他的脑中出现了一副景象:急得满脸通红的马克·格雷克尔拿史蒂文斯和卡米迪出气,命令他们开着装空调的豪华轿车离开拉葛斯大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偷偷笑了起来。多米尼克从进屋到走到储物棚花了大概三分钟,在这三分钟里,格雷克尔很有可能掏出手机给布莱克督察打了电话,要求吊销多米尼克的证章。然后,他一定不会忘记打电话申请联邦调查局的搜查证,他一定是要进来的。虽然这两件事他没一样能得逞,但他需要大叫以泄心头之愤。
“吉米,我可能会有麻烦。”他叹了口气道:“但是,就像克里门扎在电影《教父》里面对艾尔帕诗诺说的一样,‘这样的事五年就要发生一次,让我们忘记仇恨吧。’还好布莱克站在我们一边,他不是说过吗?‘只要不当面骂格雷克尔混蛋就行了!’”
“这么有面子的事,布莱克当然要亲自动口了。”
“今天还真是个大日子。”多米尼克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问道:“储物棚里有什么发现?”
“他们在里面拍第二次照,我们等会进去,让他们忙会吧。我先给你讲讲在里面发现了什么。班特林这个家伙,一定特喜欢杀死和虐待小动物,他的储物棚的天花板上挂满了撑死的猫头鹰和其他种类的鸟。爪子和其他的器官都清晰可辨。我刚走进来的时候,哦,妈的,我有那么一会儿还以为它们都是活的呢。然后我慢慢缓过神来,戴上眼镜,发现它们都只是标本而已。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长的轮床,跟我们平常在医院里看到的轮床没什么两样,一尘不染的,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没有任何指纹。所以我们就想,大概这里头没有我们想找的东西了吧?”
犯罪现场的摄影师出来了,其中一个对他们喊道:“里面就交给你们了,弗尔顿。我们在里面起码照了一个胶卷。”
“好啊,谢谢你们。”吉米朝他们的方向点点头,然后转身对一个手提黑色证物袋,站在门口的迈阿密警方技术师说:“鲍比,请等一下,血样待会儿再取,我想先让法尔科奈提警探看看。”
他们走进储物棚。头顶上悬挂着两只猫头鹰标本,它们玻璃般的眼睛睁得很大,它们被不易发现的钓鱼线挂在天花板上,做出盘旋的姿势。天花板是拱顶的,两只猫头鹰中间的地方亮着一只灯,灯的外面罩着一个圆形的黑色金属灯罩。这个储物棚里很宽敞,大约长15英尺,宽10英尺,这种面积一般不会只是用来做储物棚,地面是水泥地板,墙壁是干饰面内墙。里面干净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本是一间户外的储物棚,按理应该积有很多灰尘。白色的水泥地板纤尘不染。一张金属轮床靠在15英尺高的墙边。轮床正上方装着一排白色的丽光板橱柜,几乎有一面墙那么长。轮床旁边的墙角里摆放着一只漂亮的白鹭标本,双翅微展,仿佛即将起飞,弯曲的脖颈很长,黄色的喙向上仰起,黑色的玻璃眼睛直瞪着轮床。
“看看这个,”吉米跪在轮床边,轮床后面,橱柜下方,墙壁跟前,用白色粉笔圈出一小块面积。里面,三团非常小的黑棕色液体清晰可见。吉米用手电筒照在上面,微微地反出光来。
“还是湿的?”
“已经干了,不过才干不久。从血渍的形状和轮床的高度上看,波比说看起来很像是一具尸体躺在轮床上,血从上面滴下到这里来的。”他用手电沿着墙壁照上去,大约离地面1英尺的地方,红棕的血渍溅出了微小的点。
“这里就是血滴到地面上,回溅起来时留下的痕迹。这样,我们几乎就可以肯定,血最初是从轮床上滴下来的,而且已经确认了这的确是血渍。”
“吉米,好吧,不过你们能肯定这是人血吗?”多米尼克问道,他记起了旁边怒目圆睁的白鹭标本。
“很快就能知道。只要一送到实验室,结果就马上知晓。不过咱们现在还要看看这个。”他跪在地板上没有动,指着轮床尾正对的地方,这里也用白粉笔画出了一个较大的面积,可能有3英尺宽。
多米尼克就着手电的灯光看过去,是一团仿佛被抹擦过的红棕色痕迹,上面还有一条条黑色的印迹,“好像是有人想要把这血渍擦掉。”
“对,很明显。等法医离开,带鲁米诺的伙计就能告诉我们在被擦掉之前,这团血渍的面积有多大。”
“让他们把轮床上的轮子取下来,小心仔细点。”多米尼克弯下腰,查看轮子,用手电照射着轮子周围和下面,“看样子这轮子好像压过什么东西。”
“对,我们马上就把轮子卸下来。”
“你刚才还提到凶器,在哪儿呢?”
“哦,对了,我差点把最精彩的部分漏掉了。来看看这个。”吉米·弗尔顿打开丽光板橱柜中间那扇门,最下面的架子上摆着一个长方形的金属托盘,托盘里整齐地放着不同尺寸的解剖刀和剪刀。“那个白痴真应该不要浪费我们这么多时间,直接招供算了。审问他肯定是件有趣的事,真的很有趣。”
多米尼克的对讲机又发出了声响。
“多米宝贝,哦多米宝贝,仙女在温柔地召唤你……”是曼尼,他带着浓重的古巴口音,唱着爱尔兰的民谣,听得出,他唱得很卖力。多米尼克笑了,故意让他多唱了好一会儿才和他通话。吉米和波比都在旁边扮着鬼脸,心照不宣。曼尼也一定发现了他们在和他开玩笑,唱了几句之后,他停下来,大声吼道:“嘿,多米,你在听吗?”
“听着呢,老熊,我和吉米·弗尔顿在屋后面,你上面有没有什么进展?你在橱柜里打包吗?”
“对啊,当打包工。我想让各位做个见证,我曼尼下辈子一定要当个家具设计师。”
“是推销员,老熊,”埃迪·鲍曼的声音在后面打断他,“你长大以后想当个家具推销员。”
“鲍曼,去你妈的。继续看你的老妈吧,屏幕上那个不就是她吗?”他继续对多米尼克这边说:“这个变态的衣服可真他妈的好啊。嘿,如果他被判处死刑了,你们觉得我有没有希望能得到这些衣服?”
“嗬,行啊,老熊,只要你减掉75磅,再缩短5英寸,我保你能穿上那些衣服。别丢人了。”多米尼克弯下腰,看着波比把地板上棕色的物体擦掉,然后把三个样本分别装入几个消过毒的长试管里。
“但是我能系这些领带啊,这么好的衣服被浪费掉真是可惜。刚才外面那俩‘布鲁斯兄弟’怎么样了?那个操蛋的“老蛆”史蒂文斯肯定是大发雷霆吧?”
“反正不怎么好就是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又不是什么好事。”
“哦,这橱柜里的东西我打包得差不多了,顺便说一句,这橱柜有我卧室那么大了。这疯子还真爱干净,要我说,真是太他妈干净了。他的什么东西都放得井井有条,任何东西都是。他用一个袋子套在黑色的西装外面,上面还写着‘燕尾服’,居然还用的是复数!还有个盒子上面写着‘冬装毛衣’,另一个上面写着‘冬鞋’。可能他真不是我们要抓的家伙,因为直觉告诉我,他是他妈的同性恋!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同性恋情失意,痛恨女人,因为她们让他想起自己的老妈。这不是就找着犯罪动机了吗?顺便也把鲍曼今天工作一天的疑问解决了。哎哟——我还发现一个单独的盒子,上面标明是‘万圣节’服饰,里面的东西都折得有棱有角。这家伙肯定喜欢化妆舞会什么的,因为这里头的花样可真多,有让人看着恶心的外国面具,一个蝙蝠侠面具,还有弗兰肯斯坦的头颅,一顶牛仔帽。哈哈,还有几条同性恋爱穿的裤子,上面缀着些动物皮纹,屁股都露在外边呢,天啊,你想得出吗,还有些什么要饭装,用来配牛仔裤的那种。”
“不是要饭装,是乞丐装。”
“对,是那个什么乞丐装,反正都一样。嗬,还有这个呢,想想吧,这变态还出席孩子的生日派对呢——他还有个小丑面具。”
多米尼克直直地瞪着地上污浊的血渍。离他大概2英尺的墙角里立着那只长着黄色蹼的白鹭。过一会儿,那些技术专家就会在这里面洒上鲁米诺,到时候所有曾经有过血渍的地方都会发光。多年从事杀人案件的调查,多米尼克见过许多场面,也见过一旦洒上鲁米诺,关掉灯后,整间房子,包括天花板上都在黑暗中发出骸人的幽黄色光。这间外表奇特的小储物棚,灯关上的时候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黑暗中,鲁米诺粉会画出怎样的作品?
“好了,老熊,把这些东西全部都带走。哪些有用,哪些没用,我们现在还不能断言呢。”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25节 过早下的一个结论
尽管整个文件夹里的内容实在不多,思洁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当时警方的记录、医院的记录和实验室的报告都看了一遍。她中途还停下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煮了一壶咖啡,把洗过的干净衣服折好,把桌子擦干净——想尽一切办法摆脱记忆带给她那无法承受的压力。人的思想真是奇怪,她记不得大多数日子里都吃了什么午餐,但是却总忘不了10多年前一个夜晚里的经过的每一秒钟、听到的每一个声响、闻到的每一种气味,这些都是生活中极小的一个片段啊。读到以前的邻居马尔文·威格福德的证词时,她忍不住到卫生间里,把肚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了。马尔文说克洛在那座大楼里是穿得最“暴露”的女人,仿佛在故意“刺激”身边的男人,说她穿着“一个天主教大学女学生不该穿的衣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然后他还总结说“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这样一个人身上不足为怪,是她自己有意让男人上钩的。”看了这些话,多年来不时纠缠着她的犯罪感和内疚感又回来了,撕开她的灵魂,让她痛苦不堪,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说这些胡话的人不过是个疯子,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但是她仍然觉得很肮脏,觉得自己很可耻。内心深处,她一直认为自己对这件事负有责任,好像是自己把这事揽在身上的一样。多年来,她的脑子里不断地想着无数件自己本可以做的、本应该做的事,她在脑海里不断地描述着无数个自己本可能有的未来。她发现心理治疗对她来说最难的一部分——学会不要再责怪自己。
她从卫生间里出来,回到阳台上,看着海面上来回往返的船只出神,嘴里呷着当天喝的可能是第十杯咖啡。现在已经差不多是下班时间,穿过庞帕诺海滨的北迈阿密海岸公路,街道上面塞满了车辆。她的传呼机已经响了很多次,把她从过去的回忆里拉回到不能逃避的现实中来,她给打传呼的所有人都回了电话。电话暂时把她的思绪带离了警方的报告和目击者证词,让她暂时忘记了那冰冷、熟悉的恐惧和惊慌,还有她心中一直不能摆脱的自责。特别是给讨厌的玛丽索儿回电话的时候。天黑以前,她带着露茜沿着海滩散了一会步,然后,夜幕就隆重地拉上了。
回到家,她又花了一个小时才把最后剩下的报告读完,里面还有她自己的证词,她当时很清醒地记得1988年6月30日,她被折磨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刻都很生动。她的思维从和迈克尔吵架跳到自己一个人穿过院子,然后又跳到自己醒过来,嘴唇上沾着橡胶手套的味道,她仿佛又感受到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的重量,还有他爬到身上时那揪心的痛,还有,还有他进入体内时自己无助的挣扎。最后,她微弱的意识里还能感觉到的,便是那冰冷的刀愤怒地刺进自己乳房上那娇嫩的皮肤里,她眼看着白色的床单被染得通红。时光流转,她站在阳台上,一只手保护似的移到胸前,另一只手放在喉咙边,想要释放无形的恐惧带给她的压力,好让自己喘过气来。
这时,电话铃响了。来电显示上可以看出是从纽约皇后区打来的。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尽量用平静的声音接起电话。
“喂?”
“请问有没有一位叫……”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从一张不清晰的纸上辨认名字,“……汤林德的?”
“我是汤森德,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我的秘书的字迹实在很潦草,看起来就像汤林德,很抱歉。我是皇后县地区检察办公室的副主任,我叫鲍勃·舒尔,秘书让我给您回电话,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对,舒尔先生,谢谢您给我回电话。嗯,我想了解一下把一个犯重罪的人引渡回纽约州有什么必要的程序吗?”她现在的语气很像平常在处理其他的案子,做公诉人成了习惯,她不知不觉地把自己放在了第三者的位置上。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好的,请问您是一位律师吗?”
“对,很抱歉,我刚才忘了自报家门,我在迈阿密州检察办公室工作。”
“哦,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问题了。犯罪嫌疑人是谁?在纽约州外发拘留证的理由是什么?”
“唔,现在还没有拘留证,这是以前在纽约发生的一起恶性案件,当时没有破案,现在我们发现了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没破案?你的意思是没有控告,也没有拘留证吗?”
“没,现在还没有。最近本地的司法部门在调查和审讯一件案子的时候,碰巧发现了犯罪嫌疑人。”她知道自己措辞很含糊。
“哦。您与纽约警探部门刑事调查组联系了吗?他们是否在申请拘留证?”
“还没有,现在这案子现在已经移交到了旧案小组。我们已经与旧案小组的警探取得了联系,要求申请拘留证,办理纽约法律允许在佛罗里达逮捕嫌疑人所必要的法律手续。”
“第一步是必须要有控告。然后他们就可以申请到拘留证,然后你们那边的警探就把犯罪嫌疑人拘留起来,同时我们这边就积极准备引渡文件。但是我们也能赶在你们前面准备文件。案发是在什么时候?”
她把在嘴边的答案又咽了回去。她感到不安,也想到了一些作为公诉人她不应该忘记的事。“哦,这案子,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是我不能确信,要问了这边的警探才能落实。”
鲍勃·舒尔小声吹了一声口哨,“十年?乖乖。如果是谋杀案,还有可能重新办理。”
“不,不是谋杀。”她的手掌心开始冒汗,继续问道:“为什么您刚才要说‘乖乖’?”其实她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男人在你们那边犯了什么罪?刚才你没说,但我猜测应该是个男人。”
她清了清嗓子,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不正常,“是一起性攻击案件,强暴,还有谋杀未遂。”
“嗬,这就是‘乖乖’的答案了。恐怕您不走运。恶性犯罪在纽约的有效期是5年。当然,谋杀除外,没有时间限制。如果案发后头5年没有起诉,现在已经不能碰这男人一指头,因为案子过期了。”他顿了顿,发现对方没有回答,于是继续说道:“很抱歉。讨厌的案件经常发生,性攻击案件更是屡见不鲜。虽然你可能通过DNA比对最终发现了那个坏蛋,但现在却拿他毫无办法了。现在已经开始实行一种利用DNA证据的起诉,因为找不到嫌疑人,期限也快要过去了。可能这个案子他们也采取了这样的办法呢,您问过旧案警探吗?”
“没有,我会问的。希望他们这样做了。”她回答,心里很清楚她的案子里根本没有发现任何DNA,凶手没有留下物理证据。她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谢谢您的帮助——如果有进一步的信息我会再给您打电话。”
“您刚才说您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思洁挂上电话。真不可思议啊,居然过了案件的有效期限。不知道是哪个愚蠢的律师人为地订立了这么个期限,现在她虽然找到了犯罪嫌疑人,却不能把他送上被告席。对一个人来说,他犯了罪,逍遥法外,过上几年就不用再担心过去的罪行会暴露,这公平吗?对那些受害者真的公平吗?受害者算什么,去他妈的。他们要保障的是被告的权益。
刚才那番话仿佛现在才逐渐渗入她的思想里。这么说来,班特林不会因为对她犯下的罪行受到审判了。永远,永远,永远不会。他可以登上帝国大厦的最顶层,冲着这个花花世界大声说出他对她做的可怕、可恶、恶心的每个细节,但是他仍然不会被送上法庭。说完之后,他可以搭电梯,逍遥自在地下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处置他。她应该想到犯罪有效期的,不过在佛罗里达州,性犯罪案件似乎全都与她无关,她总是避免接手性案件。她一直想的是怎样用恰当的方式把班特林拘捕起来,然后送往纽约——怎样平静地面对曾经致命地伤害过她的恶魔——她没有想到一个问题:“他能不能被逮捕?”作为受害者,她的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蒙蔽了,整件事情在她的脑子里都是过早下的一个结论。
她感到事情又变成了一团乱麻,理不到头绪了,她现在绝望地想要把思路重新整理好,拨开眼前的迷雾,战胜内心的恐惧。
她在房间里踱着步。太阳从天空里坠了下去,黄昏的余温很快就消失了。她倒了一杯冷咖啡,然后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冻的夏敦埃酒,斟上一杯,长长地呷了一口,又拿起电话。响了四声之后,对方接起了电话,钱伯斯医生。
“喂?”他一发声就能让人立刻放松下来。
“我猜您现在都还在办公室呢,虽然现在早就应该下班了。钱伯斯医生,您好吗?我是思洁·汤森德。”她咬着指甲,手里端着酒杯,脚上穿着袜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穿着白天上班的衣服。
“思洁,你好啊。”听到她的声音,他有点诧异,“我正在整理一些文件。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要走呢。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窗外海面上,一艘餐厅游艇漂浮而过,一路上留下笑声和音乐,飘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
“哎,发生了一些事,我需要见见您。”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26节 自动跟踪信息
格雷戈里·钱伯斯在皮椅里坐直了。从思洁·汤森德的声音里,他听得出事情很紧急,感受得到她绝望的语气,他立即警觉起来,问道:“没问题,思洁,没问题。我们把时间定在明天如何?”
“就明天吧……明天太好了。”她听到对方正在翻纸的声音,大概是在日程表上更改约见时间。
“你明天10钟能来吗?我得彻头彻尾把我的约见记录修改一遍了。”
她对着听筒松了口气似地叹气,“太谢谢您了,我明天10点钟准到。”
钱伯斯靠在椅背上,眉头拧成一团。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重大事情发生,她的情绪很低落,简直是非常糟糕,“思洁,你现在要不要过来?我可以抽出时间。”
“不,不用,我得先整理整理思路,好好想清楚。明天我准时来找您。真谢谢您临时为我改时间。”
“不用客气,随时给我打电话吧。那么就明天见了。”他顿了顿,又说:“记住,有需要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摁下挂断键,目光毫无目的地在空空的客厅里漫游。餐厅游艇已经远得看不见了,空气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风吹动棕榈树,波浪温柔地拍打在临海筑起的墙上。小提比用身体在她腿上蹭来蹭去,大声地喵喵叫着——时间过得真快,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又到了它用餐的时候了。
电话在她的手里响起,带动她的皮肤微微地颤抖,她吓了一跳,话筒掉到了地板上。现在她真的很容易惊慌。
电话又响了,来电显示上面写着:法尔科奈提。她犹犹豫豫地拿起听筒。
“喂?”
“嘿,是我。我准备好你要的自动跟踪信息了。”
她那时已经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上午发生的事成了模糊的记忆。“哦,好的,”她结巴着,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声音听起来明晰,“我要,啊,我明天上午顺路到佛罗里达执法部门来拿。哦,你什么时候在?”她伸手拿起酒杯,又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她的声音听来很疲惫,而且显得漫不经心,这不是她的作风。
“不,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现在已经给你拿来了,我就在你楼下的防盗门前,让我进来吧。”
不,今晚不行。她不能面对他,她不能和任何人谈话。
“哦,多米尼克,我现在不方便。真的不方便。还是明天我自己顺路来取好了。”她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要不你就放在我的邮件箱里吧,我的邮箱号是1222。我过一会下去拿。”她知道她这样说显得很荒唐,但是她别无选择。不管你会怎么想,只要不呆在这里,走开就行了。
听筒那边长时间地沉默。她又伸手从桌子上所剩无几的“万宝路”盒子里拿烟。这时,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不。不行,我现在上来了,开门吧。”
大约过了三分钟,她听到门铃响了,还有用手敲门的声音。从猫眼里望出去,她看到多米尼克倚在门框上,低头看着脚边。他还穿着西装衬衣和休闲裤,两只袖子高高卷起,领带松开来,衣领敞开着。他脖子上挂着个链子,上面系着佛罗里达执法部门的证章,腰旁别着枪。她解除了警报系统开门,只打开了一条很小的缝。
他对她微笑着,她看得出他很疲惫。他的手里拿着一沓薄薄的文件,文件的一个角落里用钉书钉钉在一起。他从门缝里把文件递进来。
“多米,谢谢你专门给我送过来。”她从他手里接过文件,“其实你不用这么做,我明天会过来拿的。”她没有邀请他进屋。
“你说过今天想要,所以我就今天给你弄来了。我看过一遍,花了大概3个小时,很快吧?现在才9点钟。”
“真是感激不尽。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找到了,她不由得心惊肉跳。她从来都很小心地保密,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她的住处。因为她是公诉人,工作上地址也从不对外公开。
“忘了吗?我可是个警察。我们拿钱就是为了知道这些事情的。其实我是打电话到你办公室,玛丽索儿把你家的地址告诉了我,然后我就在网上一查,就知道在什么方位了。”
她心里直骂着玛丽索儿,决定明天早上要她好看。
他们之间出现了尴尬的一瞬间。终于,他开口说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可以进来说话?我想跟你谈谈关于搜查的事,不过如果你很忙的话就算了吧。”他的眼睛越过她,小心地仔细观察房间里面。
她很快地作出了回答,也许不该这么快,“里面没其他人。”她缓过神来,又慢慢地补充了一句:“只是,我真的很累,头疼,还有……”她看着他的脸,发现他的眼睛正在阅读她眼中传达的信息,想下一个结论。她又一次挣扎着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她拼命想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哦,当然,对,对不起,请进来吧。”她打开门,他走了进来。他们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她转过身朝厨房走去。
“你想喝点酒吗?你现在已经下班了吧?”
他跟着她往里走,“你不是头疼吗?”
“是啊。”她的身子探进冰箱里,头也不回地说:“酒是治头疼的良药呢。它可以让你忘记疼痛。”
他笑起来,“哦,这样的话我就要来一杯了,谢谢。”他环视着房间,里面的装饰很有品位,也很鲜艳。厨房是黄色的,仿佛有灿烂的阳光照射在上面,周围镶着异域水果图案,五颜六色的。客厅刷成大红色,风格大胆的图画零星地点缀在墙上。这让他很吃惊,因为思洁平常总是很严肃。他想像她的房间应该是白色和灰色的天地,最多有点奶油黄,墙上也应该光溜溜的。
“我喜欢你的房间,很明快,让人看着就舒心。”
“谢谢,我喜欢用不同的颜色装饰房间,这样能让我平静。”
“这地方真太棒了,外面的风景可真好啊。”客厅旁边,一扇玻璃门敞开着,直通向小阳台。他可以听到下面北迈阿密海岸公路海域里,海浪涌动的声音,可以看到对面庞帕诺海滨上灯光闪烁。
“是啊,我很喜欢。我在这儿住了快5年了。就是地方有点小,只有两间卧室。不过就我一个人带着露茜和小提比,也够住了。”
“露茜?提比?”
“在你漂亮的黑休闲裤上磨蹭的就是提比。”就像事先有约定一样,提比在他脚边长长地喵了一声。多米尼克弯下腰摸摸提比胖乎乎的脸,它发出让人怜惜的咕噜咕噜声,仿佛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爱抚。
“……这位是露茜,我的宝贝。”露茜从打开的冰箱里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也溜进厨房,在空气里使劲嗅着。它看到思洁对它伸出手,就蹭过去,让她拍拍它,顺便在它长长的耳朵后挠了一把。“它现在听力不是很好了,但是没关系,对吧,宝贝?”思洁把脸凑到露茜的脸旁挨了挨,露茜用幸福的吠声回应了她,它毛茸茸的小尾巴来回摇着。
“这里的生活好宁静啊,跟迈阿密的生活节奏完全不同。”
第二部分 玛丽索儿·阿尔芬索第27节 温存地吻上了她
“我喜欢宁静。迈阿密和所有的大城市一样,充满了犯罪和暴力。我每天都看到这些,整天都和这些工作打交道。所以我住的地方要离那些东西远远的,劳德代尔堡虽然不是个平静的中心地带,但总要避世一些。而且我也没在这里工作,不是有句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
“你不喜欢别人知道你的名字?”
“不想。从这里去上班要开35分钟的车呢。”
“我在迈阿密住的时间太长了。可能是我的性格决定的。如果20分钟左右吃不到一个好的‘古巴午夜三明治’,我活都活不成呢。”
“从这里到布罗沃德县戴德县只用15分钟就到了。好莱坞和威斯顿有黑豆和大米。只是要贵一些。”
“是啊,如果调到布罗沃德县的执法部门工作,我就可能成天开着个小敞篷车,四处抓那些逃课不上学的小孩子呢。”
“你说话真夸张。那边才不像你说的这样呢。不过我倒希望那里的生活能有这样平静。现在那里发生的恶性案件不少,而且每年数量都在增加。”
“我只是开玩笑的。布罗沃德县的确有不少的问题,而且像你说的,呈上升趋势。犯罪虽然与地域有关,但并不是有那么些个警察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用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我想我喜欢迈阿密。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我喜欢习惯某种生活,其实我是一个喜欢轻松自在的人。”
“这样很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真好。”她小声说。
那一会儿,他们都没有说话,各自呷着手里的酒。她的样子筋疲力尽。她的头发用发夹松松地挽成一个髻,碎头发垂到旁边,露出象牙色的脸庞。也没戴眼镜,他从来没看到过她取下眼镜的样子。她脸上没有化妆,即便是素面朝天,她看起来也很美,非常美。她天生丽质,许多女人都可望而不可及。她却一直想尽办法去掩藏自己的美丽,真好笑。但是犯罪执法系统一直都是男人的世界,尤其是梅森迪克逊线以南,即便是迈阿密这样的国际性都市都不例外,到处是大男子主义的男性法官、警察、辩方律师。在佛罗里达司法工作的13年里,他看到过许多的女人,为了寻求在法庭上的一席之地,为了得到同行的认同和尊重,为了得到法官的重视,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苦苦挣扎。思洁在大家的眼里是个很严肃的人。她可能是州检察办公室里最受尊重的一位律师。在她严厉的上司泰格勒的眼中都不例外。多米尼克看到她灰色的外套搭在厨房的椅子上,发现她还穿着工作套装。
“你今天不是很早就下班了吗?”
“是啊。怎么了?”
“可你现在还穿着套装呢。”
“哦,对,我在外面还办了点事,还没有时间换衣服。”她换了个话题,“你们的搜查进行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她看着他,他正弯下腰在桌子下面同时拍弄着提比和露茜。
“我们有很多发现。曼尼没打电话告诉你吗?真是太奇怪了。”
“大概两个小时以前,他给我打过传呼,我给他回了电话,在他的手机里留了个言,他还没有打过来。”
“是这样,他们可能45分钟以前打好包离开了。我就直接上这里来了。我们在他的房子后面的储物棚里发现了血渍。不是很多,只有3滴,不过已经足够了。一个小时前我们接到初步化验报告,证明是人血。接下来他们就要进行DNA测试,看是不是普拉多的血。这个可能就要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了。
我们还发现了一样东西,推测应该是凶器。班特林很喜欢在储物棚里弄死动物——就是那种,你知道的,叫什么来着?”
“剥制动物标本。”
“对,就是那个。储物棚的椽上挂了好几只鸟的标本。他还有大约6种不同的解剖刀。有一把上面还有血渍,不过我们还不能确信那是血渍。内尔森会给一位刀具专家打电话,分析这把刀与那几个还没腐烂的女孩尸体上的伤痕是否一致。他们可以通过显微镜分析得到结果。”
思洁打了个冷战。这话题离她心里的伤越来越近了,她真不知道今晚自己还能支持多久而不露出破绽。
“我们用盒子和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运回实验室进行医学检测,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结果出来。他们在整所房子里都洒了鲁米诺,不过什么也没发现。里面没有血渍。”
“你刚才提到的储物棚里也没有吗?”
“嗬,那里头倒亮得像个灯笼。他肯定想办法清除过,但是他疏忽了墙角边溅起的血点。洒了鲁米诺以后,我们发现到处都是血。天花板上都发光,看样子好像是普那多躺在轮床上被杀时,血溅到上面去的。他在里面放了一架医用的轮床。大动脉被切开的时候就会像老忠实喷泉老忠实喷泉, Old’Faithful,全球有名的喷泉区。一样喷血。我们正在与佛罗里达司法厅的勒斯利·比金斯联系,他是血渍分析专家,现在塔拉哈西工作,他明天会赶来查看现场。不过还存在一个问题,就是班特林也喜欢制作动物标本,所以很难说清哪些是人血,哪些是动物血。”
“还有其他发现吗?”
“有。我还发现纽约一位医生给班特林开的氟哌啶醇,俗名‘好度得’,这是一种安定药,用来治疗谵妄症。很明显,班特林有过精神病史。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犯罪手段这么残忍。
他还有一箱子自己录制的淫秽录像带,带子里面的内容反映出他似乎是个施虐受虐狂者。每盘带子里的女人都不一样,有些看起来很年轻,大概是本案被害者的年龄。我们还没有全部看完,起码有上百盘。但是从每盘带子的标题可以看出,里面的很多女孩都是金发女郎。”
思洁的脸刷得白了。
“你没事吧?老天爷,你现在的样子就跟在法庭上一样!”他从桌子旁边伸过手来,抚摩着她的胳膊。她紧握着酒杯的底部,手指节都发白了。他的眼中又出现了下午那种焦虑的神色。“思洁,到底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没事。我只是想着有点害怕,仅此而已。”她的声音结结巴巴,显得精力不集中。该是结束谈话的时候了,就在这个时候结束吧,不然她今晚真要崩溃。她站起来,从他的手里抽出胳膊,又一次从他身边离开了。她低垂着眼帘,看着桌子,躲着他的目光。“谢谢你今晚给我送文件。我今晚一定要把它看完。”她的声音冰冷而陌生。她把自动跟踪信息放在桌上,看着多米尼克说:“谢谢你不辞辛苦跑这么大老远的路。真太麻烦了。”
他站起来,从她的背后走到门口。他发现门上居然装了四把不同种类的锁,墙上还有一个精密的报警系统。她在提防什么呢?住在劳德代尔堡郊区一套“塔”一样的公寓里,身后是游艇和旅船,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她打开门,露茜趁机冲了出去。“别,露茜。别出去,今晚不是才带你出去过吗?”
思洁转身看着多米尼克,他看到她绿宝石般的眼睛里渗出的恐惧,然后变成一种受伤的疼痛感。“多米,再次谢谢你,”她低声说。“那么,明天见了。你跟内尔森那边有结果了给我打电话。也许我会到那边去找你。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冷淡,我只是……”
他握住她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紧捏在手里,久久没有松开。他的脸凑近了,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温暖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他的气息甜美、清凉,就像薄荷,也像夏敦埃酒。他的眼神很严肃,但也很温柔。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别说话,”他喃喃着,“什么也别说了,不然美妙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的双唇吻上了她的脸,温柔、轻巧地擦过她的皮肤,挨上了她的嘴唇。他硬硬的胡茬在她的脸和下巴上仿佛在挠痒。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微微地张开双唇,迎接着他。她想要感觉他的吻,想尝到把他甜美的薄荷味的舌头含在口中的味道。
他的双唇终于印了上去,她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他的嘴慢慢地移动着,舌头刺探、寻找着她的舌头。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紧紧地靠在门上,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彼此的体热。她能够感觉到他,紧压在她的大腿上。他的手本来压在她放在门把手的手上,现在移动开来,沿着她的胳膊往上,透过丝质套衫抚弄她的肩膀,然后下到腰旁,温柔地顺着她的肋骨和腰间曲线游走。接着,他一只手移到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抚摩着她的脸庞,真奇怪,他的拇指在她脸上竟然这么光滑、温柔。他们的嘴唇仍然粘在一起,热吻变得更热烈,更有激情。他的舌头在她的嘴里探得更深,强健有力的胸膛重重地压在她胸上,他们靠得那么近,她简直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这次,她没有抽身离开。她的手指犹豫地环绕在他的脖子上,触摸着他浓密的短发,然后把他向自己拉得更近。她的指尖在他的背上滑动,感觉到他衬衣下面坚实的肌肉。一股感情的潮水挣脱桎梏,涌上她的心头,长久以来,她一直把这种感情埋藏在心灵深处,让它枯萎,让它死亡。这一刻,这样浓烈的时刻,她几乎晕眩了。
他的脸颊感觉到她火辣辣的泪水流下来。他们的吻突兀地终止了,他立刻抽身,离开她。她低着头,感到很惭愧,不该让他看到自己这样。她一开始就不应该让这一切在今晚发生。但是,他长着茧的手又伸了过来,温暖地握着下巴,向上托起她的脸,迎向他的脸。她看到他的眼中再一次充满了疑虑,他仿佛能读懂她的眼神,轻轻地说道:“思洁,我不会伤害你的,不会。”然后,他吻干了她脸颊上的两行泪水,“我们慢慢来,慢慢来。”
他又一次温存地吻上了她。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她感到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是那么的安全。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28节 可怕的梦境
她坐在桌旁,手里端着咖啡,现在是早上7点,她迅速地浏览着昨天一下午做出来的自动跟踪信息文件。昨晚和多米尼克分别,那么温馨甜美的吻都没有给她带来安稳的睡眠,她睡着了,但噩梦萦萦——可怕的梦境,鲜血淋漓。现在,小丑的面具摘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威廉·鲁珀特·班特林英俊、轮廓分明的脸,微笑地看着她,他带着“劳力士”表的手一刀一刀把她割得体无完肤。她简直不能确信到底是在做梦,还是根本就没睡着,那些揪心的情景随着记忆上演午夜场。有一件事可以确信,就是当她最终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清楚自己不会第二次犯错,不会再闭上眼睛了。凌晨4点,她用薄薄的被单裹着,走上阳台,坐下,看着太阳从劳德代尔堡上空升起。
昨晚,多米尼克离开后,她强迫自己好好思考了一番。思考“丘比特”的案子她能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她应该向泰格勒坦白内心的挣扎吗?还是不做任何解释,把案子移交给另一位公诉人?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一个最终的解决办法,不过她知道这极有可能办不到,就是——她应该继续办理此案,一声不吭。
如果她把事情的原委对州检察长说清楚,结果整个州检察官办公室就会发生一次起诉的冲突,这个案子就会被交到另一个巡回法庭检察官办公室手里,他们会派另一位公诉人来办理此案。反倒不好,因为这案子太复杂,而且案发的中心地带是迈阿密。没有哪个巡回法庭比当地的法庭更有经验,那些律师也不如当地律师可靠。有些巡回法庭总共只有三四位律师,可能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也从未办理过连环杀人案。在佛罗里达的几个老的巡回法庭中,迈阿密那个一直为大家不齿,没人愿意把案子交到他们手中,他们也很少有机会接手重大案件。
另一方面,思洁对这个案子的情况很熟悉。她亲历过每一个犯罪现场,看过每一具尸体,和每个被害者的亲属朋友谈过话,和法医讨论过每具尸体解剖的情况,签署了每一个证件。一年以来,她生活里的全部内容就是这个案子。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情况,也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
如果她悄悄地把这案子交到同一办公室里的其他重大犯罪公诉人手里,肯定也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公诉人跟不上案件进展的速度,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每次谋杀的所有细节。而且她还必须对放弃这个案子做个交代。为什么她会放弃这样一个把她的律师生涯推上顶峰的案子?这种案子可是其他律师做梦都想得到的啊。她这样做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怀疑,接下来她就不得不和盘托出,但是她永远都不想处在这样痛苦的境地中。
最后一种解决办法:什么也不说,继续办理此案,这样她可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保守住秘密。什么也不说,直到她可以排除所有怀疑,证实当时在纽约强暴她的人就是班特林。她还得给纽约旧案小组的麦克米兰打电话。也许机缘巧合,有人在某种很特殊的情况下翻阅过她的案子,十年前她曾经每天打电话去询问有没有新进展。也许他们重新整理了当时从她家取走的证物,她的床单、粉红色的睡衣、内裤、暴徒使用的工具,偶然发现了当时没有发现的东西,比如精液什么的。也许他们真的起诉了班特林的DNA组。也许,也许,也许。
她想秉公处理此案,但却不知道怎样算是“秉公处理”。她想让罪有应得的班特林受到法律的制裁。她叹口气,从办公室的窗外望出去,下面正对着的是第十三大街,才是上午9点,沿街的商贩已经架起带阳伞的推车,准备卖热狗和苏打水了。一把红白相间的阳伞下,新鲜的芒果、木瓜、香蕉和菠萝琳琅满目,旁边录音机开着,卖主随着拉丁舞曲有节奏地把手推车架好。
昨夜,她坐在阳台上,脑子里上千遍上万遍地思索着这些问题。当然,她也想过多米尼克。她想到自己一生中,什么时候都可以谈浪漫和激情,除了现在,这是她必须集中精力的时候。但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爱情找上门来了,她却没有躲开。她不觉用手指抚摸着嘴唇,回忆他的双唇吻上来的感觉。她仿佛还能嗅到他嘴里甜美的薄荷味,还能看到他关切的眼神。他就在门口拥着她,手在她的背上摩挲,呼吸温暖在她的耳边,那种安全的感觉、那种被保护的感觉,就算只有短短的5分钟时间,却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
她有很长时间都没和一个男人这么亲密过了。最后一个是她交往过一两个月的股票经纪人,名叫戴卫,当时她喝醉了酒,几乎处于昏迷状态。她曾经一直认为他很有趣,很温存。但是突然有一天,他不跟她联系了。那时碰巧正是他们上床之后。她问他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会这么突然就结束了,他回答说她“有太多顾虑”。这段感情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她从来没有回过头。与男人亲近让她胆战心惊,亲近会暴露很多问题,撕开很多已经愈合的伤疤。所以从那以后,她就没有什么正式的约会,认识过几个男人,绝对没有任何亲密接触,只是吃个便饭,偶尔接过吻。
但是,昨晚,多米尼克来了。
他们仅仅接了吻,没有下文,她不让他留下来,他就离开了。但是她却一直想着他说了些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语气。他的声音很诚恳,而她是多么想再一次体会安全的感觉,就算是短短的5分钟!但是他跟这个案子的牵连太大,她不能把真相告诉他,如果不说实话,他们的感情能维系多久?为了掩盖真相,她又不得不给他编多少故事和谎话?即使把真相告诉他也无妨,但她又怎么有勇气把那晚的事讲给一个男人听?告诉她为什么把灯打开的时候她的身体会那么丑陋?
她的办公桌上,粉红色的留言纸已经堆成了堆,她有很多电话要回。她必须得让州检察官办公室的新闻发言人给国内几乎每家报社、每家电视台打电话。最上面的一张留言纸上,玛丽索儿用很粗的笔写着:“三条留言!!你为什么还不给他打电话?!!”
桌上放信件的木箱里也几乎塞满了。除了“丘比特”案件,思洁手里还有10件其他的谋杀案,有两件最近两个月内就要审判了。下周她有一个关键的取证过程,接下来两周的时间要重新调整,然后还有亲属见面会。这些事情,不能因为“丘比特”的案子耽误了。她得认真对待每件案子,哪一件都不能忽视。
她盯着班特林的拘捕令,粉红色的纸,足有三页。上面列着大约25个人的名字。姓甚名谁、隶属哪个部门、证章号码、证人,全都一一写清楚。第一个截住班特林车的警察,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察,K-9队,搜查尾厢并发现普那多尸体的警察,还有特别警探佛罗里达司法厅的多·法尔科奈提,证章号是#0277。
从班特林被捕之日,到她在大陪审团面前起诉他一级谋杀罪名成立之时,她有21天的时间来做准备。也就是说她得和所有目击者谈话,取得他们的证词,还要准备一份大陪审团的备忘录交给泰格勒的副手马丁·雅尔斯。雅尔斯是州检察官办公室里唯一一个有权把案子呈给大陪审团的公诉人。然后,也是他寻找对班特林的起诉,可能还要借助主要警探多米尼克的证词。大陪审团只在每周三开会。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也就是说她只有两个周三可以利用。如果到时她不能把案子呈给大陪审团,她至少要提供2级谋杀的重罪信息——经发誓的起诉文件——在21天内。雅尔斯把案子呈给大陪审团以后,她才能控诉班特林一级谋杀。要做到这一步,她还是需要和那些可以提供对控诉有帮助的证人经发誓的证词。不管采取哪种途径,21天都是远远不够的。
滴答、滴答,时钟一刻没有懈怠。
她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双手揉着太阳穴。她的头又突突地跳着疼了。她得做个决定,怎样安排案子的进程。如果她最终决定要接手这个案子,时间是个很大的问题,所以她不能花上几天来考虑清楚。她得把所有在现场的警察召来,挨个听取他们的证词,这个至少都要花上几天时间才能完成。
她看看表,已经是9点半了。她拿起手袋和太阳眼镜,匆匆地出了门,经过秘书办公区的时候,她瞥见满脸怒气的玛丽索儿,她今天从头到脚都套在紫色的“莱卡”里。
她发誓要把玛丽索儿弄走,迟早的事。
等她回来就办。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29节 他就是那个戴面具的小丑
这座两层楼的小房子位于柯洛盖博斯的阿尔梅里亚路,这个郊区是迈阿密的一个富人聚居区。房子是古西班牙式样,大概建于六七十年前,有棱有角,刷成深黄色,透着香辣馅饼的棕色,房顶用橘黄色的瓦铺成弯曲的S形。每个窗口外都吊着赤土陶的花盆,里面开满了美丽的鲜花,有白的、红的、黄的,姹紫嫣红。房子外面是砖铺的通道,通道两边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床,通道尽头是一扇装着锻铁手柄的橡木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精神病医生的办公室。赤土陶的信箱上,只有一块小木板悬在门边,上面写着:医学博士格雷戈里·钱伯斯。
思洁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候诊室的地面全铺着墨西哥瓷砖,里面的装饰灯是浅黄和淡蓝色的,安静、祥和。房间的四个角落里各放着一盆棕榈树,沿墙排列着两列坐着很舒服的皮沙发,看似价格不菲质量上乘。一张宽大、漂亮的红木桌上摊开着各种杂志,头顶的天花板上装着音箱,里面放着莎拉·布莱曼演唱、舒伯特作曲的《圣母颂》,歌声柔和而舒缓、宁静而安详。为了让那些精神失常的人在和这位好心的医生碰面之前情绪不会太激动、太焦急。
秘书艾斯特勒·瑞弗尔罗坐在一堵浅黄色的墙后,这堵墙的功用是把“神志清醒”和“急需帮助”两种类型的病人分开。透过墙上的那扇小玻璃窗,思洁可以看到艾斯特勒头顶上的几簇头发,高高地用发胶固定在离头顶几寸远的地方。
候诊室里空无一人。思洁轻轻地拍了拍窗户外面安置的一个金属铃铛。轻柔的“叮铃”声传出,艾斯特勒把玻璃窗打开,两片烈火似的红唇分开,露出一个微笑。
“早上好,汤森德女士!您今天可好啊?”
也许医生不在场的情况下,这样的办公人员不应该问这类问题的。
“很好,艾斯特勒,你好吗?”
艾斯特勒站起来,她的头发顶到了窗户边,但下巴却够不到这个位置,她大概只有5尺1寸的身高。
“汤森德女士,您的气色不错。昨晚我在电视新闻里还看见您了。那个男人真变态,是吧?他把那些可怜的被害者都怎么了?”
艾斯特勒,他做的比你想像的还要残忍,残忍百倍。
“是啊,他肯定是有病。”思洁换了只脚站,鞋跟在墨西哥瓷砖地板上敲得“卡卡”响。艾斯特勒的双手都已长了不少皱纹,还蓄了两寸长的亮晃晃的指甲,每个指头上都套着一个金子做的小玩意,她双手捂住脸,摇了摇头。“真是太可怕了。那些被害人都是些漂亮女人呢。漂亮女人啊。他样子看起来倒很正常,还蛮帅的,总之是一副正人君子相。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身体向前倾过来,声音放低,仿佛在说悄悄话一样,“我真希望您把他给送到那个世界去,汤森德女士,这样他就不能再害咱们女人了。”
艾斯特勒,放心吧,他要去的地方,除了鬼娃娃花子,其他女人都用不着担忧了。
“艾斯特勒,我会尽力的。钱伯斯医生在吗?”
她慌乱起来,“哦,在,在。他正在等您呢。您请直接进去吧。”门嗡鸣,“急需帮助”的病人跨入“神志清醒”者的行列。大厅的尽头,格雷戈里·钱伯斯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思洁可以看到他正伏在红木办公桌前看什么。她的鞋跟在瓷砖上敲出轻微的响声,进门的时候,他笑容可掬地迎接她。
“思洁!见到你真高兴。进来,快进来。”
钱伯斯医生的办公室是淡蓝色,知更鸟的蛋那种颜色。两扇落地窗顶部都装饰着蓝黄相间的花边帷幔。木制的百叶窗微斜,让银白色的太阳光照进屋来,在地毯和舒适的蓝色皮椅上画出一道道规则的条纹。
“钱伯斯医生,您好。您的办公室装饰得可真漂亮。让人看着就安心了。”她在进门的小过道里说。
“谢谢。大概是三个月前我让他们重新装修过一次。思洁,你可好长时间没到这里来过了。”
“是,是啊,我一直都挺忙的。”
他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然后,他站起来,从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走出来。“哦,快请进来吧。”他说,把她身后的门关上。“坐。”
他示意她坐在一把椅子里,自己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坐下,身体前倾着,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握着。气氛很随意,一点也不正式;思洁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所有病人都这样,还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太长,所以对她比较特殊。格雷戈里·钱伯斯总让她感到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听说警方拘捕了‘丘比特’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昨晚11点新闻上我瞥见一眼。思洁,你们干得不错啊。”
“谢谢,谢谢。不过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真是那家伙干的吗?”
她在椅子上动了动,跷起腿,说:“应该就是他。如果安娜·普那多的尸体不足以说明问题的话,昨晚他们在他的住宅找到的证据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是吗?哦,如果是这样可就大快人心了。”他蓝色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下,“我知道办理这件案子可能压力很大,媒体和各方面都很关注,还有其他的事。”说到“还有其他的事”时,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仿佛在提一个问题,她知道他给她开了个头。
她点点头,眼睛盯自己的大腿。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坐在这把椅子上了。这么多年的心理治疗、心理咨询,该是她自己独立尝试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问题的时候了,是时候测试折翅的小鸟是否还能翱翔了——她应该已经可以把过去的记忆,把那些一直纠缠她的记忆抛在脑后了。她不断在努力,所以借口工作忙、没时间,她把自己与钱伯斯医生的约见从每周一次改成偶尔为之,春天的时候她完全终止了心理咨询。现在她却又一次敲着他的门,乞求帮助。
“你是独立办理这个案子,还是和办公室里其他律师合作?”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慈父在关心女儿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没有,目前为止就我一个人在办,如果杰瑞·泰格勒不指派其他人,可能一直就是我办下去。”
“专案组谁是头儿?多米·法尔科奈提吗?”
“对,还有市警局的曼尼·阿尔维雷兹。”
“我认识曼尼,他是个了不起的警探。几年以前自由城发生了同一人所为的四起谋杀案,我那时协助他们破过案。去年在奥兰多举行的法官会议上我也碰到过法尔科奈提警探。”
格雷戈里·钱伯斯的黑发透着灰色的光,但是那种灰色是生气勃勃、明亮耀眼的,衬托出他和蔼的蓝眼睛,为他在其他时候看起来相貌平平的脸增色不少。时间真是残酷,它在每个人身上都毫不留情地镌刻下痕迹,他的额头和眼角都牵牵连连地带出了不少深深的皱纹。但是正是这些皱纹,倒让他看起来很有味道。思洁猜想,他现在虽然接近五十岁了,但一定比他十几、二十几岁的样子好看。她又联想起昨天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那些皱纹。男人老了会变得有味道,女人老了却如此丑陋。真是太不公平了。
“思洁,你可让我着急了,昨晚从你的声音听来好像有很严重的事情发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洁换了一条腿跷着,然后又换回来。她的嘴唇异常干燥。“哦,是关于‘丘比特’案子的事。”
“是吗?你需要一些工作方面的建议?”
这就是问题所在。过去的十年里,格雷戈里·钱伯斯是她时断时续的心理医生,也是一个工作上的搭档。他对犯罪心理也颇有研究,因此经常协助州检察官办公室和警方破获暴力案件。很多次,她的办公室办理复杂的谋杀和家庭暴力案件的时候,他都为他们在法庭上需要作出的心理解释提供了帮助,一切都是为了解决一个“为什么”的问题。为什么人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之类的问题。所以,他既可以作为一位心理医生交谈,也可以作为一位好的法律专家提供帮助。他有一张棱角柔和的脸,总是挂着随和的微笑,有各种给人深刻印象的证书,格雷戈里·钱伯斯可以用外行的语言解释一些深不可测的复杂问题。比如:成年人把儿童作为性攻击的对象是因为他们有恋童癖;男朋友持AK47(一种枪支)追杀女朋友,因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母亲杀死孩子因为她有狂躁与抑郁并发症;十几岁的少年残忍地枪杀同班同学因为他的边缘型人格混乱。
他的诊断总是准确无误、切中要害。警方非常信任他,也非常尊敬他,他的私人病人也是如此。所以他在豪华的柯洛盖博斯开私人诊所,每小时收费可以高达300美金;如果你有钱,你可以为发疯付费。思洁很幸运,因为是执法部门的人员,所以可以打折。他从来没有为她的案子做过顾问。她总是小心地划出一条界线,不想在法庭上与他出现什么冲突。她在执法部门的会议和学术交流会上听从过他的一些建议,也间接地为自己办理的案子向他寻求过工作方面的帮助。在那些场合下,他是她的同事,也是她的朋友,她在那些时候总是简单称呼他“格雷戈”。
但今天,不一样,他是“钱伯斯医生”。
“不,我不是想寻求工作方面的帮助。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昨晚9点还给您打电话了。”她勉强微笑着说。
“我很感激,不过别人可不一定把这看作是一种礼貌了。思洁,杰克·莱斯特以前还半夜1点给我打过电话呢。”他理解地微笑着,“其实我一定也不会介意的。”
杰克·莱斯特也是重大案件的公诉人,但思洁很鄙视他。
“杰克·莱斯特那家伙是个华而不实、自高自大的笨蛋。您真该把他的电话挂了,我就会这么做的。”
他笑了。“我记着下次这么做,肯定他还会那么晚给我打电话的。”他的脸色沉下,又一次变得严肃了。“如果不是关于工作方面的,那么……”他的声音仿佛留下了又一个问号。
她再一次在座位里不安地动了动。秒针在她的脑子里“滴答”响过。
她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又开始上这儿来,您知道是为什么吗?我想以一个……病人的身份和您谈谈。”
他点点头,问道:“是做噩梦吗?是不是又开始做噩梦了?”
“不是,恐怕比做噩梦更可怕。”她绝望地环视着整个房间,双手插进头发里。天啊,她真需要一支烟。
他皱了皱眉头,“到底是什么?”
“这次是那个人,他回来了,”她颤抖的声音很低,“但是这次是真的,他是真实的。是威廉·班特林。丘比特!他就是那个人!”
钱伯斯医生摇摇头,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也摇着头,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您听明白我说的什么了吗?丘比特就是那个人!他就是那个强暴我的人!他就是那个戴面具的小丑!”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0节 你敢肯定吗
钱伯斯医生僵在那里,然后慢慢地吐出憋在喉咙里的气,用不以为然、平静的语气问道:“思洁,你怎么会这么想的?”他是一位精神病医生,他的工作要求他遇事必须冷静。
“他在法庭上说话的声音。他冲卡兹法官大声嚷嚷,他一开口我就听出他的声音来了。”她抽泣着,想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伸手从他的办公桌上把整盒面巾纸都拿过来。
“来,拿着,面巾纸。”他靠回到椅子背上,手遮在嘴上,下巴低垂着。“思洁,你敢肯定吗?”
“敢,我非常肯定。十二年来,他的声音一直不断在我的耳边浮现,不可能我听不出来。而且,我还看到了疤痕。”
“他胳膊上的那块疤痕吗?”
“对,就在手腕上面一点,当时在开庭,他拼命拉劳斯尔德·卢比奥。”她终于可以把眼睛投向他,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绝望。“是他。我知道。我不知道的只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钱伯斯医生坐在那里,想了很久;思洁也利用这短暂的沉默来稳定情绪。终于,他说:“哦,如果真是他,从某个角度来说,应该说是个好消息。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身在何处。有些问题终于可以划上句号了。毕竟这么多年了。我想在纽约他应该会被判很重的刑,但是——”
她在那时打断他,“纽约不可能会判他的刑了。”
“思洁,这十二年来你受尽折磨,你现在不想把这人送上法庭了吗?没有理由为这个感到羞耻的。也没有理由把这事再继续隐瞒下去。你办案的时候不也鼓励过受害者——”
她摇头,“哦,我真想亲手把他送上法庭。我真想啊。想到这个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但是,案子有一个有效期限,我这个案子7年前就过期了。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他曾经强暴过我,折磨过我,甚至企图杀了我,但是他永远不会因此而受到审判了。”她双臂环抱,两只手分别放在两个手肘上,她深深弯下腰,身体倾向在小腹上,仿佛在保护它,“他不能被送上法庭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行。”
钱伯斯医生坐在那里没有动,手依然放在嘴上,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肯定吗?思洁,你和纽约的有关部门联络过没有?”
“以前办理我的案子的两个警探一个死了,一个退休了。现在已经由旧案小组管了,但是当时又没有嫌疑人,也没有拘捕过谁。”
“那么你怎么知道就一筹莫展了呢?”
“我打过电话,皇后县地区司法办公室、引渡部门,还有一位检察官,都告诉我这已经不可能了。其实我本来知道案子是有有效期限的,但当时我就是……就是没有想到。我当时认出了他,但是根本没有想到却拿他毫无办法。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办法。”眼泪又一次泛滥。
整个房间又陷入沉默之中。和钱伯斯医生打交道十年来,她第一次发现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很低沉:“没关系,思洁,总有办法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正是我想请问您的。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想把他扔进油锅里去煎熬。我想把他送进地狱。不仅是为我,也为了被他杀害的11个女人,还有不知多少个曾经被他摧残过的女人。我想亲手把他送上电椅,这个想法有什么错?”
“没错,”钱伯斯安静地说,“这个想法没错。这是一种感情,一种正义的感情。”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把他送回纽约,告诉那里所有的人,他就是那个变态的混蛋,然后看着他被送进监狱。我会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去死吧!你这个杂种!你没有把我打倒。和你的新室友打个招呼吧,因为你可要在这里住上二十年呢,他会是你在这二十年里唯一能够谈话的人!’”她抬起头看着钱伯斯医生,眼里有一种乞求回答的眼神。“但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为这一天,我整整等了他妈的十二年啊。他还夺走了我的,他还夺走了我的……”
“唉,思洁,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不过他杀害了11个女人,他恐怕不能轻易从这样的罪名里逃脱吧。”
“是,但这也是我矛盾的一个方面。我知道我不能做他的公诉人,但是如果我告诉泰格勒的话,这案子就会交到巡回法庭手里,到时候很可能落到一个刚从法律学校毕业出来的什么也不懂的傻瓜手里,而我却没有办法,有可能还败诉,眼睁睁看着当初残害我的人没事人似地离开。”
“克洛,要有信心,我们正在积极地调查,希望不久就会拘捕嫌疑人。感谢你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这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总会有办法的。比如说,泰格勒可以把这案子交到第十七或者第十五巡回法庭手里啊。”第十七巡回法庭是布罗沃德县的,第十五巡回法庭是棕榈滩的。
“这不是泰格勒说了算的。交到谁手里完全就是碰运气,但是我不愿意冒险。我不能去冒险。连环杀人案有多复杂您是清楚的。尤其是这件案子,十具尸体躺在那里,嫌疑人没有招认,也没有任何明显的证据。目前,我们的证据只能表明他与一具尸体有关。他还没有被起诉与其他九桩谋杀有关。太复杂了,一不小心很容易就会出错。”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关心的只是你,非常关心。我知道你很坚强,可能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但是一个人,不管他性格有多坚强,信念有多坚定,都不能起诉曾经那么残忍地伤害过他的人。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你不肯放手。”
“也许吧,除非有一个切实可靠的办法,一个我可以相信的办法。”
“要不把这案子转给你们办公室的其他公诉人?罗斯·哈里斯如何?她也很厉害,擅长DNA测试和司法鉴定。”
“我怎么才能把这案子转给别人,而周围的人又不追根究底地问个不休呢?特别是现在已经到了案件的后期阶段了。请您告诉我!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当时是多么想接手这件案子——他妈的,我为它花了近一年的工夫!我检查过每一具浮肿、残损的尸体,会见过每个死者的亲属,看过每一张解剖照片,读过每一份实验室报告,亲手签发了每一张搜查证——我非常了解案情。我突然向办公室和媒体宣布说我不想干了,结果会怎样?除非我是癌症晚期,身边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即使真到癌症晚期,我说不定都不会放弃。
然后我就会被许多‘为什么’、‘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这类问题淹没。媒体那些人就会不断地挖掘、挖掘、挖掘,来满足世人的好奇心。有人会查出强暴那件事,然后纸包不住火,一切都传播开来,案子最终还是交到巡回法庭的某个生手手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事情弄砸,看着曾经强暴我的人,杀害10个妇女的连环杀手——班特林逃脱法律的制裁。而且这一切我都只能坐在家里从电视屏幕上看到,因为我被剥夺了律师资格,再也不是一名律师了。所以我只要能得到一个保证,保证他逃不开法网恢恢,保证他会为他犯下的滔天大罪付出应有的代价,钱伯斯医生,您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我怎么做。没有人、没有人可以给我这样的保证。所以如果这件案子败诉了,我是应该承担责任的人,谢谢您。别人我谁也不怪。”
“思洁,你都在说些什么呀?”她看得出他在小心地选择下一个问题,“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地走过。
她的话听起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语气也很坚决,仿佛是她想到了一个主意,要说出来试验一下,但是却很喜欢这个想法。“我要在21天内完成起诉,要不就得在21天内做一份重罪报告。不管是哪种方法,所有的证人都要到我这里来做个陈述,我还要收集各种报告,还要重新检查所有的证据……”她顿了顿,语气似乎更加坚决了,“现在要换人可能真的太迟了。我最少要把起诉这个阶段的事做完,然后我就带罗斯·哈里斯或谁一起慢慢熟悉案情,和我一起上法庭。如果一切顺利,时机成熟,我就自然而然地把案子交给她,然后悄然退出,托词生病什么的。当然,那时是我对她有信心的时候,相信她能把一切都做好的时候。”
“你就不怕办公室里其他人起疑心了吗?”
“班特林在法庭上集中精力关心自己能不能逃脱制裁,没有认出我来。真是个莫大的讽刺!想着他对我做过的一切,当时他在法庭上几乎都没往我这里看过一眼。”她平静地接着说:“他可能和许多女人上过床,到最后自己都数不清了。她们的面目在他脑子里都已经一团模糊。而且天知道,现在和以前相比,我的变化有多大。”她的苦笑简直有些扭曲,她把头发卡到耳朵后面,“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曾经做过些什么。如果到最后事情曝光了,我就可以推说我不能确信那个人是他。可以推说我不知道他不能再在纽约审判了。所以这并不是我借口没认出来而牺牲自己的案子。而是我在纽约永远都不可能把自己的案子推上法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
“思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抛开那些明显的伦理方面的问题不谈,你真的认为在精神方面你可以支撑着去起诉这个人吗?听着他曾经怎样折磨过那些被害者,一面想着他曾经怎样虐待过自己,每一天都可能听到新的残忍的作案细节,看到新的犯罪现场相片,你能受得了吗?”钱伯斯医生摇着头说。
“我知道他对那些被害者做了什么。我亲眼看到过。是的,您说得没错,这对我的确是一种考验,我不知道自己将会怎样去面对。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熬到自己确信他逃不掉了的那一天。我要知道他每一分钟在什么地方。”
“那你的执法证件怎么办?把冲突维持在法庭之外?”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冲突。没人可以证明我知道会有冲突。我必须得承认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就是强暴我的那个人。但是如果我否认的话,就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过自己的生活。”她停了一下,思考了另一个刚才就应考虑到的问题,然后平静地说:“钱伯斯医生,这样做会不会让您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呢?您是不是需要向有关方面报告一下?”
作为一个医生,他的职责让他必须向警方隐瞒病人犯罪的打算。病人所说的一切都不可以往外透露。思洁隐瞒这样一个冲突,应该说是从伦理上违背了道德准则,做了律师不该做的事,但这不是犯罪。
“不会的,思洁,你想做的事情并不是犯罪。在这房间里,我们说的所有话都是绝对保密的。没有往外说的必要。但是就我个人而言,的确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个好办法,不管你作为一个精神上需要帮助的病人还是一位职业律师。”
她细细地咀嚼他说的话。“钱伯斯医生,我需要找回能控制自己生活的那种感觉。您不是经常这么跟我说的吗?”
“是啊,是啊,我说过。”
“那么这是我的机会啊,我现在正在控制着呢。不是纽约那两个疲惫不堪的警探在控制,不是巡回法庭的某个白痴,不是‘小丑’,也不是‘丘比特’。”
她稍微停留了一会儿,拿起手袋准备离开。眼泪流过了,她声音里的那种绝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是我。我在控制,我有这个能力。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那个混蛋把我的能力再夺走。”
然后她转身,把给了她神志清楚的整洁的蓝黄花相间的办公室留在身后。出门的时候安静地冲艾斯特勒挥手告别。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1节 他喜欢她身上的这一切
“您好,医疗检测办公室。”
“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特别警探和曼尼·阿尔维雷兹警探想见乔·内尔森医生。我们预约的时间是一点半。”
“对,内尔森医生正在大厅里等两位呢。”
医疗检测中心的大门拦路杆升起,多米尼克驶离了繁忙的第十四大街,发动“旁蒂克”车入内,在“警车专用泊位”处找了个空位停下,正好对着红砖砌成的两层楼建筑的前门,旁边停的是一辆黑色的新型殡仪车。
曼尼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慢慢打开车门,下到停车场上。他们从佛罗里达司法厅迈阿密办公室的专案组本部来,到医疗检测中心的路上,他异乎寻常地安静。他见多米尼克没有立即跟着下车,探进车里问道:“多米,你不一起进去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要的。老熊,你等我一会儿,我到里面来找你。我现在必须先打个电话。”多米尼克拿出手机握在手里,他的样子很明显是在等曼尼走开后再拨号码。
曼尼·阿尔维雷兹看了看面前两层楼的红砖建筑,扮了个鬼脸。他最不喜欢来的地方就是医疗检测医师的办公室。他做了十六年的杀人案件警探,见过上百具尸体,对很多东西都麻木了,但每次到这里来他都感到反胃。不是地下室里冷藏的尸体让他不舒服,他可以在犯罪现场对着尸体一看就是一天,而且不感到厌烦。就是那些腐烂的尸体,被水浸泡过的,少了眼睛缺个胳膊的,甚至碎片遍洒在迈阿密周围四千条隧道、湖泊、池塘上的,都没有让他的脸变过颜色。更不要说迈阿密河里那些挂在渔人钓钩上的尸体,或是把大西洋上冲浪人吓得魂飞魄散的尸体了。那些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除非真的就是“小儿”的尸体,他是最不忍心见到孩子被害了——而且小孩被杀的尸体通常都很吓人。一句话,让他畏惧的不是尸体,而是解剖尸体——医疗检测医师靠着吃饭的行业。
尸体解剖可以说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谋杀案警探,经常都得亲自见证尸体被解剖的整个过程。比如说被害者被枪杀,那么他们就要解剖他的尸体,从他背上观察身上的十三个子弹孔究竟哪一个击中了要害?如果被害者被刀刺死,那么就把他解剖开来,看哪一刀是致命的一击?通过解剖来分析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所以,曼尼看到过不少解剖的场面,其实也已经多少有些习惯了。但是尸体解剖这一行为,整个过程中都透出彻骨的寒意——他厌恶的正是这些。多年来,他每次到这里来都感到紧张,时间没有让他麻木。解剖室里,用来冷冻尸体的冰柜、铺着白瓷砖的地面、零度以下的气温、钢制的轮床、亮得晃眼的无影灯、称量器官的天平、电动小圆锯、肋骨粉碎器,还有分析完成后用来缝合尸体的黑线,都让他胆战心惊。解剖的时候,死者不再是受害者,成了标本——样品——供一群精神不正常的人研究,事实上,这群人是非常喜欢割开一具具尸体的——他们把这个选为职业,每天都盼着能有一具两具可以动手。在那个冰冷的白色房间里,每具尸体都一丝不挂、一览无余地躺在轮床上,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实习医师、警察、看门的,全都在场,看着那个手握大权的医生,用坚韧的器具把头顶的皮割下来,发现里面的奥秘,称量器官的重量。在他看来,这太冷酷了,他就是接受不了。道理是很简单明白的。他还认定总的说来,所有的医疗检测医师都有病。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把切开死人的尸体作为职业,还围着里面的内脏忙得不亦乐乎呢?当然了,别人也许也会产生同样的疑问: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做谋杀案的警探呢?他对解剖尸体一直心有余悸,也许是心里想着有一天自己也会躺在轮床上,赤裸着身体,四周一片寒冷,完全没有了尊严和隐私,耳边是电锯的嗡鸣,为他解剖的医生和助手暗自笑他的阴茎曾有多么大,估量他肚里曾装了多少脂肪。
他今天和多米尼克到这里来,是为了弄清与昨天解剖安娜·普那多尸体相关的一些问题。老样子,想着这两层楼的建筑里面都存放着什么,想着他们喝咖啡的时候地下室里也许同时就在进行着什么,他的心跳就加速。如果他真因为心脏病发作倒在了冰冷的白瓷砖地板上,他真心希望为他解剖的不是乔·内尔森。
曼尼回头看了看车里的多米尼克,他哀怨的眼神仿佛在说:“伙计,别让我一个人进去。”
“内尔森老让我起鸡皮疙瘩。真是个好日子。”老熊吐出最后一口“万宝路”,样子仍然非常紧张。
“曼尼,哪个医疗检测医师不让你起鸡皮疙瘩啊?”
“也是,唉……”他再次回头看看多米尼克,他仍然拿着手机,耐性很好地等着曼尼消失在棕榈树后面。“行了,行了,你打你的电话吧,我在前门等着你。前门外面啊,我可不自己进去。”
“嗬,老熊,枉费你这么大个子,还是个警探,你的胆子只有针尖大。好吧,我到门口找你,等我一会儿。”
曼尼走开了,棕榈树挡住了他的身影。他离开后,多米尼克又试着打了一次思洁办公室的电话,希望接电话的就是她本人,但只接通了她的语音信箱。他简短地留了个言:“你好,我是多米尼克。我和曼尼在医疗检测中心。我给你打过传呼,但你好像没有带在身上。你不是说想和内尔森见面的吗?听到留言请给我回个电话,号码是3057763882。”
他把手机拿在手里,从车窗外看出去,旁边的殡仪车里坐着个举止粗俗的司机,正在大吃一块三明治,一边还从一个棕色的纸杯里喝着可乐或是啤酒什么的,他坐在殡仪车的前排座位上,满不在乎的样子。职业的敏感,让多米尼克断定那一定是杯啤酒,因为他的手还在吃金枪鱼色拉。
他越来越为思洁担心了,虽然心里清楚不应该这样。他早上给玛丽索儿通过话,告诉过她他们一点半和内尔森有约,他知道思洁肯定去过办公室了。但是她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说她也会来,所以他就给她打了几次传呼,仍然没有回音,这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昨天以前他肯定不会去想她的作风是什么。班特林初次到庭后,她肯定碰到了什么事,尽管她一再地否认,他还是坚信这一点。他觉察到了她眼中的恐惧,在法庭上观察过她的身体语言,她当时面色惨白,完全没有听到卡兹法官的问话。昨天晚上,他到她家,和她谈到班特林的时候,她又一次脸色大变,而且很快就想结束谈话把他撵走。多米尼克不是个火箭科学家,但是即使是最普通的人也可以看出来,思洁·汤森德——一个颇有名气、备受尊敬的公诉人,被什么东西吓得要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这又与威廉·鲁珀特·班特林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想把昨天一团混乱的感情纠葛整理出个头绪来。当时看到思洁那副样子——在法庭上,在她自己的厨房里——那么恐惧,那么脆弱,他突然就产生了想要保护她的冲动。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非常奇怪,这不是他的个性。他知道过去的几个月里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对彼此的好感,他喜欢她,也很尊敬她。他喜欢她的热情,她的独立,还有她自愿选择一种有许多漏洞的工作系统,而不是安守稳定平淡的生活。她是那些受害者梦想的化身:在法庭上,她为一种信念而奋斗,炽烈而热情澎湃,仿佛她要证明的东西不只是为了说服12位陪审团成员,更要说服自己。听着她强有力的陈述,看着她与某位迈阿密最成功、狂傲、自大的男性辩方律师辩论一个复杂的动机,而最终取得胜利的情景,谁都会由衷地佩服她。他喜欢她身上的这一切。
过去几个月里,他们有时候会在专案组或她的办公室,或通过电话闲谈,他早就发现他们之间有许多的共同点,远不止于在被告、法官和辩方律师方面的共同点。“丘比特”案发以前,他一直以一位律师的身份尊敬她。从侦破“丘比特”案开始,他开始喜欢她这个人,喜欢她这个女人。这一点他无可否认。他也想过约她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什么的,但是过去的十个月里,“丘比特”让他每天忙活16个小时,每周忙活7天,他简直抽不出一点时间。也许是他从没有为工作以外的事情安排过时间。五年前纳塔莉死了以后,警方心理专家就告诉他要把一切抛诸脑后。昨晚他把所有都放下了,不知道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在她的门口,冲动占了上风。现在他后悔这样做了,也许昨晚那个吻把她吓坏了。
殡仪车司机已经吃完了三明治,可能他意识到多米尼克的车停在“警车专用泊位”上,那他肯定是位警察,刚才被他随手扔掉的棕色纸袋也不见了。
多米尼克下车,向前门的水泥台阶走去。一个年轻的女人,多米尼克认出她是接待员,正在前门外吸烟,一边还和一位是她年龄两倍的医疗检测调查员聊天,多米尼克也认识他,以前是迈阿密戴德县的警探,后来跳槽到这里,这里的待遇更好,工作也更轻松。他们好像就某一个案子聊得很愉快,多米尼克从他们身边没有打招呼就走过去了。他四处看了看,不见曼尼的踪影,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实在怕得厉害,跑到灌木丛后面藏起来等多米尼克;要么就是被可怕的首席医疗检测医师乔·内尔森给生擒了。他走近前门的玻璃门时,发现是第二种情况。
乔·内尔森站在曼尼面前,把他逼到大厅里的一堆70年代生产的松绿色沙发旁,沙发上面还放着栗色的靠枕,显然,曼尼已经无路可退了。内尔森仍穿着绿色的手术衣,头上戴着一次性的薄荷绿手术帽。多米尼克看得出来,他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双手在曼尼面前不停地上下挥舞。从他的装束可以推断,这位敬业的医生在到大厅来等候他们之前还在地下室里工作,回到活人的世界之前,他还在和死人打交道。还好,上楼和曼尼握手之前,他还记得把橡胶手套取掉了,否则面如土色的曼尼·阿尔维雷兹警探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现在他似乎很需要抽支烟或一个呕吐袋。
多米尼克走进去,伸出手,微笑着,他对曼尼简直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了。“内尔森医生,您好。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有个电话不得不回。”
内尔森医生迎向多米尼克,接住他伸出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没有,没关系。我正在问阿尔维雷兹警探案子的侦破进展呢。我还告诉他我看到你们很激动,因为我有非常有趣的东西要给你们看,在地下室里呢!”
乔·内尔森医生对工作毫无掩饰的热情,正是让曼尼感到不舒服的原因。他个子高高的,瘦削但却十分结实,一双眼睛往下凹,多米尼克一直认为他有孩子一样的“多动症”,因为他一刻都不能闲下来坐着一动不动。谁如果把他留在一个地方久一点的话,他就会把身体的重量不停地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眨巴着眼睛,使劲吸鼻子,样子难受得仿佛脑袋就要爆炸开来。
“太好了。是普那多的尸体还是其他哪个女孩的尸体?”
“哦,目前为止,我刚重新检查完普那多。不过我已经把其他女孩的文件全部取出来了,准备挨着一具一具地复查,现在我已经知道我该在上面找什么了。两位,我们现在就下去吗?”内尔森医生的眉毛开始耸起又落下,耸起又落下,眼睛也眨个不停。他仿佛一列过时未发的列车,急煎煎地想立即离开车站。
曼尼的样子变得很吓人,刚才是面如土色,现在已经转成绿色了。
“曼尼,你没事吧?你不想下去吗?”多米尼克问。
“他当然想下去了,这么有趣的东西他怎么会想错过呢?”内尔森医生激动地插嘴道,“来吧,两位优秀的警探。楼下的实验室里还有我刚煮的一壶咖啡呢,保证让你们精神振奋!”说着,内尔森医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向电梯走去。
“好吧,我来了,来了,真他妈的。”曼尼蔫不拉叽地说。
电梯门开了,三人都跨了进去,电梯里面就像一个钢制的盒子,长得足够放下一张轮床。
“内尔森医生,州检察办公室的公诉人也想到这里来和我们汇合,我刚留了个信息给——”多米尼克刚开口就被内尔森医生抢过话头。
“思洁·汤森德?对,对。她大概半小时以前给我打过电话,说她今天来不了了。她说明天或后天再抽时间过来,让我们先看。她忙着开庭还是什么的。”
内尔森医生按下电梯的“B”键,金属门闷响一声关上了。电梯直奔地下室而去。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2节 可怜的安娜·普那多
安娜·普那多的尸体躺在一架金属轮床上,眼睛闭着。多米尼克记得从她的家人提供的生活照上,她的皮肤如奶油一般白皙光滑,现在却早已变成了死灰色夹杂着菜青色,因此鼻翼周围的雀斑几乎都被掩盖得看不见了;长长的金发铺在头下,衬托得脖子和肩膀特别显眼;有些碎头发从轮床边沿散落下来,已经被干了的血染成了黑色,一团一团纠结在一起。一块白色的尼龙布从脖子以下的地方盖下去,遮住了被剖开的身体。
“你们昨天给我打电话,提到在嫌疑人家里发现氟哌啶醇药水儿,我就对尸体多进行了几项实验,实验结果今天早上出来了。”内尔森医生站在尸体旁,他的手随意地抚摸着从白布下面露出来的纤细的手指。多米尼克注意到那手指的指甲很长,但却没有很好地保养,乱糟糟的。指甲曾上过粉红色的指甲油,多半已经脱落了。
“氟哌啶醇是一种很强很强的安定药,一般都用于控制精神病患者和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精神极度兴奋。它的商标名称是‘好度得’,人们一般都只知道这个名字,是一种很强的镇静剂。它可以使病人放松、稳定下来,还可以控制幻听和妄想多次发作,甚至可以让变得狂野的病人平息下来。在极端的情况下,还可以把它注射到肌肉群里,立即就能让病人服从指挥。但是如果这种药用的剂量太大,就会导致紧张症、失去知觉、昏迷,甚至死亡。两位,你们听懂我意思了吗?”内尔森医生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次。“嗯——这是氟哌啶醇的催化剂——我们对解剖尸体标准的药物检测一般不会包括这一项。只有专门去找,才能发现死者生前有没有用过这种药。
所以,当时在解剖尼可勒特·托伦斯和安娜·普那多的时候,因为她们肺重量异常,所以我们怀疑她们生前应该被注射过镇静剂,但不知道用的是哪一种镇静剂,也不知道应该在尸体里找什么。我们还尝试做过几项麻醉镇静剂的实验,比如说‘安定’、‘达尔丰’和‘氢可酮’,一开始我们甚至还做过‘克他命’、‘伽马羟基丁酸’也叫GHB(就是平常街上卖的‘迷奸药’)和‘液态快乐丸’等实验。什么也没发现。我们一直不能确定她们体内的镇静剂到底是哪一种。
但是法尔科奈提警探,你昨天给我打了电话以后,我就开始思考‘好度得’是否会有这个功效,理论上是存在可能的,因为它是一种强镇静剂。我当时非常兴奋,就进一步在尸体上做了几项实验,并且……成功了!”他拍着一个棕色的剪贴板,上面有一张黄色的实验室试纸。“这个就是!氟哌啶醇!然后我又回头检查了普那多胃里的成分,看有没有漏掉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漏掉。不过也没关系,因为氟哌啶醇有一个6小时左右的半衰期,如果人在服用它6小时以内死亡的话,在其肌肉组织和血液里就会分层,即使消化完全也不会例外。
于是我脑子里就出现了好几个理论。两位警探,请耐心地听我解释一下,看是否与案情吻合。你们告诉我在嫌疑人家中找到的氟哌啶醇处方瓶上写的是‘一日两次,每次20毫克’,这可是非常大的剂量,即使对一个身量高大、长期服用该药品的人来说也是过分的。对那些从未使用过这个药物的、体重一般的人,只用一片20毫克剂量的‘好度得’就足以让她丧失活动能力了。如果犯罪嫌疑人给被害者服用一片,比如说放在其饮料里,被害人在吸收药物后15分钟以内也会变得思维迟钝、口齿不清、行动能力减弱,这种状态可能在酒精的影响下持续一段时间。她的思想会时断时续,这时候要对她下手可谓轻而易举。
我刚才也说了,‘好度得’也是可以注射的。如果注射使用该药物的话,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而且注射剂的形式也便于保存。事实上,对那些不善于吞咽药物的病人来说,长期持久地注射是一种更有效的办法。不管在身体的任何部位,一次注射后的药效两到四周内都有效。有了这些想法,我就重新回到尸体上来寻求答案。”
内尔森一口气说下去,在这里夸张地顿了顿,把两个忠实的听众听得大气不敢出。然后他揭开盖在安娜·普那多尸体上的白布,样子仿佛一个魔术师在舞台上揭开魔毯。曼尼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肯定会听到一声:“变!”但是“魔毯”掀开,下面却没有蹿出白兔。而是安娜·普那多赤裸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轮床上,她的身体已经被剖开,损毁的部分暴露无遗。这时,内尔森医生又摇身一变,样子很像一个卖二手汽车的老板,即将向人展示他货品的特点,他把普那多的身体翻转过去,把她的臀部指给他俩看。
很明显,普那多死的时候是面朝上平躺着的,两边臀部皮肤下面都瘀积了很多血,两个手肘和双膝处也有血液汇集的迹像。她的心脏停止跳动,最终死亡后,受到重力的影响,曾经在全身循环的血液就经血管汇集到死亡那一刻身体的最低点上,并在该点上出现青紫的痕迹。
“看这里!”他一面说着一面递给曼尼和多米尼克一个放大镜。他指的地方皮肤和组织已经被取走了,露出一个粉红色针孔,肉眼几乎发现不了。
“她的臀部上有两个这样的针孔。我以前没有发现,因为血液流到臀部,产生了青紫的痕迹。而且那时我也不知道应该在尸体上找什么。我把针孔表层的皮肤取下来检测针孔处血管的损伤情况。两个针孔都可以确定是因为注射药物留下的。我想应该是注射‘好度得’。”
曼尼似乎没太听得懂。“死亡医生”现在变成了“超级神力解剖师”。“慢着,内尔森医生,这些女人被杀死之前都被各种奇怪的玩意儿折磨过。这些针孔会不会是那个变态往她臀部插进铁针什么的,以求刺激造成的呢?你怎么能这么确信这两个孔是针眼呢?”
曼尼的假设几乎让内尔森医生伤心欲绝,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他脸上挂着一种笑容,仿佛在说“因为有些我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他几乎没有理会曼尼的问题,继续往下说道:“警探先生,我发现这两个小孔以后,我就在尸体上继续寻找,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他把普那多的尸体又翻转回来,面朝上躺着,然后把她的右胳膊拉起来。她的两条胳膊都有瘀伤,手腕处的伤尤其严重,因为她的手腕被绳子捆了起来。内尔森医生指着内手肘处的一个紫色的小孔说道:“这是另一处针孔,也是注射药物造成的。但这不仅是一个注射的位置,这是一条静脉血管。他为了找到这样一条血管肯定做了几次尝试,因为我在她的左胳膊和脚踝处发现了两条棕色的血管。”
“静脉血管?为什么啊?”多米尼克感到不解,“您的意思是他给她注射了‘好度得’,然后又往她的静脉血管里注射了一次?为什么要注射两次呢?那解释不通啊。”他想到了加利福尼亚专门用勒的方法来杀人的两表兄弟,他们曾经往被他们捉住的妇女体内注射除虫剂和其他的家用洗洁精等物品,想看看人注射进这些东西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对,是完全解释不通的。”内尔森医生更加不高兴了,不过鉴于时间宝贵,他在地板瓷砖上跺了跺脚,咬着牙齿继续说道:“于是我又接着往下找,做了几个实验,又发现了另外的东西。这个东西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这个东西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使用静脉血管的原因!”
“什么?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曼尼忍不住插嘴问。他觉得现在可不是用激情和紧张来等待艾力克斯·特里伯克“最后惊险一问”的时间和地点。
内尔森医生的注意力却转移到多米尼克的身上,“我又做了实验,发现她身体里还有另一种药物。”他很快地说:“名叫咪代氯铵。”
“咪代氯铵?这是什么东西?”多米尼克问。
“它的商标名叫‘美维松’,只能静脉注射。是一种骨胳肌肉松弛剂,功能仅此而已。最初发明这种药是用来做外科手术的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的。但是从后来在非洲用于病人身上的实验,人们很快发现,它的确是一种有效的肌肉松弛剂,但却没有麻醉和镇痛的功能。这个问题是手术完成后,肌肉松弛结束,病人能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才最终被发现的。谢天谢地,那些用这个药做外科手术的病人总算是活下来了,因为是这些病人亲口说的他们在手术当中感觉到了疼痛,从头至尾都没停止过。”
“但是在手术进行当中他们不能说话……”多米尼克的声音小下去,他明白了他们刚才的对话是多么骇人听闻。
“对,他们的舌头和脸部肌肉都被麻醉了,他们说不出话来。”内尔森医生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会儿,等两位警探完全消化他刚提供的信息。从他们的表情上看,是完全懂了。他的实验成果最终让他们两个目瞪口呆了。他轻快地说道:“可以肯定,你们抓住了一个天才虐待狂!”
“你在她的身体内可以找到多少这种药?”
“多少我说不准。氟哌啶醇用得还不是很多,他可能只是为了让她在死前安定一会儿。咪代氯铵用得可就多了,我猜测其剂量足以让她全身麻痹。不过别忘了咪代氯铵是不会麻痹意识的,所以虽然身体不能动,她人可是清醒的。这种药起效慢,药效时间不长,所以必须由静脉控制,而且在人死亡后半衰期很短,所以她在被扎静脉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这也是针孔这么新鲜的原因。就在她死前一秒被弄上的。”
“所以这个疯子——在我看来他真是一个疯子,使用氟哌啶醇……”多米尼克刚开口,愤怒就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他刚听到和想到的一切开始在他脑袋里形成一副让人难以置信的恶心的画面。仿佛这些年轻女人的死还不够悲惨,不够凶残。看着吧,伙计们,好戏还在后头!请继续关注!他停止思考,问道:“内尔森医生,那意味着什么呢?他到底是个精神病患者呢,还是个躁狂抑郁病患者,还是心理变态者?医生给他开了氟哌啶醇,这意味着什么呢?”
“法尔科奈提警探,我不是心理医生。我不能给你即兴诊断。在好几种精神状态下医生都会开氟哌啶醇的。”
“哦,真他妈的!他不会是个NGINGI, Not Guilty by Reason of Insanity,以精神失常为借口,宣告该犯人无罪。吧。”曼尼说。NGI指的是精神失常无罪。以精神失常为借口,而又确实证明有精神病史,是被告的一张王牌,尤其是精神病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躁郁症或先前实体的精神崩溃。如果可以证明被告神经错乱发狂,不知道他的行为的性质或结果,也不能辨别行为的错与对,那么州检察办公室就可以认定他为NGI,或者陪审团可以认定他为NGI。这是人们最不愿接受的。在这种情况下,犯人不是被押送监狱,而是被送到当地环境优美的疯人院生活。没有最低刑期。他也不一定会被限制行动自由。一旦他精神恢复正常,他就刑满释放了。就这么简单。只需一点点运气,和足够买通心理测试的钱,他就可以在大约十年以后给自己买一张回家的车票。
多米尼克开始在脑子里想象可怜的安娜·普那多短暂、美丽的生命最后的几分钟是怎样度过的。他还记得最初在尾厢里见到她的尸体,她那双碧蓝的眼睛盯着他,里面满溢着恐惧,那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的景象永远定格在双眼里了。现在,不仅是曼尼,他也觉得恶心起来。他的舌头在嘴里仿佛使唤不动了,他尽力想镇静下来整理思路,理解当时那简直让人无法理喻的一幕,在他看来,那跟恐怖电影里的情节无异了。
“也就是说,那个疯子给那女孩服用了本来是开给他自己的‘好度得’,于是她就陷入了一种昏迷状态,他就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出‘勒维尔迪吧’,因为周围虽有上百人,但他们中一半以上要么吃了‘摇头丸’,要么已经醉了酒,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带走女孩的这个人原来是个危险的连环杀手。一旦他把她弄出了迪吧,就把她藏在什么地方,给她继续注射‘好度得’,或者以药片的形式喂给她吃,然后就强暴她。接下来的几天或者几周,他用尽各种方法强暴她,等他玩腻了,他就让她清醒过来,等待最后的时刻。他找到她的静脉血管,给她输入大量的药,但这种药只麻醉全身的肌肉,大脑却还是清醒的,这样她就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解剖刀切入自己的胸膛,取走心脏时那难以承受的疼痛。真他妈的。这样杀人的方法简直比杀人恶魔邦迪和罗林还要残忍。”
内尔森医生又一次语出惊人。还好,他此时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兴奋和热情洋溢,否则即使是多米尼克都要让他尝尝拳头的滋味,最少也会听任曼尼教训他。内尔森医生说的是:“我在她的眼皮上还发现了粘性的残留物,两个眼皮上很多睫毛都被拔掉了。”
“什么意思?”
“我想他是用胶布把她的眼皮粘住,不让她闭眼。”
“也就是说他用这种办法让她看着他的行动?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挖出来?见他妈的鬼。”多米尼克摇摇头,想把那副骇人的景象从脑袋里摆脱。“老熊,我们把那个疯子抓住真是积了德。”
曼尼低头看看安娜·普那多赤裸、破残的身体。她曾是别人家的女儿,是有人思念的姐妹,是被人深爱的恋人。她曾经是多么美丽的姑娘啊,有做职业模特的潜质。现在,粗硬的黑线把她脖子以下,肚脐以上的纵刀痕和双乳以下的一条横刀伤缝好,这一纵一横形成了一个弯曲变形的黑色十字,掩盖了她没有心脏的胸腔。
“我真是恨透了医疗检测中心。”曼尼只能说出这句话。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3节 白纸黑字的铁证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的面前正摆着多米尼克拿来的自动跟踪信息。“纽约市皇后县弗拉新区134-05达利区大街13幢。”这是纽约州威廉·鲁珀特·班特林的驾驶执照上的地址,驾照的有效期是1987年4月到1989年4月。这个地址从圣约翰可以乘公共汽车到达,沿北方大道到她在洛矶·希尔路的公寓开车只要10分钟时间,离她以前工作的位于梅恩大街的巴利大厦和135号刚好一个街区。
思洁靠在椅子上,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心灵深处,她知道从在法庭上听到班特林变态的声音那一秒起,她就确信他就是“小丑”,但是此刻,因为她的确信无疑,她反而有一种奇怪的解脱和安定的感觉。她明白自己没有发疯。那个声音是真实的,她也没有妄想臆测。他的地址可以说明这一切不止是巧合,而是白纸黑字的铁证。
他的住所离她的公寓只有几英里路程,离她的健身房只有一个街区。她记得那晚他对她说的话,记得他在她耳朵边欣喜的窃笑。
“克洛,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不会间断。你逃不开我,因为我总是能找到你。”
她现在明白了,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的确有条件可以观察到她。很有可能就在健身房里,也许在地铁上。也许是在弗拉新她最喜欢的中国餐馆“北京坊”里,或者就在贝赛的“托尼饼屋”——她经常买比萨的地方。可能是任何地方,因为他一直就住在附近,在路的另一头。她又想到这十二年来,拼命想要记住现在才揭秘的那张脸——在她生活中的什么地方,也许无处不在,但那时在她头脑里依然是一片空白。
她正思忖着,突然,响起了一声很大的敲门声,跟着是一阵“叮铃”声,她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就被推开了,玛丽索儿站在门口。“叮铃”声是她的手腕上戴的17个金镯子相互碰撞的声响。
“你找我吗?”她问。
“对。我想检查一下下周有关‘丘比特’案件的面谈时间表。”她把班特林粉红色的拘捕令递给玛丽索儿。每位警察的名字旁边她都注明了见面的日期和时间。她把和多米尼克见面的时间安排在了周末,虽然他是专案组的负责人,通常应该是第一个被召见的人。和钱伯斯医生谈话以后,她今天重新做了决定:首先是要用全副精力应付这个案子,准备好起诉的所有材料,一步一步来;再者就是现在不是和某人发展恋情的时候,尤其是和重大案件专案组的领头警探,犯罪嫌疑人又与她有这样特殊的关系。她得重新和他保持距离,变回以前的样子,只有工作上的接触。不管她对多米尼克是怎样的感情,不管这种感情可能是怎样的,她有太多的秘密不能和他分享。恋情建立在秘密和谎言的基础上,就好像房子用纸做地基,岌岌可危。最后逃不脱崩塌的命运。
“玛丽索儿,这个案子上我们的时间很紧,有很多目击者。”她想用团队合作的办法来激起她的热情,“两周后我们就必须把所有的材料交到大陪审团那里。我在每个警官的旁边都写明了约见日期和方便的时间。帮我把每次约见的时间都限制在45分钟以内,约见阿尔维雷兹和法尔科奈提的时间为3小时。”
玛丽索儿接过拘捕令,“好的。我会全部搞定的。你还有其他事吗?现在已经快4点半了。”
是啊,到了“大逃亡”的时间了,思洁差点都忘了。不管是否发生了下地狱或淹大水的事,玛丽索儿4点半准时下班。
“还有。我还要为接下来几天的工作查询很多资料。今天晚上我可能很晚才能离开办公室。请你帮我把明天上午威尔克森案子的亲属约见改个时间,下午和维尔顿案子的蒙诺兹、霍根警探的约见也要改动。维尔顿案子离审判还有两周时间。把与它有关的所有约见都推到下周星期五吧。还有,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州检察长亲自打电话,或者咱们的办公大楼着火,其他的电话都请你帮我挡驾,给我个电话记录就行了。”她微笑着,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把玛丽索儿的笑容也引出来。
很明显,不能。“行”,玛丽索儿冷冰冰扔下这句话,把门重重地摔上,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一路上都在用西班牙语咒骂她该死的老板,即使门关上了,思洁都还是能听见。其实思洁很怀疑,即使大楼里真的发生了火灾,说不定玛丽索儿都懒得来通知她,因为她们一直都不能和睦相处,不过她知道大楼的火警铃声会响,而且她的办公室就在二楼,跳下去也不会受很重的伤。她的“团队感化”法正式宣告失败。
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那把仿造的勃艮第皮椅上,往窗外望去,目光穿过街道,投向法院和戴德县监狱方向。那里,当初强暴她的人正被关押在里面,他是佛罗里达州的一个犯人,是管教所的一位客人。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冷咖啡,看着那天开庭的公诉人从法院里出来,有的手里拿着文件夹,有的拉着小手推车,上面放满了各种装文件的盒子。今天与钱伯斯医生见面后,缠绕她思想48小时的浓雾逐渐散去,一切又变得有意义,井然有序。她现在已经有了目标,有了前进的方向,虽然这条路走下去,也许最终是错误的。
她需要知道答案。需要解开她整整忙碌了一年的“丘比特”案件里的诸多疑问。需要解开关于她被强暴的十二年来她一遍又一遍自问自答的问题。她有一种冲动,一种不能自拔的迫切感,去了解这个陌生的恶魔一般的比尔·班特林所有的一切。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结婚了吗?他有孩子、亲人和朋友吗?他以前在什么地方生活过?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他是怎样结识那些被害者的?他在什么地方遇到她们的?他怎么会选中她们的?
他是怎么认识克洛·拉森的?他为什么会选中她?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强暴妇女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还有没被人们发现的受害者吗?是不是还有其他被害人?
像她自己这样的受害者在什么地方?
还有,为什么他会这么仇恨女人?为什么他要折磨她们,然后痛下毒手?为什么他要把她们的心脏挖出来?为什么他要杀人?为什么他偏偏要选中她们?
为什么他会选中她?为什么没有杀死她?
她被强暴的时间是十二年前,地点离佛罗里达上千里,但是现在所有的问题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两起案子的界线突然模糊,所有疑问纠结在一起,需要同样的答案。
这十二年来,班特林都藏在什么地方?他在什么地方发泄病态、失常的性幻想?作公诉人期间,她接触过不只一个连环强奸犯或恋童癖者,也参加过很多心理方面的研讨会,她自己的经验和心理学上的理论都表明一个事实:暴力的性攻击犯不是突然发作,也停不下来。他们的犯罪通常都代表了他们扭曲的性幻想逐渐升级,最终爆发。有时,这些性幻想是在脑中形成了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后,他们才会将其付诸行动,但外表看来,他们都是标准的好人,是和蔼的邻居、关心他人的同事、疼爱妻子的丈夫、慈祥可亲的父亲。只有在他的脑子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的丑陋、腐坏的思想在沸腾,在煎熬,最终像熔化的岩浆般占据他的整个头脑,吞噬所有的理智,使他不由自主地把性幻想变为现实。由一个“无害”的偷窥狂,变成一个夜盗,夜盗再变成强奸犯,强奸犯到一定程度后就变成杀人狂。性幻想一步一步得到实现。他每次犯罪都不知不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厚颜无耻,曾经一度不敢逾越的界限也消失了,就更容易采取下一步行动。这些连环强奸犯不会收手,直到他们的魔爪被警方砍断。要么就被送进监狱,没有人身自由,不能再肆意妄为,要么就被判处死刑。
班特林代表了一类典型的连环强奸犯。他也是一个虐待狂,以对别人残忍施虐制造痛苦来取乐。她的思绪又飘回到了12年前6月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永远也忘不了那难熬的每一分钟似乎都有一小时那么长。他从头到尾计划得那么完美,甚至还把他的一袋所谓的“玩意儿”带来了,来上演他的性幻想。强暴她还不够。他还需要折磨她,侮辱她,用各种可能的方式亵渎她。她的痛苦反而让他欲火中烧,撩起他无限的性欲。但是对她来说,他最强大的武器并不是他那一袋“玩意儿”,不是他挥舞的尖刀,而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她详细的信息。细微到她穿的内衣颜色,她的家人、恋人、工作——从她的乳名到她最喜欢的洗发香波——他详尽地把这些说给她听,像用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斩断了她对别人的信任,捣碎了她对未来的信心。克洛·拉森不是那晚他临时选定的。她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她是他长久窥伺的猎物。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4节 其他的受害者又在哪里呢
如果班特林是一个连环强奸犯升级变化来的连环杀手,这点她深信不疑的,那么在1999年4月“丘比特”案发以前,其他的受害者又在哪里呢?
街对面,现在住着她的新邻居——班特林,他在很多地方生活过:纽约、洛杉矶、圣迭戈、迈阿密。她翻遍了他在各地的信息,想查找到他的犯罪历史,但是什么都没发现,甚至连一张交通违规的罚单都没有。
所有的文字材料都表明班特林是个模范公民。会不会自强暴她以后,他就像座休眠火山,把他的愤怒和性幻想深深埋藏起来,十年之后却形成了威力更大的喷发——成为冷血、野蛮地连环杀人魔鬼“丘比特”呢?她认为这不太可能。当时她被强暴,看得出来是经过小心谨慎的策划后才采取的行动,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她也许并不是他的一个“猎物”,他对她的残忍施暴也充分表明他是个缺乏自制力的人。要他控制住他的性幻想和愤怒是很困难的,等不了多久他就会潜近下一个目标,他根本就不能憋上十年之久。思洁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他计划要杀死的,后来却幸存下来的人还是他故意让她活下来的。
她知道专案小组会一点一点摸清班特林的底细,他们也在为所有的疑问寻找答案。他们也有班特林曾经生活过的各州和当地司法部门发来的资料。几天之后,警探们就会被派往全国各地,去采访班特林以前的邻居、上司和女朋友,希望发现他在南海滩上像个疯子一样杀人之前,在加利福尼亚也是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犯。他的名字和对“丘比特”案件的大致描述已经存入了联邦调查局的数据库,并已通知了国际警察组织,看其他地方或司法机关是否有没有破获的类似案件。也许在班特林曾经出差的城市有几个妇女突然神秘失踪什么的呢?但是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当然了,专案小组毕竟是在寻找杀人犯。
她用州检察办公室同意设立的在线法律搜索,开始寻找她想知道的东西。她从1988年后班特林生活过的所有城市的旧报纸开始找起。第一个目标是洛杉矶,他在那里生活的时间最长,从1990年到1994年期间,曾换过一次住所。她最先寻找《洛杉矶时报》里的新闻,输入的查询关键词是:金发、女郎、失踪、肢解、残损、被攻击、刀子、折磨。二十个词,二十种不同的组合。她甚至还专门向美国地区的法律内容权威咨询,怎样才能最好地选择关键词进行搜索,但是仍然一无所获。有消息是关于几个失踪和被谋杀的妓女,几起没有关联的家庭犯罪,还有几个逃家的十多岁的青年,但是和“丘比特”案件没什么相似之处。没有看起来似乎有联系的女大学生或模特失踪案,没有未破获的谋杀,也没有被挖出心脏的尸体。她接着在《芝加哥论坛报》、《圣迭戈时报》、《纽约时报》、《每日新闻》和《纽约邮报》里输入相同的关键词进行搜索,但是还是没有她希望看到的东西。然后,她换了一个方法,又从《洛杉矶时报》开始找起,这次她的搜索关键词只有五个:妇女、强奸、刀子、小丑、面具。
三篇文章跳了出来。
1991年1月,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一名女学生凌晨3点惊醒,发现一戴橡胶小丑面具的陌生男子站在她的床前,当时该女生正在校外租住的公寓里。随后她被该男子强奸、蹂躏、殴打了几小时。强奸者尚未查明其身份,作案后从一楼跳窗逃窜。
1993年7月,一名酒吧女招待凌晨1点下班,回到其位于好莱坞的公寓后惊异地发现里面有一头戴橡胶小丑面具的陌生男子。她被强奸蹂躏后,身上还被该男子留下了几处刀伤。从文章里看来,这名女招待并无性命之忧,但攻击她的人没有被抓获。
1993年12月,一名圣芭芭拉大学的女学生被人在其公寓里发现,该女生的公寓位于大楼的一楼,她半夜被一名从窗户外进入的男子残忍地强暴和攻击。强奸男子面戴一橡胶小丑面具。目前尚未查明其身份,未被抓获归案,也没发现犯罪嫌疑人。
三篇文章。三个戴橡胶小丑面具的性攻击犯。三起案件最大的相似之处:都是一楼的公寓,戴面具的陌生男人,恶性强奸。作案的应该是同一人。她扩大了搜索范围,在离得比较远的圣路易斯奥比斯波也发现具有相同特征的一起强奸案,所不同的是,作案者戴的是一个野人的面具。
四个受害者。她的搜索才刚刚开始呢。这几起案件发生在三四个县,不同的司法部门管辖区内,所以没有人来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她继续在时报当中搜索,没有找到任何联系这几起案件的东西。只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上面登载了被害的酒吧女招待的两张照片,是案发四天后照的,文章说她已经出院,和她的亲戚住在一起,身体正在恢复;文章上还说尽管警方正在积极调查此案,但没有抓获嫌疑人,警方要求有任何线索的市民与他们联系。所有的时报上面都没有对其他的三起案件进行追踪报道。
她开始在1994年班特林搬到迈阿密以前生活过的其他城市里进行相同的搜索。她发现了1989年9月发生在芝加哥的一起性攻击案件与前面的案件有相似之处,作案者戴着一个野人的面具;还有一起是1990年初发生在圣迭戈的,作案者戴着小丑面具。现在总共有6起了。那些案件却从来没有被报道过。都是班特林作的案还是仅仅是巧合?她在地图上找到班特林在芝加哥和圣迭戈旧居的地点,和两篇文章里报道的受害者的地址,发现他住的地方离那两名受害者不超过10英里。她屏住呼吸,在报纸里寻找1994年以后南佛罗里达州的资料:《迈阿密先驱报》、《阳光哨兵报》、《基韦斯特公民报》、《棕榈滩邮报》,什么也没找到。
她翻了翻班特林,被拘捕的时候被法院暂时扣留的护照。巴西、委内瑞拉、阿根廷、墨西哥、菲律宾、印度、马来西亚。班特林在汤米·唐家具设计公司工作期间就去过全世界这么多地方,在此之前,他在加利福尼亚的一家上档次的家具设计公司——“印度印象”工作。他每次出差的时间几乎都是2周到1个月。根据汤米·唐家具设计公司提供的出差地址,班特林去过的家具生产厂和画廊都位于大城市边上经济贫困的小镇,在那些地方他很容易隐姓埋名。有些城市他还去过好几次。在其他国家会不会也有他的受害者呢?
思洁打开名片夹,在里面翻找调查员克里斯汀·弗雷德里克的电话号码,他在位于法国里昂的国际警察组织总部工作。几年前,一个谋杀嫌疑人在南海滩的酒店房间里枪杀了他的所有家人,她与克里斯汀合作办理过这个案子。当时那名嫌疑人逃到德国的山区躲了起来,在慕尼黑吃炸肉排,被德国警察和国际警察抓获,克里斯汀就是把他引渡回美国的警察之一。思洁和他在一起把罪犯押送回迈阿密的那几个月中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们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第一声电话铃响过后,她接通了克里斯汀的语音信箱,用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幸好,还有英语各说了一遍。思洁看看表,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她几乎已经忘了时间,再加上两地时差的关系,现在里昂天还没亮呢。她只给克里斯汀留了姓名和电话号码,希望他还没有把她忘记。
天已经黑尽了,太阳几小时以前就已经在大沼泽落下去了,她的办公室里只亮着银行职员用的那种台灯,上面还有一根链子做的开关,这灯是爸爸送给她的。办公室装的那种明亮的荧光灯刺得她眼睛痛,她喜欢台灯温馨、亲切的感觉。她的办公室门关着,外面的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因此显得又黑又长。她离开的时候得叫一楼大厅的保安上来,陪她一直走到停车场。
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街对面的戴德县监狱,里面每层楼都开着灯,整幢大楼灯火通明。陌生、绝望的人们在顶部装有铁丝网的铁链栅栏外徘徊,等着可能是男朋友、女朋友、皮条客、生意伙伴、母亲去登记进监狱或者被释放。大楼外面停着很多辆警车,把新犯人带来,填满保释犯人留下的空位。就在这幢布满灰尘、肮脏不堪的大楼里,钢门后,铁窗下,铁丝网边,管教所里关押着威廉·鲁颇特·班特林。是她十二年来一直想要逃开、躲避的男人,现在他就在街对面,与她相隔不到50码的距离。如果他坐在窗边也往外张望的话,很有可能此刻他正看着她,就像十二年前那个夜晚他说的那样。一想到这里,她开始颤抖起来,皮肤骤然变得冰冷。
她努力把注意力转回到办公桌上来,准备收拾起公文包回家。电脑屏幕被四周的暗光衬得很明亮,屏幕上出现了她用Lexus/Nexus搜索出的最后一篇文章。她最后搜索的地方是纽约,搜索的报纸是《纽约邮报》,她瞪着那些文字,却不用去阅读。报道的时间是1988年6月30日,虽然报纸上没有公布那个24岁的受害女孩的身份,没关系,思洁知道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
她飞快地拉熄了台灯,关上电脑。然后她双手捧着头,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失声痛哭起来。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5节 他成了这场人生游戏的又一受害者
星期五上午8点10分,她又一次坐在了办公桌前。前一晚上的睡眠又是断断续续,一点也不安稳,噩梦对她纠缠不休,梦中她在不停地尖叫。凌晨5点的时候,她终于不再瞪着闹钟红色的指针发呆了,起床上健身房,然后又走I-95号公路回来继续工作。
昨天白天,多米尼克给她办公室的语音信箱留了两次言,晚上又往她家打过电话,又留了一次言。他问她为什么没有到医疗检测办公室去,是不是一切都好。很明显,他们和内尔森医生谈话后又有了新的进展,他还让她及时给他回电话。
真是奇怪。这么多年了,她终于遇到了这样一个可能给她的生命增添活力的人。她可以与他交谈、恋爱,也许最终还可以把他带入自己像个小房间一样的狭窄的生活里。她和多米尼克在一起的时候,话语不知不觉就涌到嘴边,从来没有过找不到话说的尴尬场面。他们的谈话也不无聊。他们在一起的每次交谈,每个字都那么真实,她仿佛是想让他分享她的所有感受,即使讨论的主题没什么逻辑都无关紧要。也许别人会认为他们的谈话很愚蠢、幼稚,但是每次听他说话她都有一种迫切的兴奋感,盼着听他往下说,急着知道他会对她说什么。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谈论的每件事,都像一块块迷宫的路牌,为她指示着了解这个男人的路,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在想些什么?他都在干些什么?
她以前从没喜欢过一个警察。她觉得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有控制别人的癖好,这也许是受工作性质的影响。思洁可受不了别人的管束。所以,发现多米尼克和其他警察有很大的不同时,她觉得非常惊讶。他很坚强,但不是太过强硬,他控制着身边所有的状况,却让人感觉不到被他所控制。他领导着专案组,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搞得很“独裁”,但在他的领导下,所有人组成了团结的战线——去年即使面对闪光灯和摄像机都是如此。她还发现多米尼克有个习惯,就是开口前先要仔细听别人说——又一个与大多数警察不同的特点,可以说是与大多数男人不同的特点。过去的12个月里,她发现他们除了被告和预审会议外还有很多话题。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还可以发掘许多的共同爱好——骑自行车、旅游和艺术。
她从来没有想这么多地去了解一个男人,包括迈克尔。和多米尼克在一起,她明白自己是多么渴望懂得男人。那天晚上,他用亲吻表达了他的感情,也许他和她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吧。他也许也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也差点就让他走进了自己的生活。所以才那么困难。想清楚所有可能性之前,牺牲所有强烈的感情和爱意,总是让对方猜测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因为她差点让他进入自己的内心,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他成了这场人生游戏的又一受害者。
她挣扎了好一会,想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倾听他的声音,也许还能再次靠近前天晚上在家门口感受到的那透心的暖意。但是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赶走了。集中精力办理“丘比特”案子这个决定占了上风。她很清楚她要这样做。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最终还是得面对他,重新和他建立起工作关系,一起办理这件案子。她正在想怎样才好,这时,电话响了。
“你好,州检察官办公室,我是副检察长汤森德。”
“你好啊,公诉人女士。”
是克里斯汀·弗雷德里克。
“克里斯汀,是你?你好吗?”思洁甚至不想试着用法语和他打招呼,她的法语真的让人听着受罪。
怎么都没关系,电话的另一头说的是很标准的英语,只稍微夹杂了一点德国口音。“思洁·汤森德!哦,多让人高兴啊!您可生活在阳光普照的地方啊,感觉如何?”
“每天都出太阳。你怎么样?”
“思洁,我不是一直都说吗,如果我要当罪犯,我一定选择在佛罗里达犯罪。那地方总是阳光明媚,气候温暖宜人。我这里的生活一切都很好,我没什么抱怨的。不过没那么多阳光。城里雨水太多。”
“克里斯汀,你别想做佛罗里达的罪犯。呆在里维埃拉吧,那里的国际罪犯都很有钱,而且食物也很不错。可以用我高中的时候学过一个法语词来形容,什么来着?Magnifique对吗?”
克里斯汀笑了,“太对了,亲爱的,您真是好记性!很棒!我收到你昨天的留言了。现在方便谈事情吗?”
“方便。谢谢你这么快就给我回电话。我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不知道可以吗?我不想通过华盛顿那边,官方总是把事情搞得很郑重。”
“乐意为你效劳,思洁,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呢?”
“我有几个关键词,请你帮我在国际警察组织档案里查一下,看有什么结果?我们在迈阿密抓获了一个犯罪嫌疑人,他很可能是个连环强奸犯,他到过美国之外许多国家,主要是经济比较落后的南美国家,以及墨西哥和菲律宾。我想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和他相关的案子。”
“你有些什么线索?”
“犯罪嫌疑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作案时总是戴面具。他最喜欢的面具好像是小丑和野人脸的,他也有可能扮演其他‘万圣节’里的人物——用橡胶面具。深夜摸进一般是一楼的单身女性公寓。好像他在行动前通常对目标都窥伺已久。他选择的凶器是刀,多数情况下他都会用绳子把对方捆起来。”她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用刚才的语调继续说下去,用她自己认为镇定、平和的语气说下去:“我们有证据证明他是个虐待狂。他喜欢折磨别人。我们这边好几个女孩都被他用刀割得体无完肤,乳房和阴部都受到严重的伤害。”
通过话筒,她可以听到克里斯汀正在飞快地做笔记。“就这些吗?”他问。
“对。请你查一下过去10年里的情况。最好从1990年开始。他是从这一年开始到处出差的。”
“有没有查明他的DNA?”
“没有。他每次作案什么都没留下。指纹、精液、毛发一样也没有。他总是把犯罪现场清理得出奇的干净。”
“能透露他的姓名吗?”
“我已经把他的名字上报到国际警察组织了。我想换个查询方式。请你不用他的名字查询。就按我刚才给你提供的案件特征去找。”
“好,马上照办。那我们要查南美的哪些国家呢?”
思洁拿起班特林的护照的复印件,把上面的国家名字念给他:“委内瑞拉、巴西、阿根廷。”
“好的,你刚还说了墨西哥和菲律宾。还有其他地方吗?”
“还有,马来西亚和印度。”
“行啊,有结果我再给你打电话。”
“克里斯汀,谢谢你。我把我的手机号留给你,万一是周末有消息了也可以联系我,号码是9543467793。”
“记下了。嘿,那个在南海滩杀死全家人的家伙怎样了?就是我们在德国抓到的那个?”
“他被判了死刑。”
“嗬。”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6节 把他绳之以法
挂了电话,她想到多米尼克昨晚给她留的言。她很想知道他们在医疗检测办公室内尔森那里发现了些什么。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曼尼的手机,心里希望多米尼克没和他在一起。
“公诉人!是你!你昨天上哪儿去了?我们在医疗检测办公室没见到你。”
“嘿,曼尼。你还在专案组办公室吗?”
“开玩笑吧?20分钟前我刚下班,现在哈瓦那,准备开车到第八大街去买点提神的。”
“听起来你就像瘾君子,曼尼,除了咖啡,什么东西都把你弄不醒的。”
“哎呀,真被你说中了,我想如果不每天都想着咖啡,恐怕是活都活不下去呢。”
“我打算给内尔森打个电话,不过我想先知道你们昨天在他那里有什么新发现。”
“你给多米打电话了吗?他昨天一直都在找你。”
一丝歉疚感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发热。多米尼克有没有告诉曼尼他们之间的事?还有那晚的事?“没,还没有。我呆会就给他打电话。”
“哦,好,内尔森——我真觉得他是个变态、疯子。不好意思啊,公诉人,我们言归正传——内尔森说普那多被注射了氟哌啶醇,他在她的身体里发现了大量的这玩意儿。”
“氟哌啶醇?”
“商标名字是‘好度得’。”
“这不是多米尼克跟我提起的班特林的处方药吗?他搜查他家的时候发现的。”
“对,就是那玩意儿。那个变态杀人狂给我们铺了一条平整的砖头路,一直铺到他的家门口了,是吧?”她听到曼尼那边的背景是很大声的拉丁音乐,还有无数个人喧闹的声音,操着西班牙语和英语交谈。曼尼现在应该已经下车步行了,听筒那边清晰地传来他微微的喘息声。
“曼尼,你在哪儿?”
“我刚给你说了,我要去买提神剂。”她听到他用西班牙语对服务生说:“给我来两杯咖啡。”然后他又转向话筒:“我要双倍的提神剂,明天肯定要工作很久,要保持精力旺盛可不容易啊。”
手机的信号很好,非常好。所以她能听到他一口气吞下两杯咖啡的声音,然后他发出一声轻松的“啊”,据她猜测,他应该又喘着气走回车里去了。拉丁音乐渐渐隐去。
“刚才说到普那多血液里含有‘好度得’。他为什么要给她注射这个呢?这种药对她产生什么作用?”她问,“内尔森告诉你们了吗?”
“这是一种镇静剂,能让发疯的人安静下来。医生在有精神病的人身上才使用这种药。它可以让精神上有病的人放松、镇静。超级变态的内尔森医生推测‘丘比特’在勒维尔迪吧门口就用这药把她俘虏了。”
“你们不同意这种说法吗?”
“不,我们同意。这种推测是很可能的,因为‘好度得’和‘液态快乐丸’之类的迷奸药有同样的效果。我们干这行的,经常看到有些疯子约会的时候就会带上这类药准备趁其不备放进对方的饮料里。表面上看起来,服用过这类药的女孩是跌跌撞撞地被搀扶出去,其实她们已经不能自主。到了外面,找家像‘睡美人’之类的旅馆,在昏迷的女孩身上发泄兽欲,过了很久女孩醒来了,还问强奸她的性变态:‘我这是在哪里啊?’
公诉人,不是我不同意内尔森的观点,而是他做的那些实验太恶心了,每次看到我都要长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那双贼似的眼睛还一个劲冲你眨呀眨的。”
“哈,他干这行是太久了。”
“是啊,他真是个怪人。哦,对了,精彩的部分我还没给你说呢。内尔森高兴得什么似的,因为他还在尸体里发现了另一种药。普那多还被从静脉血管里输进了一些药,这种药只能通过静脉输送才有效,很有可能她死后这种药还通过她的血管源源不断输入体内。这种药叫‘美维松’,不过这是商标名。你听说过吗?”
“没有。”
“我以前也没听说过。这东西是一种肌肉松弛剂,不过不会致命,只是让全身都麻痹。还有一个特征是:它对大脑没有作用。也就是说病人使用这种药后还是什么都能感觉得到——但就是不能动。真他妈邪乎。内尔森说‘丘比特’给她开膛破肚掏心的时候,她就被用了这种药,他还发现了证据,表明她的眼皮被胶布粘了起来,也就是说她看到了他给自己开膛破肚掏心的整个过程。”
思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脑子里闪过一副景象,班特林曾经也让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刀从胸口划过。她赶忙把手抱在胸前,仿佛是要保护自己,她还记得脑子里涌过的剧烈的疼痛,还听得到一遍又一遍的尖叫,不过这一切都在脑子里发生。她有些晕眩,胃里翻动着要呕出来。早上喝的两杯咖啡在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很快在桌子后面坐下来。
他们之间出现了很长时间的沉默,曼尼催促道:“公诉人,你还在听吗?”
“在,曼尼。我只是在思考,”她回答,声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她的头埋在双膝之间,她拼命想让血液涌到脑子里,把一直浮现在那里的情景冲得一干二净,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要坚强起来,因为她已经决定要挺过去。
“可能刚才信号断了。内尔森认为普那多应该不是唯一以这种方式受害的。他还准备重新检查其他九个女孩的尸体,现在他已经清楚要找什么了。今天晚些时候他的结果可能就出来了。如果4点以前他还没有音信的话多米会给他打电话。你到时和他联系吧。”
她靠着椅子的后背,昏厥的感觉已经过去了。
“我会亲自给内尔森打电话。我想看看普那多的尸体。我还想看看没火化的另外几具尸体。对了,请你把给班特林开‘好度得’处方的医生查到。我想知道那位医生是谁,为什么要给他开那种药。”
“埃迪·鲍曼昨天给那医生打过电话,他的名字好像是凡恩伯格,还是凡恩斯坦,我记不清了,反正就这两个中一个。他告诉鲍曼说没有搜查证是不提供任何信息的。他不肯承认有个叫班特林的病人,说什么要保护病人的隐私。‘哦,不,警探先生,我不能告诉你我的病人杀了多少个妇女,因为这样做违背了职业道德!病人到我这里来,因为我是心理医生,就算他对我坦白曾经挖出过几个妇女的心脏,我都一定要保障他的隐私权。’”
“好吧,记得提醒我,我明天就把搜查证弄好。”
然后他们又没话可说了。话筒那边传来了曼尼吐烟的声音和从他旁边呼啸而过的汽车声。终于,他又说话了。
“我们真的抓了个变态狂,是吧?”
“是啊,曼尼,你说得没错。”她平静地回答。
“公诉人,现在就看你的了。你最好能为民除害,把他绳之以法。”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7节 她迟了5个月
她在办公桌上对着化妆镜对自己很快地说了几句鼓气的话,然后就上法庭去解决一桩很小的案子,下周五开庭审理。如果继续担任“丘比特”案件的公诉人,她就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钱伯斯医生说得对——她在办理这件案子的过程中也许会碰到很多情景,骤然让她回忆起1988年6月30日的夜晚。她已经为此受够了苦,每次胃里都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最可怕的梦魇已经回来了。如果她不控制住自己,又有什么事将会发生呢?精神又一次彻底崩溃?又将回到墙四周设置软垫的病房,接受高强度的心理治疗?
关键就是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和情绪,保持冷静和低调,为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做好准备。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得逞,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
从法庭上下来,她就直接去了医疗检测办公室会见内尔森,以再次检查了一遍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尸体被发现的当天晚上,她已经见过了,但是她还想亲眼看看针眼部位,察看被输入药物的静脉位置。星期一,普那多就要下葬了,她的家人想把她的尸体修复,星期六和星期天让亲属和她告别,所以这是思洁最后见到她的机会了。
曼尼说得没错,内尔森的确对他的工作似乎太有热情了。他在解剖室里蹦蹦跳跳,一刻也不闲着,他激动地把普那多屁股上的针眼,还有她脚踝和右胳膊上棕色的血管指给思洁看,他还沿着血管把输入“美维松”的位置找出来,给她讲解普那多是怎样被麻痹不能动弹,直到死亡。
内尔森把解剖其他九具尸体的照片拿出来,把可疑的部位指给思洁看,他认为至少有四具尸体上面有这样的针眼。他已经在六具尸体上进行了氟哌啶醇的实验,结果都呈阳性。咪代氯铵的实验要几天后才知道结果。
活着的人总是喜欢用一种想法来安慰自己,那就是:一个人死去,离开这个世界,他的灵魂最终得到了“安息”。也许这是一种应对机制,是人们逃避死亡这一冷酷现实的方式,但是思洁一点都不相信这些说法。她不是个无神论者——她相信上帝,相信有极乐世界,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去教堂。但是,关于死亡,她理解得更深刻,她并不相信人会得到安息,尤其是那些夭折的、死得很痛苦、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却被别人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夺走生命的那些人。他们没有得到安息。他们永远也无法安息,在他们的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而杀害他们的人还在地球上行走,亲吻母亲,和家人团聚在一起?今天,轮到安娜·普那多去接受殡仪业者的服务了,去参加为她举行的最后一次派对。她就那样躺在冰冷的金属轮床上,头发上面残留着黑色的血渍,眼睫毛被胶布扯了下来,胸口用黑色线缝合,生命的痕迹已经从她脸上消退,思洁唯一的感觉就是,她看起来是多么悲伤啊。悲伤而又恐惧。她不可能会得到宁静。
她没有吃午饭,只喝了一杯加生奶油的咖啡,还买了一包“万宝路”。下午,她一个人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把昨晚找到并打印出来的6篇报刊文章拿出来。她需要了解这几个案子详细的情况。搜索报刊上的信息是远远不够的。她按照案发的时间顺序,把它们一一排好,然后拿起电话,给芝加哥警察局打电话。
“录音电话。你好,芝加哥警察局,我是隆达·迈可斯。”
“你好,迈可斯警官。我是迈阿密的一名公诉人,在迈阿密戴德县州检察官办公室工作。希望你能帮助我。我需要了解许多年前在你们管区内发生的一起强奸案,案子是你们局办理的。但是可能我现在已有的信息有限——”
“案子的编号是多少?”迈可斯警官懒洋洋地打断她,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今天很可能已经调出了上百份文件和记录,很明显她不想多说话。
“我正准备告诉你呢,我不知道这个案子的编号。很不好意思,我对于这个案件的了解不过是从1989年的一张旧报纸上得来的。”
“你知道犯罪嫌疑人的姓名吗?”
“不知道。据报纸上的报道说当时没有确认嫌疑人。这也就是我的问题所在。我想多知道些关于该案的情况,因为它很有可能与我正在办理的另一件案子有关。”
“嗯……没有嫌疑人的姓名。那受害者的名字该知道吧?我也可以用这个来查找。”
“也没有,她的名字报纸上没透露。”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短短的停顿,然后说:“那案发日期呢?或者案发地址?办理案子的警探名字知道吗?你有些什么线索?”
“有,有,我有案发日期,1989年9月16日,地址是西勒大街1162号。没有公寓的门牌号。报道上说此案由芝加哥警局的警探调查此案。”
“好了,这就够了。请稍等。我要进入一个系统查询,可能要好一会儿。”
12分钟以后,她的声音又传过来,态度和蔼了许多,“我查到了。警方报告的号码是F8092234X,总共3页内容。受害者的名字是薇尔玛·芭瑞特,29岁。在她一楼的公寓里被强暴和攻击,公寓号是1A。这是你要找的案子吗?”
“对,应该是。你能告诉我那个案子的具体情况吗?破案了吗?”
“请稍等,我看一下这案子的记录,没有,没有破案。也没有拘捕任何嫌疑人。具体负责该案的警探是布里纳,迪恩·布里纳。他应该还在这里工作。你知道的,我们局有几千名警探,不是每个我都认识。而且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要不要我把你的电话转到性犯罪部门?”
“现在就不了。我先得查一下警方记录,看与我手头的案子有没有什么联系。你能给我的办公室传真一份吗?”
“当然可以。不过可能要几分钟,你的传真号码是多少?”
思洁把号码告诉她,然后冲到传真机旁等她传过来。传真机放在秘书工作区,玛丽索儿就坐在旁边,秘书区看起来简直就是个迷宫,十多张办公桌凑在一块儿,互相之间只用半墙高的光板隔开来。秘书区位于“重大犯罪区”的中心,四周是短短的走廊,通向各个重大犯罪公诉人的办公室,还有一个长走廊,直接通向安全门和电梯间。
思洁觉得自己像个夏天游泳派对没被邀请的胖孩子,穿着牛仔裤和皮衣。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到秘书区来。在她到来之前,秘书区里聊天的、谈笑的,好不热闹,但是当她站到传真机前,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惊扰后的宁静,这种安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在州检察官办公室也好,在社会上其他各种工作单位也好,工作人员之间总有一种不成文的界限,大家都心照不宣。搞管理工作的就该和搞管理的在一起,律师也该和律师打交道,秘书、目击证人协调人、律师助手也就该呆在自己的圈子里。跨阶层做朋友的也不是没有,不过这都是很罕见很稀奇的事。思洁和秘书区隔了三层关系,首先,她是副检察长,也就是说她也属于管理阶层;再者,她是公诉人,也就是说是律师;还有,她也是玛丽索儿的“老板”,和她在一起,普通的人都会觉得有点压抑,玛丽索儿是秘书区的一分子,周围的办公桌也在她旁边形成了一道保护墙。所以思洁一跨进“迷宫”,“敌人”就已在旁边窥视,所有的闲谈也就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对探头看她的秘书微笑着,表情很不自然,心里默默祈祷传真快一点发过来,那些秘书也不自然地对她微笑。她害怕这几页传真永远都传不过来了,还好,只过了几分钟,传真机响起,5页传真纸慢慢地被吐出来。她尴尬地对着大家微笑道别,撤回办公室,把门再重新关上。
到晚上7点为止,她给查到信息的6个警局都打了电话,每次警局都给她提供了关于她想了解的案子资料。
她看着这6份资料,感觉如同读了6次自己被强暴的警方报告。每个案子的作案方法如出一辙:地点都是一楼的公寓,时间基本都是午夜,受害者熟睡之时。作案手段也相同:先把受害者用绳子绑在床上,嘴里塞上东西,然后是一个肌肉发达的陌生男人,戴着小丑面具,顶端是聚酯做的乱蓬蓬的红头发和红眉毛,大大地咧着嘴笑着,要么就是戴着一个野人的面具,黑眼睛、亮嘴唇。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刃上凹凸不平的刀,他用这把刀恐吓所有的受害人,让她们向他屈服。他折磨每个受害人用的工具不一样,但是每个女孩身上都留下了伤疤。那些女孩事后说他用啤酒瓶、扭曲的金属物、发刷强暴她们。每个女孩的身体都留下了一种残疾,她们的阴部,阴道和子宫都受到严重的伤害,有的乳房被他的刀割得变形,但是每次作案他都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体液、毛发、纤维、指纹,没有半点物证。完全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蛛丝马迹。
几起案件并不是因为这些相似得可怕的共同点使得思洁认为作案人都是班特林,而是因为每个受害者都表示,这个强暴她的人知道自己生活琐事,甚至是很细微很私人的细节。这些信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变成另一种武器,折磨着她们的心灵。他知道她们最喜欢的餐厅,最常用的香水和香皂的牌子。他知道她们穿多少号的衣服,设计师是谁,工作时间,甚至男朋友的姓名。如他知道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那位女学生在大学里每门课考了多少分;他知道好莱坞那位酒吧女招待最近三个月信用卡上支出了多少钱。更别提生日、周年、小名之类的了。
一定是班特林干的,她可以确定。不会是其他人。这几件案子都没破案,也没有人曾经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没有一个警局逮捕了嫌疑人,没有半点线索,直到今天。
但是尽管今天她发现了这一切,又能起什么作用吗?她又想到了两天前和皇后县的鲍勃·舒尔的谈话她现在有些害怕知道自己已经在怀疑的事实。作为一名公诉人,她知道没有物理证据的案子是很难有把握胜诉的,现在假设每个受害者都愿意站出来指证,会不会还是为时太晚,过了案子的有效期限了呢?芝加哥的那起强奸案是10年前的事了。她很怀疑是不是还在时效内,当她查到了伊利诺伊州案件有效期是10年的时候,一点也不吃惊。和她的案子一样,再也没有机会了,不管曾经受到的是怎样的伤害。
不过最近的一起案件是发生在加利福尼亚的,时间是1994年3月23日,刚好是6年零5个月。据她所知,近年来有好几个州都做了调整,某些性犯罪案件的有效期延长了,加利福尼亚就是其中之一,发生在那里的几起案子应该还有希望。她上加利福尼亚官方法律网站,搜索加利福尼亚州法典中规定的性攻击案件的有效期限,看到答案的时候,她几乎哭出声来。
自案发日起6年。她迟了5个月。
第三部分 可怕的梦境第38节 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关心呢
整个周末,多米尼克都在采访班特林现在和以前的老板、同事、邻居和交往过的女朋友。想弄清楚班特林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举止异常,发现他的真实面目——杀人恶魔。他是一只狼,混在羊群里,和它们一起生活、工作、休闲,一只一只地消灭它们,但是,竟然没有任何人——包括牧羊人在内——注意到他长了爪子的脚、大耳朵和刀刃般锋利的牙齿。
在发现安娜·普那多尸体的四十八小时内,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已经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但他仍然觉得有必要在几天后再去和班特林身边的人谈谈。其他警探的工作做得很细致,但他喜欢给人一两天的时间去消化身边发生的一切,重新整理思路。有时,几天后,他们会想起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回顾的时候,才能更清楚事情发生的脉络。
“法尔科奈提警探,现在想起来,我的好邻居班特林好像特别喜欢在凌晨三点左右把大麻袋的垃圾从屋里搬到他车上去。”也许那大麻袋里的东西不是垃圾那么简单。
过几个星期,他还要回去再和他们谈话,如果有耐心一遍遍清洗河沙的话,说不定你就能发现金子。
班特林1959年8月6日出生在英格兰的剑桥,父亲叫弗兰克,是一名木匠,母亲艾丽斯,家庭主妇。他本人于1982年到纽约上大学,就读于纽约时尚工艺学院,1987年毕业,获得室内装饰的学位。毕业后几年里,他在纽约市中心和附近的几家小型室内装饰公司工作过,1989年动身到芝加哥接受一份家具设计公司的设计师职位之前一直不断跳槽。8个月后,这个家具设计公司破产,1989年12月,他在一家位于洛杉矶附近名叫“印度印象”的家具设计公司做销售工作。他在这家公司一干就是5年,一直住在加利福尼亚,1994年6月搬到迈阿密,跳槽到南海滩的“汤米·唐设计公司”。
班特林在拉葛斯大街的邻居都提供了一个基本事实: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邻居,但是我们都不了解他。他的同事都认为他是个勤奋、踏实的销售员。在顾客眼里他很有魅力,关上门来谈判的时候却又和蛇一样狡猾,致人于死地。调查到的资料显示,他没交过什么朋友,只有几个熟人,都说其实并不了解他。多米尼克遇到了一个调查杀人案件最常见的问题,就是当一个人被证实是连环杀人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愿意承认和他深交过,更不愿意承认那是他的好伙伴,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耻辱。但是,如果所有邻居、同事和熟人说的都是真的话,班特林倒真是个“独行侠”。
只有一个人没有因为认识班特林而感到耻辱,就是他在迈阿密工作了6年的公司老板——汤米·唐。多米尼克和唐谈过两次话,他发现唐并不是因为发现他最优秀的雇员是个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感到吃惊,吃惊已经不足以用来描述他的表现,应该说他感到的是绝望。唐几乎崩溃,失声痛哭起来,第一次谈话时,他选择了他的助手之一赫克多的肩膀作为依靠,第二次谈话他选择的是另一个助手胡安的肩膀,幸好没有选择多米尼克。除了承认班特林有些傲慢之外,其实这个特点在唐的眼里也是“坚强、兴奋”,他对班特林极尽赞美之词,说他是最有才能的销售员,能发现“埋藏在各地的精美的珠宝”。在第三世界国家用很少的钱买来的珠宝,却用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钱在时髦、奢侈的资本主义国家出售。唐是个有钱人,难怪他会如此喜爱班特林。
多米尼克也问过唐那个问题,但是他否认和班特林之间有恋爱关系,他赌咒发誓说班特林的性取向完全正常。他还坚持说班特林每次在南海滩的哪个俱乐部消遣,都会搂着个女孩一起去,和他交往的女孩都很漂亮、时髦,都很吸引眼球,而且他最喜欢的是金发女郎。说到这里,唐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靠在胡安肩膀上,完全不顾胡安身上穿的是名牌“范思哲”,多米尼克只好中断了谈话。
班特林从未结婚,甚至也从未订过婚,从专案组掌握的资料看,也没有在哪个地方留下班特林二世。当然,班特林交过不少女朋友,大多数的女孩,还在专案组的调查中。目前为止,他们已经采访过六七个女孩,每个女孩和班特林不过约会过一两次就告吹了,专案组也了解了大量的信息。班特林的确很古怪,做爱的时候好使用鞭子、镣铐、绳索、性虐待用具,还喜欢用摄像机拍摄全过程。这类东西吓坏了那些女孩子,尽管她们都是“身经百战”,而且,多米尼克可以肯定她们都见过不少床上用的玩意儿。他们对班特林有一个共同的认识:他是个典型的白天和晚上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白天他风度翩翩地邀你到高档餐厅吃饭,晚上在床上却感觉他是个禽兽。这几个女孩中有三个还出现在埃迪和克里斯他们在班特林卧室发现的他自拍的毛片里。有几个女孩被他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性虐待用具吓退了,不敢尝试,他就暴怒,马上把她们赶出门去,深夜也不会为她们叫辆出租车,更不要说亲自开车把她们送回家了。有一次他还把一个女孩直接赶到他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前,那女孩一丝不挂,泣不成声,只好到邻居家借了些衣服,打电话叫家人来接她回去。
“法尔科奈提警探,想想这些事实吧,你说得真是对极了!我的邻居班特林真的不正常!”
他在美国没有一个亲属,他的父母5年前在伦敦死于一场车祸。媒体抢在专案组之前采访了他在伦敦的其他亲戚和朋友,但是几乎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说得出他的性格如何,是安静还是乖戾。他从小学开始就没有朋友,身边也没有伙伴。没人了解他。
星期六晚上,多米尼克和曼尼“轰炸”了所有被杀害的女孩最后出现的俱乐部:克罗吧、液体俱乐部、入迷吧、吧间、勒维尔迪吧和阿米尼思亚夜总会。他们走访了所有的吧台服务员和包间服务员,这一次,他们直奔主题,因为已经有了目标——班特林。有好几个吧里的服务员都认识他,他是这些吧的常客,经常打扮得高贵、时髦,每次都和不同的年轻美貌的金发女郎在一起。不过没有一个服务员记得他曾经和某个被杀害的女孩在一起过,当然也没有人记得清某个被杀害的女孩失踪的那晚他是否出现过。
“丘比特”案最初的三起杀人案发生后,为方便警方查找,佛罗里达司法厅的面部轮廓专家伊丽莎白·安布罗斯就大致判断过犯罪嫌疑人的特征:白人男性,年龄在25到45之间,是个“独行侠”,长相不是一般就是英俊,聪明伶俐,从事压力较大的工作,职位比较高。当然,很多人都有这些特征,包括多米尼克本人。不过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所有的线索都逐渐明朗,因为每个案子都是犯罪事实的总和。所有的犯罪事实加起来,可以钉成厚厚的一本书。班特林的女朋友们说他性生活不正常,性格乖戾、傲慢,却又很自恋,不能接受被别人拒绝。他有虐待癖,喜欢施用暴力行为,对金发女郎着迷。他经常光顾这几家被杀害的女孩失踪的酒吧。班特林有“好度得”的处方,这可能把他和至少6个被害的女孩联系起来,因为这6个女孩身体内都发现了麻醉药品。他有一种嗜好是剥制动物标本,所以经常用刀片和解剖刀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他们在班特林的储物棚里的一把解剖刀上发现的人血,多米尼克可以肯定那是安娜·普那多的,所以她的尸体才会被损毁,塞在尾厢里。
班特林应该是个英俊、富有、成功的人,为什么他会步上歧途并且越走越远,每个人都在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多米尼克用不着找出答案就能把这个案子办下去。他犯罪的原因并不重要,只要不是因为他精神不正常就好。他杀人的手段古怪而残忍,陪审团也许会认为没有一个正常人可以做得出来,除非他精神确实不正常;除此之外,被告还有一段精神病史,起诉他也许真的很困难。所以多米尼克的任务不仅是寻找班特林犯罪的证据,还要搜集事实证明他是个正常人,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证明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将会造成的后果,能够辨别对错,证明他折磨并杀害妇女不是因为他精神失常,而是因为他有个邪恶的灵魂。
现在已经是星期天晚上10点了,他又一次坐在佛罗里达司法厅“丘比特”专案组那间黑暗的办公室里,瞪着被杀害的女孩的相片发呆,努力想找到他需要的所有事实,努力想整理出个头绪。从星期四开始,应该走访的人他们已经走访了70人,完成了三次搜查,从班特林的家和车上提取了174袋证物,投入了上百的警力进行调查。
关键是要找对地方。
他的目光又移到航测图上,蓝色的图钉指示的是每个女孩尸体被发现的位置。班特林为什么会选择这些地方呢?这些地方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他用手指摩挲着眉毛,看着手机,很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是他知道不能这样做。星期三晚上以后他就没有思洁的半点消息。她没给他回电话、传呼,他是个识相的人,所以从昨天开始他就放弃给她留言了。她在做着什么事,而且显然不想让他插手,他对他们俩的关系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他是个坚强的男人,承受得起她的拒绝,现在他担心的是他们之间这种裂痕会影响到这个案子,这是他们俩都不想看到的。他需要想出一个办法,让他们退回到朋友式的关系,只在工作上打交道。
但是,对于思洁·汤森德,他有了更多的感觉——那晚在她的公寓里,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也有了更多的感觉——比她想在他面前展露的还多。他把她拥在怀里,直觉告诉他她的生活里正发生着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很想帮助她。他看到她那么脆弱、害怕——完全不能保护自己,这是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肯定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是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她可能觉得再面对他会觉得很难为情。
在法庭上,在她的公寓里,是什么让她那么害怕?是班特林吗?这个案子会不会出于某种原因对她来说有不同的、特别的意义?他也曾见过她处理很困难、复杂、暴力的案件。她总是游刃有余,占据优势,沉着面对。但是这次不同——这次她既恐惧又着急。这个案子对她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呢?
而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关心呢?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39节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
维克多·查维斯警官站在走廊上,把她办公室的门拍得砰砰响,现在刚好是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他迟到了十分钟。
“副检察长汤森德吗?您是思洁·汤森德?”
思洁坐在办公桌后面,她从早上7点坐下来,到现在一刻也没离开过。她抬起头,看见这个年轻的新警察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她事先发给他的面谈传票。他身后的走廊里还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迈阿密海滩警局的警察,其中一个戴着个肩章,思洁认出他是个警官。
“我们是来和您面谈的,”戴肩章的警官推开查维斯走上前来,查维斯还站在门边,半只脚跨进了思洁的办公室。“我叫娄·瑞伯罗。”戴肩章的警官走到办公桌前,对她伸出手说。然后他又转身介绍两个同伴:“这位是桑尼·林德曼,这位是维克多·查维斯。我们稍微迟到了点,路上塞车。”
“瑞伯罗警官,我好像应该是安排单独约见你们几位的,至少我是这么吩咐秘书的。”思洁和他握手,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今天的日程安排,心里盘算着下次在卫生间遇到玛丽索儿,一定亲手去掐断她的粗脖子。
“对,您是这么安排的,但是,嗯,星期二抓获嫌疑人时,我们三个当时都在场。所以我们觉得一起来会更好,就一起来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是一起参加类似的谈话的,这样节约大家的时间。”
她决定放过玛丽索儿。“谢谢你,警官先生,但是我更喜欢和目击者单独谈话。所以您的约见时间应该是10点半,而林德曼先生的约见是在11点45。您们两位不如到楼下的咖啡厅坐坐,我和查维斯谈完以后再给您打传呼好吗?我尽可能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一只脚踏进她办公室的年轻警察终于向前迈了几步,他点点头招呼道:“夫人,您好,我是维克多·查维斯。”
思洁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脑子里突然有一种狂乱的感觉,仿佛自己可以做这个年轻人的母亲了。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大概还没有十九岁,过去的一周内她都睡眠不足,样子应该有他的母亲那么老。
“查维斯,请坐。警官先生,麻烦您关一下门。”
“那好吧,” 瑞伯罗回答,同时小心地看了看查维斯的后背。“维克多,好好呆着吧,一会儿见。”
“好的,头儿。”查维斯坐在思洁的人造皮沙发上,看起来似乎很轻松。他长得不错,像只尚未成熟的小鹦鹉,橄榄绿的皮肤,光洁的羽毛。从他的短袖制服下露出的胳膊,她可以判断他是搞室外巡逻的。他应该有很多时候都呆在室外,因为他的胳膊很黑。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剪得很短,所有的新警察都要求在见习期内留这么短的头发,思洁真想知道他已经工作多久了。他咧嘴笑着,环视着她的办公室。他的样子在思洁眼里似乎有些轻松得过头了。
“请举起你的右手,”她说,“你是否愿意在上帝面前宣誓,把你所看到的所有真相都告诉我?”
“我愿意。”他说,放下右手。他的腿上放着个笔记本,还有班特林的拘捕令和一份警方报告。他的双腿放松地交叠在一起,露出脚踝处的手枪套,思洁猜想他是有意让她看的。这种装在脚踝处的手枪套不是每个警察都有的。“真不错,像个牛仔。”思洁暗暗好笑。
她取出记事本,“查维斯,你以前有没有像这样和律师谈过话?你感觉还好吧?”
“谈过,夫人,还好几次呢。”
“那好,我们就从最初的程序开始,别再叫我夫人了,让我觉得自己很老。”她微笑着说,“你当警察多久了?”
“2月才上任。”
“哪年的2月?”
“今年。”
“2000年?”
“对。”
“你的见习期满了吗?”
“没有,还差4个月。”
“你是户外训练警察吗?”
“不是。8月份以前是,现在我有巡逻车。”
“你什么时候从警察学校毕业的?1月?”
“对,夫人。”看来他不仅是个新手,简直像个婴儿。
“查维斯,如果你不称呼我夫人的话,我们的谈话会更愉快。”她又冲他微笑着说,但是这次的微笑没有刚才那么好性子。
他也笑了,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好的,我记下了。”
“那就好,我们就直奔主题,谈谈星期二也就是19号那天发生的事。你是拦住威廉·班特林的车的警察。请你把那晚详细的情况给我描述一下。”
“没问题。当时我开着车,看见了那辆黑色的捷豹超速行驶,从我的车旁边超过去,他的时速大概是35到40英里。所以我就把他拦下了。”
还得花些工夫。“谢谢你,这些信息对我很有用,不过我还需要更详细的情况。”
她注视着他。他一刻不停在动,手里把玩着黑色靴子的鞋带,尽管他费尽心思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冷静、镇定、若无其事,但她还是觉得他暗地里非常紧张。无庸置疑,这是他当警察短短的7个月来遇到的最大的案子。他有权觉得紧张。不过,她还发现他灿烂的微笑下面透露着一种傲慢,他的笑容也很做作。她遇到的所有新警察在工作的第一年里一般都会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种情况是做事从不主动,总是等着上头的指示,不停地对上司提问,对自己没什么信心,遇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另一种就完全不同,像兰博那样完全独立,做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从来不问问题。后面的这种类型让她觉得很厌烦,他们总是因为经验不足犯错误,她可以接受没有经验的人,但是却不喜欢那种自以为是的人。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0节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那天晚上你是一个人在巡逻吗?”
“是。”
“地点在哪里?”
“华盛顿大道和第六大街。”
“在交通监视地段?”
“对。”
“你就在那时看到那辆捷豹的吗?”
“没错。”
“在什么地方?”
“从华盛顿大道开出来,直接驶向麦克阿瑟堤道。”
“方向朝南?”
“对。”
“你使用雷达测速仪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超速行驶?”
“当时道路上交通十分繁忙,我看到那车在车辆中间穿行,速度不低,所以觉得很不安全。凭我在警察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和经验,我可以判断他的速度高于规定的时速25英里每小时。”
这些话简直就是从《警察在法庭上作证时该如何措辞》上照搬下来的。
“他的速度是多少?”
“据我估计大约是35,也可能有40。”
“好吧,然后你怎么做的?”
“我跟着这辆车上了麦克阿瑟堤道,朝西向市区走,最终把他给拦下了。”
麦克阿瑟堤道从海滩到市区,有大约2英里长。“查维斯,班特林是在堤道的尽头被拦截的,对吧?就在先驱报大厦外面,对吗?”
“对。”
“这个地方离华盛顿大道有很远的距离。警察先生,这是不是一次高速追捕?”
“不,我觉得不是高速。”
当然不是,高速追捕在迈阿密海滩警局是不允许的,除非追捕的是一个逃亡的暴力罪犯,而且都得征得警官的同意。也就是说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好吧,如果不是高速的话,你当时的速度是多少?”
“在堤道上是55到60英里每小时。”
“你提供给我的基本信息就是说当时你在堤道上追这个人,开着警灯,拉着警报,但是没有超过限速,最终这个人的车停下来了,我说得对吗?”
“对,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拉警报,可能只开着警灯。”
“你有没有请求增援?”
“没有。”
“为什么不请求增援呢?这个人从华盛顿大道开车出来,直接超出了迈阿密海滩的限速,你怎么没有请求同伴帮助?”
“没有,没有。”查维斯现在开始表现得很不安了,他交叠在一起的两条腿也分开了,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你最后是怎么把他拦下来的?”
“他就停下来了,在堤道的路边。”
他们的对话开始变得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警察先生,你认为这是一次追捕吗?”
“不是,他可能从后视镜里都没有看到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没有立刻停下来,反正最后他就是自己停下来了。”
“好吧,那他停下来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下车,问他要驾驶执照和登记表,他给了我。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匆忙,要到哪里去,他告诉我他正要去机场,要赶一趟飞机。我又问他要坐飞机去哪儿,他没有回答。我看到他的驾驶后座上有个袋,就问他尾厢里有没有行李,但是他还是没有回答。然后我就问他可不可以打开尾厢检查一下,他说不行。然后我就回自己的车给他开张超速的罚单,还有他的尾灯坏了。”
“等等,这个你追了几英里路的人——哦,你跟了几英里的人——拒绝你搜查他的尾厢,然后你什么也没说就回自己的车给他开罚单了?”
“对。”
他在说谎。如果有人拒绝他们搜查尾厢,她见过的所有海滩警察都不会这么好脾气,不管他们是以什么理由要求搜查尾厢。
“好吧,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回自己的车,我经过他的尾厢闻到了异味。一种腐烂的味道,就像,就像腐烂的尸体那种味道。
我就又一次要求搜查他的尾厢,他还是拒绝了,说他得赶时间。我就说不准搜查的话,什么地方也不准去了。我就给K-9队打了电话,佛罗里达巡逻队也露面了,随后K-9队赶到了,还带了警犬巴奇,巴奇对着尾厢又吼又叫,所以我们就把尾厢支了起来。接下来的事您都知道了。里面有一具女尸,胸口被割开来,当时我就知道我们找到了‘丘比特’。然后我叫班特林下车,我们一起在堤道上等了大约6分钟,然后大家都赶到了。”
思洁又读了一遍拘捕令,记起了曼尼星期二晚上给她打电话索要搜查证,她明白这案子很棘手。
“查维斯,你最初发现班特林的车是在什么地方?”
“在华盛顿大道和第六大街。”
“你的车当时在华盛顿大道还是在第六大街?”
“第六大街。我坐在车里,看到他的车开过去。”
“但是在华盛顿,第六大街是单行道,上面的车辆只能往东开。如果你的车头朝向华盛顿的话,你的方向应该是往西。”
查维斯又换了个坐姿。他的不安现在已经变得很明显了,但是他的心跳仿佛还是正常的。“是啊,我在第六大街的拐角处,看到班特林的车时,我的车是在反方向。我喜欢这样做,这是个抓超速行驶车辆的好办法,他们不会想到你藏在那里。”
“你发现他朝南边的堤道上开的时候,你就立即出发跟着他?”
“对。”
“没跟丢过?”
“没有。”
“行了。我们俩都知道你在撒谎。查维斯,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呢?”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1节 她识破了他的谎言
第六大街不只是一条单行道,而且还是一条断头路。即使当时查维斯的车头朝向的是西边,是反方向,路上那些小的水泥桩也让他不能把车头转向左边,即南边,开上华盛顿大道。他得在华盛顿往北行驶,拐个U形的弯,过一两个街区才能朝南。即使像他说的那样,他在那里看到了这辆捷豹在超速行驶,也根本不可能让它一直不离开他的视野。
查维斯现在已经有些发抖了。他的脸也涨红了。他明白,她识破了他的谎言。
“好吧,是这样,我在第六大街,坐在车上,看到了捷豹车,然后我就沿着第六大街往科林斯大道方向开。很快往右转了弯,回到第五大街,再直接往堤道方向走。如果你说我撒谎,我当时确实跟丢了他一小会儿。”
“等等,等等,你是沿着第六大街往前开的?”
“是。”
“这么说你就没有停错方向了?你没有面朝华盛顿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站起来,隔着桌子向他俯过身,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变得有些颤抖。“警察先生,你是不是想让我吊销你的证章?你刚才发了誓,而我也想知道真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否则我就会找你们警局的律师,然后你就要和你的青春说再见了,因为以后你将会在南佛罗里达监狱的一个拥挤的小房间里度过不知多少个春秋了。”
长时间的沉默。刚才的傲慢没有了,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查维斯的眉头拧在一起,眼前也一片黑暗。他终于变得有些焦虑了。
“老天爷啊,我真的不知道这会牵涉到这么,这么……这么大的案子!我他妈的怎么会知道那男的居然就是‘丘比特’?”他双手插进头发里,思洁觉得这案子已经陷入很困难的境地了。“好吧,我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是在第六大街,但是没在车上,在一个拐角和几个游客的孩子闹着玩。然后我的对讲机就响了,收到一条匿名的信息,说有个贩毒的男人,开着一辆黑色的车逃跑了,还说是一辆新式的捷豹XJ8正朝华盛顿大道方向行驶,毒品就在他的尾厢里。”
“匿名消息?”思洁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对。留信息的人说那个男人的尾厢里装有两公斤的可卡因,目标是飞机场。然后我就看到了班特林的车,于是我就跳上车沿着第六大街往柯林斯大道开,我拐上了第五大街,但是他的车不见了。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往堤道上去,才能到达飞机场,所以我就开上了麦克阿瑟堤道,大约1英里左右,经过斯塔岛,我又看到了他的车。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当时我就想,有这么多毒品在身上还能这么悠闲地开车真是少见,他的时速没有超过55英里。所以他还没有过海滩限速区的时候,我就把他拦下了。”
思洁靠回椅子的后背。她的双唇干燥,心脏在胸膛里跳个不停。这真是太糟了。“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他超速行驶?你之所以会拦下他,就是因为你收到了那条匿名消息?就因为这个?”
查维斯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还放在腿上的文件。
“那条信息到底是怎么说的?”
“我刚才告诉你了。一辆黑色的新式XJ8在华盛顿大道向南行驶,开车的是个男人,尾厢里装了两公斤可卡因。”
“目标是飞机场?”
“目标是飞机场。”
“那条信息有没有描述这个男人的长相?至少也要说车牌号码吧?留消息的人有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他有没有说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有理智的警察认为开车男子正在超速行驶?”她的声音逐渐升高,几乎是在吼叫,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匿名留言在法庭上总是不能让人相信的——任何人都可能是打电话的人,而打电话人的身份却无法得到证实。而且留言里如果没有详细的事实的话,就不能有最可能的原因。一辆黑色的捷豹在华盛顿大道朝南行驶,尾厢里装了两公斤的可卡因,这样的留言在法庭上一定会栽跟头。
“没有。事情就是这样。汤森德女士,当时没有时间细问。他马上就要驶出我们的管辖区了,我不想让他逃跑,所以就把他拦下了。”
“不对。真实情形应该是你在第六大街就把他跟丢了。事实上,你怎么能确定你在麦克阿瑟堤道上跟的那辆黑色的捷豹就是你第一眼看到的在华盛顿地段往南开的那辆呢?就算那条匿名留言是可靠的信息,你又怎么知道你拦下的那辆车是它所说的那辆呢?”
他又一次没有说话。
“对,你不知道,但是你知道那条匿名留言一开始就是不可靠的,这也就是你为什么刚才不对我说实话的原因。我们继续往下说,你把他拦下来,接下来怎样了?”
“我让他下车,问他要驾驶执照和登记表。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去机场。我又问他尾厢里装的是什么,是不是行李。他的后座上只一个包,但是匿名留言说的是尾厢里有毒品。他叫我不要多管闲事。于是我就断定他的尾厢里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告诉他哪里也不能去了,并且给K-9队打了电话。”
“后座的包里有些什么?”
“衣服、护照、一份日程安排。还有些文件之类的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搜查他的包的?”
“K-9队赶来之前。”
“你当时也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对吧?没有气味从尾厢里传出来,对吧?”
“有,有,绝对有!”他结结巴巴地说,“有股恶心的臭味,尸体的那种臭味。”
“警察先生,你真是个说谎的混蛋!你我都心知肚明,根本没有什么臭味。一开始你告诉曼尼·阿尔维雷兹说你以为他带有毒品,现在你又变卦了,因为根本就没在他身上发现毒品。翻遍了都没有。你也不可能会闻到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味,因为当时距离她死亡的时间不过只有一天。承认了吧,你想检查他的尾厢是因为他拒绝你的检查让你恼羞成怒,你自己也知道根本没有资格去检查他的尾厢。当警察10分钟就够你耀武扬威的了,没人敢对你说‘不’,你根本就没有理由拦住他的车,知道吗?一切都是因为你不想麻烦去调查那条匿名信息的来源。警察先生,由于你的愚昧狂傲,你将毁了多大一桩案子,你明白吗?”
他站起来,在她小小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老天爷,我怎么会知道那个男人居然就是‘丘比特’呢!我当时以为他是个从事毒品交易的。也许凭直觉我能发现点毒品什么的。在警察学校的时候,老师说这些事情在迈阿密是常有发生的。如果有人拒绝让你检查他的尾厢,就说明那里头有鬼。他的尾厢里藏的是一具尸体!他带着一具尸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一点意思都没有?”
“对,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因为如果当时你没有拦他的车,没有对尾厢进行搜查,那么谁也不会发现那里头有具尸体。在法庭上这种情况是得不到承认的。你在警察学校里没有学过吗?还是你太忙了,忙着外脚踝上装枪套,没有工夫去学习?”他们俩默默地坐在那里,只有墙上那只便宜的钟分分秒秒地走过。终于,她开口问道:“这事接着怎么样了?”
“我们把尾厢打开后,我的长官,瑞伯罗,用对讲机和我联系了。我就把整件事对他讲了。他吓坏了,就跟你刚才一样,他还说整件案子都可能毁了。后来他说我们不能便宜了那家伙,绝对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所以他就说我得另外找个原因说为什么要把他的车拦下来,绝对不能提匿名留言的事。”
“是谁把他的尾灯打烂的?”
查维斯没有回答,眼睛看着窗外。
“是你和瑞伯罗?”
“林德曼也知道匿名信息的事。汤森德女士,请告诉我这事到底有多糟?我是不是会因此被开除?”
“查维斯,你的工作是我目前最不担心的。我得想出一个办法,把这个杀害了10个妇女的人关进监狱。但是,我现在没找到半点头绪。”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2节 匿名电话是谁打的
她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努力想要从一团白色的混乱当中理出个头绪。查维斯已经回到座位上,这次他宽宽的肩膀不再高傲地耸起,而是温顺地垂着,头几乎低得碰到大腿,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样子很像是在——很有可能他正在——祈祷。
娄·瑞伯罗警官也被从咖啡厅叫上来了,双手抱在胸前,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睛看旁边的查维斯。他大概是在琢磨以后十年里让查维斯到最辛苦的地段去巡逻。
长时间的沉默后,她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很低,听得出她用的词也是经过小心选择的。
“鉴于每个案件的事实各异,佛罗里达州的法律对匿名信息的规定是很清楚的。因为我们没办法去查实打电话的人,去证实他是怎样或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的,更不用说去调查他匿名打电话的动机。如果要拦截一辆车,一条匿名留言必须有足够的详细的信息,这样收到信息的警察才能清楚地知道打电话人确实了解他所传达的信息。如果这些事实得到了该警察独立的证实,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该警察才能有足够的理由,或者说有合理的理由怀疑罪犯的活动正在进行中,才能拦截车辆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一条缺乏必要因素的信息,而且非常地不详细,不能证实其可靠性,是不能成为拦截车辆的理由的。当然了,谁都知道,非法拦截车辆后进行的搜查都被认为是非法的,除非有独立的足够的理由来支持。一但搜查被认定为是非法的,任何在搜查中获得的证据在法庭上都如同有毒的树上结出的果实,是不予承认的。
当然,在警察当场目睹的情况下,拦截车辆还可能因为司机作违反交通规则,比如超速驾驶或非法转弯,或者是机械方面违反规定,比如头灯、尾灯和闪光灯的损坏等。
查维斯已经告诉了我,9月19日晚大约8点15分,他正在指定的华盛顿大道和南海滩的第六大街地段巡逻。当时他看到一辆新式的黑色捷豹XJ8,车牌号为TTR-L57,沿华盛顿大道往南开,方向是麦克阿瑟堤道,驾车人是一名35岁至45岁的白人男子。这辆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估计其时速超过了35英里每小时,但是该地段为限速区,时速不能超过25英里每小时。查维斯开车沿着第六大街往柯林斯方向行驶,然后往西回到第五大街,上了麦克阿瑟堤道,方向往西。他又一次看到了这辆黑色的捷豹XJ8,车牌号是TTR-L57,也是同一名白人男子在驾驶。查维斯在堤道上与该车保持了约两英里的距离,这时他发现该车变道时没有用尾灯给出信号,因其尾灯损坏。在这种情况下,查维斯决定拦截他的车,于是他亮起警灯,拉响警报,把该车拦了下来。
他向司机,这名司机后来证实是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索取驾驶执照和登记表。班特林先生看起来很紧张,战战兢兢的,把驾驶执照递给查维斯的时候手都在发抖,而且不和查维斯的眼睛对视。查维斯拿着他的证件走回自己的车开罚单,顺便仔细地查看班特林先生车子损坏的尾灯。这时,他注意到班特林先生车的缓冲器上有样东西,看起来非常像血渍。他走回去把证件交还给班特林先生,这时,查维斯认为自己闻到车内有大麻的味道。于是他就要求班特林先生打开尾厢让他检查,遭到拒绝。联系前面发生情况、缓冲器上的东西、大麻的味道和班特林先生的举止,查维斯怀疑车内装有毒品,于是就给K-9队打电话请求增援。K-9队迅速赶到现场,还带了一条名叫巴奇的警犬,这条警犬对尾厢表现异常,它的这种表现给在场的警察足够的理由对尾厢进行搜查,于是发现了安娜·普那多的尸体。”
她紧盯着面前的两名警察,盯了好一会儿,“查维斯,这是不是当时发生的事?我没有搞错你的意思吧?”
“完全正确,夫人,你没有搞错我的意思。这就是当时发生的真实情况。”
她看着瑞伯罗说:“警官先生,他们是不是这样报告给你的?”
“完全正确。”
“非常好,瑞伯罗警官,您为什么不和林德曼喝完咖啡呢?我在12点和他面谈。”
瑞伯罗站起来准备离开,“汤森德女士,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法庭上作证的时候我们再见了。”他对着思洁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往查维斯的方向瞄了一眼说:“走吧,查维斯。”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行了,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与魔鬼达成了秘密协议,现在谁也不能回头了。
在她的律师生涯中,这是思洁第一次妥协。她对自己说,这样做的结果要好得多。职业道德上的一点小小的牺牲得到的结果也许会大快人心。把一个魔鬼样的人绳之以法,把这头邪恶的禽兽送上刑台,这样做真是太值得了。最诚实的人有时也不得不说谎。
拦截他的车的确是非法的——毋庸置疑。法律上根本就没有支持查维斯这样做的理由,自然,接下来的搜查也就非法。她真希望查维斯说的谎话更高明,这样她就不用知道现在已经知道的一切,也就不用扮演现在不得不扮演的角色。
如果没有搜查尾厢,就找不到尸体;没有尸体,这个案子就根本破不了。如果查维斯不改口的话,班特林肯定会被释放。事情就这么简单,但是也让人不寒而栗。不管警方在班特林的房子里找到些什么证据证明他的确犯了谋杀罪,一切都会被推翻,因为如果没有那次非法的拦截车辆和搜查尾厢,警方根本不会注意到世界上有个威廉·鲁颇特·班特林。他们也就不会发现他使用的“好度得”,储物棚里的血渍,可疑的凶具和带虐待性质的自拍毛片。法律是这么规定的。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把她从迷雾中拉出来。
“思洁·汤森德。”
“思洁吗?我是国际警察组织的克里斯汀·弗雷德里克。很抱歉过了这么几天才给你回电话。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我查询了好几个系统。”
“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没有什么发现?当然有,而且还有很多。你的这个嫌疑人如果被你告倒的话,在其他国家可能警方都要接待他呢。你提供的犯罪特点在南美洲的三个国家里都有与之符合的强奸案:里约热内卢、加拉加斯和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作案的都是个戴面具的白人男子。喜欢用刀割,搞些花样。不过面具有所不同,我查到的有野人面具、怪物面具、小丑面具,还有几个橡胶面具,那些被强奸的妇女不能辨认是什么。我在菲律宾也查到了四起强奸案符合你提供的犯罪特征,不过这几起案子的案发时间从1991年到1994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过了。80年代的案子已经被认为是作废和过期的了,所以我就没有查到1991年以前有没有符合这些犯罪特征的强奸案。马来西亚没有类似的案子。算起来,总共是4个国家,10个受害人。不过这些都只是些粗略的信息,我没有给相关国家相关的警局打电话证实。我猜你愿意亲自去打电话吧,看起来作案的就是那个家伙了。我把查到的东西用传真给你发过来,你自己好好研究研究吧。”
又是10个妇女受害。不用看克里斯汀发过来的传真资料,她就几乎可以断定作案的是班特林。他是个连环强奸犯,连环谋杀犯,专门在性方面对女性进行攻击。他杀害了十个妇女,也许还不止,可能是十一个——甚至更多。
没有查维斯,他就不会被抓住。班特林也会像前几次杀人一样,丢下普那多的尸体,轻松地继续他罪恶的生活。他在美国的强奸案有效期也过了,他也可以不负任何责任。他知道在其他国家,强奸是不会被起诉的。所有的现场都是一样——没有物理证据,而且在贫穷的南美国家法律体系也是很不可靠的,所以,他也可以轻易脱身。威廉·鲁颇特·班特林可以象个自由人在这个世界上走来走去。可以任意追求甚至猎杀女人,可以任意强暴、折磨甚至残杀女人,如果他这次脱身,他一定会继续这样做的,最多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她做的一点小小的牺牲是值得的。
这个案子一定要让他栽下来,否则永远也许都不可能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是她不能忽视的问题,也是她不能回答的问题。
那个匿名电话是谁打的?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3节 下周三我们庭讯见
“你在躲着我。”
她的办公室门口站着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一只手拿着个装甜麦圈的食品袋,另一只手提着个黑皮公文包。他浑身都湿透了。
对他的话,她尽量表现吃惊,张了张嘴准备为自己辩解,但是却很快又闭上了,她靠回椅子的后背,心里想着“警探先生,你的控诉成立”。
“别想否认,你是在躲着我。上周你在医疗检测办公室就放了我鸽子,我给你打了六个电话,你都没回。你给曼尼打了电话却没给我打,而且你把和我谈话的时间安排在最后。”
“没错,我的确在躲你。”
“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和曼尼比起来你更喜欢他?他的性格易怒。你不在的时候他还在你的办公室里抽过烟呢。”他从门边走进来,在她面前坐下。
“你的样子真象个落汤鸡,警局不给你们发伞吗?”
“很遗憾,他们从不发伞。只要在必要的情况下我还能开得动枪,他们就不会关心我是不是淋湿了,生病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行了,多米尼克,我们,我们之间……应该是工作上的关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案子你是我的领导,我们两个,嗯,谈恋爱,不是什么好事。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
“你当然知道该怎么说。很明显,现在你跟我说的这番话,上个星期你起码已经在脑子里练习了无数遍了。”他用手掌支撑着她的办公桌,身子探向她,他们的脸靠得很近。他的卷曲的黑头发打湿了,贴在额头上,小水珠顺着头发从太阳穴边滴下来,一路弯弯曲曲地流到脖子里。他身上有股“力士”香皂的味道,她看着水珠一直流进他的脖子,消失在他蓝色的衬衣里,衬衣也被雨打湿了,贴在胸膛上。“也许我有些自以为是,我不相信你刚才说的话,我认为我们……”他犹豫了,她看到他的嘴巴嚅嗫着想找到合适的词,“我认为我们之间有种特殊的东西,也就是说我们相互是有感觉的。那天晚上那个吻就可以证明一切,你肯定也心知肚明。”
她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心里希望刚才没有人恰巧经过这里,把他那番话听了去,办公室的门还是开着的。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避开他那双探询的眼睛。
“多米尼克,我,”她结巴着,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我们得保持工作关系。我的上司……媒体,如果让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他在她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哦,媒体根本就不会感兴趣。如果有报道也就是那么一两分钟的事。就算他们报道了,谁会来关心这档事?”他从手里的食品袋里拿出两盒咖啡,递给她一盒,“只加一份糖和奶油,对吗?”
她微微地笑着,点点头,“对,只加一份糖和奶油。谢谢,你不用这么麻烦的。”她动手搅拌咖啡,两个人都没说话。豆大的雨珠用力地敲着办公室的窗户,这雨已经一刻不停地下了三天了。透过窗户向外望,可以看到街对面,停车场上就像发洪水了,下车的人都三步并做两步地急跑进法院大楼避雨。不知道是谁丢失了文件夹,白色的纸张在第十三大街上洒得到处都是,被雨水牢牢地贴在人行道上。
她打破了沉寂,声音很低,“也就是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叹了口气,又一次向她的办公桌倾过身子,“不,不,我不明白。思洁,我们就把一切都拿到桌面上来谈吧。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我完全对你着了迷。而且我感觉我们彼此都对对方着迷。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发展关系,直到另一种程度,但是也许现在不是时候。
虽然我知道得不多,但是自从班特林被抓获以来,你就上了心思,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应该不会是因为媒体或者你上司的压力。所以,如果你想要我接受你刚才所说的,好吧,我接受。如果你想让我理解的话,那我就真无能为力了。”他用手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把额头上的头发搭到后面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来和你谈话的,我的时间是星期五下午两点,准时。”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无可奈何,他把公文包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打开,“哦,我差点忘了一样东西……”他的手再次伸进食品袋,“我给你买了一份波士顿奶油,我用身体护着的,没有打湿。”
只有才开始的二十分钟,他们之间的谈话有些尴尬,但是没一会儿,房间里的紧张感消失了,有那么一阵,他们的谈话甚至还很温馨、舒服,就像人穿上了旧拖鞋的那种感觉。她知道他很生自己的气,而且他肯定觉得很受伤。他发誓说不会伤害她,但是她却伤害了他,多么具有讽刺效果啊。她是怎么也不想这样做的。她想告诉他她的真实想法,她是多么想和他,就像他说的,发展到另一种程度啊。但是他让他发了誓,记录下他所说的话,没再说别的什么,心里想“为了一个好结果,就再做点牺牲吧”。
泰格勒的副手马丁·雅尔斯已经把这案子提交大陪审团的时间定在下周星期三,也就是9月27日,恰好是班特林被传讯前的几天,班特林传讯的时间是10月2日,星期一。多米尼克到时将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把调查安娜·普那多被谋杀的经过详细地陈述一遍,希望大陪审团能同意指控班特林犯一级谋杀罪。表面上看,在各种报告里,这个案子都是成立的。他们发现了一具残损的尸体,虽然DNA检查结果还没下来,但是班特林储物棚里的血渍与安娜的血型一致,都是O型,阴性。看起来他们似乎也发现了凶器。吉米·弗尔顿发现的解剖刀上也发现了血渍,在安娜体内发现的麻醉药“好度得”也和在班特林房子里搜出的处方药一致。一切都是有力的证据,只要查维斯发现班特林的过程不出错。她非常希望大陪审团能通过对他一级谋杀罪的指控成立。在这个起诉阶段,只有检方有机会在大陪审团面前陈述这个案子,而不是辩方;没有主审法官,道听途说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正如思洁在圣约翰学院的刑法教授曾经指出的,如果检方愿意的话,它甚至可以起诉一个火腿汉堡。
思洁没有把查维斯犯的错误告诉多米尼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是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是谁这个问题像团火一样,一直在她脑子里燃烧。思洁仔细地考虑过,认为这应该是个巧合。南海滩上有很多辆黑色的捷豹XJ8——查维斯只是拦错了车。也许是班特林行为异常,把某个白痴惹火了,于是决定打个匿名电话整整他。再一味地追究这个问题就像为你不想别人涉足的房间打开了门。
三小时后,他们的谈话结束了,外面的倾盆大雨依然没有停歇,多米尼克站起来准备离开。风把更多的雨点送到她的窗户上,她伸手从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把伞。
“你刚刚把自己晾干,来,把自己保护好。我到时候叫保安用他们的伞把我送上车。”
“保安?哈。今天是一个下雨的星期五,时间已经超过5点了。保安可能几小时前就回家了,其他办公人员可能也都走了。谢谢,不过不用了。我是个硬梆梆的家伙,雨水碰到我就弹开了。”
“随便你吧,不过可别感冒了。星期三你还要在大陪审团前表演呢——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今天我还接到一条‘阿瑟庭讯’的通知,说班特林想要具结保释。这次庭讯安排在下周星期五下午1点,也就是29号。你最好也来,能抽出时间吗?”“阿瑟”庭讯比初次到庭麻烦得多,初次到庭只是听法官把拘捕令上的拘捕原因念一遍。即使到时起诉班特林一级谋杀已经被大陪审团通过了,思洁还是要提供证据证明班特林犯了一级谋杀罪,证据确凿、假设成立,这样她就需要主要警探坐在证人席上。道听途说在“阿瑟庭讯”上也可以接受,但是与大陪审团听证的情况不一样,在场的所有证人都是交叉询问的对象。就算知道法官不会允许他们具结保释,辩方律师也要要求“阿瑟庭讯”,它可以作为工具,来了解案子的进展如何,证人的证词是怎样的。思洁怀疑这也是辩方律师劳斯尔德·卢比奥的真正目的。
“是你负责吗?”
“对,雅尔斯只负责大陪审团那边,从这次‘阿瑟庭讯’开始都是我负责。”
“那我肯定不会拒绝的。当然我们需要保持工作关系,所以你到时候应该给我送个传票。”
她的脸又发热了,“有意思。谢谢,你的理解——对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就是说——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
“我从没说过我理解。我只说我接受。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她陪他走过空无一人的秘书办公区,走到电梯间外面的保安进出的门边。
他在门口对她转过身,“我和曼尼呆会要在‘阿勒白’咖啡厅碰头谈事情,欢迎你也来。我们三个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谈工作。”
“谢谢,但我最好还是不要去了,手头还有很多事呢。”
“好吧。那祝你周末愉快,公诉人。下周三我们庭讯见。”
“小心别感冒,”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对他叫道。走廊上又一次空无一人。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4节 心脏不翼而飞
大陪审团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通过了对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犯有杀害安娜·普那多的一级杀人罪的指控,大陪审团之所以这么爽快是因为成员要在讨论时间内吃午饭,如果他们把案子讨论完了的话,帐单就会由州政府来付。
大陪审团的决议下来才几分钟,媒体那些热情的记者已经获取了消息,马上在戴德县法院前的大理石阶梯上架好摄像机,镜头里的记者咧着嘴笑着,为全世界观看节目的电视观众解说大陪审团的决议“意味着什么”。
思洁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通过了。当时她正在和州检察长杰瑞·泰格勒几个人一起开个临时会议,一个秘书匆匆跑进会议室,把陪审团的决议告诉他们,还打开电视机让他们看新闻。与会的除了思洁和泰格勒,还有主管南区的联邦检察长和联邦调查局迈阿密分局的负责人,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机屏幕,里面正在现场直播,马丁·雅尔斯刚从法庭下来,准备开车回家,半路被记者群团团围住,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把大陪审团的决议告诉他们,平常经常挂在口头上的几句话都仿佛害羞一样在嘴里打转,记者们似乎贪得无厌,问题排山倒海般涌向他,而他却笨嘴拙舌,不知该如何应对。场面乱成一团,声音效果也极差。
这次临时会议是应联邦调查局和美国检查官办公室的要求举行的,看起来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想接手“丘比特”的案子,而且想独揽。会议室里所有的眼睛都粘在屏幕里的雅尔斯身上,看到他现在已经语无伦次了,还好,他熬过了这道难关,几分钟后各家电视台纷纷开始转播其他节目,连好事的第七频道也恋恋不舍得报道起财经消息了。主管南区的联邦检察官汤姆·德拉弗罗斯打破了房间里让人不自在的沉静。
“杰瑞,看见了?我想跟你讲的就是这回事,我们办公室的资源充足、经验丰富,可以更从容地和媒体打交道。”他摇摇头,声音降了几个八度,听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眼睛直视正在人造革高背椅子上扭动的泰格勒。“杰瑞,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坦诚点吗?这个案子可以带来政治上的轰动,你也是清楚的。后退一步,或者走错一步,整个案子就会当着你的面爆炸开来,今年又是一个大选年,我知道要让民意很友好,让选民在选举当天高呼你的名字是很困难的事。我以前做过州法官,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怎么回事。杰瑞,民意是不会撒谎的。从你们接手这个案子起,民意对你的办公室就很不满。你们用了18个月才抓住嫌疑人,而且目前只能指控他犯有杀害一个人的一级谋杀罪。其他被害者的家人在媒体面前大声呼吁要查出凶手,场面是非常感人的。所有的人都在听着呢,杰瑞。”
就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他的话音刚落,联邦调查局迈阿密分局的头儿马克·格雷克尔就插话了:“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已经准备好接手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了。当然,我们需要‘丘比特’专案小组目前所搜集到的所有证据,然后送到我们的实验室重新检查。”
几分钟后,估计听话的人已经对刚才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汤姆·德拉弗罗斯斜靠在椅背上,用一种父亲训斥孩子那样语重心长的声音又开口了,“美国检查官办公室也准备好继续调查其他所有的谋杀案,杰瑞,不光是玛丽琳·西本的案子。我想如果我们事先达成了协议,事情就会容易得多,也省了我们在法庭上不必要的争吵。”
思洁坐在椅子上,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对汤姆·德拉弗罗斯明显的威胁性的话语义愤填膺,她看着他雪白的牙齿、灿烂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让人愤怒。她真希望泰格勒能站起来打他一拳,但她知道泰格勒一定会找他的要害下手,但是可能就要用去泰格勒几年的时间。
泰格勒坐在桌子的首位,环视四周,身体在座位里又一次不安地扭动起来。终于,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清清嗓子说:“哦,汤姆,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很感激。但是案子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们的一切工作都井井有条。思洁·汤森德也是我们办公室最得力的公诉人,我有信心她能办好这个案子。”
杰瑞·泰格勒看看对手。他身上的一身棕色的西装皱巴巴的,样式也已经过时;头上的假发也因为开会紧张出汗,在头上转了一圈。他可比不上那位拥有钻石般璀璨的笑容,身穿名牌西服,现在已声名显赫的前任州法官,由总统亲点的美国检察官——汤姆·德拉弗罗斯。
“泰格勒先生,我觉得您还不明白我们的意思。” 格雷克尔又接着说。思洁看见他那肥嘟嘟的手指在桌子上不停地敲着,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够引人注目,要弥补矮胖身材的不足。“我们局曾经成功地调查过几百起杀人案件。我们有足够的资源可以把这11起谋杀调查清楚。”
够了,思洁再也听不下去了。“对不起,格雷克尔先生,是十起谋杀。到目前为止,我们只发现了十具尸体,除非联邦调查局找到了摩根·维伯的遗体,我们只有十名被害人。我想在这里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还没有为其他九名被害人起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物理证据表明班特林和其他九起谋杀有关,我们办公室认为,起诉目前还没有足够证据的案子是非常不合适的。”
“汤森德女士,我们并不是批评你。” 汤姆·德拉弗罗斯刚开口就被思洁打断了。
“是,你们就是在批评我,批评我作为一名公诉人缺乏判断力,批评我们整个办公室的工作效率。德拉弗罗斯先生,我们假设州政府把这十起谋杀案全交到美国检察官办公室手里,你们会适用哪种法律理论来司法呢?只有玛丽琳·西本的谋杀是发生在联邦的范围。”
汤姆·德拉弗罗斯哑口无言了。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位公诉人会这么严厉地驳斥他,就是泰格勒本人也只是微弱地表示抗议而已。他顿了顿,恢复了常态,“汤森德女士,好像每个被害的体内都发现了控制药物‘好度得’吧。推测起来,这种控制药物的注射者,也就是威廉·班特林,他这样从事的是连续犯罪企划,这是受《美国法典》管束的。”
汤姆·德拉弗罗斯想用他对法律的阐释来吓唬人的话,那么他可选错了日子,选错了对象。“关于药物方面的信息,您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我没说对的话敬请指教,据我所知一个案子如果被界定为连续犯罪企划,一定要有五个或五个以上的同犯。如果联邦调查局掌握了资料证明这几起谋杀还有其他人参与的话,我们非常愿意倾听你们的高见,但是就目前的信息来看,犯罪嫌疑人只有班特林一个。也就是说要判定此案是连续犯罪企划,我们还差四个嫌疑人,恐怕这还不能归属联邦管辖。”当然也包括这样一名备受尊重的联邦公诉人插手的希望。德拉弗罗斯隔着桌子看了她一眼。
“汤森德女士,你提出的问题,我们会做进一步调查,我刚才只是给你提供了一条法律理论依据。就算《美国法典》管不着,不是还有《霍布斯法令》吗?”他的注意力又转到泰格勒身上,“我们以前就成功地用来起诉过就在戴德县发生的好几起游客抢劫案。”
“对,但是它只适用于抢劫案,”思洁丝毫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还是不能把调查谋杀的司法权交给你们。”
德拉弗罗斯现在非常讨厌这个伶牙利齿的思洁。他只是个政客,不是公诉人。在任美国检察官的四年里,他大概从未进过一次法庭,也没有翻过一页《美国法典》,也从没准备和人辩论法律上的细微差别。他用最初跟泰格勒说话的高八度生气地说道:“我可以肯定地说,至少也有很大的根据可作为抢劫案的一部分,只要涉及抢劫,这个法令是很力的工具。如果你们办公室要和我们争夺这个案子的管辖权,那么我们也可以把它作为一件抢劫案来处理。”
“可以问问您指的是哪一类型的抢劫案么?”泰格勒温顺得像头羊羔,声音也非常柔和。
“当然可以啦,杰瑞。每个被害人都是全身赤裸,心脏不翼而飞,对吧?普那多女士也不例外吧?也就是说她们都遭到了抢劫。汤森德女士,这方面法律也规定得很清楚。也就是说我们有调查的司法权。我们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能把班特林送上联邦法庭,依次审判他犯的每起抢劫罪。这比你们办公室现在才做到的这一步要好得多。等我们把他定了罪,你们可以把他从莱文沃斯美国堪萨斯州东北一城市,位于密苏里河河畔,堪萨斯城西北部。1854年由来自密苏里州的赞成奴隶制者在此定居。该城附近的莱文沃斯堡,是一个联邦监狱。人口38,495。弄回来,起诉他任何你们能以州的名义起诉的罪名。当然,杰瑞,如果那时候你还任州检察长,还能决定他犯的是什么罪。
但是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在我开始起诉班特林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也许我们还可以合作呢。还有,我已经从联邦的地区法官卡罗尔·金斯利那里获得了一张搜查证和一份法庭庭谕,现在我们已经有权进入班特林的住宅和车辆,还有权审查你们已经获得的所有证物。”他把一叠很厚的文件仍在会议桌上。
思洁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德拉弗罗斯,她的目光冰冷而坚决。“德拉弗罗斯先生,我会给你一份文件,里面包括你需要的所有材料的复印件。我还会亲自陪你去参观保管在佛罗里达司法厅的所有证物。至于药物方面的证据,我也会从药物检测办公室那边弄一份报告给你。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一起到金斯利法官那里去,因为我虽然非常愿意与你们合作,但我还有一起谋杀案要起诉,今天在这个房间里,我听够了威胁和轻视的话,所以我最好赶快,做好准备,等我的被告从联邦法庭被起诉抢劫罪以后带回来,再起诉他一级谋杀。”
她站起来,抓起放在桌上的文件,“先生们,恕不奉陪了,我现在就要去复印你们法庭庭谕里需要的所有资料。”
杰瑞·泰格勒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思洁,听着她说的话,他真希望说这些话的人是他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站起来,身子在皱巴巴的西装里挺得比平常高了至少两寸,他对着气急败坏的马克·格雷克尔和汤姆·德拉弗罗斯微笑了,迈着胜利的步子离开了会议室。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5节 担心自己会崩溃
思洁进了法院大楼,“阿瑟庭讯”在4-8审判室举行,时间是1点30分,法官是勒尔桑·希尔法罗。一路上,思洁心潮澎湃,仿佛有一只蝴蝶在她的腹内疯狂地拍动着翅膀。她坐上电梯,每升高一层楼,她的心跳就加快一些,那只蝴蝶就更加盲目地到处乱撞,仿佛被憋在罐子里快要窒息的虫子,拼命想要找到出口,她的身体不舒服起来。她的手里提着个很大的公文包,汗水顺着胳膊往下滴,虽然她的心情非常紧张,但是表情却很坚定。恐惧如针尖,扎着她的腹部,她的喉咙里也似堵着什么东西,有些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决心不让周围的人看出来她有什么异样。对外面的世界来说,她是个坚强、自信的公诉人,只有她的内心知道,她非常担心自己会崩溃。
做律师以来,经她手处理过的“阿瑟庭讯”肯定有两百多起,可能接近三百,也可能比三百还多。对她来说,这些庭讯都是走过场。每个可能会判处终身监禁或死刑而且不能具结保释的被告人,都有权利要求一次“阿瑟庭讯”,但是总的说来,如果警探得力,铁证如山,“阿瑟庭讯”只是浪费时间。但这一次不同寻常。
在卡兹法官的法庭上,她见到了班特林,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也就是说,在她发现班特林的真实身份这个可怕的事实后,过了三了星期,这三个星期里,她曾经的噩梦变成了现实。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她强迫自己的头脑开始接受这个现实,她现在还没有被迫和他坐在一个房间里,坐在他的正对面,他冰冷的蓝眼睛落在她身上。一想到会和他在同一空间呼吸着,她就觉得无比恶心。还有他这个人,他的气味,她感到无法忍受,但是却没有退路,即使逃出法庭的门,身后一定还跟着一串记者,法官席上还端坐着愤怒的法官冲她大声嚷嚷。和曾经那么残忍地伤害过她的人仅咫尺之遥,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她会僵在那里吗?恐惧一步步逼近喉咙,她几乎就要窒息,这和她在初次到庭的感受一样。她会崩溃,哭出声来吗?就像她这三个星期来夜夜哭泣一样?她会站起来,指着他尖叫吗?就仿佛他是个午夜恐怖电影里的危险人物。她会吗?会直接把公文包的钢把手取下来,带着冷笑,在管教所的警察拦住她之前,把它直接插进他的心脏吗?无论是哪个场面,都太恐怖了,为什么那只蝴蝶要在她的腹内发疯般跳着让人恶心的舞呢?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她推开巨大的红木门,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拥挤的审判室。安排在当天下午的有7起“阿瑟庭讯”,所有的被告都还没有从管教所带过来。陪审团席上还空着,“阿瑟庭讯”时,所有的被告都会被链子锁在一起,坐在那里。思洁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消失了,她发现自己居然呼吸顺畅了。至少暂时可以轻松一下。陈述台旁边的走道上,她看到了曼尼的光头在晃荡。他身高6英尺5英寸,在人群里非常显眼,像棵大树一样,罩在身边的公诉人和警探头上。那些公诉人和警探都紧张地挤在陈述台旁边,探着身子查看法庭日程,一边还想办法躲避架在法庭周围的几十台摄像机的追踪。她的眼睛飞快地在房间里扫过,搜寻多米尼克熟悉的身影,他熟悉的肩膀、栗色的头发、山羊胡子,但是却没有见到他。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从身后搭在她肩上。
“在找我吗?”是他。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深蓝色西装,脖子上还系着条夜空蓝和银白相间的领带。他的头发全部梳向脑后,但有一缕却不守规矩,搭在他的额头,给他增添了另外一种味道。他看起来很整洁,很职业,很帅。
“是啊,我看到曼尼也来了。”她回答。他的手一直搭在她肩上,护着她穿过人群一直走到陈述台旁的走道上,他的手指很温暖。
“对,他总是那么显眼。他还带了夹克和领带,如果你要叫他作证好派得上用场。不过在你见识他那身装扮之前,我可得先警告你,那夹克透着股樟脑球的味儿,两个手肘上还补了棕色的山羊皮。领带嘛,连我都还没看到过。不过估计也够瞧的。”
“谢谢你的警告。那我到时就先叫你吧,你今天打扮得倒是衣冠楚楚的。看得出在佛罗里达司法厅收入不错吧?西装很漂亮。”
“在你面前当然要表现出最好的东西了,就这么一套好衣裳。对了,我们是第几号?”
“日程上安排的是第六号,但是不知道希尔法罗法官是不是要按顺序来。”
他们看到曼尼此时正斜倚在陈述台上和一名年轻的公诉人交谈,那位公诉人当然是位女士。曼尼总算看到了他们,他对着思洁咧嘴笑了和她握了握手,他长满毛的手像张巨大的帕子把她的手指包了起来。
“公诉人!哟嗬!好长时间没见了是吧?你好吗?没什么麻烦吧?”
“曼尼,你好。谢谢你今天穿得这么正式专程赶来,你今天很帅。”
“是啊,老熊,”多米尼克也说,“你今天真的很英俊。不过,老兄,作证的时候要举手发誓,到时候可一定要穿上你的宝贝夹克啊。”
“该死的,你在开我的玩笑是吧?”他举起胳膊,看着腋下被汗水浸过留下污渍的地方说:“真不知道怎么把两团脏东西弄掉。”
“你需要一台好洗衣机。”多米尼克回答。
“不对,我需要一个好老婆。公诉人,你认识什么好女人吗?”
“恐怕就没配得上你的。”
“你的秘书如何?”
“又瞎扯了不是?我还打算今天一天都尊敬你呢。别担心你的夹克,我到时候让多米尼克上台。”
正在这个时候,陪审团席的门打开了,走进三位穿着深绿色西服的管教所工作人员,他们身后是一串戴着手铐脚镣的被告,他们依次走进两排座位的陪审团席位,铁链随着他们运动的节奏发出叮当的响声。他们中大多数人都穿着平常的衣服,管教所允许他们开庭的时候这样穿。没什么特别的,对大多数被告来说,这身衣服就是当初被捕的时候穿的衣服,每次出庭都穿着,直到最后他们的辩护律师为他们从某个慈善机构捐赠的衣服里挑上一件,穿着去接受最后的审判。但是,在陪审团席位的第二排上,远离其他被告的地方,坐着金黄色头发的班特林,他长相英俊,穿着鲜红色连衫裤,这是管教所特意为“特殊”被告准备的,所谓“特殊”,就是被指控犯一级谋杀罪的人。看到他,思洁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仿佛整个法庭房间都开始旋转起来,她很快把目光移开。
“嗬,那不是咱们那家伙么?”多米尼克说,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陪审团席位上。
“嗯……多米,我觉得监狱好像不太适合他,他看起来有点憔悴呢。肯定是食物不对胃口。也可能是娱乐设施不周到。”曼尼笑着说。
多米尼克想再仔细地看了看思洁,但是她把头埋在打开的公文包里,看不到她的脸。“还不是自食其果。”多米尼克回答,“说起来大陪审团的结果下来得还真快呢,是吧?我是够乐观了,都没估计到他们居然一个小时不到就下了决议。”
“是啊,雅尔斯已经告诉我了,说你表现得不错,简直是个完美的证人,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她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抬起头来,小心地把目光保持在陪审团席位之外,直视着面前的多米尼克。她压下正在逐渐往上爬的、几乎让她麻痹的恐惧,那恐惧无情地从她的腹部开始蔓延,经过喉咙,到达她几近疯狂的脑子,那恐惧仿佛想要让她转过身,直接滑到崩溃的边沿。不,还不是时候。她还没有准备好。她明白多米尼克正在看着自己,等着看她有什么反应,所以她尽力小心地不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多米,这倒让我想起星期三发生的另外一件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
“有朋友从城里来拜访我和杰瑞·泰格勒。”
“哦,这倒没听说。城里的朋友?你指的是联邦调查局的家伙吗?”
“还能有其他人吗?”
“谁?是头儿吗?”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6节 她不会让他溜掉
“一个又矮又胖,架子拿得很大的家伙,迈阿密分局的头儿格雷克尔,全名好想是马克·格雷克尔。和他一起大驾光临的还有高贵的美国检察官。”
“汤姆·德拉弗罗斯?”
“没错。”
“开什么玩笑,他们想干什么?”
“一个词——丘比特。”
“全体起立!”法官席旁边一个声音高叫道,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通向法官议事室的门被打开了,法官勒尔桑·希尔法罗摇摇摆摆地走进来,直接走到法官席上,黑色的法官长袍在他身后拖着。
“待会我再详细地跟你说。”思洁小声对多米尼克说。
“我等不及了。”他也小声回答。
“全体坐下。”执达官大声下命令,房间里所有的人应声坐下了。
“大家下午好,”希尔法罗法官清了清嗓子说,“考虑到在场大多数人都是为了那起特殊的案子而来”——他冲着媒体记者的方向点点头,他们起码占了十排座位——“我决定把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案子提出来,作为今天的第一起案子,这样法庭里的人就可以疏散了,其他的案子就按照日程上安排的顺序进行。代表州方的公诉人,你准备好开始了吗?”
思洁反应有点迟钝,她没想到会被提到第一个,还想前面有几个案子可以定定神。不过,也许这样更好,免得想那么多。她站起来,走到法官面前的公诉人位子上。
“准备好了,法官大人。我是思洁·汤森德,代表佛罗里达州控方。”
“辩方律师在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身穿一套保守的黑西装,头发在脑后紧紧地束成一个髻,她从房间的后排座位上走上来,站在辩方律师的位子上。
“我是劳斯尔德·卢比奥,代表被告比尔·班特林。我们也准备好了,法官大人。”
“很好,公诉人,你申请传几个证人?”
“法官大人,就一个。”
“好。我们开始吧,控方律师,你可以开始了。”希尔法罗法官是个没有多余话的人。他不喜欢出风头,所以也没有故意在媒体面前表现什么。这也是为什么首席法官要把他从审判部调到“阿瑟庭讯”部来的原因,并不是他的能力很差,而是因为他太能干了。通常“阿瑟庭讯”都不是很受重视,通常都是嗜血成性的被告在初次到庭的时候能吸引媒体的眼球,如果还对其继续有兴趣的话,最多再报道一下审判的结果。希尔法罗法官安静的法庭上并不每天都有能登上国际新闻头条的连环杀手出现。
“控方传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出庭。”
多米尼克大步走到证人席上,他宣誓的时候,所有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
思洁问了几个例行的问题,让大家明白多米尼克的身份,然后就把话题直接引入9月19日晚上,从他被电话召到堤道上开始。他是个很得力的证人——他知道她的案子要胜诉需要哪些法律因素,也知道哪些事实可以让她获得那些因素。他根本不需要“后来又怎么样了?”这样的问题来引着往下讲。他向法庭陈述了班特林的车被拦下来,发现安娜·普那多的尸体,搜查班特林的住宅,并在储物棚里发现了血迹,血型与安娜的血型一致,而且储物棚地板上还有其他血迹,在那里还发现了可能的凶器——解剖刀。
他没有提到安娜·普那多尸体内的药物问题,也没有提到在班特林家中发现的自拍毛片。在这个阶段,主要是让班特林被扣押起来,不准具结保释,等待最后的审判,所以要做的就只用说明谋杀发生了,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或者推测班特林就是谋杀嫌疑人。其他无关的、恶心的证据就等到他被审判时再用,到时动机和机会就会成为十二位陪审团成员的问题,到时候就必须证据确凿,才能最终判处一个人死刑。
那些记者饥渴地吞咽下多米尼克所说的每一个字,房间里简直可以听得到几十支钢笔争先恐后作笔记的声音,几乎交织成一首交响乐曲。今天在法庭上听到的很多细节都是他们以前不知道的,他们的兴奋几乎溢于言表。
她能感觉到班特林冰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慢慢地移动,有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可能还在脑子里想象着就在法庭上把她剥光来。被告在“阿瑟庭讯”时不和自己的律师坐在一起,班特林坐的位子可以把整个法庭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向多米尼克提问时,班特林几乎正对着她。她眼睛的余光瞥见他正看着自己。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问自己如果他认出自己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和以前的自己差别太大了,仿佛隔着一辈子那么遥远,她可以肯定班特林之所以会这么打量自己是因为他变态,对法庭里每个女性都感到好奇。有那么一秒钟,她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听到了他从橡胶小丑面具下面发出的咝咝声,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椰子味。她把这些想法用力赶出脑子,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多米尼克身上,心里想着:“眼睛不要看班特林,不要发疯。”
多米尼克的证词陈述完以后,希尔法罗法官说:“法尔科奈提警探,谢谢你。辩方律师,有问题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站起来,面对着多米尼克回答:“只有几个问题,法尔科奈提警探。你是不是拘捕被告的人?”
“不是。”
“也就是说,最初拦截班特林先生的车,以及后来对其尾厢的搜查,发现安娜·普那多的尸体都是迈阿密海滩警局的几位警察操作的,当时他们还没有打电话通知你,对吗?”
“对。”
“拦截班特林先生的车和发现安娜·普那多女士的尸体是偶然的,对吗?”
“不对。迈阿密海滩警局的一名警察发现班特林先生的车超速行驶,并且车身有物理损坏,违反了交通规则,所以才实施拦截的。”
“我的意思是,9月19日晚上以前,班特林先生的名字并没有列入你们专案组的嫌疑人名单,对吗?”
“对。”
“也就是说在那天以前,专案组没有任何人听说过威廉·鲁颇特·班特林这个名字,对吗?”
“对。”
“也就是说在麦克阿瑟堤道上拦截班特林先生的车纯属偶然,对吧?这辆车只是一辆普通的车,可能会是路上的任何一辆车,被咱们备受尊崇的、无可挑剔的穿蓝色制服的迈阿密海滩警局的兄弟们拦下了,对吗?”劳斯尔德这番话在听众当中引起了一阵窃笑,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迈阿密海滩警局这么个“美誉”,但并不是每次这么称呼都是在赞美他们。
“对。”
“当然了,这样的警察是不会无故拦截行人的车辆,更不会在没有合法授权的情况下搜查别人的尾厢了,是吗?”
“反对,有争论性。”思洁打断了她。她不希望劳斯尔德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心里七上八下起来:“难道劳斯尔德已经和查维斯或者瑞伯罗谈过话了?她知道关于匿名信息的事吗?还是她在故意诈我们?”
“允许。问话可以继续。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想组织一项请求,那就得写下一个请求,在审判时递交到主审法官面前,但是我不会让你们在这里争论的。卢比奥女士,还有问题吗?”
“没了,法官大人,没别的问题了。但是我想为被告争取保释。”
“这就不用了,卢比奥女士。刚才证人的陈述我听过了,根据今天在法庭上呈示的证据,我认为证据确凿,有理由认为被告就是谋杀嫌疑人。本庭认为被告会对社会造成危害,还有逃跑的可能,因此不能保释,他必须在管教所待到最终审判之时。”
“大人,”劳斯尔德又开口了,她的声音也提高了,“我认为班特林先生的车是被非法拦截的,搜查他的尾厢也是违法的。我想就这个问题进行辩论。”
“好啊,不过我刚才就说过了,你得向祁斯克尔法官递交一份申请,而且这也不是辩论的地方。没有证词的话就不行,我有我的规矩。”
“如果具结保释不可以的话,我可以申请其他方式的保释吗?”
“当然,你说说看,怎么能把一个被起诉犯有十起谋杀的人放到社会上去,而又能保护人们没有危险呢?”
“法官大人,他没有被起诉有其他谋杀罪,这也是我想澄清的一点。本庭的所有人、媒体和很多人都认为被告是一个谋杀了十名妇女的连环杀手,而他,事实上只被起诉与一个女人的死亡有关。”
“卢比奥女士,就这一个女人的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希尔法罗法官朝多米尼克看了一眼,“法尔科奈提警探,班特林是不是也涉嫌其他九起谋杀?”
“是的,先生。”多米尼克回答。
希尔法罗法官皱着眉头看着劳斯尔德,但还是让她继续做了十分钟左右的陈述,描述被告保释后可以用哪些方式来保证社会的安全,她要求本宅软禁的时候,希尔法罗法官大声地笑了出来。
思洁站在陈述台前,身边站着多米尼克,听到这里,她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在最后的审判之前,班特林只能在铁窗后面呆着,哪里也去不了,她不会让他溜掉。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他送进死神的怀抱。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7节 一张搜查证
比尔·班特林清楚自己不可能保释,他的律师还不至于好到那个地步,如果能让他在最后的审判当中脱身就万幸了。如果没惹上这身官司就好了。而他还得给那“婊子”付300美元每小时的酬金。
所以,勒尔桑·希尔法罗法官拒绝他保释的请求时,他其实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他不意外,但却很懊恼。那个白痴的法官用一种让他不舒服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混在人群中的麻风病人;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公诉人,假模假式的,在法庭上和那个狡猾的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警探一唱一和。他从来没尊重过任何人,但必须得承认,那个警探是他唯一有点敬意的人,虽然这种敬意也少得可怜。让他生气的,还有他的“婊子”辩护律师,她不让他开口为自己开脱,一句话都不让他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一个收费很高的女人牵着鼻子走。去他妈的,如果有女人要搞他的话,最好是在床上。
他从来就不相信女人,不相信在网上杂货店帮他代理的女人,更不要说是这样一个在法庭上帮他辩护的律师了,而且是性命攸关。但是比尔·班特林并不笨,一点都不。他知道报纸上都是怎么写他的。他知道在人们的眼里,他是魔鬼的化身——是个衣冠禽兽。在电视新闻的所有观众简单的头脑里,自己已经被无数遍地审判过,而且都被定了罪。他的处境自己怎么会不清楚呢?正因为如此,风格严谨、学究气十足的劳斯尔德·卢比奥才是他的最佳辩护律师,面前的她穿着保守的短裙和夹克,在他眼里,她的外貌还看得过去。早在请她以前,他就专门研究过她,知道她来自海尔勒,长相还可以,虽然没有特别的动人之处,她在迈阿密的学术圈和法律部门都非常受人尊重,而且绝对有魅力让陪审团的十二个成员都会为她惊讶,思索为什么这么一个漂亮、精明、受过良好教育、性格保守的古巴籍小女孩会为如此灭绝人性的魔鬼辩护;好奇她怎么能站在他的旁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和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从一个暖水瓶里倒水喝,虽然心里完全明白他所犯的一切罪行,但依然对世人宣称他是无辜的。如果这么个可人的古巴女孩都不相信他强奸、折磨、杀害了那几个女人的话,也许他真的被冤枉了。毕竟一个女人是不会让一个反社会的连环强奸犯逃脱的,劳斯尔德,她会吗?
从内心来说,他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的想法一直是正确的,在选择律师上,他非常谨慎,虽然当初他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想到会继续呆在街对面那个总是散发着尿骚味,虫子满世界乱钻的管教所房间里,哪怕再多一天,他都难以忍受。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对那个红木台前坐着的胖法官和那个傲慢的公诉人,包括他自己还看得过去的辩护律师吼出声来。他按照劳斯尔德的要求,安静地坐在那里,手上戴着手铐,样子看起来像是个很有耐心的教徒在虔诚地祈祷,但是他的牙齿却咬着口腔内两颊的肌肉,强行压下即将冲口而出的冷笑,那样,他那张虔诚而正经的样子就会毁于一旦。
他看着两个律师为他的自由问题在法官面前唇枪舌战,他的辩护律师请求保释,对他实行电子监控、本宅软禁、周末假释和自杀监视。但是那个像老鼠一样恶心的金发公诉人却申请将他单独囚禁,暂时不准与外界电话联系,中断媒体采访。思洁·汤森德,名不虚传,她是个强硬的公诉人。他以前从报纸上看到过她的名字,但是现在他才真正仔细地打量她。他看着她站在公诉人台前和法尔科奈提警探一问一答,突然觉得这幅景象让他想到些东西,是关于这个公诉人的,但他却说不出是什么。
她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不是想插手‘丘比特’案吗?后来怎样了?”
思洁和多米尼克走出法庭,藏在法官过往的通道上,等着媒体的人全部离开。通道上只剩他们两个人。班特林的“阿瑟庭讯”完了以后,希尔法罗法官成功地把与后面案子无关的人全部赶了出去,几家主要的新闻单位记者全部都离席了,但是还有不少不知名的报刊记者在楼下打探,想搜集点小道消息。
“汤姆·德拉弗罗斯给我出示了金斯利法官批准的一道庭谕和一份搜查证明,金斯利是一名联邦的地区法官。”思洁回答说,“他们想把这案子全部揽过去。实验检测结果、证物、文件,反正我们查到的一切他们都想接手。”
“你在跟我说笑吧!”多米尼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用手掌猛地拍在墙上,声音在空空的过道上回荡。“我们不会把这些全交给他们吧?”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了他答案,“见鬼!我们不能再争取了吗?”
“是这样,美国检察官办公室想起诉‘丘比特’谋杀,但是除了玛丽琳·西本的谋杀,他们别的都使不上劲,西本的整具尸体确实都在联邦管辖区找到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再争取,我能肯定汤姆·德拉弗罗斯不会喜欢知道这个结果的。”
“你说得对,但是如果从法律上说他们没权管其他九起谋杀,那我们为什么要把现在掌握的资料全部交给他们?就为了西本这一个案子?”
“是,也不是。他们想用我们现在掌握的资料去起诉班特林,但是他们还想用这些资料起诉班特林另一项罪名——听好了——抢劫。”
“抢劫?搞什么鬼?什么抢劫?”
“汤姆·德拉弗罗斯要名利,要辉煌,想让自己的名字见诸报端,想要‘丘比特’。也就是说即使他不能起诉他谋杀,也要把他拖上联邦法庭,起诉他抢劫妇女的心脏和衣服。虽然我真不知道会闹怎样的笑话,但是他想用《霍布斯法令》把班特林在法庭里套上几年,让泰格勒出尽洋相,对汤姆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泰格勒丢掉再次当选的竞争力以后,汤姆·德拉弗罗斯就可以获得联邦法官的提名,那时候也许他就会放班特林回来‘探亲’,我们就可以接着起诉他了。”
“《霍布斯法令》?他真的认为可以把这个案子扩展,以至于把跨州的商业活动都牵涉进去?”
“他肯定是拼命也要试一试的。”
“那个矮胖子格雷克尔在这里头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想他应该是汤姆·德拉弗罗斯的啦啦队长。那天他坐在会议室里,嘴里唱着‘我可以比你们调查得更彻底’。但是说到底,离了汤姆·德拉弗罗斯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泰格勒怎么说?”
“你认为他会怎么说?他把那两个吸血鬼让进会议室,请他们喝咖啡,略微说了几句推脱的话,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也就是说他们要什么咱们就得给什么了?”
“不全是。只给文件和实验室报告,而且我还要往里头塞上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除非用高倍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案子办完了,恐怕他们的眼睛也毁了。我跟汤姆·德拉弗罗斯直说了,如果他认为我会把真正的证据给他,那他也要争取。所以他决定到此为止了。”
多米尼克笑了,他凑近思洁,把手放在她头上的墙上说:“我喜欢你,因为你不光长得漂亮,而且还蛮横得漂亮。”
她的脸上一阵发烧,“谢谢,这是在表扬我对吗?”
“当然是表扬,我是认真的。”
正在这时,通往希尔法罗法官议事室的门打开了,曼尼走了进来。多米尼克迅速把手拿下来,眼睛飞快地转移到曼尼身上,曼尼看起来很不高兴。思洁的心脏此时也恢复了平常跳动的节奏。
“老熊,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别告诉我是在第七频道做独家专访。”
“你别逗我了,我在卡通网站上恐怕才会吃香。你们俩呆在这后面干什么?藏猫猫?”
不知为什么,思洁感到自己的脸尴尬地红了。多米尼克很快接过话:“思洁刚才告诉了我一件重要的事呢,星期三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来过。格雷克尔给自己找了个靠山——汤姆·德拉弗罗斯,美国检查官办公室想插手‘丘比特’案子,他们还给思洁出示了一张搜查证。”
“妈的,我今天还不够倒霉啊。操!公诉人,对不起,我是出口成脏。”
“别担心思洁,她不会介意的,她对汤姆·德拉弗罗斯和他的狗腿子就是这么说的。现在我们只能希望他们会滚蛋。”
“多米,我感觉他们绝对不会放手的,尤其是现在。”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大约一个小时以前他们刚找到了‘丘比特’的遗作,摩根·维伯的尸体,或者也不叫尸体,只能是残余的部分,伙计,这下有好戏看了。”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多米尼克问。
“在大沼泽地区的中心部位的一间钓鱼用的小屋里。有个喝醉了的渔人在那里呆了一夜,直到酒醒。结果发现摩根·维伯的尸体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听他们说尸体已经是高度腐烂。医疗检测办公室的人员正赶往那里。迈阿密戴德县警察局和佛罗里达海岸巡逻队已经封锁了现场,但是媒体苍蝇似地还是得到了风声,他们正往那边涌去呢。”
“行了,我们也去吧。”多米尼克说。真他妈见鬼,他以前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摩根·维伯还能活着,现在这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也需要看看现场。”思洁说。
“坐我的车,我呆会送你回来,或者叫个警察送你回来。”
“好。”她点点头。
“嘿,公诉人,今天在法庭上干得漂亮,”曼尼一边走一边对思洁说,他们正往安全门走去,那里通向大厅和电梯间。
“过奖,今天多米尼克的表现才叫棒呢。他根本就不需要我。”
“别这么谦虚嘛,公诉人,相信我,你还有个特别的崇拜者呢。”
“你说什么?”思洁刚问出口,门开了,4-8法庭房间和电梯周围挤满了记者,很明显,他们已经听说了摩根·维伯的事,安全门一打开,他们就冲到思洁一行三人面前,闪光灯不断地闪过,他们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哦,咱们的‘丘比特’先生好像很喜欢你。”曼尼一边对着镜头做出一副端庄的样子,一边压着嗓门回答,“整个庭讯的过程中,他都盯着你,目不转睛。”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8节 判处本案被告死刑
思洁一觉睡到天亮,几乎睡了有八个小时,她已经好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星期五晚上,她到摩根·维伯的尸体被发现的大沼泽地带去亲眼看了可怕的现场,然后陪多米尼克和曼尼到医疗检测办公室看乔·内尔森医生解剖尸体,那已经是星期六早晨了。以后,她就回到办公室去研究地图,想弄清楚发现尸体的小屋属于联邦区管辖还是迈阿密戴德县的财产,她很高兴地发现小屋最终还是位于戴德县的范围内。星期六的整个晚上,汤姆·德拉弗罗斯和他的走狗律师都像个疯子一样在电话里对她大声吼叫。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威胁他们说如果再像这样下去的话就要告他们侵害和阻碍管理及法律的正常实施,他们才打电话把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召回来,不过他们一刻不停地咒骂着,发誓要永远与她和她的办公室为敌。专案组的兄弟们听到这个消息都高兴地欢呼着她的名字,但是到了星期天晚上,她是身心疲惫,即使是噩梦也无法把她从沉睡中唤醒过来了。
摩根·维伯,19岁,金发女郎,生前是个活泼漂亮的女孩,但是现在却已证实死亡。星期一早晨,思洁准备到法庭上出席对班特林谋杀普那多一案的传讯,一路上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摩根·维伯,她活着的时候曾是肯塔基州的一个赶超崇拜者的模特。钓鱼小屋里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她一闭上眼睛就能见到。她的尸体用钓丝栓着,挂在小屋摇摇晃晃的椽上,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悬在那里更像一只蝙蝠,四肢分得很开,仿佛一个杂技演员或柔体操运动员在表演,脖子被一条绳子向后拉,如同一只天鹅在仰头向天,绳子的另一端结在横梁上。她已经死去很久了,她的尸体几乎已经是一堆白骨,只在几个有限的地方,骨头上还稍微粘着些腐肉。她的尸体一经发现,身份很快就得到了确认,因为她的驾驶执照就在尸体下面,上面溅满了她的血渍。后来经过牙医鉴定,确信这具尸体就是摩根·维伯。
他们也立刻就知道这是“丘比特”干的。从地上已经凝固的大片血迹和血液溅出的形状看,显而易见摩根·维伯是被吊上去以后遇害的。这么野蛮残忍的作案手法,这么偏远的作案地点,无疑是“丘比特”的特点。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也许正是因为现场布置得这么精确,细节也被打理得很好,尸体也被特别地摆放了一种姿势,才可以把这一起谋杀与班特林联系起来。因为摩根·维伯的尸体在黑暗的小屋里被肉眼不易发现的钓丝挂着,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在飞翔的小鸟。这幅景象也很象班特林在自家的储物棚里做的小鸟的标本。
这起案子被起诉重大谋杀,没有任何人有异议。不管一个人是多么坚定地反对设立死刑,表决的时候,他肯定不会举手为威廉·鲁颇特·班特林说半句话。
思洁手里拿着起诉的文件,走进拥挤的审判室,真是一派星期一早晨的景象,所有的人都在忙碌,有的也是来参加传讯的,有的是来查看日期表,看案子什么时候开始,里面当然也少不了热锅上蚂蚁般不安的记者,他们屏住呼吸,等着班特林的案子上庭。思洁走进公诉人等候区的时候,人群发出一阵兴奋的口哨声。
被囚禁的被告已经从管教所带过来了,从她眼睛的余光,可以看到穿鲜红色连体服、金黄色头发的班特林坐在那里,他仍然没和其他被告坐在一起,而是单独坐着,左右两边各站了一名管教所的警察。她决心避免和他眼神接触,只低着头,看着手上的文件,手心已经被汗打湿了。
里奥波尔德·祁斯克尔法官听到了人群里传出兴奋的口哨声,抬头看了看今天早晨的日程安排,知道了人群兴奋的原因。本来他正在和一名牢骚满腹的辩护律师谈论他代理的一件贩毒案,但是他停下来,和思洁打招呼。
“早上好啊,汤森德小姐。今天早上你在我的庭上有案子啊。”
“是啊,法官大人。”思洁一边回答,一边往陈述台旁走过去。
“这样看来我是个被选中的幸运法官了,可以有幸听听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班特林的案子了,对吧?”
“对,法官大人,您是赢家——从现在开始他的命运就掌握在您的手里了。”
“好。辩方律师今天也出庭吗?”
“当然,我是劳斯尔德·卢比奥,是辩方律师,法官大人,被告也到场了。”劳斯尔德回答。她站起来,像个影子一样站在被告班特林的身边,向法庭报到。
“好。那我们就从这件案子开始吧。” 祁斯克尔法官转向刚才与他谈话的那名辩方律师,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发着牢骚,祁斯克尔法官对他说:“好了,曼多那先生,您和您的被告我待会再处理。现在别一口气说完了,今天才星期一,别忘了本周你还有三次要到我这里来呢。汉克,把班特林的案子拿上来。”
祁斯克尔法官是州里一名“美梦成真”的审判法官。他以前也是一名州检查官,他不象那些鬼鬼祟祟的法官担心得那么多,尤其不怕被告会有什么报复行为。他一直认为兼听则明,从不偏袒任何一方,他不喜欢听人发牢骚,也不喜欢见人耍花招,经他审判的案子很少有被撤销的。
“好,现在,两名律师,请表明各自的身份。”
“思洁·汤森德,控方律师。”
“劳斯尔德·卢比奥,辩方律师。”劳斯尔德边说边走到辩方陈述台旁。
“我们现在开始审判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案子。今天正好是第二十一天,控方律师,你有没有什么要向本庭陈述的?”
“有,法官大人。大陪审团已经通过了对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起诉,起诉他一级谋杀,杀害安娜·普那多女士,案子编号是F20017429。”思洁把起诉文件递给书记员。
“很好,” 祁斯克尔法官说,从书记员手里接过文件,“班特林先生,控方起诉你一级谋杀,你可以为自己辩护。”
“大人,被告无罪。”劳斯尔德回答,班特林仍然沉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放弃正式宣读起诉状,直接进入辩论无罪这一项,要求陪审团审判。”
“控方,证据在十天内开示。”
“不,法官,我和被告谈过了,他放弃提供任何证据,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尽快审理此案。”劳斯尔德说。
祁斯克尔法官皱了皱眉,“卢比奥女士,我想您应该知道,这可是一级谋杀审判,生命攸关。你代理的被告不想提供证据,你知道会意味着什么吗?”
“法官大人,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跟他解释得很清楚了,但是他拒绝提供证据。”
祁斯克尔的目光越过劳斯尔德,询问般地盯着班特林说:“班特林先生,你正被起诉犯有一级谋杀罪。你有权当庭出示证据,也有权传唤证人为自己辩护。这叫做证据开示,在佛罗里达州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是你的权利。”
“我明白。”班特林说,他的眼睛一直回视着法官。
“如果你选择不出示证据的话,到最后如果定了罪你就不能再有怨言了。你明白吗?你自己放弃了这一项权利。”
“法官大人,我明白。”
“如果你都明白了的话,你是不是仍然拒绝出示证据和传唤证人呢?”
“是的,法官大人。我和我的律师谈过了,我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不想参加证据开示。”
法官摇摇头说:“好。那我们就约定一个审判的时间吧。詹妮,什么时候?”
叫詹妮的书记员抬起头来回答道:“两千年2月12日。报告日期是2月7日星期三。”
劳斯尔德清了清嗓子,“法官大人,班特林先生想尽快结束这个案子,洗清其罪名。我们能不能再提前一点?”
“卢比奥女士,你知道这是一件一级谋杀案,对吗?”
“是的,法官大人,但这是我被告的决定。”
法官又一次惊异地摇摇头,“好吧,早点结束也好。詹妮,有没有更近一点的日期,最好是在十二月。”
“两千年十二月十八日,报告日期是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三。”
“好吧,我们就定在十二月。圣诞快乐。光明节快乐。宽扎文化节快乐。卢比奥女士,希望你们不要两个月后跑到这里来向我哭诉说还没有准备好。是你提出要尽快审理此案的。”
“放心吧,法官大人,我到时一定会有备而来。”
“很好。那么就十二月见了。有什么请求请在三十天内提出来。不要给我搞惊喜,我不喜欢。”
“法官大人,”思洁说,“我还有一项声明要在本庭陈述。”
“汤森德女士,我早料到了。”
思洁清清嗓子,递给书记员一张文书。
“依照佛罗里达州刑事诉讼程序条例,控方向法庭呈交一份书面文书,请求法庭判处本案被告死刑。威廉·鲁珀特·班特林,死刑。”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49节 一个绝妙而可怕的主意
他受够了。受够了眼前的每个人。那个死板的法官中断了和一个笨蛋律师的谈话,转过来说了一通废话,把所有的镜头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个婊子又来了,公诉人小姐,真他妈的强硬,穿着黑色的套装戴着副眼镜到法庭上来发表了这么大的一个声明。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身上似的。胡说八道!他们到这里来是看他的,她不过是个装饰而已,是一块蛋糕上的一颗糖果。他心里想:“哦,哦,强硬小姐,你真以为那个破烂声明就能把我吓趴下了?我倒想把你的裤子松了,只要给我五分钟绝对把你搞定。”
他怎么能相信和他们打交道能让他得到公正呢?把媒体的镜头吸引过来,是他给了他们名声。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就算是当着他们的面喊叫也没用。
他靠着椅子背,嘴里嘟囔地诅咒着,看着眼前上演的这一出闹剧。他想转过头,对着那些镜头露出最迷人的微笑,砸烂一两个也行啊,也可以拉一两个长得不错的金发女记者给他送点求爱信,或者干脆到监狱里现场采访他。“宝贝,过来,靠近我,把你嘴凑过来,然后在我嘴上亲下去。”那样就好了。她也可以自带摄像机。他的思想开始到处漫游,法庭上说的什么他早已听不见了,他的阴茎在鲜红的连体裤里慢慢竖了起来。
正在这时,那个强硬小姐发表了那项自以为是的声明。
“控方……哇哇哇……请求法庭判处本案被告死刑。”
他对这项声明并不是没有思想准备,而是他没有想到今天就会提出来,在这个场合提出来。今天只是传讯,他只用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行了。今天只是确定审判的日期,仅此而已。至少他那废物律师是这么跟他说的。也就是说他们想让他死?他们要用很粗的绳子把他绑在电椅上,肯定的了。到时候他一定会拼命挣扎的,等着瞧吧。
他听到照相机喀答喀答响过,所有的人都把镜头对准他的面部,他看着那个强硬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走出法庭大门。他离她那么近,他简直可以向她吐口水;那么近,他简直可以闻到她的香水味。香奈儿5号。他看清了她小巧的鼻子,鼻尖微微上翘,她白皙的皮肤和饱满性感的嘴唇。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而可怕的主意。
比尔·班特林对着照相机露出了奸诈、诡异的笑容。因为,就在那时,他终于想起了为什么公诉人小姐这么眼熟。
“实验室用了两个星期进行比对,最终有了结果。摩根·维伯被吊在钓鱼小屋里的钓丝和班特林储物棚里发现的是相同的。”多米尼克说。
当时正是10月16日,星期一——刚好是班特林被传讯后两周。曼尼、埃迪·鲍曼、克里斯·马特森、吉米·弗尔顿,还有其他三名专案组成员正坐在佛罗里达司法厅迈阿密办公室专案组总部的樱桃木会议桌前开会。思洁坐在多米尼克旁边。这是一次谈论案子的战略会议,但却不是很正式。
“太好了。现在给讲讲不好的消息吧。全佛罗里达,过去的十年里钓具商店和装备商店共售出了多少轴这种钓丝?”曼尼问道
“很多。我们正在统计数字。”多米尼克回答,“这里还有一点好消息:吉米和克里斯刚查完汤米·唐那些疯狂的生意记录,虽然那个受宠的销售人一年有六个月都不在国内,但是每个女孩失踪的日子他都呆在温暖的南佛罗里达,哪里也没去。”
“有没证人能证明他和某个被害人在一起?”思洁问。
“没有。有几个杰瑞·斯布润格尔的赶超崇拜者,但没一个可信的。”多米尼克回答。
“他没有提供不在场的证据,也不愿参加证据开示,这反而让我有点着急。我不知道他准备怎么为自己辩护。也许审判那天会有个大惊奇在等着我们呢。”思洁说。
“大惊奇?比方说他有个孪生兄弟什么的?”克里斯起哄道。
“坐下,克里斯,别摔着了。”曼尼叫道,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起诉其他几起谋杀?” 笑声过后,埃迪·鲍曼问道。他不耐烦地用手搔着后脑勺,“如果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有什么证据可以开脱杀害普那多的罪名,但我们又不能起诉他其他的谋杀,再抓住他可就难了,他可以在某个深夜逃之夭夭。”
“他逃脱不了杀害普那多的罪名。”思洁说。
“思洁,这案子无懈可击是吧?”克里斯问。
“反正可以告倒他。DNA的检验结果也出来了,和普那多的相符。也就是说他储物棚里的血渍是普那多的。我们在他的尾厢里发现了尸体,在他的储物棚里发现了凶器,他毁损她的尸体,取走她的心脏,这样的做法灭绝人性,更不要说他用药物麻醉她,在她十分清醒的情况下杀死她,把她从克利夫兰酒吧诱拐走,这也表明他有预谋,以上这些恶劣的因素都足以判他死刑了。我很想在这个案子结束的时候能找到她的心脏,还有其他九个女孩的心脏。不过至少目前普那多一个人的证据就够了,他是溜不掉的。”
“为什么不为其他几个被害人起诉呢?”鲍曼固执地又问道,他的样子看起来很不高兴。他在司法部门工作了十二年,有时候他真搞不懂为什么法律系统把这么一个完美的案子交给一名律师去处理。只要你不高兴,就可以找上一堆理由,再加上一盘两个小时左右的招供录音磁带—— 五美元就可能变成十美元,而且陪审团可能听都没有听说过。至少看起来就是这样的,他一年一年为这种状况烦恼不已。前一分钟,他可能还在受着表扬,因为成功地破获了一起案子,自己的名字也上了光荣榜,下一分钟,他也可能坐在法庭上,听某个律师在那里为被告辩护,力争他无罪释放。所以,在班特林的案子上,他依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不管思洁在他面前如何保证“无懈可击”。
“因为班特林坚持提前审判,他想在我们找到他杀害其他几个女孩的证据以前把安娜·普那多的这件案子了结。我不想贸然行事,到后面因为时间问题而败诉,因为我确实没有他杀害那几个女孩的物理证据。如果我可以有证据确实证明班特林就是杀害普那多的凶手,那我就可以把其他的事实联系起来,在法庭上一块儿说明。这样,即使没有物理证据直接把他和其他几起谋杀联系起来,至少我也可以保证他要为谋杀一个普那多承担责任。当然了,这也是很冒险的行为,所以我很紧张,尤其是陪审团成员都是迈阿密人。我需要物理证据——钓丝的事当然是个好的开头——但是我需要能把他和其他几名妇女直接联系起来的证据。埃迪,我太需要有力的证据了。请帮我找到他从每个女人身上留下的纪念品,找到她们的心脏。”
“哦,我们正在找呢,但是思洁,他有可能把那些东西焚毁了,还有可能干脆吃掉或者埋在什么隐秘的地方了。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找这些玩意儿这么重要。”鲍曼又一次挠了挠后脑勺。
“嘿,鲍曼,你怎么了?长虱子了?”老熊叫道,“那些虱子长在你的耳朵里了吧?你刚才都没在听呢。她现在没有这些证据都在想办法起诉他呢,别催她。”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和鲍曼一样悲观。
“我想他应该不会,埃迪。”思洁想了想说,“我想他应该把这些东西保存在什么地方了。这个地方应该是他经常能看到,而且不会忘记的。我和法医精神病专家格雷戈·钱伯斯谈过,他做过几起谋杀案的心理顾问。所有的连环杀手都从被他们杀害的人身上取走纪念品。相片、珠宝、碎头发、内衣或者身体器官。他认为班特林取走的纪念品就是人的心脏。这符合典型的连环杀手心理,所以他是不会把这些大费周章才得到的东西毁掉的。他肯定会把这些东西保存起来,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去看一看,摸一摸,睹物思人。埃迪,所以我确信那些东西还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存放的地方。
同时,我用传票让纽约方面把班特林的医疗记录传过来。他现在还没有提出精神失常这个借口,班特林提出精神方面的问题之前,祁斯克尔法官是不会让我看到那些表格和记录的。但是他的身体状况诊断和医生给他开过的处方是直接相关的,我可以看得到。医疗检测办公室在所有的被害人体内都发现了‘好度得’,所以这应该可以成为一条强有力的线索把班特林和那些被害人联系起来。”
她用手把头发卡到耳朵后面,然后开始收拾公文包,“但是现在我们还不用那么做,他有可能很容易就被攻破了。”
“怎么会呢?”多米尼克问。
“昨天劳斯尔德·卢比奥给我打了个电话。他们想和我们谈话。很有可能是想谈辩诉交易,怎样避免死刑的问题。”
“哦,那他们就要白费口舌了!”鲍曼激动地大叫起来,“他杀了十一个女人,还想在监狱里活一辈子,每天靠我缴的税享用三餐米饭,他还想得真他妈的美!”
“别他妈这么激动!”老熊抱怨道,“公诉人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鲍曼,我在法庭上可见识过她的本事,比你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呢!”
“让我放弃死刑是不可能的,”思洁说,“但是如果他想节约大家起诉他十一起谋杀的时间和精力的话,我会考虑的。他可以对陪审团说在审判阶段他已经幡然醒悟,并积极配合警方的侦破工作。请法庭考虑免予死刑。不过那个叫丹尼·罗林的连环杀手就算这么做了还是难逃一死,可能班特林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已经收拾好了公文包,往门口走去,“反正有任何进展我都会通知大家的。还有,我已经把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需要的文件送过去了,这些文件简直就像逛曼哈顿,他们的头肯定都会被绕晕。星期五他们还想去看证物,到时候我会陪他们一起去。他们现在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到时候我还需要你们当中一个热心肠帮忙把证物堆放的房间打开,还要注意他们不要乱拿乱碰。有谁愿意吗?”
“有,鲍曼就是最佳人选。他最喜欢盯人了。是吧?别哭丧着脸嘛,你可以把身上的虱子传给联邦调查局的头儿!”老熊笑着说。
“老熊,瞧你说的,他的头顶可不同一般,亮得像灯泡,头发没几根,虱子都呆不住。”吉米·弗尔顿在后面插嘴。
“不准拿没头发的人开玩笑,我和鲍曼对这个可敏感着呢。”曼尼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操!老熊,我才没有掉头发呢。”埃迪·鲍曼辩解道。
“没有?你头上发痒,头发都被你抓完啦。”曼尼鼻子里面出气。
“埃迪,我们以后就叫你脓包好了;老熊就算了,他一个人有我两个人大。”克里斯·马特森说。
“我送你出去,”多米尼克对思洁说,“好了,伙计们,别闹啦。唾沫别乱飞啦。”
多米尼克和思洁出了会议室的门,走在走廊上。通往停车场的玻璃门外正是风雨交加。一声巨大的雷声惊天动地。
思洁站在门边说:“糟糕,我忘记拿伞了。”
“我送你出去。”多米尼克在门边的伞架上拿了一把。两人躲在同一把小雨伞下,靠得很近,在大雨中一路向她的车走去。
“你睡觉好吗?”他突然问。
她对他扮了个鬼脸,仿佛他知道了什么他不该知道的东西。“怎么了?”
“你说我们到摩根·维伯尸体发现的现场去了以后,你几乎一星期都没睡好觉。我只是想知道你把那些觉补上了没有。”
“我很好,谢谢。”她爬上自己的吉普车。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帮她扶着车门。雨水顺着伞往下滴,他的裤子被打湿了。车前面的几棵棕榈树在风雨中弯下了腰——这是佛罗里达飓风季节高峰期特有的下午雷暴。他突然把整个上身头探进车内,他们的脸离得很近,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飘进她的鼻子,他的气息里仍然散发着薄荷的香味,她可以看到他棕色的眼睛周围牵出的条条纹路。她想起几个星期前的那个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前也仿佛有蝴蝶飞起。
“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和我一起出去吃饭好吗?”他问。
听到他的问题,她突然醒过来,结巴着不知如何回答。漫长的几秒钟后,她终于恢复过来,被自己的回答惊呆了。她的回答是:“好。等这案子结束了。”
“太好了。”他微笑着,眼睛周围的纹路展开来,在他棕黑色的皮肤上刻出更深的印迹,他的笑容也非常可爱。“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见面?班特林和他的律师?”
“后天,在戴德县监狱,到时候我会打电话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她也禁不住对他微笑了,笑得那么温暖、亲密。蝴蝶在翩翩起舞。
他关上车门,站在伞下,看着她的车开出停车场,在雨中渐行渐远。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50节 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戴德县监狱薄荷绿的大厅散发着一股混合了体臭、尿味和大便臭的味道,人一走进来立刻就觉得窒息。思洁讨厌到监狱来。只要有可能,她总是要求把监禁的犯人带到法庭或她的办公室来谈话,录口供。但是管教所对班特林采取的是严密看守,所以只能在这里访问他。她别无选择,那些被囚禁的犯人呆在铁窗后面,在明亮的荧光灯下走来走去,看到她走过,他们有的在吹口哨,有的发出怪叫声,她在心里暗暗祈祷不要有东西扔到自己身上,“走快点——移动的目标不容易命中。”
第七楼是重罪犯人被关押的地方,这里的牢房也是最结实最安全的。在本层楼中间,有一间防弹塑料围成的小屋,里面的警察把她带到走廊尽头一堵坚固的钢门前,门上只有一扇很小、很厚的防弹玻璃窗。她刚走到门前,门轰然打开了。她一走进去,门又立刻带着巨大的声响关上。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短的走廊里,尽头是另一堵掉了很多漆的钢条门。三个摄像机在墙上不同的位置记录着一切。从她站的地方,可以看见钢条门后面的房间,安放着一张金属桌子,桌旁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她立刻认出是穿着鲜红连体服的比尔·班特林,也就是“丘比特”。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她狠狠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终于到时候了。她向那扇门走去,门自动打开了。她镇定情绪,跨进去。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她被锁在里面了。
门开的时候,班特林抬起头来看着她,但是思洁的眼睛只盯着劳斯尔德·卢比奥,她也坐在桌旁,在班特林的右边。思洁可以感觉得到班特林的眼睛随着她的脚步在移动。房间里除了这张金属桌子和三把椅子外,什么也没有。房间里冷冰冰的,一种奇怪、不舒服的感觉传遍她的全身。
“劳斯尔德,你好。”思洁在他们俩对面坐下,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个记事本。
“你好,”劳斯尔德从一大叠文件中抬起头来,“谢谢你在百忙之中同意在早上到这里来见我们。”
“你们不是想谈辩诉交易吗?我来了,在听着呢。”思洁的眼睛只看着劳斯尔德。
“我们有些事情要和你讨论,这些事情肯定会影响到辩护交易的事情,”劳斯尔德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放在思洁面前。
“这是什么?”思洁皱着眉头问。
“我的申请,申请排除非法拦车所获取的证据。”
思洁一边飞快地翻阅着动议,劳斯尔德一边用柔顺、温和的声音说:“汤森德女士,我们有理由相信您在这个案子当中的判断受到了干扰。我们明天将在祁斯克尔法官面前正式提出申请,要求将您替换。我私下也打算给州检察长本人打电话讨论此事。”
思洁艰难地咽下口水。一种慌乱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这种感觉,仿佛一头小兽感到猎人的陷阱一步步逼近,然后又被困在牢笼里不能动弹。她感到自己被人从后面猛击了一拳,挣扎着问道:“对不起,您说什么?什么使你认为我的判断受到了干扰?”
“我们有理由相信……嗯,我们有事实表明……”劳斯尔德眨了两下眼睛,沉默了,低头看着面前的记事本,一阵又长又冷的沉默充斥着整个房间,思洁可以感觉到班特林的眼睛一直都在她身上,一刻也没离开过。她可以嗅到他的气味,把冰冷的空气压得很是沉闷;他的双手戴着手铐,他长长的手指从金属桌面上揭起一块块剥落的绿漆;被剥落的漆一片片地飘向地面。他的嘴角挂着嘲讽,向上翘着,仿佛即刻就要笑出声来。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知道全班同学都不知道的秘密。思洁把注意力转回劳斯尔德身上,她的双膝在桌子下面发着抖。
劳斯尔德的眼睛仍然盯着记事本,她的声音依然很轻柔,“我知道您已经把以前的名字——克洛·拉森,正式换成了现在的名字。我还知道十二年前,您在纽约的公寓被野蛮地强暴。我已经看过警方的报告。”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思洁说:“我想说,对发生在您身上的不幸,我感到非常难过。”她清了清嗓子,伸手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道:“我代理的被告认为他就是当初强暴您的人。他认为您已经认出了他。因为案件有效期限已过,您不能再起诉他,他认为您现在非常明白和他之间的这种仇恨,对他的仇恨。我们相信您在这些谋杀案中隐瞒了证据,这些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劳斯尔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显然,为说完了上面的话松了口气。
真是有趣,劳斯尔德一直在注意主语的使用。班特林现在已经在微笑了,劳斯尔德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在上下点头,仿佛她是个正在传福音的教士。他探询的眼睛有意在思洁的身上扫来扫去。思洁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立刻觉得很恶心:仿佛自己被当着一群窥阴癖者的面剥光了。她不安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被劳斯尔德的那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她应该怎么回答?她能怎么回答?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寻找答案。她的脸发烫,房间里又一次充斥着让人不舒服的沉默。
他说话了。那个她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声音,现在却离她不过咫尺之遥。
“我还记得你的味道,”那个声音说。他仍然带着微笑对着桌对面的她倾过身子,张开嘴,伸出粉红的长舌头舔了舔上唇。他闭上眼睛,仿佛陶醉在狂喜之中,“嗯,嗯……太好了,克洛,或者我应该叫你宾妮对吗?”
劳斯尔德僵直地坐在那里,冲着他的脸吼道:“班特林先生!这对你没好处,闭嘴!”
克洛的两膝现在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轻轻地把脚从地板上抬起来,好让他听不到鞋跟碰撞地板的声音。她觉得恶心想吐,忽然之间,汗水湿透了她的全身,她突然想夺门而去。跑,一直往前跑。她又一次被袭击了。
但是她坐在椅子上丝毫不能动弹,她不能离开,因为现在正是机会,她梦寐以求的机会,不过也是她惧怕的机会。
要么现在就开口,要么永远保持沉默。
思洁把目光锁在他的眼睛上,和他邪恶的目光对视了几秒,漫长而艰难的几秒。他的嘴唇上露出鄙夷的嘲笑,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火焰,她拼命让自己发出声来。她的声音低沉,但是有力而坚决;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能发出这么坚强的声音。
“班特林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了那起我被攻击的案件,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可能是从警方的报告里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您的断言真是变态,尤其是,如果你扭曲的思想里认为这么做会让你在这次起诉里有什么好处的话,你的想法真是恶心极了。”
现在是她反击的时候了,她感到自己的愤怒越来越强大,把那个软弱、想逃避、想躲藏的克洛赶跑了。她也对他倾过身,直视着他冰冷的蓝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丝震撼,还有一种迷惑。她放低了声音,仿佛在耳语,但却清晰可辨,“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我真想看到你瘦脊的身体被他们绑在金属轮床上,往你的血液里注射一针管的毒药,我会高兴死的。你恐惧的眼睛会四处寻找围观的人,就是作为目击证人的那些人,你用绝望的眼神向他们寻求帮助,想让人把针尖从你身体里拔出来,阻止毒药侵入你的身体,而且永远留在里面。没有,没有任何人会帮你。你能看到的人只有我。班特林先生,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一定会在那里看着。事实上,我会是那个把你送上轮床的人。真是可惜,现在不用油锅炸人了。如果把你那张扭曲的脸放进油锅子里熔化掉,我才不知道该怎样庆祝呢!”
她对他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下,站起来,转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的劳斯尔德,“至于你,卢比奥女士,刚才的一幕是我见过的最缺乏职业道德的律师行为。我回办公室会对祈斯克尔法官说的,也许我还会告到律师协会去呢。”
劳斯尔德张了张嘴,象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思洁用目光阻止了她,因为愤怒和轻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以后,别指望能有机会和我交流了,除非有法庭的庭谕。你们需要对我说的,也可以当着法官的面说。你和你的委托人一样卑鄙。”她拿起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到门边,按铃叫管教所的警察。
班特林的脸色由于恐惧,变成了死灰色,豆大的汗珠开始从他的额头滴到脸颊上。突然一声巨大、野蛮的声音从思洁身后传来,听起来仿佛一只猫被活生生扒了皮而发出的惨叫。
“老天爷,比尔!闭嘴!”劳斯尔德大声吼道。
思洁仍然背对着他,等着门打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这种声音她已经很熟悉了,她开始安静地祈祷。
“我没做!”他喊着,“你知道我是无辜的!你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被判死刑!”
钢条门打开了,思洁走出去,努力控制着步伐,不让自己当着他们的面跑起来。
班特林已经站了起来,把金属椅子掀倒在水泥地板上,他的手被手铐铐在面前的金属桌腿上,他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他对着她的背影尖叫:“你这个又脏又臭的婊子!克洛,你他妈的跑不掉!给我记住——婊子!”
钢条门砰地关上,她又按响了会见区第二道门的门铃。警察正在防弹塑料屋里看杂志,听到铃声按电钮把门打开。快点,快点,开门。她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互相打架了,她几乎不能呼吸。空气,她需要空气。门嗡鸣着开了。
他的叫声现在已经变得歇斯底里,还疯狂地砸着桌子。思洁真怀疑一个人能不能把这张焊在地上的铁桌子拉起来,他会不会在警察扔掉杂志赶过来之前冲出来把她结果了?
“十二年了,你还在逃跑,克洛!但还是被我找到了!宾妮,我还是把你找到了!我告诉过你你是逃不掉的!我现在又回来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他的声音也被切断在里面。她终于走到电梯间,两手发抖,好容易按下下行键。时间好像放慢了脚步,仿佛过了几小时,她终于等到了电梯,跨了进去,终于又是一个人了,终于没有人可以打扰她、伤害她了。但是她非常清楚,摄像机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腿瞬间仿佛变成了软泥,她只能靠在墙上,让自己不至于瘫倒在地。走出电梯,她飞快地走到会见登记处签名,握笔的手颤抖得几乎写不了字,她只好用左手强行按住右手,访问时间终于结束了。
“汤森德女士,您没事吧?”旁边一名管教所的警察问,他叫萨尔·提斯克尔,经常把犯人从管教所押上法庭受审,因此认得思洁。
“没事,萨尔,我很好,挺好的。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就连她的声音也夹杂着颤音。她清清嗓子,从存包处拿了手袋,拿出包里的太阳镜戴上。
“祝你一天愉快!”萨尔按下开关,为她打开最后一道安全门,她走进外面明媚的阳光里。
她很快地过了街,朝办公室走去,在监狱大门口脏兮兮的水泥阶梯上又看到了来时看到的那三个妓女。显然,她们在等给供饭的老鸨从里面保释出来。如果看到他最宠爱的的三个“职员”放弃在比斯坎湾做生意赚钱,跑到这里在法庭上丢人现眼,老鸨会不会很生气呢?阳光下,她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现实。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催促她全速跑回办公室,但是她压制住了这种冲动,“表现得正常点,脚步放慢一点,快到了,回去以后你就可以哭出声来了。”
身后,有脚步声和喊叫声传来,是劳斯尔德·卢比奥,她站在戴德县监狱大门口的阶梯上,情绪很慌乱。
“汤森德女士!老天爷,汤森德!思洁!请等一下!”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51节 这下她赢定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求求你,就几分钟。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像那样,说出那些话来。”劳斯尔德小跑着跟上思洁,努力想让思洁看着她,“思洁,求求你,听我说几句话。”
“我猜得到——你想尽办法,取得纽约警方的报告。你把一把装满子弹的枪递给一个疯子,他用枪射人的时候你居然还觉得吃惊?劳斯尔德,请你别再烦我了好吗?”思洁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那些细节,在警方的报告里也得到了证实,思洁,我只让他看了细节以外的部分。”
“十二年前,我遭到了性攻击,劳斯尔德,在你好心省去细节给他之前,他有整整十二年的时间来读那些报告。你别这么容易就给骗了。”
“思洁,事实上,我对这件事和产生的结果感到非常抱歉。我知道这肯定会给你带来痛苦——”
思洁停下脚步,面朝劳斯尔德,表情冷冷的,她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你根本不知道,甚至难以想象。你半夜里从梦中被惊醒,发现双手被绑在床头,一个疯子一样的男人戴面具,用一把刀刃凹凸不平的牛排刀把你割得体无完肤。”
劳斯尔德闭上眼,把头扭到一边,不忍听下去。
“光是听听就让你不舒服了吧,劳斯尔德?”她用低沉而轻蔑的语气问道,她的话语毒液一般泼向劳斯尔德。“‘强暴’,这个词听起来是多么轻松啊。多么容易说出口啊。你被强暴了。美国大学校园里有四分之一的妇女被强暴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事实却是,我遇到的远非一般的强暴。被折磨了整整四个多小时,被一遍一遍地强暴,先是用阴茎,然后就是酒瓶、衣架。在一个以割裂你的肌肤,看着鲜血涌出为乐的男人手里痛苦地翻腾。头脑里无数次地尖叫,因为你以为自己已经在疼痛和恐惧中爆炸了。你给你的委托人看的报告,也许你自己还没有看过。如果你看了,你会知道他给我留下的不只是一辈子心灵的创伤,还让我不能生育,变成了灯光下的一个怪物。他离开的时候,让我自己躺在被鲜血浸透的床单上等死。现在,你是否还能插进来,把你的指控随意地抛向我,还认为那不会让我伤心、震惊、绝望?你真的认为你能这么做吗?谁给你的权利?”
“思洁,我是他的代理人,他现在面临的是死刑啊。”她的声音小下去,有些哽咽,想再说些话让思洁能理解她,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委托人告诉你他是个魔鬼。十二年前他恶意强暴了一个女人,现在他站在被告席上,被指控他虐待、谋杀了十一个妇女,那个女人现在偏巧就是他的公诉人。多巧啊。你根本没有考虑后果,就对那个被强暴的女人抛过一堆指控,而那个魔鬼就坐旁边!我不知道被告是怎么知道我被攻击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良心是清白的。如果不幸,他还是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有一天离开监狱,继续强暴、折磨、杀害某个纯洁的女孩,只要一有机会,他肯定会这么做的,到那时,我可以面对那个女孩的家人说,‘对你们所遭受的一切,我深感难过’。我依然能坦然地活着,劳斯尔德,你能吗?”
劳斯尔德沉默了,眼泪大滴大滴从面颊滑落。
“现在,你就做你觉得应该为他做的。我也会为我自己的信念尽力而为。我还有个约。”
说完,思洁转身,过了第十三大街。劳斯尔德依然站在戴德县监狱外的人行道上,泪流满面。
“我是州检察官办公室的思洁·汤森德。”思洁对门卫出示证件。
“您这次想见谁?”
“特别警探克里斯·马特森。”
“好,您稍等,他马上下来。”
思洁在佛罗里达司法厅总部的接待室里紧张地踱着步,鞋跟轻轻地在白色的地板砖上敲着。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奖状和匾额,还有一张特大的彩色照片,照的是他们荣获的“特别警探金质奖证章”。一堵墙上专门留出地方,挂了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挨个贴着报案失踪的人的相片和资料,有的相片和资料下面还摞着好几张相片和资料。思洁仔细看了看那些资料,多数都是十多岁的逃家少年和被不具监护权的单亲诱拐的儿童,还有几个是在可疑的环境里失踪的人,这些人被特别标注上“处于危险中”。失踪人的照片和资料在这个柜子里一直保存到那人被找到或案子被破获为止。新的失踪人照片和资料用图钉和旧的钉在一起,于是就形成了现在重重叠叠的样子。思洁在众多的照片中发现了一张摩根·维伯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她微笑着,这张照片被另一张满脸雀斑逃家的少年照片遮了一半。他们还未将摩根·维伯的照片从失踪者柜中取下。
门开了,克里斯·马特森走进来,“思洁,你好。对不起,耽搁了你这么久的时间,多米尼克没告诉我你今天要来看证物,所以我刚刚才草草地整理了一下。”
“星期四我得全部把证物检查一遍,但是我临时有事,星期五又要陪联邦调查局的那帮家伙来检查证物,所以我最好现在先看看。谢谢你专门为我腾出时间来。”
“别客气。”他们一起走过了几个弯曲的走廊,来到会议室前,这也是专案组的总部。克里斯开了门,长长的会议桌上堆满了纸箱子,每个箱子侧面都写着“丘比特”三个字和佛罗里达司法厅的 案件编号。“我把搜查证里的证物详细目录都抽出来放在桌子上了。每样东西都是按顺序来的。你检查完了到外面签字离开,顺便告诉贝基一下就可以了。贝基是专门管证物的,就在大厅里。过一会儿我还有个采访,不然我就在这里陪你了。今天下午专案组所有的人都出去办事了。”
“不用,不用你专门陪我。我就是想看看我们已经取得了哪些证物。我不会呆得太久的。”
“多米现在可能在海滩作采访,今天晚上可能不会上这里来了。要不要我用对讲机叫他回来?”
“不用,你们不用管我。谢谢。”
“那么,好吧。祝你好运。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他关上门走了,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房间里灯光昏暗,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太阳正在落山,整个天空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她用颤抖的手打燃打火机点了支烟,火苗燃起的刹那照亮了墙上十一个死去女孩的相片。她坐下来,仔细翻阅着证物目录,这个目录厚达六页,她翻着,并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有的话,这是唯一可以找到的地方。
劳斯尔德正在准备着手最可能理由的审前盘问——要么是这样,要么就是她的压制动议还不完全。劳斯尔德给了她一份明天要在法庭上提出的动议。她仔细地读过三遍,上面没有提及,也没有暗示有匿名留言。这个动议的基础只是班特林的抗议,说他自己没有超速,尾灯也没有损坏,对他尾厢的被查没有经过同意也没有最可能的理由。思洁确定查维斯、林德曼以及瑞伯罗都没有和劳斯尔德或任何她的调查人员谈过话,思洁还亲自给瑞伯罗警官打过电话,告诉他班特林提出他们的搜查缺乏最可能的理由,这个消息差点没把他吓出心脏病来。瑞伯罗向她保证他们对谁也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这简直是个程式化的动议:被拘捕的嫌疑人对一位受尊敬的警官的指责。这种情况下,不难发现谁会赢得这场口水战的胜利。
虽然在这个问题上她可以松口气,但是却好景不长,因为动议的另一半就是关于劳斯尔德在戴德县监狱对她提起的那件事:思洁曾被强暴,班特林就是强暴她的那个人,思洁涉嫌欺骗,想尽办法掩盖这个事实。思洁知道班特林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他就是强暴她的人,让这场口水战升级。
证物详细目录里列出了所有从班特林的住宅和车内搜来的东西,而且每样都归入一个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证物编号。她有意跳过装毯子、床上用品、尼龙布片、厨房用品和个人卫生用品的箱子,找到编号为161的证物单,161这个号码下面又分成A、B、C三个小单位。证物单的顶端标注“私人物件”,下面用单行列着取来的证物:“各类相片”、“影集1号-12号”、“未命名的黑色家用录像带1号-98号”、“书(44本)”、“杂志(15本)”、“CD唱片1号-64号”、“各式衣服”、“各式鞋(7双)”、“各式睡袍”、“各种首饰”。她感兴趣正是这个箱子。
她翻了每个影集,什么也没发现;然后又查看了各式衣服,还是什么也没有。那些书都是当代小说,里头有几本萨德伯爵和埃德加·爱伦·坡的作品;杂志全都是色情的,程度由轻而重——《花花公子》、《好色客》和《白虎》。CD唱片全都是流行音乐,她的办公室已经把那些录像带全都拷贝下来,她一个周末都在受这些录像的折磨。这里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佛罗里达司法厅证物编号161C,第11项:各式睡袍”,一张手写的白色证物收取单,粘在最后一个证物纸箱里的一个蓝色的塑料容器上。目录上没有对其详细的描述,思洁打开盖子,盖子没有用胶布封死,她对着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容器里,最上面,一张鲜红的笑脸,蓬乱的聚酯眉毛,是它,鬼脸般的小丑面具。思洁立刻就辨认出来,血液仿佛在她的身体里凝固了,回忆像从黑屋里释放的鬼怪,疯狂地挤进她的脑海,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站在她床头的那张脸,在雷电光下发白的那张脸,深夜偷偷潜进她卧室的那张脸。还有他透过面具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她又感到他的橡胶手套在触摸自己的皮肤,聚酯头发从他头上垂下来,碰到她的腹部和大腿。她闻到了橡胶味和他嘴里吐出的咖啡味,感到塞在嘴里丝质内裤贴在舌头上,回忆堵塞了她的整个喉咙。等晕眩过去,她戴上手套,揪着毛茸茸的红头发把面具提起来,把它举得远远的,仿佛拎着一只腐烂的动物尸体。她知道应该做什么,把它塞进一只准备好的黑色塑料袋里,然后合上容器盖子。
161C证物箱里的最后一个证物袋是白色的塑料袋,上面也贴着白色证物收取单,写着“佛罗里达司法厅证物编号161C,第12项:各类首饰——主卧室,办公桌左上抽屉内”。她把袋子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会议桌上,把里面的首饰铺在面前,挨个仔细地检查。一只豪华牌瑞士表、一个环状金手镯、一条金手链,几条各式项链,几颗衬衫纽扣,一枚男式黑色玛瑙戒指,几只不配对的耳环。
还有,她终于找到了。十二年前,迈克尔送给她的周年礼物——双心钻石项链吊坠。泪水无声滑落,但是她很快把它擦干,小心地把封在袋子上的红色胶布撕开,尤其注意没有把收取这个证物袋的警察名字弄花,这个警察就是克里斯·马特森。她拿出吊坠,用手指抚摩着它,上一次看到它的时候,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耳边又响起了迈克尔那晚对她说的话。
“我特意让人订做的,你喜欢吗?”
这个吊坠,无疑是唯一可以把她和班特林联系起来的东西。回忆又如幽灵般缠上了她,让她不能呼吸,浑身大汗淋漓。她又记起了那把刀,愤怒地把吊坠从她脖子上砍断的情景;又嗅到了随着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的呼吸吐出的冷咖啡味。她不能发疯,不能失去理智,不能再重复来时的路。
耳环、手镯和项链很有可能是班特林从其他受害的女孩身上取来的:可能是好莱坞的酒吧女招待、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女学生,还可能是芝加哥的那名护士。这些首饰都是班特林每次罪恶行为得逞的象征、战利品。他曾经多少次看到这个钻石吊坠想到了她?想到克洛,想到她是谁?他肯定以为她就那样躺在被鲜血浸湿的床单上死去了吧?她把吊坠也放进那个黑色的塑料口袋,小丑面具的旁边,然后把塑料袋塞进公文包。她小心地把证物袋封起来,重新放回纸箱子。现在其他障碍清除了,只有他的一面之词,这下她赢定了。
但是,她却为此变成了小偷、罪犯;变成了曾经为自己所不齿的人。
也许这也是为了大快人心的结果作出的又一点牺牲吧。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52节 今晚,她做不到
她收拾好公文包准备离开,突然会议室的门开了,她被吓得几乎站立不稳,喘息不止。多米尼克在在门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嘿,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我回来取手提电脑,从停车场看到这里灯还亮着。我还以为曼尼没走呢。”
“你吓死我了。我没听到开门声。”她回答,把手放在胸前轻拍。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你脸色好难看啊。”
“克里斯让我进来的。我想熟悉熟悉证物,星期五就要陪格雷克尔他们到这里来,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她飞快地说。
“哦,看着他,他说不定会趁你不注意拿几样东西走呢。”多米尼克环视着房间,“克里斯现在在哪里呢?”
“他有一个采访。”
“在哪儿?楼上吗?”
“没有,我想可能在城里。”
多米尼克的表情很不高兴,“他不应该把证物单独留给你。他要登记进来和出去的时间,不应该离开这个房间的。”
“他叫我到贝基那里签字就可以了。”
“贝基五点就和大伙儿一起下班了。现在这大楼已经走空了,只有我把这些东西收回去妥善存放好了,我把证物储存室打开。”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明天早上我再找克里斯算帐。你检查完了吗?”
“完了,我全看了一遍。”她帮他把箱子运回走廊那头的证物储存室,看着他一个个地重新放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检查到最后一只纸箱的时候,她的手掌心里捏着一把汗,还好,他什么也没发现,把箱子锁好,关上双保险门,启动报警装置,然后签名离开。
“你今天见过班特林和他的律师了,情况如何?是今天下午见的,对吧?”他们一起下楼的时候,他问。
思洁咬着嘴唇。戴德县监狱里那次可怕的会面后,除了娄·瑞伯罗、克里斯·马特森以外,多米尼克是和她交谈的第三人。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恰当地回答他,同时保证自己不会崩溃。她的双眼蒙上了泪雾,只好看着放在会议桌上的公文包,“哦,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进行辩诉交易?”
“不,不是辩诉交易。他想申请证据排除。”
“申请证据排除?理由是什么?”
“警方拦截他的车辆不合法。维克多·查维斯,也就是拦他车的那名海滩警察在撒谎,并且没有看到他的车超速行驶,而是把超速行驶作为事后理由,使拦截车辆合法化。班特林还说他的尾灯没有坏,这个理由是编造的。他认为查维斯是个流氓警察,想借助‘丘比特’案向上爬。”她有意没把动议的另一部分告诉他,那也是她被叫到监狱去谈话的原因。
多米尼克想到班特林被抓获那天晚上,他在现场捡到一块尾灯的碎片,还把它放在衣袋里了。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一名警察亲手制造事实,与犯罪现场相吻合。
“太好了,”他摇着头说,想把脑子里出现的一幅景象摇开:查维斯打碎班特林车的尾灯,把碎片从麦克阿瑟堤道上踢开。“你和那小伙子谈过话,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
“他是个新手——经验不足,不过我想还是可信的。”思洁开始觉得很不舒服了。她不习惯撒谎,也许有时会回避,但是却不会撒谎。“如果我能选择让谁去拦截车辆的话,一定会另外找个人。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只能从事实入手,我现在正在做他的工作呢。”
“我可糊涂了。卢比奥约你到监狱去碰面,就为了申请这个证据排除?这不合理啊。她完全可以直接在法庭上提出来的,根本用不着专门把你弄到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去啊。班特林也在场吗?”
“在。”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了。
“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
“就你、卢比奥、班特林三个人在一间锁死的监狱会见室里?”他的每个问题都让她汗流浃背,他看到汗水从她脸上滑落,心里一直重复着一个问题:“为什么?”
她感觉到他探索的目光,这一刻正在她的脸上寻找答案,她是个很容易让人看透心思的人。她快撑不住了,拿起公文包,紧紧夹在腋下,“多米尼克,求你别问我,我今天很累了,他是个疯子,我不想再谈这件事。”
“思洁,他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案子让你这么担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吧,也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老天,她多希望能把一切都向他倾诉啊。她多希望他能把所有的阴霾驱散,把所有的噩梦清除啊。她多希望他能象四个星期以前,在她公寓那天一样,用胳膊把她拥在温暖的怀里,让她感到自己被保护起来了,是安全的。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样的安慰。因为她的生命开始被卷入一个奔腾的旋涡,渐渐快失去控制了,她仿佛抓住一根绳子,努力想把自己拉回去,努力不让自己陷入崩溃的边沿。“没,没有。我刚说了,他是个疯子,仅此而已。我得回家了,天晚了,我累了。”
他看着她,“那个动议有用吗?”
“没有,只是走个形式,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我能看看吗?”
“在我办公室里,”她又撒谎了。她知道,一旦这份动议被公诸于众,在法庭上正式提出的话,媒体一定会揪着里面的东西大做文章。她被强暴的事就会尽人皆知,所有的报刊都会抓住这条新闻,也许电台法制节目里还有某个二十刚出头的主持人为了出名专门把这个拿来分析呢。她会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温那场噩梦,直到某一天媒体对它失去兴趣。就算她不会因此被取消这个案子公诉人的资格,祁斯克尔法官也一定会不高兴,因为她隐瞒了这一切。她还担心泰格勒会取消她本案公诉人的资格,找另外的人来代替她:那人绝不会在法庭上偏袒她。她知道在所有这一切发生之前,她应该对多米尼克坦白,她还要练习在对他坦白的过程中不会泣不成声,但是今晚不行。今晚,她做不到。
“好吧,我送你出去。”他知道不能强迫她;这只会让她逃得更远,于是换了个话题,“我准备去找曼尼搭伙,看他想不想出来吃顿饭什么的。今天整个下午我都在迈阿密海滩上从一个酒吧跳到另一个俱乐部,真是没意思。”他锁上会议室的门,出大门的时候对着门卫挥手告别。
他们静静地走到她的吉普车旁,她爬上车,今天可就不像上次分别那么甜蜜了,“多米尼克,谢谢你。”她只说了这句话。
“晚安,思洁,如果需要我的话,就打电话。随时都可以。”
她点点头,发动引擎。
他转身走到自己的车旁。停车场上一片黑暗,他坐在车里思索了一会儿思洁刚刚说的话,一提到班特林的名字,思洁的话就变得扑朔迷离。他给曼尼的手机留了个言,然后打开自己手机的语音信箱听留言。突然有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车窗,他惊了一跳。
原来是思洁。他摇下车窗玻璃。
“老天,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吓人得很呐。你就不怕吗,我身上可带着枪呢。有事吗?”他探出头去看她的车,以为是轮胎没气或者油箱没油了。
“你那天不是说要请我吃饭,说话算数吗?”她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看着他,“我现在饿得要命。”
第四部分 星期一上午九点过十分第53节 深切地鄙视他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劳斯尔德·卢比奥仍然坐在空空的办公室里的硬橡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她的迈阿密大学法律学位证书,思考为什么今天会变得这么糟。学位证书旁边米黄的墙壁上挂着几年来她在各个法律和慈善机构获得的各种奖状和匾额。
她还记得才涉足律师这个职业时,老法官费尔弗勒一句一句地带着她宣誓,当时她身上穿着大得可怕的紫红色律师服,衣服上还有厚厚的垫肩。那已经是十四年以前的事了。费尔弗勒老法官去世了,紫红色的衣服也烧了,时光飞速地流逝,转眼就到了十四年后的今天。
劳斯尔德一直都想做个罪犯的辩护律师,这让她的母亲非常失望。她一直都拥护宪法,想让无辜的人的权利不被邪恶大人物的眼睛和耳朵所践踏。她在法律学校里把法律当作福音来诵读。出了校门,就成了一名公设辩护律师,逐渐丧失了她的天真无邪。
无家可归的人没有一席之地,精神失常的人得不到任何帮助。律师想要名利双收;法官想要减轻审判的担子;公诉人想显姓扬名。对很多人来说,这个司法体系只是一扇冷酷的旋转门。但是,她仍然想做一名辩护律师,直到……
今天。
她离开了墨守成规的辩护律师事务所,以此克服了这个体系的缺点,自己另起炉灶,开了自己的刑事法律事务所。作为一个女性,又是古巴裔的,独行单干是非常不容易的,她为在这个男性统治的职业圈里拥有一席之地苦苦地奋斗了好多年,现在她的名字在这个圈子里终于能叫得响亮了,要知道不光她的对手,甚至连她的委托人也几乎全是男性。经过八年的努力,她终于声名显赫,跻身顶尖律师的行列,成了迈阿密收入最高、最受尊敬的刑事辩护律师。她已经成功了。但是现在她看着自己的法律学位证书,却并不感到骄傲,反而觉得可耻。她想着自己的委托人,却并不同情他,而是深切地鄙视他。
她怎么能允许自己陷在这个圈子里,陷在这么多年她一直鄙视,每天都发誓想要改变的体系里?她怎么能让一个强奸犯与受他残害的女人对抗,让他用自己的罪行作为法律武器攻击她来获得自由?因为在这个体系里,要取胜,有时候就必须得无情,得不惜一切代价,她知道如果当庭呈上这份动议会使她在本案中轻而易举地获胜。
她开始慢慢地把文件放进公文包,收拾好准备回家,与她年迈的母亲一起吃饭,也许再去看场电影什么的。但是,她很快又停了下来,双手捂住头。
今天,她取得了对正义的胜利,一个非正义的胜利,为此,她深感难过。
克洛·拉森。当年皇后区的那个年轻漂亮的未来律师长大了,现在成了公诉人了。乖乖,时光流逝,她的容颜有了如此大的改变。他几乎都认不出来了,留着那么老土的发型,穿着“外婆服”,把当年她紧俏的臀部和活泼的乳房全都掩盖住了。但是她还有那张脸。他对面孔一向都过目不忘,尤其是像克洛的那么特别的面庞。这也是当年为什么他会选中她,因为她漂亮——简直是个绝代佳人。
现在他又找到她了。十二年后,他仍然找到了她,他们重逢了。他没用的辩护律师把那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那张绝代佳人脸上的表情可真够瞧的,简直就无法形容。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转成了绝望。她又被抓住了,她的猎人抓住了,被强迫着用她漂亮的绿眼睛回视着他,承认自己的可怜和无能。她又一次失败了。
他坐在管教所房间的那张凹凸不平、散发着腐鱼和尿味的床上时,用一本笔记本的硬封面把牙齿剔得干干净净。
“闭嘴,坐着别动。”他没用的律师就是这么冲他喊的,“闭嘴,坐着别动。”他妈的,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他现在要重新考虑她的角色了。一开始他还以为她是最佳的选择,但是现在……她从纽约警方那边给他弄来了报告,这可是他睡前最好的阅读材料。重温他以前做过的事,从别人的视角来看这件事。那些纽约的警探可真蠢得要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太棒了。他的律师虽然没用,但是还帮着他,用满嘴的法律术语,一起把那个高傲的公诉人吓得屁滚尿流。但是现在她又说还不能提出这项动议,她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现在他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迈阿密顶尖的辩护律师。
“让我来处理吧。你现在承认自己是个持刀强奸犯。你想说,‘我当时这么做了,我现在没做’,然后通过指控公诉人,也就是你曾经的受害者不道德的行为来换取自由。比尔,你好好想想,这样只会让所有的人更加痛恨和鄙视的,却来同情她。这是个很微妙的处境,我们现在还不能提出对她的控诉。她否认你的指控,坦白地说,你的话在法庭上根本没人听——她的话更有可信度。你需要证据。”
我会把证据给你的,虽然我舍不得。
“像今天在监狱里那样的狂吼乱叫不会有任何用处,你看起来真的就是个连环杀手。你应该让我用我觉得正确的方式来处理这个案子。你什么也别说,闭嘴,坐着别动就行了。”
但是她肯定被吓坏了,劳斯尔德·卢比奥现在终于知道她代理的,在法庭上挨着坐的,在牢房里低声交谈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了。现在他不敢确信她是否还能像当初真的相信他是清白的时候那么能让陪审团信服了。那双信任的单纯的眼睛不见了。
比尔·班特林踱着步,像一头因为凶猛被单独关押的猛兽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全都是胡说八道!”他现在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公诉人,克洛,宾妮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她需要把他关押起来,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为了她自己的安全。他面前重重的牢门越多,她就越睡得安稳。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她在玩什么把戏,游戏结束了。看着她最后精神崩溃而亡,那才叫痛快。
“真是可惜,现在不用油锅炸人了。如果把你那张扭曲的脸放进油锅子里熔化掉,我才不知道该怎样庆祝呢!”
哦,她的话说得好重。不过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在那张该死的桌腿上,因为她能对他说的只有这些。
他知道她害怕了,害怕得要命。她应该感到害怕。
因为一旦他从监狱出来,就会杀了她。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54节 格雷戈·钱伯斯
“我和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相爱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格雷戈·钱伯斯现在又扮演起心理医生的角色了。他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闲话似地问道。夕阳从木质百叶窗的空隙里插进来,把整个房间都涂抹上一层温暖的黄褐色。
“大概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一直都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尤其是班特林被抓以后,但是不仅不能阻止,反而越陷越深了。”他看着她上一个烟头刚熄灭,又一点燃一支烟。烟雾飘荡在空气中,在柔和的光线中舞蹈着。她慢慢地吐出一口烟,把头发向后拢,卡在耳朵后面。
“你感觉如何?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他的声音也很柔和,没有任何评论和判断。她想把肚子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不让它们在里面吞噬她的肠胃。
“感觉如何?害怕、紧张、幸福、激动、内疚搀杂在一起,纠缠不清。我知道不应该让这段感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老天,他简直让我魂不守舍,整个人都变了,这是好事。医生,我想这也应该是好的心理治疗吧。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不到其他事物的存在,就只有他,觉得自己很安全。我说不出来。每次有人靠近,我总是很警觉,但是对他却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和他在一起,那个疯子的脸就能被赶出我的脑海,仿佛自己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就算是那么几小时,都感觉到十分幸福。压在心上的石头……也消失了。我以前从未对一个男人产生过这种感觉——我一直都想留住的感觉。”
她从蓝色靠背的皮椅子里站起来,在房间里紧张地踱着步。“但是同时我又感到说不出来的恐惧,可以说我脑子里一片茫然。我不想让他如此靠近,有些事我永远也不能让他知道。”
“你会不会是担心他会看清你真实的你,而且不喜欢这个真实的你?”
“不是。是。从感情上说,也许将来什么时候我真的会在他面前全线崩溃。如你所说的,让他走进我的生活。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不可能与他分享的,这些事情也是他无法接受的。可是感情是不能建立在不完全的信任之上的。”
“你指的是当初被攻击,被强暴的事吗?你不愿意让他知道?”他步步紧逼。“也许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不行。除了被强暴的事,还有其他的,但是我今天不想谈那些事。现在不是时候。”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亲密也不过如此,一旦涉及有可能的犯罪,医生也不能为病人保守秘密。私藏证物,篡改证人的证词,唆使人做伪证,这些都是犯罪。以后她得小心,不要让事情更严重。
“你和他现在亲密吗?”
这个问题让她感到有点不舒服。以前,也许这些细节不难说出口。但是现在,钱伯斯医生和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有工作上的往来。她走到椅子后面,不自觉地回答,“亲密。”
“还有呢?”
“感觉”——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细节——“感觉很好。但是那并不是一下子就发生的。到戴德县监狱与劳斯尔德、班特林会面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去吃饭。”
“在班特林和他的律师与你交锋后?”
“是,那天晚上。”她已经告诉了钱伯斯那天在监狱里班特林承认是强暴她的人,但还没有告诉他劳斯尔德指控她有意隐瞒证据。“那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回家。我需要他在我身边。我被吓坏了——所有的一切回到我的眼前,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我不想一个人回家,呆在一间空空的公寓里。我知道——恐惧——那不应该是感情的基础,但是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上床,只吃了一顿饭。我需要人陪着,那天晚上我想让他留在身旁,不知道为什么。”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繁忙的街道,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人们都在忙碌地来来去去,为生活奔波。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在我和他之间慢慢地发生了。几年前我和一个股票经纪人有过一段感情,从那以后没再和任何男人走得这么近,我想象不出还会遇到甜蜜的爱情。但是和多米尼克在一起确实很甜蜜,很幸福,很温暖。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仍然担心他摸到我身上的伤疤,担心他会怎么说,怎么想……”
她想着那天晚上,在她的卧室里,多米尼克温暖的手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腰部,一边温柔地亲吻她,他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他的双手慢慢移到她的衣扣,赤裸的胸膛与她的胸膛紧贴在一起,那时,她突然变得清醒,变得焦急而害怕,因为她知道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疤,也许眼睛适应黑暗以后他还能看得见,从胸部到腹部的那道凸起的十字伤痕。
他们喝了两三瓶酒——喝得太多了——当时正一起坐在她公寓的阳台上看过往的船只。一边喝酒,一边谈话,谈得很投机。她感到舒服,进而放松下来,好久她都没这么快乐过了。月亮照亮了外面的棕榈树,影子印在阳台上,成了一副绝妙的浪漫背景,在这个背景的衬托下,他倾过身体来吻她,她没有拒绝,反而凑过去。最后两人在漆黑的卧室里,他探索的双手燃烧着她的身体,却吓坏了她的心灵。然后,她的外套、胸罩一件件剥落,他们的肌肤贴在一起,他却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迟疑过一秒,他在黑暗中不停地亲吻她,他的身体带动着她,随着无声的音乐有节奏地舞蹈,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其他东西重要。早晨她醒来的时候,他仍然在她身旁,温柔地抚弄她的头发和后颈。
“……但是他一点都不介意,”她继续说,“他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肯定感觉到了伤疤,所以就告诉他那是一场车祸造成的,打个马虎眼过去了。”
“他有什么反应?”
“他问我现在还疼不疼,问我他摸着的时候我会不会觉得疼。我跟他说不疼,但是我很久没和男人上床了。然后,他就和我做爱了,动作很慢,很温柔……”她的声音渐渐落下。
“我本不应该把这个告诉你。这是很亲密的事,而且你认识与之有关的每个人。但是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整件事情的人,格雷戈——钱伯斯医生。我知道我爱上了他,也许很早以前就爱上了。我想知道如果我期望会和他有个未来的话,是不是很愚蠢?”
“思洁,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回答。”
“我根本就不敢告诉他被强暴的事。他不能知道‘丘比特’的真面目。这里头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谎言……”
“申请证据排除的动议怎么样了?你不是说里面详细地描述了你被强暴的事吗?一旦这份动议在法庭上提出来,他不是一切都明白了吗?”
“对,劳斯尔德给我的那份动议里的确详细描述了我被强暴的情形,但是我和劳斯尔德在监狱外面谈了一次话,我想那以后她应该会重新考虑这件事,至少一时她还不会把这份动议提出来。谈话后一星期,她向法庭递交了一份动议,里头没有提及强暴的事,下周星期二开庭,祁斯克尔是法官,那天正是万圣节。当然,也有可能她会给我个措手不及,让班特林出来作证。到时候多米尼克就会和全世界一起知道我曾经被强暴过。”
“对于这种可能你是怎么想的?你完全不能控制这些情况?”
“看起来所有的事都不受我控制了。但是我不能放手这个案子,我不会放手的。但是如果那种情况确实发生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崩溃,我希望……你会在那里和我在一起。因为他一旦出来作证,我就会又一次失去理智。”
“如果你希望我到场的话,我一定会去。”
思洁感到一阵安慰,即使她周围的一切全部倒塌,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你最好早点来,才有座位——这个官司关心的人可多呢。我听说CBS电台前天晚上在法庭外面还搭了个帐篷。”
他笑了。
她思考了一会,“也许漂亮的劳斯尔德会良心发现,也许她会认为班特林在撒谎:也许她会认为班特林为了开脱罪名编造了这一切。不过星期二一切都会见分晓。”
他的双肘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思洁,你决定继续接受心理治疗,我感到很高兴。每周星期三晚上我希望能见到你,这个案子进行的过程中,你每周都来一次。我想这对你应该是很有用的。”
她笑了。“我的样子是不是要崩溃了?我的眼睛还会转吗?我说话是不是不连贯,不像个律师?”
“我们不要谈这个。你没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所以你就应该每周到这里来一次,和我谈谈。这并不是说我认为你又要精神失常了。”
她紧张地点点头,心里想:“如果心理失常又开始的话,我能不能辨认出它的征兆,会不会有人告诉我这种征兆?”
“很抱歉,”她小声说,“去年春天我中止心理治疗的事——没有……没有和您事先商量。我只是想知道能不能靠自己生活下去……”
“别说了。我理解。重要的是,你已经明白自己需要帮助,你不会再一个人熬下去。”他继续说道,换了个话题,让这个尴尬的时刻尽快过去,“目前,案子进展如何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联邦调查局的人稍微让步了,汤姆·德拉弗罗斯在等着好戏呢。如果我输了,他就会把我搞臭,然后像个英雄一样冲进来指责我。如果我赢了,哦,可能结果也是一样。关键看这股政治风往哪个方向刮了。”
“我刚从纽约市班特林的医生那里弄到了他的医疗记录。”她说,“还有诊断书。祁斯克尔在他的议事室里看过了,只有当班特林把他的精神状况提到法庭上来讨论,这个医疗记录才有用。我要把这个用来作为证据。这是联系他和安娜·普那多的又一线索,也是连接其他六个女孩的线索,医疗检测办公室已经在她们尸体里发现了‘好度得’。他的医生给他开了每天20毫克剂量的‘好度得’。”
“这可是非常大的量啊。他现在还在接受那位医生的治疗吗?”
“那位医生叫凡恩伯格。他有时会去看病,那位医生每三个月给他开一次药。”
“医生给他的确切诊断是什么?”
她摁灭了最后一个烟头,疲惫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离开。“边缘性格异常外加极端暴力反社会倾向。换句话说他是个完全反社会的人,这个用不着医生的诊断,我也知道。”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55节 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万圣节的早上,天热得仿佛地狱的炼火在炙烤着大地。一股热潮席卷了迈阿密,已经有两天了,用88华氏度的高温、95%的湿度和猛烈的下午雷暴诅咒着迈阿密。多米尼克站在格雷厄姆大楼外面,他外套里面的衬衫已经汗湿,贴在胸口。现在是十点一刻,他差点迟到。
他本来有两个约,一个是为了“丘比特”案子约见罗·顿·布莱克,另一个是佛罗里达司法厅的专员,他把这两个约的时间都推迟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到这里来。虽然她没有要他来,肯定现在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但是他还是认为自己应该来。他看到过好几次,只要一提到班特林的名字,她就变得很焦急;只要不得不和班特林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她的举动就非常奇怪、紧张。她的眼里满是恐惧,无法自控地浑身发抖。过去的几天里,她一直在准备今天开庭,因为班特林申请证据排除,她在这几天里非常沉默,神经崩得很紧。她不想和他说话,而是把紧张感怪在接手了这么一件控诉一级谋杀的案子,得失攸关。他仍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她眼中的恐惧绝对不是一件一级谋杀案能带给她的。所以就算她会反对,他也必须来,陪她走进法庭的房间,穿过吵吵嚷嚷、推来搡往、不知进退的记者群、好奇的旁观者和那些带着微笑、心里却暗暗希望她失败的人。坐在她身后,看着她与面前的恶魔斗争。
格雷厄姆大楼的玻璃大门打开了,她走了出来,看到他,却站住了,即使她戴着黑色太阳眼镜,他也看得出她脸上的表情非常惊奇。她穿着黑色的套装,金黄色头发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髻,肩上挎着重重的文件包,手后还用小手拉车拉着三个文件夹。
“我帮你拿这些文件夹吧,”他终于开口了。
“你不是和布莱克有约吗?”她慢慢地回答。
“是啊,但是这边更重要。”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新,他们刚坠入爱河。虽然昨天晚上他们整晚都在一起,此时,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尴尬。他不敢确信他们的关系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不知道自己希望它会怎么发展,但他知道她此时非常担心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在法庭之上别人会怎么想。所以他们沉默着并肩穿过街道去法院大楼的时候,他有意和她保持了一段恰当的距离,手里拉着装了三个大文件夹的手拉车。
维克多·查维斯很紧张。老天,他身上冒出的汗珠有子弹粒大呢,房间里挤满了记者,仿佛觅食的秃鹰,嗡嗡地鸣叫着,等着肉从骨头上掉下来,然后一哄而上把肉抢回巢穴,再细细咀嚼;等着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人出什么差错,然后好抢先报道新闻。查维斯坐在2-8号法庭房间外面的凳子上,等候召唤,随时出庭。所有人都到了,都在看着呢。他的上司、长官,还有在市区执勤的全部伙伴。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上法庭作证,算起来应该已经有三次了,他以为自己应该比较老道了。但是,以前从未遇到过“丘比特”这样的案子,他以前也从未弄砸过。但是今天,他被传唤到这里来,做辩方申请证据排除的证人。排除他拦截车辆的行为和随后的搜查。那个男人在尾厢里带着个女孩的尸体,满迈阿密转悠,把他拦截下来还错了吗?真他妈的见鬼!
事情发生后,瑞伯罗警官一刻也没让他离开过他的视线。现在他每次外出执勤身边都多了个碍手碍脚的家伙,毫无疑问,他讨厌当“保姆”,每天都得看着“孩子”。但是他现在很清楚,如果现在把事情弄砸了,后果会更严重,周围可全是闪光灯和照相机啊,他不光会丢了工作,说不定自己还会因为构成了犯罪而成为调查的对象。当然,那个好不容易抓住的疯子也会无罪释放。他得小心行事,千万记住后面编好的那种说法。
这是最困难的了。记住那个叫思洁的公诉人说的每句话,每个细节,顺序都不能乱。“这是讲故事的难点所在,”他的妈妈曾经告诉他,“经常你都会忘记自己在讲些什么。”尤其是他经常被人问起那天晚上是怎样在堤道上拦下“丘比特”的车的。当然不只是一起工作的警察。所有人,不管他走到哪里都会问:他家附近的邻居、高中同学、街道上的陌生的行人;特别是那些海滩上的游玩的女孩,游泳池旁的穿泳装的女孩,酒吧里喝酒的女孩,甚至一起巡逻的女警察都爱问。他现在简直成了个名人,“抓住‘丘比特’的警察”,他的长官让他不到法庭上不准开口,但是女孩们想听故事的人又不是长官,而是他——维克多·查维斯,还处于见习期的一名警察,赤手空拳凭着直觉抓住了有史以来美国最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
但是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必须得确保每个细节都正确,一个都不能乱。所有的细节全都涌到他的脑子里,像一盘内容混乱的磁带。
他坐在凳子上,身穿迈阿密海滩警局的制服,已经汗湿的双手交握在一起,等着轮到自己走上证人席,等着红木门大打开,里面的执达官高声叫响他的名字。
思洁走进法庭的时候,身穿鲜红连体服的班特林已经和劳斯尔德一起坐在辩方席上了。穿过走廊,走到公诉人席位上,在多米尼克的帮助下把所有文件夹打开,思洁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即使她的目光有意地回避他,她还是感觉到他脸上挂着微笑,她完全能感觉得到。“集中精力,集中精力。就和处理其他案子一样。”她不由得暗暗提醒自己。
多米尼克和曼尼、吉米·弗尔顿一起坐在她身后的第一排座位上。克里斯·马特森和埃迪·鲍曼来得晚一些,一路亮着工作证才能在后排找到座位,坐在格雷戈·钱伯斯医生旁边。法庭房间的另一边坐着黑色西装的“布鲁斯兄弟”——史蒂文斯和卡米迪,不过没有戴黑色的太阳镜,而是放在口袋里;他们旁边当然少不了头儿——格雷克尔。思洁,没有看到汤姆·德拉弗罗斯,但她敢肯定他一定来了,就算没有亲自到场,也派了两个美国检察官来当他的眼线,手里说不定已经准备好了控诉书,只等思洁输了,马上拿出来。和往常一样,所有的媒体也济济一堂,摄像机从各个角度摆满了房间;除此而外还有全国各大报纸派来的记者。房间里水泄不通。
思洁走进来的时候,劳斯尔德没有看她,而是低着头有意盯着面前的文件。思洁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所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法官进入的走廊门开了,一位名叫汉克的执达官走进来,高声叫道:“现在开庭。奥波尔德·祁斯克尔法官大人主审。请就座并保持安静,关闭手机和传呼机。”
祁斯克尔法官在法官席上就座,没有浪费时间对面前好奇的听众作演讲;他表现得仿佛这些听众完全不存在。他在法官席上坐了十年,在这之前做了二十年的公诉人,他什么场面都见过,看见自己名字上报也没有半点激动了,这反而让他觉得很麻烦,是法官这个工作最让人厌烦之处。他转向劳斯尔德,说话开门见山。
“卢比奥女士,今天我们聚集到这里就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班特林一案,来听你申请排除非法拦截车辆所获得的证据和由此引发的尾厢搜查。我读过你的动议,现在请开始吧。传唤你的第一个证人。”
因为这是辩方申请证据排除,辩方也必须出示证据,他们必须得证明这次车辆拦截是非法的;而控方不用证明该拦截是正确的。唯一证明这次拦截非法的办法是传唤目击拦截的证人出庭作证。劳斯尔德的第一个目击证人是迈阿密海滩警察维克多·查维斯。
查维斯镇静地走进法庭的大门,在证人席上就座前,他严肃地对祁斯克尔法官点了点头。他理了理脖子上的制服领带,清了清嗓子,整个房间一片安静。
劳斯尔德不再整理手头的文件,也停止做笔记了,过了那么漫长的几秒钟,她从辩方席位上站起来,走到证人席旁边。就在这时,维克多·查维斯感到一股寒流传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嘴巴突然干燥得说不出话来,也正是在那时他知道自己完了。
几个星期以前,他和他的哥哥到南海滩去玩,他们去的正是“克利夫兰酒吧”,摩根·维伯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和往常一样,当消息一传出“抓住‘丘比特’的警察”就在吧里时,所有的女人都围了上来,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想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开巡逻车来,停在什么地方;想看看他的巡逻车。这真是难以置信。他的哥哥身边当然也不乏美人相伴。那天晚上也不例外。
他的屁股一挨上板凳,立刻就有个漂亮的红发小妞过来,她穿着粉红色紧身衬衫,带着个黑头发的女朋友一起坐在他旁边,问他是不是就是抓住“丘比特”的警察。到克利夫兰之前他已经喝了好几杯,精神非常亢奋,于是就说了些“其实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内容给她们听。他现在记得的只是他哥哥情况更糟,烂醉如泥,几乎不能走路了。那红发小妞非常性感——他说的每个字她都爱听——他以为又和以前一样让一个女人上钩了呢。
现在他坐在硬背木椅上,拥挤的法庭里每个人的眼睛都落在他身上,摄像机在不停地转动,他知道他把整件事都弄砸了。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顺着太阳穴上流下来,掉进脖子里,他抿了抿干裂的双唇。
面前这位穿灰色西装的辩方律师,纤细身材,双手抱在胸前,她就是在克利夫兰酒把里红头发小妞身边黑头发的女朋友。
查维斯心里明白,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56节 执勤
他那晚都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什么?他头脑里一片混乱,一千种说法摆在他面前,他该怎么说?她在酒吧听到的是哪一种说法?他那晚喝了太多的酒,回家的时候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请告知你的名字以便记录,”她开始问话了。
“维克多·查维斯,迈阿密海滩警局警察。”他有些口吃,心里想着:“放松,放松,别紧张。”
“你在迈阿密海滩警局工作多久了?”
“嗯,从今年1月开始,2000年1月。”
“我们直奔主题吧。2000年9月19日晚上,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威廉·班特林被拘捕那天晚上,你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执勤,对吗?”
“对,对,我执勤。”
“事实上,你是第一个拦截他的车的人,对吗?”
“对。”
“是什么原因使得你拦下了班特林先生的车?”
查维斯笨拙地环视四周,也许是想有什么人能从后面跳出来,对着他的耳朵说出答案。
“换句话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查维斯低头看带来的报告,但是劳斯尔德阻止了他,“请根据你的记忆用自己的话说,好吗?”
思洁站起来,“反对。证人可以看书面文件,以便清晰整理思路。”
祁斯克尔法官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怀疑地看了看查维斯说:“哦,汤森德女士,他还没有对本庭说明他需要整理思路。查维斯,这是你短暂的警察生涯里最重大的事件,我觉得你应该记得当晚的每个细节才对。这样吧,我们先不看报告,用自己的话陈述一遍如何?”
思洁慢慢吐出一口气,努力想和那个绝望的查维斯眼神交流。
“我在巡逻。在华盛顿大道,我看到一辆捷,嗯,捷豹车,车牌号为TTR-L57,超速行驶,往南边的堤道开去,麦克阿瑟堤道。于是我就跟着它,我在堤道上跟了它一段路,观察它。他换了一条车道,却没有任何信号,我发现他的尾灯有一个是坏的,于是就把他拦下了。我的车靠近它,就在先驱报大厦外面。我问车里的司机要执照,他给了我。他神情非常紧张,就是那种出汗、不安的样子。我拿着执照回自己的车,绕到他的缓冲器旁去看尾灯,就在这时我发现他的缓冲器上有,哦,有血渍。我把执照还给他时,觉得在车内闻到了大麻的味道。于是我,哦,就问他,问班特林,是否可以检查他的尾厢。他不同意。于是我就给K-9队打电话,要求增援。他们赶来的时候还带着警犬巴奇,巴奇对着尾厢又跳又叫。对不起,我应该说它对着尾厢非常警觉。所以我们就支起尾厢盖,发现里面有一具女孩的尸体。”
“你一个人在执勤呢,还是有人和你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开着车。”
“你第一眼看到班特林先生的车时,他的车速是多少?”
“哦,大约是40英里每小时,但他处于限速区内,速度应该低于25英里每小时。”
“你是用雷达检测测定他的车速的吗?”
“不是。”
“哦。也就是说你跟着他,通过自己的速度计推断他的车速是四十英里每小时?”
“不是。”查维斯在他的座位上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查维斯,第一眼注意到这么严重超速的情况时,你的位置在哪里?在哪里看到这辆崭新的捷豹车超过了限制速度15英里,而且沿着华盛顿大道在车流里左右穿梭。”
“我在第六大街上。第六大街和华盛顿大道。”
“你当时的方向是什么?”
“我的车面朝东方。我没在车上。”
“你没在巡逻车上?请让我把你说的内容整理一下,也就是说你没有使用雷达装置,你没有用自己的巡逻车去跟班特林先生的车,你甚至没在自己的车里,看到这辆车超速行驶经过时,你正站在街道的角落里,是吗?”
“是。”
“你刚从警察学院毕业不到九个月,就凭你的裸眼,你能断定这辆黑色的车以超过限速度15英里左右的速度行驶吗?”
“是,我能。当时交通十分拥挤,他在车流当中穿梭,样子十分危险。”正好不受手册的约束。
“当时你没在巡逻车里,你在街上做什么?”
“我当时正把两个打架的孩子分开。”
“你丢下了那两个小孩走了,而他们有可能会受伤。跳上你的巡逻车,而当时方向相反去追被告,对吗?”
“我,啊,我跟着被告往堤道方向去。”
“你怎么能回到华盛顿大道,然后跟着被告上堤道?”“我沿着第六大街,到了科林斯大道,然后上到第五大街,穿过华盛顿大道上了堤道。”
“你先沿着第六大街走,也就是说被告和他超速行驶的车出了你的视线,对吗?”
查维斯点点头。
“请对着麦克风讲,查维斯,因为法庭的书记员听不到你点头。”
“是,你说得没错。他出了我的视线。但是我又立刻发现了他,在堤道上,同一辆黑色的车,同一辆车牌号为TTR-L57的黑色捷豹。”查维斯此时不仅明显地表现得不自然,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他开始轻视劳斯尔德·卢比奥了,他的回答简洁扼要。
“他那时在超速行驶吗?”
“嗯,是。他超速了。限速为五十,根据我的回忆,他的速度是六十到六十五。”
“但你并没有立即拦下他的车,对吗?”
“没有。”
“你说当你靠近他的时候他表现得很不安,汗流浃背,神情紧张,是吗?”
“是。”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57节 思洁的内疚感消失了
“查维斯,就像你现在的样子吗?”
听众席上的人窃笑起来。
“反对。”思洁再度站起来。
“卢比奥女士,讲得好,请继续。”祁斯克尔法官说。
“追了他2英里以后,你才发现他的尾灯异样吗?”
“我在堤道上追上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尾灯坏了。”
“你在那时看到他缓冲器上的血的吗?”
“哦,看起来像血。是黑色的东西,后来经证实那是血,那女孩的血。”
“请问当时是晚上几点?”
“大约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当时你身上有没有带手电筒?”
“没有,我身上没带。但我车里有一个。”
“当时是晚上八点二十五分,交通十分拥挤,你注意到这个人缓冲器上有黑色的物质,你就想当然认为它是血?”
“是。堤道上的光线很充足,堤道旁边的建筑物上也发出很明亮的光。我能看见。那是黑乎乎的粘稠物质。看起来很象血渍。”
“然后你又走回去,把驾驶执照还给班特林先生了?”
“对。”
“你当时有没有掏出枪来?”
“没有。”
“你发现了血渍;注意到开车人神情紧、非常不安。你发现事情不对劲,但是你却没有掏出枪来?”
“没有,那时还没有。但是发现尸体后我掏了枪。”
“你已经几次在本庭提到他的尾厢里有一具尸体,而这个问题实际上是毫无争议的。”
查维斯努力换用一种有礼貌的口气说:“我又走到班特林先生的车旁,这时我闻到车内有大麻的气味。”
“查维斯,那车当晚就被彻底地搜查过,对吗?”
“对。”
“但是没有发现大麻,对吗?”
“夫人,他正在吸大麻,据我所知,在我把执照还给他之前他就把烟蒂吃掉了。”查维斯回答得非常痛苦。她让他表现得完全象个傻瓜。
劳斯尔德·卢比奥盯着这个年轻的警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眼睛直直地看着思洁,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查维斯,你认为在尾厢里会找到什么?”
“毒品、武器——我不敢确定。不过巴奇一定发现里面有异常,他那样子仿佛要用爪子把那尾厢撕开。”
“查维斯,毒品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以为会在车内找到的东西?”
思洁开始感到双手微微有些麻木。
“不是。他超速,所以我把他拦下,他违反了交通规则。后来还有其他的事实让我相信他的尾厢里装有违禁品。警犬的警觉反应证实了这个猜想。”
“查维斯,请你诚实点好吗?难道你在华盛顿第一眼看到这辆车的时候,没有怀疑里面藏有毒品?”
“反对,”思洁说,“这个问题问过了,也回答了。”
“驳回。证人可以回答。”祁斯克尔法官说。
查维斯记起了那晚对那红发小妞说的话,但是现在想推翻刚才说的已经太晚了。他现在被逼到了墙角。他的整个警察生涯都取决于是否能正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不,他超速,所以我把他拦下了。”
“是什么使你放弃劝阻两个打架的孩子,跳上车,一路追踪一辆超速的车的?你的直觉告诉你车里有什么?别人告诉你车里装的可能是什么?”
“她知道那个匿名留言的事!”思洁跳起来,“反对!问过,回答过!”
“驳回。卢比奥女士,请继续。”
“他在超速,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什么了。”查维斯不松口,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战争,除非她有证据,否则绝不可能让他就范。“夫人,事情是我碰巧检查了他的尾厢,里面有一具女孩的尸体。”
“操你妈的骗子!”班特林突然在他的座位上大声说。
劳斯尔德·卢比奥从查维斯身边走回到被告身边。
“班特林先生,请不要干扰法庭上的证言。不文明的语言不准在法庭上使用。”祁斯克尔法官严厉地说。他听说过班特林在初次到庭时粗暴的举止,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他的法庭上。
班特林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双腿上的脚镣叮叮响着,“法官大人,对不起,但是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们都是骗人的。看他的样子就知道。”
“够了,班特林先生,坐下。”
“大人,我想说话,”班特林看着思洁,一丝狡猾的笑容在他脸上慢慢绽开,“法庭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思洁感到房间开始旋转,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钢笔。她的目光越过班特林,直接看着法官。终于到了这一刻,一切都要崩溃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指控会是什么感觉?”她屏住呼吸,等着班特林的下文。
“法庭需要知道的任何东西,你的律师会代表你向我陈述。现在请坐下,否则我就要把你赶出法庭了。卢比奥女士,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看着班特林被两个强壮的管教所警察按回座位,整个过程中,班特林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公诉人,他的脸本来应该是很英俊的,但是此时却写满了轻蔑与仇恨。他喜欢和她玩这个猫捉老鼠似的游戏,名字就叫“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劳斯尔德不会让他玩下去,今天不行,对象也不能是思洁。
“没有了,大人。”劳斯尔德斩钉截铁地说着坐下了。
休庭后,所有人都离开了,思洁还在公诉人席上坐很久。劳斯尔德收拾公文包的时候,思洁曾与她有短暂的眼神交流,但她的眼睛里什么信息都没透露,班特林被管教所警察押回戒备森严的监狱后,她也匆匆地离开了法庭。
查维斯是个白痴,是个连谎都撒不好的小丑。劳斯尔德几乎就要把真相从他嘴里套出来了,但是她却突然撒手了。“为什么呢?”很明显,她也知道匿名留言的事。“但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也没有当庭提出对她的控诉,揭露她被强暴这件事,班特林已经给她铺好了路,但她却没有走上去。“这是一种法庭上的战略呢还是另有原因?”
一股巨大的感情潮水,带着焦急和内疚冲进思洁的心海。在班特林案子之前,她非常喜欢劳斯尔德,她们过去合作过两起谋杀案,她发现劳斯尔德非常正直、坦率,不像大多数辩护律师那样爱发牢骚,行为不检。现在,她知道劳斯尔德是在向她自己妥协。思洁对此感到十分难过。戴德县监狱见面后,思洁一直小心地提防着劳斯尔德。现在她担心劳斯尔德的计划是在另一个更恰当的时间把她那爆炸性的新闻抛出去,引起轰动的效果,会是这样吗?也许就在陪审团宣誓就职,并附加双重审理后?因为一旦使用了双重审理,劳斯尔德如果指控她,法官宣布因为她的公诉行为不当而引起误审的话,班特林就再也不会因同样罪名再次受到审判了。永远不会。他会被无罪释放,重获自由。思洁的思绪又飘回到那天在监狱里的情景,班特林微笑着,愉快地看着他小心谨慎的律师把致命的子弹射向桌子对面的她。在那天之前,劳斯尔德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代理的人是个疯子。他把强暴她的经过详细地跟劳斯尔德说了,这些细节后来都在警方的报告里得到了证实。但是劳斯尔德还是心甘情愿地当了他的爪牙,安排思洁在一间锁死的房间里和强暴她的人面对面坐着,就为了增加效果,为了赢得一个动议。想到这里,思洁的内疚感消失了。
班特林被押走了,记者也涌到专案组警探和联邦调查局那帮家伙旁边问长问短,她感到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至少现在可以喘上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多米尼克也坐在座位上没动,在空空的法庭里不知道陪了她多久。
“干得不错,”他安静地说。
“我都没做什么,”她回答。
“你赢了这个动议,这就足够了。那个海滩小警察真不象样,一点帮助都没有,在陪审团参加审判之前一定得好好教教他。”
“他今天表现确实不好。我和他的上司都已经尽力教过他了。”
“也许可以把他交给曼尼,他可有办法了。”他顿了顿,努力想接触她的眼睛,但她却仍然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这案子牢靠得很,虽然查维斯很有可能把它搞砸,但是都不会有问题的。”
“希望如此吧。”
“班特林也不明智,看样子如果他没及时住口的话,祁斯克尔法官会把他送回监狱,让他从电视屏幕上看自己被审判的实况转播呢。”
思洁没有搭话。
“我喜欢你的总结性辩论。”
“谢谢。今天可真累啊。”
“是啊,真是惊魂的一天。哦,对了,万圣节快乐!我帮你把这些文件搬回办公室吧?”
“外面的人都走了吗?”
“十有八九都走了,可能只有曼尼和其他专案组的伙计在外面,对了,还有你的秘书。”
“玛丽索儿来了?”
“我想她是来给你鼓劲的。”
“真不敢相信。”
“她一直到闭庭才离开,现在正和曼尼在外面聊得欢呢。她的那身打扮可真有意思。”
“她的打扮一直都很有意思。好吧,我接受你的帮助。”
他把文件夹从桌子上搬下来,再放进手拉车里,一个一个码好。他一手拉着手拉车,一手拿着她重重的公文包,和她一起往法院大门走去。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他问。
“太好了,”她说。这次,她丝毫没有犹豫。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58节 死亡即将开始
劳斯尔德·卢比奥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琥珀色的瓶子,是她喜欢的“芝华士”酒,她留在手边为各种庆祝、有利的裁决或宣判无罪时喝的。但是今天,喝酒的原因却完全不同,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起来,为了让整个身体里格格作响的神经安定下来。
她倒了一杯,看着铺满了桌子的犯罪现场照片,真让人毛骨悚然。安娜·普那多血淋淋的尸体,胸口被割开,心脏被取走,双眼圆睁,看起来就像见过什么极其恐怖的场面。这么一具被损毁的尸体躺在她代理的被告崭新的捷豹尾厢里。
她恨自己,恨自己在法庭上说了的、几乎说出口的和没有说的话。今天,她没有赢,没有庆功派对。
她知道自己代理的人是个强奸犯,他变态、残忍、虐待成性。她也知道他确实强暴了公诉人思洁,因此毁了她的整个生活,但是他并不因此感到后悔和内疚。就算他不承认,劳斯尔德也怀疑他还强暴了其他妇女。还不到他承认的时候。比尔·班特林对她承认的只是他认为“她需要知道的”。这没什么奇怪的,她的委托人绝大多数人都有这个特点。
“他真的杀了人吗?”
最初他被拘捕的时候,她可能会肯定地说他没有杀人,肯定是个计划、阴谋,肯定弄错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强奸犯、杀人犯;绝对不可能是“丘比特”。他完全欺骗了她,这是很少见的。作为一名罪犯的辩护律师,她清楚也接受一个事实:大多数罪犯都会有所保留,甚至说谎,即使是对雇来挽救其生命的律师也不例外。但是比尔·班特林不属于那大多数。他是个成功的生意人,相貌英俊,风度翩翩,为人十分诚实。远在他被拘捕前,他就是她的朋友,星期六早晨常常一起在南海滩慢跑,有时周末在书店碰到还会一起去喝杯咖啡。她一开始完全相信他的话,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完全被骗了,被一个油嘴滑舌的疯子蒙在鼓里。这一点让她最痛心。
还有思洁·汤森德,她一直尊敬、崇拜的公诉人。思洁从不玩那些废话连篇的政治游戏,也不会提供卑鄙、肮脏的辩诉交易来撑她办公室的门面。但是劳斯尔德知道思洁也在说谎,虽然她的动机合理,却也并不光彩。她查过警察搜查班特林家后列出的证物单,也看过装证物的箱子。但是,班特林说的东西却找不到,这里头肯定有问题。现在,劳斯尔德开始怀疑自己对人的判断,也许都是不可靠的。
她把酒一饮而尽,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那些骇人的照片。“安娜·普那多在哪里才能得到公正?她满腔热情为之辩护的被告在哪里才能得到公正?公正到底是什么?”
作为他的律师,她今天表现得很失败。她本来可以当众戳穿那个白痴警察的谎言,可以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自相矛盾,但是她打住了。她没有继续进攻,因为她知道她代理的被告是个强奸犯,而且在法庭之上,那一刻,他直勾勾地瞪着被他致命伤害过的人,眼里没有悔恨、同情,而是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劳斯尔德知道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还会强暴其他人,她不允许自己让他有机会去威胁另一个女人。在生活、工作、消闲的古巴人社区里,她是一名女权的维护者,她还是“组织战斗”的负责人,帮助拉美移民妇女寻找躲避家庭暴力的避难所。她这么一个女权运动的倡导者,怎么能转过身来却运用自己的才能让这么残忍的一个强奸犯无罪释放?她看到了他是怎样对待一个受害者的,她不能想象还有第二个。
劳斯尔德又喝下一杯,这一杯比上一杯柔和多了,吞咽起来也没那么费力,在喉咙里燃烧得也没那么烈。也许喝酒的道理可以看作这场官司游戏的一个类比,把被告一步步送到死神的手里会让事情容易得多。也许她看到别人往他身上注射毒药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难受。她是谋杀自己委托人的帮凶。
因为一开始她不相信他会杀人,她认为自己可以帮他摆脱这场官司,就在今天。她知道九月十九日那天晚上,打进迈阿密海滩警局的那个奇怪的匿名电话。那个笨蛋警察,喝醉了酒,想泡妞儿,就口无遮拦地在克利夫兰酒吧对她和一个实习律师说出了实话,因此她也就知道了他会拦下这辆黑色捷豹车的真正原因。虽然在法庭上他改了口,以为可以把那晚在酒吧说的话全部推翻,然后就可以过关了。但事情总不是按照人的意志发展的,是吗?
她手里玩着一盘磁带,是从迈阿密海滩警局弄来的,磁带上面写着2000年9月19日晚上8点12分。911报警的录音磁带一般都保留三十天,然后才被洗掉。很走运,她在第二十九天拿到了磁带。
酒在她的肚内开始发挥作用了,让她感觉头轻飘飘的,有点晕眩,但是却没了先前的痛苦。劳斯尔德看着安娜·普那多尸体的照片又倒了第三杯酒。
这一杯流经她麻木的喉咙,没有半点感觉。
他坐在拥挤的法庭房间里,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比他想象的要精彩得多。不同的演员彼此相互配合,却又相互影响;感情那么激烈,情绪紧张得如同一根麻绳,只有刀才能割得断。法庭上静得可以听得到人的心跳,和他一起旁听的人有的却吃着爆米花,还有的象个缺德的游客,拿着相机到处乱照。他混在这些人中间,淹没在其中。他一手导演的戏进展得很顺利,现在只演到了次要情节,悬念在于那个人最终是怎样被判死刑的。
但是他还不满足。他克制自己已经好几个月了,不能再等下去。这种内心的感觉仿佛一个沙漠里的旅人在寻找水源,狂渴无法得到解脱,生命即将结束,死亡即将开始。
他不能毁了刚刚展开的一场戏,这场戏里把无辜人当作罪犯。他需要摆脱他的“犯罪特征”(按警察的话说)。如果他选择其他金发泼妇的话,不管他从哪里选择的,都会让人起疑心。当然,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永远都不可能被找到,因为他对她的身体做的简直难以说出口。之前他对她的精神折磨更是常人难以想象。如果他们知道有这样残忍的手段,一定觉得班特林温柔得象只胆小的兔子。
就是她,那个黑发美女,她的头发像檀木那么黑,皮肤像雪那么白,嘴唇像玫瑰那么红。是和他一起游戏的“白雪公主”。他多希望能赢得她的芳心啊。
然后,这个被警察称为“丘比特”的杀人犯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走出拥挤的法庭,上了电梯,出了大门,走进迈阿密灼热的阳光中。他离开了人群,继续寻找下一个真爱的人。
思洁在楼下的咖啡馆里找到曼尼和多米尼克,他俩正在慢慢地品咖啡;她从自助咖啡壶里倒了一杯,拉把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
“你刚参加了情况会商,情况如何?”多米尼克问。今天正是12月13日,班特林案件递交祁斯克尔法官的报告日期就是今天。所谓报告日期,就是控辩双方律师与审判法官聚在一起,讨论案子的情况、辩诉交易,最后还要确定接下来一周内的审判时间表。
“他们没有提出延期。星期一早晨开始就有陪审团参与审判了。”
“他们什么要求都没有?”曼尼奇怪地问,“我以前还以为那个疯子一定要把这案子拖过圣诞节呢,也好,早点了结吧。”
“我也觉得很奇怪,”多米尼克小心地说,“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一起一级谋杀案?这里可是迈阿密,被告可以申请延期,而且法官也都软弱可欺,缺乏决断力。没有宣誓作证也不参加证据开示,甚至都没有提出换个审判地,思洁,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不会准备上诉?不会。要求早点审判的人不是卢比奥,而是班特林本人。据我推测也是班特林坚持就在迈阿密审判的,他不会冒险到某个北方县接受审判,在那些地方执法人员的平均年龄都有六十五岁,而且警察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而且也不存在律师办案不得力。祁斯克尔法官确定地告诉过班特林,并且留了记录,他有权参加证据开示,如果他放弃了这项权利,一旦他被定罪后就不能以此为借口提请上诉。你们知道的,就是那种大呼:‘法官大人,没人告诉过我!’之类的辩护。祁斯克尔法官还让我把所有的资料都给了他一份,因为他不希望这个案子会发回重审。劳斯尔德在接手班特林的案子后也没再接其他的案子,她是个非常受人尊敬的律师,目前手里就同时有六起谋杀案,可以说她的经验非常丰富,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认为她并没有因为这个案子时间紧促而措手不及。她以前也办过不参加证据开示的案子,辩方律师经常以此作为一种战略:‘你不把证据给我看,那我也不让你看我的。’也许她想在法庭上给咱们个意外呢,但是我希望她不会。”
“班特林为什么这么急着受审呢?他真的认为他会无罪释放,回家过圣诞节吗?”曼尼问。
“他这么着急反而对我们有利。我可不想这案子拖得遥遥无期,到时证人把当时的证词都忘了,证物也弄丢了,各种想象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多米尼克说。
“我同意,”思洁说,“不过他们申请延期对我们有一样好处,因为能有更多时间。”她故意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泰格勒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汤姆·德拉弗罗斯下周就要把西本的谋杀和抢劫提交到大陪审团那里了。如果普那多的案子我们输了的话,他就会立即冲进来把班特林带到联邦调查局的伙计那里,速度之快我们恐怕都没时间说拜拜。然后我们就得等,等他起诉完班特林各项罪名后再把他带回来接着起诉。”
“那可就得等上一阵了。”多米尼克说。
“没错。”思洁说。
“公诉人,我们为什么不迎面给他一拳,抢先起诉其他几起谋杀呢?”曼尼问,“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所以应该可以抢在他们前面完成。不如下周就起诉吧。”
“因为在摩根·维伯的尸体现场除了钓丝之外,还没有发现其他直接的物理证据把班特林和其他几起谋杀联系起来,钓丝这个证据也不够。现在连普那多的案子都还不一定能宣告他有罪。”她转身对多米尼克说,“我需要找到那些心脏。找到他从每个受害者身上取走的纪念品。”
“你不是说不需要这些东西就可以定他的罪吗?”曼尼问。
“现在不行了。你也看到那天申请证据排除的时候,维克多·查维斯的表现有多糟。他简直是在逃避责任,而且骄傲自大。”
“真不是个玩意儿,”曼尼插嘴道。
“没错。他确实是个很糟糕的证人,但是这案子又离不了他。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不要在陪审团面前表现得太差,让陪审团反而站到班特林的一边,相信他编造的谎话。然后,如果他们宣告班特林在普那多的案子上无罪,我就不能用《威廉斯条令》申请判处班特林一级谋杀罪了。法官甚至不会准我把普那多的案子提交到下一个陪审团面前。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思洁,我们什么地方都找过了,”多米尼克说,“我们采访过三百多个证人,分析过上千件证物。我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了。”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59节 想让警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也许他在纽约的心理医生知道他放在什么地方了,你和他谈过话了吗?就是那个凡恩伯格医生。”曼尼问。
“还没有,据劳斯尔德说班特林不会提出精神不正常这一项理由,而且以后都不会提出。所以我看不到他的精神状况记录。我也不能让他接受本地的心理检查。我的权利有限,他对心理医生说的都是很私人很保密的。就算班特林在他家后院把那些心脏烧掉了,他都不会告诉你的。”
“说不定鲍曼说得对,这家伙把心脏吃掉了。”曼尼说,“谁知道呢。”
“我认为不会,老熊,思洁说得对,我以前也办过连环谋杀案,每个连环杀手都留有纪念品,只不过这回是心脏罢了。我想他想让我们费尽心思去找,班特林在挑战我们,嘲笑我们找不到。他费尽心思制造杀人现场来吓我们,肯定也希望我们找到心脏的时候再吓一跳。”
“再检查一遍证物,查看他的记录。也许我们漏掉了什么东西呢,”思洁说,“也许是什么看起来不重要的储存单据,一把钥匙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尽力找找吧。我们还有三星期的审判时间,如果到时我们能找到其他谋杀的证据,任何法官都不会让联邦调查局的人带走班特林,一直要等到我起诉完以后。”
“三星期,是吗?”曼尼叹口气道,“哦,哈哈哈,到时候就过新年喽,新年都过得不快乐。不管我们三个怎么卖命工作,这个圣诞节谁都没可能去北极旅行了。”
思洁离开去办公室后,曼尼对多米尼克说:“我喜欢这个公诉人,但是她认为现在还能找到那些心脏,真是个疯狂的想法。除非班特林把它们冷藏在冰箱里,否则肯定都腐烂了。”
“好吧,那我们就找找冰箱。”
“你总是这么乐观。你和公诉人有问题多久了?”曼尼咬着比萨饼,突然羞涩地问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吐出一口气说:“我觉得那不是有问题吧,很明显就能看出来吗?”
“我反正一眼就能看出来,瞒不过老伙计的眼睛。多米,我会读女人,公诉人也不难读,早就看出她对你有意思了。”
“你真的能吗?”
“当然,你也对她有意思,多久了?”
“一两个月吧。”
“还有呢?”
“就这些了。我不知道。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但她总不让我靠得太近,我觉得我们现在陷入停滞状态了。”
“女人哪。她们总是想要一段恋情,恋情,恋情。你给她们吧,她们又不想要了。多米,这也是我怎么会结三次婚的原因。我现在都没完全弄懂她们是怎么想的。不过不管我多少次发誓要摆脱女人,都还是想寻求她们带来的刺激。她们就像什锦肉糜虽然有时让我不消化,但我还是想再吃。”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咱们知道就行了。还有,别高唱你那些关于女人的调调了。如果她觉得别人在怀疑我们的事,她一定会吓坏的。她担心泰格勒和媒体。”
“放心吧。不过别在巡逻车里接吻就行了。”
“但是,曼尼,我觉认为她是对的,真的这么认为。”多米尼克慢慢地说,不知道该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是该保持沉默。他环视四周,确信没有人在注意听他们谈话,咖啡馆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他们又坐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他低声说:“老熊,看了那些犯罪现场的照片和报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都没有留下半点物理证据?因为丘比特不想让我们发现现场吗?不,这解释不通,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连一具尸体都不会给我们留下。他太狡猾了,老熊。他带走这些女孩,冒了那么多险。带着他们从吧里走出去,经过保安,从她们的朋友身边走过。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杀害她们,设计犯罪现场,在尸体上做文章,安排她们的死法。这简直是经过精心计算和策划的。
曼尼,他是希望我们看到这些尸体的。他想让我们知道在杀人之前他曾经怎样残忍地折磨她们,给她们注射麻醉药品“美维松”。他希望我们会被吓倒,同时又惊叹他又多聪明。他想证明自己猖狂又大胆,但是我们就是抓不到他。除了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其他的犯罪现场都经过精心计划的,计划好怎样杀死被害人,计划好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现尸体。让我们去寻找他的指纹。”
“好吧,就算他很聪明,什么都是计划好的,甚至他都算准了我们怎样发现尸体,又怎么样呢?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联系吗?”曼尼问。
“想想玛丽琳·西本吧,她的尸体是在那个废弃的军事建筑里被发现的。我想他应该知道警察在那里训练,他知道那些警察会发现尸体,所以把现场布置得异常恐怖,让所有见到的人都后悔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再说尼可勒特·托伦斯,她的尸体是几个孩子在一个已经不使用的毒品站里找到的,这个毒品站正好是被南佛罗里达缉毒处和珊瑚礁警局没收的建筑,因为在那里从事的是非法毒品交易。汉娜·科多娃的尸体出现在一家废弃的炼糖厂,四星期前这家工厂因为牵涉毒品交易被美国海关突击搜查过。克莉斯托·皮尔斯的尸体出现在一个六个月前发生了三起连环谋杀的超市,这起案子由迈阿密戴德县警局负责的。总而言之,所有的犯罪现场都与某警局、某执法部门或某专案组有着某种联系。”
“多米,你什么意思?你认为班特林是模仿犯罪?你相信他说的‘我被害了’的鬼话?与警局、执法部门或专案组的联系也许是纯属巧合。老天,都是‘美国民权联盟’那些家伙搞的鬼,迈阿密居民的住宅几乎都在不同的时间内被警察搜查过。联邦调查局的人找毒品的时候就像蟑螂一样到处钻。多米,那几具尸体虽然不是放在有香味的地方,但尸体很少被放在好地方啊。”
“我不认为班特林是模仿犯罪,老熊,我认为他就是如假包换的‘丘比特’。所有尸体胸口上的割痕都是一致的,甚至连横竖的顺序都没变。安娜·普那多体内也和其他尸体一样有麻醉药。模仿犯罪的人不会知道这一手法,也不会知道麻醉药的事。但是我真的认为这个案子与警方有联系。”
“也许说班特林曾经想当一名警察,但我们没有让他如愿,或者他的猫被一个警察杀死了?多米老兄,一个人怨恨警察,会有很多原因的。我们是每个人的替罪羊。”
多米尼克点点头,慢慢地呷着咖啡,说出他最后一个想法:“也许你说得对。就安娜·普那多的谋杀来说,我认为班特林对她有另外的计划。但是他的计划还没有实现就被抓住了。如果我们能知道他的那些计划是什么的话,就能知道他把挖出来的心脏藏在什么地方了。”
曼尼摇着头,“多米,我不知道。如果真的与警察有联系,班特林怎么会知道炼糖厂被突击搜查,缉毒组没收建筑,训练警察等等你刚说的那些事呢?”
多米尼克没有说话。
曼尼终于跟上了他的思路,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说:“哦,见鬼,多米。你认为还有一个人,对吗?你认为‘丘比特’还有个同伴,现在恐怕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而且你认为这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五天。还有五天的时间,思洁就要面临律师生涯中最大的一次审判。一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在和这案子打交道,吃饭、睡觉,甚至呼吸都想着它。作为一名律师,她每天都作好充分的准备。她熟悉所有的证人、证物和被害人。自从她被分派到专案组,每天她都要对案子的最新进展做个总结,翻来复去。每天总有新的细节被发现,有时候新的尸体会被找到,终于,去年九月,她起诉的名单上多了一个人。可以在拥挤的法庭上指控他犯了罪,在愤怒、怨恨的陪审团面前让他抬不起头来。
但是现在,被起诉的反而可能会变成起诉人。六个星期前,她差点在法庭上,当着她的同行和所有旁听的人,被班特林指着鼻子指控。却被祁斯克尔法官无意中阻止了,被他的律师劳斯尔德安抚下来,那一刻,一触即发,却最终没有炸开来。这六个星期里,班特林一直悄无声息,几乎每天,思洁都处在惊恐中,会不会祁斯克法官打来电话?邮政室会不会发出另一个动议?所有报纸的头条新闻惊爆新闻:《公诉人曾被“丘比特”强暴!她报复的计划被揭穿!》班特林会忍耐多久?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在陪审员资格审查时?在开庭陈词时?在查维斯提供证词时?在多米尼克提供证词时?在公布医疗检测结果时?在终结辩论时?也许当他最终决定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就会扔出那颗致命的炸弹。不是抵赖对他的指控,而是指控指控他的人。在法庭上的每一天都会漫长得象永远也过不完,她心中和脑子里的压力与日俱增,一想到他蔑视的眼神和粉红色的舌头舔嘴唇,她就不寒而栗。现在压力几乎把她打垮了。
她倒下,正是他想达到的目的。他带着美丽、纯洁的笑容,把他的秘密像旗子一样在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前挥来挥去,而她却汗流浃背地拼命想把他的旗子拉回去。他完全被她控制了,而他却象玩游戏一样乐此不疲。这是个心灵游戏,在她视线所不及的地方,监狱的小房间里,高墙内、铁窗下,他玩得如痴如迷。
这场官司,她必须赢。如果她输了,他就自由了。也许不会立刻自由——也许联邦调查局的人会把他套一段时间,用《霍布斯法令》起诉他抢劫。但是和起诉他谋杀一样,他们找不到直接的物理证据证明他抢劫。然后,他就自由了,到那时,她就不知道他会呆在什么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和她在分户出售公寓大厦里成为邻居,或者在法庭的电梯里相遇,要么就出现在她中午吃饭的餐厅里。就像当初在纽约一样,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可以无处不在——他又会那样。但是这次和当时在纽约又不一样,因为无论她在哪里看到他,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在繁忙的街道上,他从她身边走过;在公共汽车上,他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在餐厅,他扶着门,让她先入;她能做的最多只能是尖叫,尖叫,尖叫,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直到他的魔爪又一次伸向她,到那时,一切就太晚了。
昏暗的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上灰色的光让她不得不眯缝着眼睛,她正在写一份在陪审员资格审查时对候选人提问的初稿。晚上一个人在办公室,她总是把百叶窗关得死死的,不让街对面那双探询、邪恶的眼睛看到自己。办公桌上摊着三份开庭陈词的草稿。每份草稿都不一样,取决于何时火山会爆发,灼热的岩浆会喷射出来;取决于多米尼克和其他专案组的成员是否会找到她需要的物理证据。答案就藏在某个地方,她知道,而且她一定会坚持不懈地找下去,直到……
“如果凶手真的不是班特林呢?”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如果呢?如果他们找不到物理证据,因为他本身就不是凶手,怎么办?如果还有另外一个人呢?她在努力想把街对面的那个魔鬼送进监狱,而那人却磨快了刀,伺机从某个黑暗的角落再蹿出来,到时怎么办?如果他再作案怎么办,而人们不会知道,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个人?她不愿走到那一步,玩那种诡诈的游戏。他们掌握的每一项证据都无可否认地把矛头指向了班特林。但只有一个疑点。
思洁小心地抚摸着手里的磁带,然后把它放进文件堆最上面的一个轻便型录音机里。
“这里是911,请问您有什么紧急情况?”
“有一辆车,新式黑色捷豹XJ8。现在正从林肯路沿华盛顿大道朝华盛顿区行驶。尾厢里有两公斤的可卡因,目标是飞机场。如果你们在华盛顿大道拦不到它的话,它的必经之道是麦克阿瑟堤道。”
“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您的位置在哪里?”
电话那头挂断了。
她从迈阿密海滩警局把磁带录回来以后,听了不下三十遍。磁带里的声音模糊不清,仿佛说话人用布蒙住了嘴。但是这声音却很低沉,而且可以肯定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听起来很镇定,不仓促,不冒失,背景还有柔和的音乐,可能是某个歌剧。
为什么会有人打电话提供错误的信息,说尾厢里装着可卡因呢?是谁想让警察拦住车,搜查尾厢呢?难道是一个愤怒的汽车司机为了报复打的电话,因为捷豹车挡了他的道?但是这个浑厚、冷静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愤怒或沮丧;也不象是在车里用手机打的。没有记录显示班特林吸过毒,更不要说从事毒品交易了。
“到底是谁想让警察搜他的尾厢呢?”
唯一另一种可能的答案让思洁打了个寒战。
那个人想让警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60节 一个可怕的秘密
她打开门,烤柠檬胡椒鸡和脱脂牛奶饼干的气味给她带来一阵麻烦。露茜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想找到食物在哪里,拼命想从思洁的两腿之间穿过去,但被思洁用脚挡住了。小提比发现了拿食物的人是多米尼克,于是撒娇地整个身子贴上去,不停地摩挲他的小腿,伴着不间断的叫声,仿佛被饿了一个星期。
“你带了食物来吧?”她问。
“哦,人是铁饭是钢啊。”多米尼克边说边往厅里走,“别太在意,都是普通食物,不过饼干的味道不错。”他背着的手里拿着个棕色的纸袋,里面装着一瓶酒,他递给思洁,“无酒不成席,没有康爵酒,吃东西才没意思呢。”
他弯下腰,拍拍露茜的头说:“露茜,你好啊,姑娘。你那小气的妈妈还没给你吃东西吗?哦,我这里有惊喜给你!”提比叫得更大声了。“没有忘记你,提比,怎么能忘了你呢?”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里是个塑料袋,里面有个装鸡肝的容器。露茜高兴得喵喵直叫,提比几乎跳到多米尼克的头上和他亲热。“我去把你们的碗拿来。”
思洁站在厨房的餐桌旁,把烤鸡、饼干和酒杯都拿出来,“提比又要叫二十分钟了,今天晚上她一直想出去遛。”
“没关系,呆会我带它出去好了。”多米尼克走进厨房,拿起酒杯,站在思洁后面,看着她摆桌子。“我来,”他说,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把她挤在桌旁,轻轻地吻她的双唇,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十指交叉,不停抚摩着彼此。“好了,现在该给谁喂食了?”他温柔地问。
“卡萨诺瓦(1725-1798),意大利冒险家,以所写的包括他的许多风流韵事的《自传》而著称,风流浪子,好色之徒。,让我瞧瞧你的肌肉,把酒瓶打开。”
“小菜一碟。”但是他没有动,仍然用身体压着她,让她的背靠在桌沿上,他的胳膊伸到她身后,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酒瓶和开塞钻。然后他的唇又粘了上去,舌头舔着她的舌头,她的手在他的短袖套头衫上肆意抚摸,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有力的肩膀和肌肉起伏的曲线,然后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透过薄薄的丝质衬衣,她感觉到冰凉的酒瓶靠在她的腰际,那股凉意在她温暖的身体上凝结成小水珠,打湿了的衬衣,紧贴在身体上。酒瓶的塞子被撬开了,但是他们却仍然热吻着彼此。多米尼克把酒瓶放在桌上,把她的衬衣从外裤里拉出来,手从衬衣里伸到她的后背,他的手也被酒瓶湿润了,冰凉、贴心。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游走,绕过文胸带子,爱抚她的双肩;然后又下来,解开文胸,他的指头沿着肋骨一路探索,终于到达她的双乳。他帮她把胸罩取下来,手指有意挑逗着,揉捏她结实的乳房,在他的抚摸之下,她的乳房慢慢变得坚挺起来,她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他空出一只手,顺着她的腹部往下前进,完全没有理会她身上丑陋的伤痕,找到她外裤的纽扣。她完全被他的吻制服了,不能动弹;很快,纽扣解开,拉链拉下,他的手继续往下,褪掉她的内裤,他的指头感受她私处的温暖和湿润以及对他的渴望。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强迫自己挣脱他的狂吻。她睁开眼睛,看到厨房天花板上的活动式投射灯发出刺眼的灯光。
“多米尼克,我们去卧室吧。”她对他耳语,身体里,他的手指加快了速度,酥麻的感觉涌遍了她全身。
“我们在这里做,思洁,你好美,让我看看你的身体。”他也耳语回答她,他的舌头搔着她的耳垂。他移开放在乳房上的手,开始解她衬衣上的纽扣。
“不。不。卧室,求你,多米。”酥麻的感觉再次传遍全身,她在桌子上颤抖起来,高潮不远了。
“让我看看你。我爱你的身体。我想看着和你做爱。”他把她的内裤拉掉在地板上。现在,她身上只留着薄薄的衬衣,他已经解开了所有的扣子。
“别。”她摇着头,“求你。”
他稍稍抽出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他抱起她,经过走廊,走进黑暗的卧室。身后,厨房里的灯不知疲惫地亮着。
他们躺在黑暗中,他从背后抱着她,仿佛两只同方向摆着的勺子。她睡着的时候,他就着闹钟暗淡的红光凝视着她,手指拨弄着她脖子后面的头发,发根是金黄色的。他们在黑暗中做爱以后,她又象往常一样飞快地套上一件T恤衫,然后上床蜷缩在他怀里。他把手伸到她的T恤里,感觉到她温暖的背脊、娇小的骨节,隐约还能摸到光滑的皮肤下藏着的肌肉。他看着她睡去,身体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微微起伏。
他又回想起了纳塔莉,眼前仿佛出现了她侧着的睡姿,长长的黑发搭到肩上、背上。纳塔莉,是他的未婚妻,不过那已经仿佛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是他生命中另一个深爱的、离不开的女人。他就想靠在她身边,看着她沉沉睡去。他又想起了当时,她悄悄溜走,他终于不得不失去她,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悲伤把他的生活撕得七零八落。那件事给他留下了永远不可愈合的创伤,他甚至感到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她死去了,就像有人硬生生地在他胸膛上挖出一个洞,把心脏取走了。纳塔莉的死,让他对失去爱人的被害者家属的痛苦感同身受。那种揪心的疼痛影响如此深远,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影响到每个身边的爱人——渗透灵魂深处的忧伤。而且经历之后,他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时间抚平不了所有的伤痕。
他不能再忍受一次那样的疼痛。早晨醒来,面对空空的房间,想到和她拥有的那些美好的时刻被压缩在了一个放相片的镜框里,一张他们一起买回来的餐桌上,或者一只他们最喜欢的咖啡杯中。当时心灵所受的巨大折磨,至今还难以忘怀。日复一日的痛苦蔓延着,终于,他痛得麻木了,发誓永远不再深爱另一个女人。他把回忆藏在心底,埋得很深,但是熟悉的情景又会把它们召唤出来,于是一切又在他眼前重演。他会看到纳塔莉美丽的脸庞、灿烂的笑容,然后慢慢变成葬礼上毫无生气、冰冷的躯壳。
他躺在思洁的旁边,身体贴着她的身体,她的头发散发的芳香熏得他几乎醉过去。凭直觉,他知道自己还想更加靠近她,想知道她的一切,这个美丽、神秘、痛苦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吻着她的脖子,她迷迷糊糊地蠕动了一下,把他贴得更紧了。“几点了?”她睡意朦胧地喃喃。
“十二点,你睡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打呼噜了吗?”
“今晚还没有。”
她转过身,把头埋进他的胸膛,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说:“我饿了。”银白色的灯光从门底下的缝隙里透进来,四周一片宁静。“我在想那只鸡是不是还在?”
“我刚才还来不及把鸡肝喂给那两个家伙吃,说不定厨房现在已经被他们洗劫一空了。”
“听起来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场面,”她轻轻地笑起来,“性感的女孩和男朋友做爱后让他去厨房拿瓶啤酒,结果厨房被饥饿的宠物洗劫,什么都没能留下。”
“幸好我把门关上了,不然那只肥嘟嘟的猫恐怕会冲进来,用我的枪指着我们,叫我们再去弄食物来,露茜是提比的头儿呢。”
“冰箱里有冰冻的比萨,可能还有些汤。”
他们在黑暗里又躺了一会儿,多米尼克突然问道:“‘思洁’,你的名字什么意思?我对你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她的身体僵住了,感到自己毫无防备地被他抓个正着,“思念‘克洛·洁娜森’,我以前的名字。”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克洛,我喜欢这个名字,很美。你怎么不用了?”
“求你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让我这么叫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用这个名字了。”
“我不想说,这是我私人的事。”她转过身,背向着他。
他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为什么你有这么多秘密?为什么你不能对我敞开心扉?”
“那个名字与我的一段过去有关,我不想回忆起那段过去。”
“但是那段过去是你的一部分啊,”他低声说,“思洁,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
“过去的我是一个人,现在的我又是另一个。多米尼克,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她僵直地坐起,靠在床头。
他也坐起来,穿上外裤,“好了,好了。等你愿意说再说吧,”他的声音很沮丧,“我来弄点吃的,煎蛋卷如何?你有鸡蛋吗?”
她顿了顿才回答:“唉,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她坐在床沿上,背对着他,“再过几天就要审判了,审判期间,我觉得,嗯,我们最好不要在一起。媒体和我们的老板都会格外注意我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的感情写得满脸都是,谁都看得出。我们保持一点距离吧。”
她的话对他无异于当头棒喝,“思洁,如果别人猜测我们之间有恋情,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影响?”
“对我有影响。多米尼克,在这个案子上,我不敢冒险。我不能。班特林一定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说得没错,思洁,他肯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相信我。”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这是件大案子,你是个让人尊敬的公诉人。他不可能会溜得掉。”他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为什么他让你如此不安?思洁,他还做了什么?告诉我,求你。”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简直相信她就会告诉他了。她的双唇颤抖着,一行痛苦的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但是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她顽强地用手背擦干眼泪,“多米尼克,我真的很在乎你,非常非常在乎,但是在审判期间我们还是最好不要往来。我需要全力以赴,请你理解。”
多米尼克拿起他的套头衫穿上,默默地整理好衣衫,她却一直坐在床上仍然背对着他。他打开卧室的门,灯光射了进来,他的话听来遥远而冰冷,“不,请不要要求我理解,因为我不能。”
然后他拿起放在客厅里咖啡桌上的枪和车钥匙,走出了她的房间。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61节 陪审团成员
法官进出的通道尽头,门打开了,祁斯克尔法官匆匆忙忙地走进法庭房间,因为走得急,身上黑色的袍子被风微微吹动,向波浪一样地起伏着。他径直走到法官席上。
“全体起立!现在开庭!由祁斯克尔法官主审。”执达官汉克高声叫道。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法官动作敏捷地戴上眼镜,皱着眉头迅速地浏览了他的书记员詹妮放在桌子上的陪审团名单。陪审团的席位空着,法庭整个左边的位置都空着,被绳子围了起来,在陪审员资格审查时,会有陪审团坐在那儿。左边的座位上坐满了旁听的人和记者。时间正是12月18日,星期一上午9点10分。
“各位早上好。抱歉我迟到了一会儿,我刚出席了法官假日早餐聚会,这是规定必须参加的。”他低头,从眼镜上面往下看,詹妮的座位就在他的正下方,“说到规定,詹妮,法庭里是不准戴帽子的。”詹妮头上戴着个尖尖的红白相间的圣诞帽。她懒洋洋地把帽子拉下来,塞进桌子里。法官清了清嗓子,“好,今天我们在这里,审判佛罗里达州起诉——”他刚开口又停住了,环顾法庭四周,“被告到哪里去了?”他皱着眉头问。
“正在路上,他们把他从戴德县监狱正往这里押呢。”汉克回答。
“他为什么还没到?我说的时间是九点,不是九点一刻,只有法官可以迟到。”
“是啊,法官大人。但是今天早晨把他押过来时发生了点小问题。”汉克说,“他不肯合作。”
祁斯克尔法官满面怒容,摇着头说:“嗬,我可不想管教所的人当着陪审团的面把他带进来,这会让陪审团成员受影响。等他到了再让陪审团的人进来。汉克,楼下我们待选的陪审团成员一共有多少人?”
“两百。”
“两百?现在可是接近圣诞节了啊?太好了。我们先让五十人进来,不过陪审团参与审理案子之前我想对班特林先生说几句话。”他从眼镜上面看出去,把目光投向劳斯尔德,“卢比奥女士,你代理的被告法庭内外都是个麻烦人呢。”
劳斯尔德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仿佛她委托人的行为都是她的错。上周的案情讨论会是万圣节后思洁第一次看到她,就像那天在法庭上一样,思洁发现劳斯尔德不愿意和她眼神交流。“法官大人,我很抱歉——”劳斯尔德刚开口就被法庭大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三个强壮的管教所警察押着戴了手铐脚镣的威廉·班特林走进来。班特林穿着名贵的碳黑色意大利进口西装,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衣加一条浅灰的领带,看样子也知道是名牌。虽然他瘦了不少,据思洁估计至少也瘦了二十磅,他看起来还是英俊潇洒,不过他的左边脸却又红又肿,还有淤青。警察把他强行按在劳斯尔德身边坐下,思洁注意到劳斯尔德微微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请别忙着取他的手铐,警察先生,我需要和班特林先生说几句话。”法官大人严厉地说,“为什么没有把他及时带上法庭?”
“大人,他不合作。”管教所警察回答,“他尖叫,骂人,说如果不让他带身上的首饰上法庭,他就不来。他骂我们是一帮强盗。我们得制服他,然后才能把他弄过来。”
“为什么他不能带首饰?”
“为了安全着想。”
“一块表能威胁到安全吗?警察先生,我们不要扯无稽之谈了。我允许他戴首饰受审。”
祁斯克尔法官眯着眼睛,看着班特林,“现在,班特林先生,请你听好了。我见过你在法庭上歇斯底里地大叫,也听说过你在别处发怒的事情,我想在此警告你,我可不是个宽容、有耐心的法官。三次违规,我们就要采取措施了,你已经犯了两次,只有一次机会了。如果你表现不好的话,每次上法庭我就让他们绑着你,堵上嘴,穿着红色的连体衣上法庭。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班特林点点头,他冰冷的目光迎着祁斯克尔法官,“明白了,法官大人。”
“现在,谁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就要带陪审团进来喽?”班特林把目光投向思洁,他的旗子在洞口飞舞。
祁斯克尔法官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好,看来没什么事了。那我们继续吧,警察先生,请打开班特林先生的手铐和脚镣。汉克,去把前五十个幸运者带进来。本周结束前我希望能选出一个陪审团。最好不要拖到圣诞假期以后。”
虽然思洁腹内在紧张地绞痛,脑袋一阵眩晕,她还是勇敢地直视着班特林的眼睛。他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嘴角和双唇,蔑视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脸。他的嘴唇在法庭明亮的灯光下闪着光。
那一刻,她知道,他不会在今天把秘密抖露出来,他会让她焦急地等待,慢慢憔悴下去。他把这个秘密当作一种致命的武器,在最需要的时候抛出来,敏捷、迅速、凶狠地击中目标。
而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陪审团由七男五女组成,星期五下午两点四十二分准时宣誓成立,马上就要放圣诞假了,法院要提前下班,这时离下班时间只差十六分钟。在佛罗里达,陪审团不会被隔离起来,所有成员都允许回家过圣诞节。这十二个成员分别为四名西班牙裔人,两名美国黑人和六名白人,他们组成了班特林的陪审团。他们中最年轻的是一名二十四岁的深海教练,最年长的是一位七十六岁的退休图书管理员。全都生活在迈阿密,虽然都在电视上或报纸上看到“丘比特”谋杀案的新闻,但他们都发誓在被告是否有罪这个问题上不会先入为主。他们都发誓会公正地对待控辩双方。
思洁终于可以收起公文包和文件夹回街道对面的办公室的时候,法院大楼已经人去楼空。记者们都破天荒地较早离开了,他们已经得到陪审团已经公正地被选出来了的消息。
州检查官办公室也不例外,泰格勒宣布下午三点就可以下班,但是大多数人中午就已经回家了。思洁经过秘书工作区,每个隔间都空着,到处都用彩色的纸做的圣诞装饰物,废纸篓里装满了撕碎的包装纸,粉红的、雪白的、翠绿的。一个大的手拉车,平常用来搬运文件的,此时被放在复印机旁边,上面堆满了还剩半杯苏打水的塑料酒杯,和粘满手抓食物的纸盘子,办公室开了圣诞派对,所以才留下这么多垃圾。而她却错过了这个派对。早在星期一,办公室里大部分重大犯罪公诉人都已经离开,去度两周的假期了,去享受自由自在的幸福时光,他们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一片漆黑。
思洁开始收拾东西,她要写开庭陈词,所以把与之有关的文件带回家,其余的都锁在文件橱柜里。她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放在桌上的手袋、公文包,还有停在旁边的小手拉车,慢慢地朝电梯间走去。她听人说过,在感恩节、圣诞节和新年这三个节日,自杀的人比平常要多一些。可能不仅因为这些日子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日子,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也是一年中人最孤独的时候。
她出了办公楼大门,走到黑乎乎的停车场上,很快把外套扣上。即使在阳光如此温暖的南方,从迈阿密河上刮来十二月的风还是让人冷彻心扉。
每个人都计划好了怎样度假,怎样和朋友一起玩耍,怎样和爱人呆在一起。她却没有计划。对思洁来说,没有圣诞假期,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人享受这个节日的季节,她感受不到这个平静、安详的假日气氛带来的半点欢乐,商店里卖出的节日卡片上那些美好的祝福语在她眼里也都是说烂了的空话。当然,她可以坐两天的飞机回西海岸,到加利福尼亚和父母一起过节,但是和他们在一起,她总会想到他们感到纽约来看她时的情节,忧伤就会不知不觉地萦绕上她的心头眉梢。她妈妈肯定会避免谈及任何不高兴的事,整整一星期都会和她谈天气啊、音乐啊什么的;爸爸则会难过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永远失去理智的女儿。她最多每年夏天回去呆一个星期,但是现在,她肯定不能回去,连回去吃顿团圆饭她都没勇气。班特林让她和父母亲人也疏远了。今年,她依然会和露茜 、提比一起过圣诞,自己再烤只火鸡。但是今年却没有了杰米·史特瓦演的《大富之家》《大富之家》,一部有名的电影,杰米·史特瓦饰演片中的乔治·百利。可看了。她会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厨房里,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写开庭陈词,准备对当事人的直接询问,精心选择终结辩论的用词,全力以赴把一个杀人犯送进地狱。
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多米尼克,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了,她真想知道他怎么过圣诞节,和家人在一起?和朋友在一起?还像她一样一个人?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对他了解得太少了,多么想去靠近他啊;她希望这个案子结束后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但是打心眼来说,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那天他离开她的公寓,她让他走出门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就当是为更好的结果做出的又一牺牲吧。”但是这个牺牲可不小。
她打开吉普车的门,把文件和公文包放进去,格雷厄姆大楼那个“老好人”保安站在温暖明亮的大厅里看着她,她向他挥手告别,然后开车回到在劳德代尔堡的住所,没有注意到暗处一张熟悉的脸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看着,等着。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62节 案子陷入了危机
“如果我坐在这里不说一句话,你们也许会认为他有罪,但是法律会告诉你们他是无辜的。”劳斯尔德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开始说话了。她面朝法官席,对着陪审团说话,仿佛她只是把私下的想法公诸于众。
思洁刚刚完成开庭陈述坐下,自认为说得清楚明了、扼要中肯、无懈可击,因此对场下鸦雀无声的旁听者和记者来说都非常具有说服力。思洁的开庭陈词结束后,轮到劳斯尔德发言了。
劳斯尔德不慌不忙,待人群静下来后,在座位上转过身,用搀杂了怀疑了和失望的眼神看着陪审团。“现在,你们全都把被告看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刚才公诉人为你们描绘了一个生动、恐怖的场面,让大家觉得害怕和恶心。毫无疑问,安娜·普那多生前的确是个漂亮的女孩,她的确是被一个疯子般的男人残忍地杀害。你们都认为那个男人是有罪的,刚才公诉人的开庭陈词也的确可以让众人得出这样的结论。所以你们自然而然地就认为看到威廉·班特林就应该感到恐惧和厌恶,虽然常识告诉你们,他是一位相貌英俊、知书达理、成功可靠的生意人,当然仅凭这样的印象是说明不了什么的。”她把手搭在班特林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表示非常支持他。然后她摇了摇头。
“女士们,先生们,我要说的是,刚才公诉人在开庭陈述里为大家提供的一切并不是证据,不是物证,不是事实,只是假设、推测、推论。她的发言假设了本案中她希望存在或者相信存在的证物,她提供的事实如果联系在一起,就会成为一条坚固链子,她想让大家都得到她已经得出的结论:被告的确犯有一级谋杀罪。但是女士们,先生们,我想提醒诸位注意,事情常常不是看起来那样。事实——不管是多么可怕、血腥的事实——并不一定能串成一条链子。”
劳斯尔德站起来,走到陪审团成员面前,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几个陪审团成员的眼睛不由得移开了,感到十分羞愧,因为他们确实如劳斯尔德说的那样,已经匆匆地在心里下了结论,这样做也违背了他们上周星期五的宣誓做陪审团成员时所说的誓言。
“所有电影的制片人都是一样的,他们的目标也相同。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吸引人去看电影,去看他们花了一年半载的时间用几百万美金的钱堆砌出来的电影。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会在你步入电影院之前,千方百计告诉你,这电影是如何史无前例地辉煌。他们想用两分钟的电影预告片让你信服,然后和你的朋友、亲人奔走相告:这真是一部伟大的电影!虽然当时你还没有看。他们希望你在坐在电影院座位上之前,就会买海报、T恤衫和与电影有关的商品。许多人在看电影之前也许都会上当,原因就是那两分钟精彩的预告片,太激动人心了,以致于所有的人都相信接下来的内容也会非常诱人,也许会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呢。所以,先生们,女士们,汤森德女士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是非常成功的。她为自己的预告片加上了血腥而恐怖的细节,获得了特别的效果。难怪大家看起来会觉得刺激,听起来更觉激动。但是,我想提醒大家,先别急着买票,因为这和一位优秀的制片人用一连串耸人听闻的场面组成一段精彩的预告片一样,”劳斯尔德转向思洁,为了增强说服效果,有意顿了顿,“不一定你就会看到一部好电影。同样,耸人听闻的事实加在一起也并不一定就是一起无懈可击的案子,无论你们听到多少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实。糟糕的电影还是糟糕。
被告是无辜的。他没有杀人。他不是连环杀手。他是个才华横溢、成功可靠的生意人,他甚至连一张违反交通规则的罚单都没收到过。
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据?当然有,医疗检测办公室鉴定的安娜·普那多被杀害在班特林先生家后面的储物棚里的时间里,班特林先生根本就不在家。他可以证明这一点,虽然他没有义务证明任何东西。
凶器如何解释?班特林先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动物标本剥制师,他的部分作品还陈列在当地的几家博物馆和展览馆里。在他的储物棚里找到的解剖刀是他用来制作标本的工具,并不是凶器。在解剖刀上发现的残留血渍也不是人血,而是动物血。这一点他也可以证明,虽然他没有义务证明任何东西。
血迹如何解释?如汤森德女士在开庭陈述中说的,在他的储物棚里洒上‘鲁米诺’,检测的结果是里面到处都有血迹,但是这些血迹也是动物的,非人血。我还要指出那三滴血,”——劳斯尔德对着陪审团成员举起三个指头,慢慢走到他们面前,目光一刻也没离开他们。—— “掰起你们的指头数一数,只有三滴血,通过DNA比对确认是安娜·普那多的血。控方宣称安娜·普拉多在这里被切开大动脉,应该是血流成河,但是在他的储物棚里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三滴,被佛罗里达司法厅的某个特别警探找到,女士们,先生们,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警探们花了一年时间,想根据姓名和长相找到‘丘比特’,也许很多警探升迁的机会就在于弄清这个姓名,找到那张脸。
至于尾厢又该作何说明呢?九月十九日班特林先生取回他的的捷豹车之前,在一家修理厂里存放了两天,这两天时间车并不在他本人管理和控制之下。当晚他要按时出差,只把出门的包放在车的后座上,一路开车向飞机场驶去,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打开过尾厢。这一点他同样可以证明,当然,同样,他没有义务证明任何东西。
我还要请大家注意的是,安娜·普那多身上没有找到任何指纹、毛发、纤维、抓痕、污渍或物体证明她的死与班特林先生有关。尽管今天在法庭上班特林先生只被指控杀害安娜·普那多一人,但是其实有人也把他和其他几起谋杀妇女的案子联系在一起,但是我在这里可以公开告诉大家,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明杀人者就是班特林先生。没有指纹、毛发、纤维、抓痕、污渍,没有一丁点DNA,没有一丝一毫的物证可以证明他杀害了其中一个妇女。没有。”
“反对,”思洁站起来,“其他案件的调查不是本案的组成部分,与本案无关。”
“反对有效。”
但是劳斯尔德的话所造成的影响却无法挽回了,所有陪审团的成员都相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班特林和其他几起谋杀案联系起来。什么证据都没有。
劳斯尔德看着先前避开她目光的一位陪审团女成员,这位女士一面好奇地重新打量班特林,一面随着劳斯尔德的话开始轻轻点头。思洁仿佛可以听到这位女士的心声:他看起来真的不像连环杀手。这时,班特林对着那位女士微笑了,她也笑了笑,温柔地把眼光移向别处。
“女士们,先生们,坚固的链子并不如想象中的坚固,对吗?这部电影并不如想象中的好看。所以不要被《迈阿密先驱报》头版写的血淋淋的细节和‘连环杀手’几个字吓倒。别忘了你们作为陪审团成员时所说的誓言,还有……别急着买这部电影的入场票。”
说完,劳斯尔德坐下了,整个法庭沉浸在一片思索的沉默中。班特林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表示十分赞赏,一滴精心打造的鳄鱼眼泪从眶中滑落。
思洁明白她的案子陷入了危机。
“老天爷,思洁,你怎么能事先不知道呢?”泰格勒在思洁的办公室里紧张地踱来踱去,不时用手摸摸顶上的假发。“我们的样子就像一群白痴的法律学校学生第一次上法庭——要多傻有多傻。”
“杰瑞,我事先真不知道。他没有参加证据开示。我们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明显言之过早。”
“在谋杀发生前班特林的车在修车厂放了两天,而专案组,由经验特别丰富的警探组成的专案组居然没有查出这一点,直到法庭上辩方律师提出来才知道?”泰格勒的脸涨得绯红,思洁还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
“他开走前车在修理厂,仅凭这一点还不能证明他就是清白的,毕竟他是开着车,尾厢里装着具女孩的尸体。”
“这是当然的,但是我们给大家的印象却成了一群嗜血成性的公诉人,为交家庭作业,急着下结论,硬生生地拉过一个替罪羊来给他定上连环杀手的罪名。这样公众都会认为我们根本就不是专业司法人员,完全是一群业余助兴的,我不喜欢被别人这样看待,特别是今年是个大选年。”
“杰瑞,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十分钟后我会与阿尔维雷兹警探、法尔科奈提特别警探会面,我们会有办法的。”
“希望如此。思洁,现在连联邦调查局的人都不想碰这家伙了,汤姆·德拉弗罗斯听到消息后撤消了对班特林的控诉。他认为对这案子应该做进一步的详细调查,以免错将一个可能清白的人定罪。”他停止踱步,双手在外裤上面擦了擦。“见鬼,我们真的就是一群傻瓜。”
“杰瑞,我会处理。”
“思洁,我把这案子交给你,就是信任你。你最好找到办法解决,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他正了正头上的假发,打开门,“我们最好避免把一个替罪羊送进地狱。”
门重重地摔上,泰格勒离开了。几秒钟后随着轻轻的敲门声,门又打开了,曼尼探进头来。
“思洁,你的老板样子可够伤心的,我还以为他要哭了呢。”
“我才要哭了呢。”
曼尼走进来,几秒钟后多米尼克也跟了进来。大家互相看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伙计们,到底怎么了?”思洁终于开口了,她的手摊在桌子上,语气非常愤怒。“咱们怎么会不知道修车这档子事呢?那个修车厂也从没听说过?安娜·普那多的尸体被找到前十到十四个小时他到底在哪里?”
“思洁,你知道的,他根本就没有和我们谈过话。我们还没有把他带下堤道他就在那里大叫着要找律师。而且他也没有参加证据开示。”多米尼克低声说,看样子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发火。“我们对三百多个与他有关的人进行了采访,九月十八、十九日两天,他没和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在一起。而且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的捷豹车会被送到修理厂去——那车看起来还是崭新的。”
“他是有预谋的,把我们推到这一步,让咱们在陪审团面前出丑。我应该会料到会有这个结果的,劳斯尔德的特点就是在审判的时候出其不意,把人诱进埋伏圈。只是我没有想到在这个案子上她也会用这种方法,毕竟这个案子的风险性太大了。而且证据也无懈可击……”
“嘿,她可是当庭指责我编造证据来指控被告的。思洁,你认为我会怎么想?”多米尼克的愤怒终于如火山爆发般喷射出来,他的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八度。“你知道吗,并不只有你一个人为努力工作而把班特林关在监狱里的。”
曼尼极力想让大家都平静下来,于是用作为“老熊”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说:“公诉人,我们会把方圆5英里内能搜查的地方都搜一遍,能采访的人都采访一遍——”
“扩大搜索范围到10英里,我们得找到那家修理厂。看看有没有人看到什么。”
“好,就扩大到10英里。我们再回去采访目击证人。还有每个在迈阿密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人……”
“你们最好动作快点,因为祁斯克尔法官已经决定继续审理下去。他工作起来都是起早贪黑,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好吧,我们可以等着瞧他会判这案子个什么结果,”多米尼克说。
“多米尼克,到那时可能就太晚了。如果陪审团认为我们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而且还拖延了时间,他们肯定会让班特林无罪释放的。他不能无罪释放。我不会让他走掉!”和以前一样,她可以感觉到脆弱的面具上裂开的缝隙,虽然多年的精神治疗像胶水一样把那个面具粘在了一起,但是此时,所有的缝隙却又裂开来,开始往各个方向拉扯着使它即将破碎。她用双手捂住头,极力想让自己保持理智。多米尼克正专心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面具剥落,看着她在他面前崩溃。
“我需要查看他所有的记录。一个都不能落下。我需要知道他还有什么会让我们猝不及防的招数。我需要在案子再开庭之前弄清楚一切。”她大声说,却是对自己说。
她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望着自己目瞪口呆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大家都很清醒。
“你们没发现吗?他是有预谋的,”她用颤抖、焦躁的声音轻轻地说,“我们中埋伏了。我居然一定预感都没有……”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63节 她现在几乎就要崩溃了
多米尼克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突然,他的手机音乐响起,把他立刻唤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电视屏幕上的《杰·里诺》脱口秀已经换成了另一个关于移植头发系统的教育性节目。他瞪着手机愣了几秒钟,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确信自己没有做梦。
“你好,我是法尔科奈提。”他终于接起手机。
“谁是YS?”电话另一头的声音立刻问道。
“什么?思洁,是你吗?”他揉揉眼睛,目光四下搜索,想找个地方看时间。“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谁是YS?YS代表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你在哪里呢?”
“我在办公室。我刚才花了四个小时翻了一遍班特林的记事册和工作日志。从1999年到今年,YS这个简称总是间或出现在他的约见名单里,但是没有更详细的说明。安娜·普那多失踪前一天他曾提到过YS,班特林被捕前一天也与这个人见过面。你看到过吗?”
“对,当然看到过。我们曾经对他的记事册和工作日志做过详细的分析,也采访过可能是这个简称的所有人,但什么也没发现。我们不知道YS到底代表人,还是时间或地点?”
“我发现至少还有三个被害人有相同情形,在她们失踪前两天到一星期,班特林也作了YS的记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可能什么都是,也可能什么都不是。我不知道。曼尼不在家吗?”
“什么?”
“你至少有两周没和我联系了,我听说你需要什么信息的时候总是给他打电话。你现在给我打电话,我当然认为曼尼不在家了。”他用讽刺的语气开玩笑,电话的另一头却沉默不响。
“是啊。我刚才还以为YS是我们漏掉的调查线索呢。”她说,有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也许是某个我们先前没有调查过的地方;也许那个地方正是他藏匿心脏的地方——”
“我们也曾经这样考虑过,你现在是在让我们抓救命稻草。太晚了。”
又一次沉默没有回答。他认为这是她挂电话的最佳时机。但是,让他吃惊的是,她非但没有挂电话,声音反而变得柔和起来。“对不起,昨天在我办公室里我的态度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可能是有点焦虑,不知道劳斯尔德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们都知道班特林是个疯子,把我们斗倒对他来说是一件喜不自禁的事,是一次愉快的经历。所以他才没有参加证据开示。他想让我们当众出丑,让大家都以为他比我们技高一筹。如果他是清白的,那么被捕那天他就该向我们澄清,而且提供证据证明他的无辜。思洁,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场游戏,你要记住。别太往心里去了,因为他正是想从内心把咱们击垮。”
“你今天在法庭上表现得很好,无论正面回答还是双方交锋。我本来当时就想告诉你,但是你走得太快了。劳斯尔德并没有动摇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
“老天知道,她肯定努力想把我毁掉。她把我说成是为了升迁,不得不为了这个案子卖命。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那么功利虚荣的一个人?”
“当然不是,别忘了,传唤你的人是我。”
他笑了。“你认为陪审团会这么认为吗?”
“不会。事实上我觉得你的表现恰如其分。”
“查维斯表现得好吗?”多米尼克算是可能为控辩双方都作证的证人,这样的证人在审判过程中不允许留在法庭上,以免他人的证词会影响他本人的说法。
“比上次好不了多少。上次劳斯尔德让他大丢面子,这次态度没有以前那么高傲了。他这次的证词经过修改,弥补了很多漏洞,但是明显听得出是经过事先排练的,也就是说我们实际上一点都没有占上风。”
“陪审团怎么想?”
“他们认为他如果不是在逃避责任,就是天资愚钝,或者就是两者兼有。他们已经熟悉那种紧张的气氛了。劳斯尔德和他在法庭上就像高中毕业舞会上的彩带和格子花:一个长,一个偏要方;一边要走,另一边绊住它。”
思洁没有对多米尼克说起劳斯尔德当时又一次用最初拦截车的动机做诱饵,差点引导他像上次一样自相矛盾。思洁听着劳斯尔德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水顺着眉毛流到唇边。她非常害怕劳斯尔德会问出那个关键性的问题。
就是那个匿名电话。劳斯尔德真的知道匿名电话的事呢,还是在打马虎眼?她会不会用这个作为王牌呢?她是不是也从911那里录了磁带?甚至,她会不会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会不会有一个,思洁在法庭上能亲眼见到那个发音低沉的男子,走上证人席,把她的案子彻底击倒,让她一败涂地?
但是,劳斯尔德还是像上次一样,把固执的查维斯逼到墙边,没有把他最终打倒在墙脚。她的问话又一次突然中断,给陪审团留下一个印象,就是这个年轻的警察的故事后面还有更多内幕。思洁却感到压在心上那块沉重的大石头微微松动了一些。
“你还可以使用哪些证据和证人?”
“医疗检测结果、犯罪现场,还有马特森和那些自制毛片。可能两三天之后又会开庭。也有可能元旦之后,法官的决定说不清。也有可能就是明天呢。”
“开玩笑吧,祁斯克尔不会这么快的。他一周内处理的事比其他法官一个月做的都多。而且这个案子是一级谋杀,他不能搞得太快。你们一般都几点开始?”
“八点。昨天和今天我们都九点以后才开始。陪审团那些人很不高兴,因为安排在这时候让他们圣诞假期没过好。我真怕他们会怪在我头上,但不是我选择在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候来审判一起谋杀案的。”
“你圣诞节过得好吗?”他们的话题不知不觉变得生活化了,又回到前段时间那种亲密的氛围中,他想她想得几乎心痛。
“还可以,”她撒谎说,“提比给我变了个大绒球,好大一个呢。你呢?”
“不错,”他也撒谎。“曼尼什么也没送给我,不过他自己可得了一个香吻呢。在圣诞节当天,他可能还享受到情侣的乐趣了。”
“真的?但愿不是和你一起?”
“当然不是,你的秘书这个星期可能要穿高领衣服呢。”
“哦,天啊,男人都是些瞎子。”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瞎子。”
她没再说话,但是他仿佛听到了她轻轻的抽泣声。
“泰格勒还在生气吗?”他问,主动打破沉默,后悔自己刚才说了让她不开心的话。
“还在生呢,不到我赢那天,他是不会高兴的。不过现在看来我赢不赢得了还真说不准呢。”
他听出她声音有些颤抖,语调中带着的焦虑和那天在她办公室里听出的一模一样。“你能撑得住吗?”他温柔地问,“你行吗?要不要我过来陪——”
但是她很快打断了他,知道他要说什么。“好了,我不打扰你睡觉了。”眼泪已经涌到了眶边,声音也开始哽咽。“对不起,半夜把你吵醒。晚安。”
她挂上电话,他知道她正在哭。在空无一人的办公楼里,独守着办公室那片孤寂的黑暗,伤心痛哭。他早已清醒了,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房间里缓缓踱步。
她现在几乎就要崩溃了,她的状态十分危险。从她的声音里他能听出,从这几个月来她的眼神里,他能看出。只要再往前跌倒,或者滑一步……
他的目光穿过客厅的窗户,投向市中心的方向,他知道,此刻她正一个人寂寞、痛苦地忍受着一切。
他多希望在她倒下的一瞬间,能接住她,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64节 最不可思议的猜测被证实了
YS。这个简称无规律地出现在班特林的记事册里。每个星期出现的次数不等,时间各异;有时是白天,有时甚至是夜晚。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安娜·普那多的尸体在班特林的尾厢里找到的前一天。“它是什么意思呢?地点?姓名?事物?想法?什么都不是?”
思洁想得头疼,她吮着冷了的咖啡,不肯回家,不愿就此放弃。其实如果她再呆一会儿,回家就更没意义了,因为明天早上八点又要开庭,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她的办公桌上铺满了各种文件。是从班特林的家里和车里搜查到和汤米·唐向专案组提供的,班特林的工作记录、日志、记事册、地址簿、银行证明和税票。威廉·班特林所能被人知道的一切都像一本书一样摊开在她面前。她翻过他所有的日志和记事册,查看了他与客户约见的记录,检验过他的银行帐户和税票。她知道也许别人会认为她做的事情太细小、烦琐,没有意义,也没什么价值。尤其这些东西已经被专案组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警探们梳理过好几遍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但是她还是觉得非亲自看一遍不可,她想知道他伪装正常人,每天都是怎么生活的。也许,只是也许,有可能,那些训练有素的眼睛会漏掉什么东西也说不准呢……
她翻开他的私人地址簿,这是被捕当天晚上从他放在后座上的包里搜出来的,她一页一页地仔细看过。这个地址簿黑色皮封面,已经非常陈旧了,里面塞满了地址条、名片,还有小片的纸板火柴盒和酒巾,上面用匆忙的字迹写着姓名和电话号码。她一条一条地看地址簿里的人,小心地辨认班特林潦草得几乎不能识别的字迹,一个字都没有放过。她不知道想找什么。曾经有一个笔迹专家告诉她说可以从一个人签名的笔迹上判断他到底精神是否正常,她真想知道那个笔迹专家看到班特林在这个小黑本上的字迹会怎么说。
这里面有好几百人的姓名,有的只有本名,连姓都没有,旁边写着电话号码,从名字上看大多数都是女人。他一定把碰到过的女人名字都记了下来,所以地址簿里才会塞得这么满。专案组的成员还采访过其中的好一些人,其余的人没有多大的价值。她浏览着这些名字,突然,一股冷意传遍全身,她急忙在“拉”字开头的名中寻找,生怕在这本恶心的地址簿里发现自己的名字——克洛·拉森。她的眼睛飞快地转动着,幸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然后她又回过头来,在“克”字开头的名字里看有没有叫克洛的,担心班特林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为了好玩找克洛!纽约贝赛洛矶希尔路202-18公寓1B。她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名字,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她的名字不在上面,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焦虑终于舒缓了好些,她不由得把手捂在胸前。
但是,她刚放下的心又激烈地跳动了起来,因为她的目光抓住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虽然班特林的字迹很小,很潦草,几乎不能辨认,她还是认出了那个名字。这名字让她着实吃了一惊,她实在没有料到会看到这个名字,而且也不希望看到它。
格·钱伯斯,佛罗里达,柯洛盖博斯,阿尔麦瑞尔路22号。
格雷戈·钱伯斯。他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班特林的地址簿上?他们怎么会认识的?他们真的彼此认识吗?还是有人向班特林推荐这个精神病医生,班特林偶然写上去的?
思洁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脑子里一片晕眩。“如果他们认识的话,格雷戈怎么会不告诉我?”他应该会说的。这种猜测行不通,所以钱伯斯应该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他会有自己的地址。这本地址簿明显很旧了,钱伯斯的名字也许是几年前写上去的。他们之间也许是很久以前有过什么联系,也许只是偶然认识,过后就互相忘记了。也许当钱伯斯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班特林的地址簿里,其惊讶程度也不会亚于思洁。肯定是这样。
但是随着她步子的移动,她的脑子在疯狂的各种想法当中拼命想找到线索和理由,她仿佛感到有一双恶心的手,慢慢爬到她的脖子上,死死地掐住她的喉咙,不让心里涌出的各种猜测涌进大脑。许多个“假如”开始敲打她的心门,要求合理的解释。
“假如他们认识呢?假如他们一直是朋友呢?假如他们之间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恐惧重新占据了她的心灵,让她不寒而栗。即使关在监狱,班特林也一样让她吃惊。多年前,他在她耳边留下的话难道真的实现了?
“克洛,我会一直看着你,从来不会离开。你逃不掉的,因为我总是能找到你。”
难道他真的无处不在,观察着自己?甚至操纵着她最不理智的想法?
她看着满是纸张的办公桌、已经凉了的咖啡杯和关死的百叶窗,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台灯和电脑屏幕发出幽暗的光。正是凌晨三点,早上八点正,她又得上法庭,从九月开始,她每晚的睡眠没有超过四小时过。
“你的结论下得太快。你的想法不理智。这案子会耗尽你所有的精力的。班特林和你在耗着,他正在活生生地把你吃掉。而你却无力反抗。”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疾病,压力都是主要的因素。这一次,她的精神是否会崩溃也取决于它了。她必须得将它控制住,不让它增大得无法控制,不让自己的生活失去控制。她的爱情,她的事业——一切都岌岌可危,一切都恍若当初。“这一切又发生了,和以前一模一样。”这样重复的恐惧让她几乎不能承受。
她按灭了最后一个烟头,收拾起公文包,把地址簿塞在里面。她给楼下打了电话,叫醒保安,一路朝电梯走去。
她需要离开这里,让自己轻松一会儿。她需要好好想想,需要休息。
在一切失去控制之前。
和当初一模一样。
艾斯特勒·瑞弗尔罗正在收拾她流浪式的草编手袋准备下班,思洁轻轻拍了排她头上的玻璃。正是星期四的傍晚,七点刚过,还有三天就要过新年了。
“哦,哦,是汤森德女士啊,”她明显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用指甲涂得绯红的手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我没看见你进来。”
“艾斯特勒,对不起,钱伯斯医生在吗?”
“在,”她说,声音有些心不在焉,手里匆忙地翻着约见记录。“但是,哦,他现在正和一个病人谈话呢。”她皱着眉头看着思洁,一副关心的样子,“不好意思啊,今天傍晚好像没有安排您和钱伯斯医生见面。”
思洁明白艾斯特勒憋在心里的潜台词:你还好吧?怎么脸色这么差?今天在法庭上,祁斯克尔法官也把她叫到一边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遮瑕霜也掩盖不住她浓重的黑眼圈。仅过去一周,她本来就纤瘦的身体就轻了五磅,她苍白的额头上,焦虑的痕迹刻得更深了。她跟旁人都说是睡眠不足,因为即使她对他们讲实话他们也不一定能理解——完全有可能她再次会失去理智。“再上几次法庭和那疯子见几面就完了,快,努力争取胜利。”但是艾斯特勒每天都和有病的人打交道,所以知道该怎么问问题。
“艾斯特勒,我没有事先约见。但是他和病人谈完话以后我需要和他见一面。是很重要的事,他会理解的。”
“是这样,那么好吧。哦,不过他在和病人谈话的时候我真不想进去打扰他。”她看看候诊室里的钟说,“我得走了。我和我丈夫约好一起吃饭。”
“艾斯特勒,没关系,你先走吧。我等着就行了。今晚我非得见上他一面不可。”
“是这样。”她低声嘀咕着,“是你案子的事吗?我每天晚上都在电视上看到你呢。每天晚上十一点这可是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呢。”
“我需要和医生谈谈。”
艾斯特勒思考了一会儿。“哦,你们是朋友。我想他应该不会介意。你坐一会儿吧?这是他今天最后一名病人,七点半左右应该就能完。他出来的时候你就能拦住他。”
“太好了,谢谢你,艾斯特勒。”
艾斯特勒拿起手袋和外套,走出候诊室。“本来我应该和你一起等的,但是我们今晚要和我丈夫的老板夫妇一起吃饭,这对我们很重要,所以只能先走了,请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
艾斯特勒在门口停下,她的声音低得仿佛在耳语,“汤森德女士,你真的认为是他干的吗?我的意思是,他真的是‘丘比特’吗?”
“如果我认为他是无辜的话,就不会起诉他了。”思洁回答,心里想着:艾斯特勒,我会做得更好的,我知道他有罪;只是现在不如以前肯定了,也许他并没有杀人。
“人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艾斯特勒摇摇头说,“汤森德女士,祝您晚安。”
“你说得真对。”思洁慢慢地说,她在空荡荡的候诊室里坐了几分钟,整理了一下思路。今天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公事。自从昨晚她在班特林的地址簿上发现了钱伯斯医生的名字后,她现在才有机会来找他谈话。她真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她不想自己会发疯,失去理智地大叫大嚷,不过她真怀疑自己真的会这样做。
接待室的门半掩着,艾斯特勒离开的时候肯定忘了把它锁上。思洁站起来,在候诊室里焦急地踱着步,汗湿的手里已经把一本《周末娱乐》杂志卷成一个圆柱。在艾斯特勒接待室的窗户边,她站住了,远远地看到走廊那头医生的房间门还紧闭着,他和病人谈话时都是这样,因为病人也许会对他吐露内心的秘密。她瞥见艾斯特勒的桌子上摊着她五分钟前还在翻的约见记录。昨夜心里冒出的无数个“假如”又一次缠上她,急切地要求知道答案。
她小心地走到接待室门边,停了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她轻轻地推开门,回头看到钱伯斯医生的门仍然关着。她抬头看看候诊室墙上的时钟,正是七点二十二分。
她几乎没有仔细思索过,走进接待室,艾斯特勒的办公桌前。约见记录翻到的正是2000年的最后一个星期, 12月25日星期一至12月29日星期五。思洁的手指犹豫地往前翻,所有的约见都是用铅笔填写的,十一月,十月,九月,她的目光停在了九月十八日到九月二十二日的记录上。
她小心地看着星期一的记录。找到了,九月十八日那一天最后的一条记录。也就是安娜·普那多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最糟糕,最不可思议的猜测被证实了。
那天晚上七点,约见记录上用铅笔写的名字是——比·班特林。
第五部分 格雷戈·钱伯斯第65节 钱伯斯是班特林的医生
她飞快地拿出昨晚从班特林的记事册上抄下的七个与YS有关的时间,与钱伯斯病人约见记录上的时间完全吻合。日期相同,时间相同,次数相同,名字也相同——比·班特林。
这不是巧合。YS。现在有了合理的解释,YS……医生……医生,钱伯斯是他的医生。“钱伯斯是班特林的医生。”
思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离开艾斯特勒的办公桌,离开约见记录,离开一直呈现在她面前的事实。整个房间仿佛都在旋转,她的胃也在跟着不停翻腾,她感到一阵恶心。“这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可能?”他们俩的心理医生居然是同一个人,钱伯斯居然也是强暴她的人的心理医生。“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好几年吗?”记忆就像被飓风卷起的日记本,在空中翻飞。她以前遇到过班特林吗?也许就在这间候诊室里还曾和他坐在一起呢,相视微笑,一起看一本书,或者谈论着天气,因为他们都在等着这位“好”医生。“钱伯斯都知道些什么?班特林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过他吗?班特林又知道些什么?钱伯斯又向他透露过多少?”前一晚,许多念头涌进她的脑海,当时还认为自己是在妄想臆测,现在她却不由得开始有几分相信了。身边的空气变得凝重了,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不能再失去理智,这是第二次了。“求您了,老天爷,别再这样折磨我了。一个人只能从我的生命中带走这么多,不能再多了。这次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我的生命也就将完结了。”她得离开这里,好好想清楚。她再倒退几步,撞上艾斯特勒的椅子,椅子倒在墙角,发出重重的闷响,墙上的画框也随之落在地板上。她转过身,门开着,她跑了出去,抓起放在候诊室椅子上的手袋,像逃离瘟疫一样向外冲。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艾斯特勒,是你吗?发生什么事啦?”然后,钱伯斯医生的门开了,但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拉开那扇厚厚的橡树门,经过姹紫嫣红的花圃,沿着芝加哥瓷砖铺成的小径,躲开阿尔麦瑞尔路上的这座美丽的房屋,躲开宁静的柯洛盖博斯,躲开那位善解人意的医生——十年来,她一直向他寻求帮助,学会怎样去面对生活;一直从他那里得到指导和建议,来修复多年来内心的创伤。但是,她却拼命地想要逃走。她爬进吉普车,加速,差点没撞上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引来一片尖叫声。
钱伯斯医生走出办公室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已经消失在阿尔麦瑞尔路尽头,朝着海豚高速公路驶去。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66节 作案工具
“进入胸腔的第一刀是从胸骨开始,垂直向下穿过牵伸胸板,一直到达肚脐。这一刀刀痕整齐,没有凹凸的缺口,皮肤也没有撕裂。”
一个女体模型放在陪审团成员的对面,乔·内尔森手里握着根教鞭,比画着向大家说明,讲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教鞭也随之微微抖了抖。“第二刀从两个乳房下面横着切开,从右乳房开始到左乳房止。这条伤痕也一样整齐,没有凹凸的缺口,皮肤也没有撕裂。看得出用刀人动作非常利落。”
“这样的刀痕,您是否做过推测是什么样的凶器所致?”思洁打破法庭沉默,所有的人都在侧耳倾听,贪婪地不放过每一个字。
“做过,是解剖刀。刀伤很深,进入了骨骼之间,划破了皮肤的三层结构、脂肪组织和肌肉,没有撕扯或锯齿状痕迹。我们用从被告家中搜到的五号解剖刀在安娜·普那多的尸体上进行了检测,刀伤的深度和宽度都吻合,证实五号解剖刀就是作案工具。”
工作人员在人体模型旁边竖起两块巨大的广告板,上面贴着两张放大的相片,一张是从班特林家搜来的解剖刀刀刃照片,放大了五倍,另一张是安娜·普那多胸腔上面伤痕的特写,也放大了五倍。
“这两刀割下去以后,凶手又将保护心脏和肺的胸骨、和支撑肋骨架的骨头击碎,摊开。”
“您是否做过推测是用什么样的凶器将骨头击碎的?”
“目前还不太清楚,可能是钳子一类的工具。”
“当凶手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安娜是否还活着?”
“是的。当心脏停止跳动,才能被界定为死亡。一旦心脏停止跳动,包括呼吸在内的其他身体功能也就随之终止,身体就永远保持在死亡那一刻的状态。所以我们才能据此断定一个人生前最后吃的东西是什么,是什么时候吃下去的,其血液系统和肝脏里是否存在有毒物质等等。当普那多小姐的胸骨被敲开,肺就会暴露在空气和外界的压力当中,空气和外界的压力反过来使得肺部功能崩溃。肺部受空气的影响收缩,氧气就会停止向心脏和大脑循环,二至五分钟后,人就会窒息而死。但是我们在解剖普那多小姐的尸体时发现其肺里仍残留有空气,也就是说,她并不是窒息而死。也就是说,当时,她仍是活着的——”
旁听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哀嚎,然后是沉重的喘息声。是安娜·普那多的母亲。她靠着身边同来的亲人,无法控制地恸哭起来。“畜生!禽兽!”她哭喊着。
“肃静!”祁斯克尔法官脸都红了,他高叫着,“汉克,请陪普那多夫人到外面等候,这部分审判对她来说太残酷了。普那多夫人,很抱歉,法庭上是不允许这样哭闹的。”
“他杀了我的女儿!”安娜·普那多的母亲哀叫着,被同来的亲人扶出门去,所有陪审团成员的目光也跟着她向门口移动。“那个混蛋把我女儿骗走,还把她剖开来!现在他还坐在那里笑!”门关上了,也把她凄惨的叫声挡在外面。
“刚才普那多夫人说的那些话,请陪审团不要受影响。”劳斯尔德站起来反对,法官于是严肃地对陪审团成员说。十二名陪审团成员都看着威廉·班特林,他现在明显很沮丧,脸埋在双手里,左右摇着头。
安娜·普那多的母亲被人陪着向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她的哭声渐渐远了,一种让人不快的沉默一时笼罩着法庭。
“好了,汤森德女士,请继续。”祁斯克尔法官说。
“医生,请问造成安娜·普那多心脏停止跳动的原因是什么?”
“严重损伤大动脉,就是为心脏供血的动脉被损坏。胸骨敲开后,肺部功能完全崩溃之前,她的大动脉被切开,心脏肌肉很快被取走,导致她立即死亡。”这时工作人员拿来了第三张放大的照片,内尔森医生手中的教鞭指在上面,这张照片是安娜·普那多灰黑、赤裸的尸体,躺在医疗检测办公室解剖的轮床上,展示着胸口上曾经容纳心脏的一个黑洞。
“当时她是否有意识?”
“这很难判定,虽然我说过,凶手往安娜身体系统里输的咪代氯铵不会使她昏迷,只会造成肌肉麻痹。咪代氯铵对骨骼肌肉既有松弛作用,但是也会减缓或防止身体抽搐,这是受到攻击时的自然防护。所以据此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当她的心脏被取走的时候,她还是清醒的。”旁听席上的人听到这里都开始交头接耳,就像棒球比赛上掀起的浪潮。
“谢谢您,内尔森医生。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了。”
“很好,卢比奥女士呢?是否反盘问?”
“只有两个问题。医生,您检测了安娜·普那多尸体上的刀痕,证实为五号解剖刀所为,是吗?”
“是的。”
“也就是说可以是任何一把五号解剖刀,对吗?并不一定是在班特林先生住宅里发现的那一把,对吗?”
“对,可能是任何一把。”
“五号解剖刀并不特别,对吗?事实上,这种解剖刀很普通,尤其是手术和动物标本剥制术上经常使用,对吗?”
“动物标本剥制术我不太熟悉,不过在医学手术上的确是经常使用的器具,在任何出售医疗设备的商店都可以买到。”
“医生,谢谢您,我的问题完了。”劳斯尔德穿过法庭回到座位旁,然后转身面朝大家。“哦,对了,”她说话的样子仿佛猛然想起,“请问是谁把这把解剖刀,就是所谓的凶器交给您检验和比对的?是哪位警探给您的?”
“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
“是这样,”她若有所思地坐下,“我没有问题了。”
“好的。控方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五下午六点过十分,也是两千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思洁今天早晨是带着一颗颤抖的心走进法庭的,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摇摇欲坠。昨夜又是一个不眠夜,她的黑眼圈加重了,皱纹也更加深刻地印上额头。她继续走上法庭,是因为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无法向任何人求助。
不愧是劳斯尔德,三言两语的反盘问都是意味深长,现在每个人都产生了怀疑。内尔森医生的回答引出了更多的问题。一切都不再是绝对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思洁现在完全失去了控制能力,无论是个人的私生活,还是在工作上打交道的任何人。她这边的证人相反却为对方提供了有力的证明。本来应该能帮助她的医生也帮了敌人的忙。也许亲密的朋友也会变成间谍。她感到脸上面具上的裂缝正逐渐蔓延开来,向上百万个不同的方向裂开去,一切都仿佛在昨天。
“没有了,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了。”她站起来说。乔·内尔森是她的最后一个证人,最后以安娜·普那多生命痛苦的结束作他的证词。“控方中止。”
“很好,马上就是周末的新年假了,这是个很好的暂停符号。”祁斯克尔法官说,在允许陪审团成员离开之前他还做了好些说明。
思洁转过头,看看劳斯尔德身边坐着的班特林,他在陪审团面前仍然把脸迈进双手里,他的头微微地前后摆动。但是现在思洁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他在偷笑。
“多米,你有没有试着给她打电话?”曼尼问,低着头,小心地躲开新年派对上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彩带。他和派对上所有的人一样,都已经喝酒喝得有些晕了。
“有,但只能接通她的语音信箱,曼尼,我真有点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乖孩子。玛丽,再来一杯啤酒!”他的叫声响彻埃迪·鲍曼家拥挤的客厅,来参加派对的都是警察、分析专家、警探和特工,他们头上都戴着金黄的派对帽,手里端着装香槟的塑料杯子。“给多米宝宝再来一杯啤酒!”
玛丽索儿正在和六位女士高声畅谈,听到叫声抬起头来,她穿了一套紫色的晚礼服,上面坠满了亮晃晃的小金属片,从胸口到腹部,很大一部分暴露在外面。她厌烦地瞥了曼尼一眼,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好,好。请你帮多米再倒一杯啤酒。”曼尼回过头对多米尼克说,“老天爷,要我讲礼貌,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多米,我现在又开始怀念单身的日子了,所以你要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啊。”
“行了,曼尼,我不喝了,再呆一会儿我就回家了。”
“嘿,都快到十二点了,新年钟声敲响之前你不能走。也许她根本不在家,上哪儿过周末去了呢。”
“有可能,但是她的车还停在公寓楼下。”
“兄弟,别在这里多情了。你到她公寓楼下看过怎么不上去找她?”
“老熊,我真的很担心。她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人也瘦了很多。她肯定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我们俩谁打电话留言她都不回,连你都没回。这个班特林真把她搞得晕头转向了。他还可能会赢。他肯定和她有什么瓜葛。你认识她也好几年了,从来都没见她像这样过吧?”
“没有。不过这案子也让我觉得担心。不管怎么说,她为了它呕心沥血,这个周末可能出去放松了。”他顿了顿,往喉咙里灌了很大一口啤酒,接着说,“也许,多米,她会不会另外有人了。”
“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不会再打扰她。但是她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我想她现在独自在背负着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太沉重,她一个人根本背负不起,但她又不愿有人和她一起承受。她不让任何人走进内心世界,她把自己关在里面,让自己崩溃。只要她和我对视,从她的眼睛里我能看得出一切。”
“哦,控方刚刚中止了。还有什么?还有几天时间?”
“接下来就要看辩方的了。”
“那还真是个问题。天知道那个疯子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没找到那家修理厂?”
“没有。能找的都找了。埃迪今天早上本来发现一条线索,但是什么都没找到。我们只能等着看班特林的表演了,从他的嘴里找到点提示。”
“他的辩护律师才不是东西呢。”曼尼提高了声调,尖声模仿道:“‘我们会证明那是动物血;我们会证明被告根本不知道尾厢里装着什么。虽然我们没有义务证明任何东西。’满嘴胡言。鲁米诺确实只能判定是否曾有血渍存在,不能判定其到底是人血还是动物血。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这么说。有人于是就相信了班特林的故事,认为那就是制作鸟类标本留下的血渍。她根本证明不了。你说有什么鸟在被切开后血会溅得高到天花板上?不过卢比奥可不会想这些。她拉着陪审团人的那玩意儿,把他们领到悬崖边。”
“女的可没有那玩意儿。”
曼尼一脸厌恶地摇摇头,“你听说了吗?祁斯克尔的书记员跟我说,坐在前排的一个陪审团成员在对着班特林抛媚眼呢。内尔森医生的证词和照片够吓人的了吧,那女的还是和他眉来眼去,什么样的女人那么饥渴啊?”
正在这时,玛丽索儿从厨房里端着两杯啤酒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给,老熊,”她撒着娇柔柔地说,“因为你说了‘请’字。”
“行了,曼尼,我走了。我明天有些事要办,还要回去准备准备。有几个人还要和他们再次面谈。下周班特林表演之前也许还能再捞到些线索。”
“明天可是元旦节呀?”
“疲劳的人最好不要停下来,只要脑子放松就行了。”
“兄弟,明天再给她打个电话。可能派对也马上要结束了。”
“给谁打电话?”玛丽索儿咬着耳朵问曼尼。
多米尼克和众人告别,出了门。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电视里名主持迪克·克拉克高声叫着,整个房间沉浸在欢呼、口哨、碰杯声中。“看来2000年会是非常美好的一年!”电影《魂断蓝桥》的主题歌《友谊地久天长》通过扩音器传了出来。
“迪克,我可不这么想。”多米尼克自言自语,关上身后的门,离开了埃迪家。“我不这么想。”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67节 周末,命运终将被决定
星期二早晨九点,劳斯尔德·卢比奥开始就本案提供证据。首先她请位于迈阿密北海滩的“路易汽车涂漆修理厂”的老板出庭作证,然后请出美国动物标本协会的会长,最后是阿尔贝特·爱因斯坦医学院法医病理学的系主任。就在这一天,思洁曾经铁证如山的案子被许多疑点仿佛架空了,摇摇欲坠。
班特林的捷豹车九月十八日星期一整天都在“路易汽车涂漆修理厂”涂漆,十九日,也就是星期二傍晚大约七点一刻被取走。修理厂的老板路易证明,星期一晚上整晚这辆车都停放在一个无人看管的停车场,白天修理店的十多名雇员都有接近这辆车的机会。他还说十八日当天,班特林把车开到这里以后没有任何人打开他的尾厢看过,因为没这个必要。
威廉·班特林是一位知名的动物标本剥制专家,因为他精湛的技艺,曾多次受到美国动物标本协会东南分会的表彰。五号解剖刀是制作动物标本时经常用到的工具。一般说来,制作动物标本使用的是动物的尸体;但也有例外,为了达到更逼真的效果,使动物的眼睛看来更有神,这时就使用活的动物,生生将其做成标本。这样,在班特林制作标本的储物棚里洒上鲁米诺会发现血渍也不算异常。
思洁知道,只要肯花钱,在哪里都会找到那种专家,可以说出种种理由,再肯定的证据都能被推翻。一个十几岁的冷血少年杀手杀了人,心理学家可以从正面分析,说他是搏斗中一时失手;一个喝醉酒的司机撞死了人,从医学角度可以说遇害者死于心脏病突发。只要出得起钱,什么样的被告都能找到有利的证人和法律理论。有时候,这还真是个办法。但是,眼睁睁地看着班特林的证人轮番走上法庭,这个案子一点点陷入僵局……班特林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有信心,五号陪审员充满挑逗的媚眼越来越频繁地抛向被告席上的班特林——在五号陪审员眼中,班特林曾是魔鬼般让人恐惧的人物,现在她却用渴望的眼神和他勾搭……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思洁的反询问完全起不到作用,她的声音也一天比一天绝望。很明显听得出,她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有这些证人,因此也没有准备,她完全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这些人的,她中了埋伏,掉进了圈套。她感到陪审团对她的信任度正在降低。
整个周末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她还是做着噩梦,只是内容不再是她遭强暴时的重演,而是班特林被宣布无罪释放时的情景。法庭上,他戴着小丑面具,咧着鲜红的嘴唇,让人恶心地笑着,对着她得意地笑。笑着看着执达官给他打开脚镣手铐,让他重获自由。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她面前,多米尼克、曼尼、劳斯尔德、父母亲、迈克尔、祁斯克尔法官、格雷戈·钱伯斯、杰瑞·泰格勒、汤姆·德拉弗罗斯,所有人都看着他把她按倒在公诉人席位上,用她的内裤塞住她的嘴,手里拿着把锃亮的带锯齿刃的新刀,把她衣服上的纽扣一颗颗割掉。
她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吓人。她的脸色惨白、蜡黄,两只眼睛周围都围着黑眼圈,遮瑕霜实在掩盖不住。衣服套在她身上,就像劣质服装店把不合身的衣服套在模特身上一样。
“今天熬过去,明天就好了。”她不断对自己说,但心里却知道事实也许恰好相反。过去的经验告诉她,每件案子的过程虽然是螺旋式的不断反复,但总的说来还是朝着一个方向发展的。如果班特林被无罪释放了,她也就完了。现在看起来,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五点四十五分,祁斯克尔法官允许陪审团离开了。“卢比奥女士,你还打算传多少个证人?我好安排时间。”
“只有两三个了。”
“被告是否打算作证?”
“法官大人,我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哦,如果他有此打算,你认为明天傍晚可不可以完成?”
“可以,法官大人。不过也要看公诉人如何了。”她朝思洁那边看了看。
“法官大人,我们做好他要作证的准备吧,我也不知道反询问的时间有多久。如果被告要作证的话,我可能需要时间准备。”思洁疲惫地说,心里想:“如果他作证的话,我有可能会被取消律师资格了。然后他也就无罪释放。”
“我明白,不过这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审判进程,我们还是可以按步骤行事。我想星期四就把这案子了结,星期五早晨开给陪审团指示的会议,星期五下午就让陪审团开评议会,不过汤森德女士,你需要时间的话我们就另作安排。很快陪审团的裁断就会出来的,周末我们就会有结果了。”
到周末就有结果了。一切都将结束。就这样了。只要等到周末。正好可以赶上看新年的海豚高速公路竣工和椰林艺术节开幕。
周末,命运终将被决定。
她坐在办公室里,百叶窗如往常一样紧闭着,可携带电视上正在播送七频道的新闻,但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桌子上是堆积如山的无用的文件,旁边是一碗已经凉了的汤和一个咖啡杯。她已经喝了五杯咖啡了。现在正是六点半,七频道的新闻里,“丘比特”案的审判仍然是头条新闻,然后就是报道一家诈骗性质的投资公司,骗取了南佛罗里达的高级官员上百万的资金;再就是讲一个患了癫痫症的女大学生在劳德代尔堡走失。她讨厌回家,也讨厌呆在办公室。她几乎无处躲藏,无处可逃。周末之前,这就是问题所在。到了周末,一切都结束了。
有人轻轻地敲门,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就被推开了。她以为会是怒气冲冲的杰瑞·泰格勒,或者是脸上写满关怀的多米尼克或曼尼,她有一周都没接他们的电话了。但是她没料到,来人却是面带微笑的格雷戈里·钱伯斯。
“我可以进来吗?”他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四下打量着思洁的办公室。
她的背僵直了,摇摇头,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坐在她对面了。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问,眉头关切地皱着。“我刚在楼下开完性犯罪专题讨论会,顺便上来看看你。上两次治疗你都没有及时来,我有点担心,要知道现在你的压力可大着呢。”
“我很好,挺好。”她仍然摇着头说,“请你出去。”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思洁,你不好,你的气色很差,精神状态不佳。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我非常担心你。”
“担心我?你担心我?”她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伤痛和疑惑。“我去过你那里,寻求帮助。格雷戈——钱伯斯医生——我曾经那么信任你,把你不仅当医生,还当朋友看待。但你却一直都在骗我!”
格雷戈·钱伯斯的表情惊异而又受伤,“思洁,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去过那里。我到过你的办公室!”她大声叫着。
“是啊,艾斯特勒说你上周来过。”他仿佛开始自我辩护了,虽然仍是一脸迷惑,“但是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你的这种行为让我担心——”
她打断他,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声音哽咽着,“我都看到了,看到了,就在你办公室里。在你的约见记录上。”
“你看了我的约见记录?思洁,你怎么能这样做——”
“你也是他的心理医生!班特林,那个畜生!你一直都在跟他打交道,但却什么都没告诉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强暴我的人,却一直把我当傻子耍。”
听到她的这番话,格雷戈·钱伯斯惊讶的脸变黑了。“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思洁,你听我说,比利·班特林是我的病人,这是事实——”
“你却保持沉默!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我没有对不起你,也不需要给你做任何解释,不过看在我们多年的友谊份上,我还是想跟你说几句。”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愤怒,虽然听得出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他的话语非常尖刻,让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和软弱。“你是个公诉人,自然知道我不能泄露我的心理病人有哪些人。谁是我的病人,这都是非常私人的东西,需要保密。我永远都不能把这些泄露出去,永远都不能。我发过誓的。只要不经病人同意,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除非有什么冲突事件,但明显在你的这件事情上没有。
在你来告诉我被捕的‘丘比特’嫌疑人是强暴你的人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任何联系。那时,比尔·班特林被捕,于是我和他的关系也中断了。当然我不能告诉你我在治疗班特林的过程中获得的任何信息,所以也请你不要问。请你记住,我永远也不会出卖我的病人。永远不会。思洁,我这话可能听起来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你这样诋毁我的职业道德,还做出那么不应该的事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我的处境很困难,我都是按职业道德行事。
今天我到这里来看你,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但是现在我再也不想管你的事了。作为一名医生,我建议你到另外的心理医生处继续接受心理治疗,因为你已经表现出崩溃的迹象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一股无法言表的羞愧感突然涌遍了她的全身,她又恢复了理智,虽然脑中还是一片混乱。“我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小声说,“我不知道该相信谁,相信什么。我的世界就要崩溃了,我再也无力控制了。一切都不真实。钱伯斯医生,我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眼泪从眶中滑落,虽然她以为已经咽进了肚里。
但这番话说出来却太晚了,格雷戈·钱伯斯非常生气,说出的话不可能再收回了。“思洁,一开始我就叫你不要接这个案子,也许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真相,也看不清感情。可能你和不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了,而那个人你现在不再信任了。人在混乱的状态和过大的压力下做的决定常常是错误的。”
“多米尼克吗?你指的是他吗?”
“我现在给你的建议和几个月前一样。距离才能让你看清事物,现在你应该这么做。继续接受心理治疗吧,你会发现我的话是对的。再见。”
他重重地关上门,她又重新陷入孤独。
她把头埋进双手里,抽泣着,脸上的那个面具已经就要掉下来了,从缝隙里,可以看到十多年来她付出的努力,想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
她没有注意到电视屏幕上播出的那名走失的女大学生的相片,她二十一岁,名叫朱莉·拉特瑞恩卡,是佛罗里达大西洋大学的学生,电视里长脖子的新闻记者把她称为“黑发美人”,说她是新年前夜在劳德代尔堡“神秘”失踪。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68节 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格雷戈·钱伯斯走出她办公室二十分钟后,办公桌上电话响了。她一开始不想接,就这样让它响着,但是打电话的人不肯轻易罢休,铃声一直不断。响到第十声的时候,她终于拿起话筒,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把眼泪擦干。
“你好,我是州检查办公室的汤森德。”
“思洁,是我,多米尼克。”她听到他那边响着警笛声,似乎有很多辆警车在场,还有很多人,听起来十分嘈杂。
“多米尼克,现在我不方便说话,我找时间再给你打过去——”
“不,你别给我打过来。相信我,现在正是咱们说话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你得到这里来一趟。”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我现在在基拉戈岛的一所活动住房里。这是班特林的婶婶维奥拉·特劳恩死后留给他的。我们找到了那些心脏。全都在这里,冻在厨房的冰箱里。我们还发现了很多照片,全是被害的女孩在轮床上被折磨的照片,有些照的甚至是她们奄奄一息的样子,真是骇人听闻。看起来很象是在他的储物棚里照的,他所有的罪证都在这里。”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她的心都快要蹦出胸膛,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轻松、激动、害怕、慌乱。太多的感情让她几乎呼吸不畅。
“我发现了门罗县的某位法官给班特林签发的一张拘票。大概是几个星期以前刚签发的,所以我们以前没有看到,原因是他藐视法庭。班特林的婶婶活着的时候,他是她的财产监护人,但是在她死后六十天内,他没有提出清算其帐目的申请,于是法官就签发了这张拘票。但是我想他们并不知道比尔·班特林就是在迈阿密被控谋杀的威廉·班特林。我找到那间房子的位置,和曼尼一起赶了过去,活动房屋停放场的主人让我们进去了。照片和心脏都存放在冰箱里。别担心,程序是合法的,因为活动房屋停放场的主人没有收到租金,正准备取消抵押品赎回权,他还有一应的财产所有文件等等。但是我们进一步搜查之前还需要你签发搜查证,都到了这一步,我不想搞砸了。”
“哦,天啊。”她挣扎着终于能够呼吸了。“好,我马上就来。”
“思洁,他跑不掉了。”多米尼克小声说,声音激动得发抖。“他跑不出我们的掌心了。”
星期三早晨,思洁在庭上再次出示证据的时候,五号陪审员不再对班特林抛媚眼了,班特林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在法庭的证人席上,提供了两个多小时的证词,到中午时分,没有一个陪审团的成员敢往班特林的方向望一眼,一股无法言说的寒意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下午听过证词后,两名男性陪审员掉下了眼泪,三名女陪审员在看过安娜·普那多的心脏后都呕吐不止。警方已经用透明的容器把所有的心脏保存起来,随后,从班特林的婶婶维奥拉·特劳恩厨房的冰箱里找到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相片也作为证物在法庭上展示。五号陪审员吓得面如土色,大概担心自己险些成为班特林被释放后的又一猎物,也许自己也会被拍这样的照片。安娜·普那多的母亲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哭闹起来,被家人架出法庭。不过这次,祁斯克尔法官决定中间休息,让大家吃午饭。不利的局面终于被扭转了。
午餐休息时间,多米尼克起诉威廉·鲁颇特·班特林十起一级谋杀,往戴德县监狱又补送了十份粉红色的拘捕令,这样,班特林根本就不可能脱身了。劳斯尔德放弃了被告初次到庭的权利,将近傍晚的时候又宣布被告不会为自己作证了。班特林脸上狂妄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其面部肌肉一阵阵紧张的抽搐,脸色也变得惨白。辩护席后面,不时传出他与劳斯尔德激烈争论。
闭庭前的辩论在星期五下午进行,比起开庭陈词,劳斯尔德不再那么确信班特林的无辜。对陪审团的指示会议后,两名候补陪审员被允许离开,他们立即被MSNBC、CNN、福克斯新闻电视台的记者团团围住。剩下的十二名陪审员由法官对他们进行法律方面的说明。最后,在下午四点二十七分的时候,他们被送到法庭外的一个小房间去商讨被告的命运。
还不到一个小时,大约五点十九分,小房间里有人敲门,汉克进去,拿了张纸条出来交给祁斯克尔法官。
陪审团作出了裁断。
“这是你们的裁断吗?是你们一致作出的吗?”祁斯克尔法官的目光从眼镜上面投出去,望着陪审团主席说;这时所有旁听的人都忙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听结果。没人想到结果这么快就能出来,因为这是一起一级谋杀案。思洁更是觉得太快,她刚到一楼自动售饮料机前买了听咖啡,准备回来慢慢等。还没一会儿,埃迪·鲍曼就坐着电梯跑过来通知她陪审团作出裁断了。
法官的眼睛扫过陪审团的裁断决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法庭里连站的位置都没有了——挤满了公诉人、辩护律师、媒体记者、旁听者和被害者的亲属,每个人都很激动。
“是的,法官大人,这是我们一致的裁断。”陪审团主席急忙回答,他四十多岁,是迈阿密海滩上的一名清洁工。他的四周架满了摄像机和麦克风,仿佛要记录下他的每次呼吸和一举一动,他努力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但他的上嘴唇上仍然冒出了一堆小的汗珠,他用手背把它们擦干。
“很好,您可以坐下了。被告请起立。”祁斯克尔法官把决议折好,交给书记员詹妮。陪审团主席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众人的焦点,很是松了口气,轻松地与其他十一位陪审员坐在一起;他们的表情都有些不安,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敢往比尔·班特林方向看。“书记员,请你宣读决议。”祁斯克尔法官坐在他高背的皮椅子上,往前倾着身子,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桌子上的木槌。
“我们,佛罗里达州迈阿密戴德县陪审团全体成员,两千年一月五日,裁决被告威廉·鲁珀特·班特林一级谋杀罪名成立。”
罪名成立,一级谋杀罪名成立。法庭里传来一声抽泣,思洁猜那肯定是安娜·普那多的母亲喜极而泣。
“请保持法庭肃静,请大家不要离开座位。”法官严厉地说,他低沉的声音盖过了人群焦急、兴奋、不安的躁动声。“卢比奥女士,你需要陪审团投票吗?”
“是的,法官大人。”劳斯尔德犹豫片刻回答,她的双手支在辩护席桌子上,仿佛需要什么东西支撑。班特林瞪着法官,仿佛没有听到刚才的宣判。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要求你们单独投票,看这个决议是否确实由你们每个人作出。一号陪审员,你的意见是什么?”
“罪名成立,” 来自肯德尔的退休秘书回答,他此刻仍泪流不止。
“二号陪审员呢?”
陪审员一个个回答,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红着眼圈带着眼泪,有的看起来松了口气,有的满脸写着厌恶与愤怒;但他们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罪名成立”。
十二号陪审员回答完毕,法庭里的人群不由得议论开来。普那多的母亲嚎啕大哭,其他被害者的亲属都开始大叫和欢呼,记者们纷纷涌到门外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新闻社。思洁低着头,祈祷着,向本以为抛弃她的上帝致谢。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就在这时,威廉·鲁珀特·班特林大叫起来。
这是到戴德县监狱与他和劳斯尔德谈话后,思洁听到的最让人冷彻心扉的话语。沸腾的人群也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和摄像机都对准了班特林。
他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拉扯着头发,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双眼圆睁,怒火一浪一浪地从里面喷出来,嘴里吐出最难听的脏话。他转过身看着思洁,用指头指着她。
“操你妈的婊子!”他咬牙切齿,“臭婊子,我当时真该他妈的一刀宰了你!我真该宰了你!老子和你没完!”
“肃静!请保持法庭肃静!”祁斯克尔法官也高声嚷道,他的脸赛着班特林的红。“班特林先生,你听到本庭的话了吗?我命令你安静下来!”
劳斯尔德把手放在班特林肩上,想让他平静下来,但是被他一把甩开,一个趔趄撞到椅子上。“你他妈的别碰我,你和她一样都是他妈的婊子!你和她是一伙的——我心里清楚得很!”
“班特林先生,我不能容许你在法庭上这样咆哮!你如果再不闭嘴我就要让人堵上你的嘴了!”祁斯克尔法官看着汉克说,“汉克,把陪审团带出去!快点!”汉克急忙推着陪审团成员往外走,他们却都停下来看着班特林歇斯底里的表演,被不情愿地带到隔音的小房间里。
班特林转过头,看着法官说,“大人,我要求换律师,现在马上就换。”
“班特林先生,你刚被判一级谋杀罪名成立。只要你能支付得起,上诉的时候你可以请你想请的律师。如果你请不起的话,法庭会为你指定律师。但是现在你不能换律师。”
“法官大人,你不明白,我真的没有杀人,她们俩都知道。”
“先生,你需要冷静,请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几年前我搞过那个公诉人。当时她在纽约,我在她的公寓里把她操得半死,现在她编出这些谋杀罪名来陷害我!我要重新审判!我要换律师!”
祁斯克尔法官的眉头又拧紧了。“班特林先生,你找错了时间和地点,你不应该此时在这里辩解,而且你说的话也十分荒唐可笑。你上诉的时候可以和律师讨论任何问题。”
“你问她!她会告诉你!她会告诉你她被强暴过!她知道是我强暴了她!我的律师也知道这事,她同情汤森德女士。她同情可怜的克洛。所以她没有尽力为我打官司。她应该被取消律师资格!”
“汤森德女士?卢比奥女士?你们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吗?”祁斯克尔法官疑惑地问。
来了,她一直担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她知道终究逃不过这一关,但是今天居然还奢望过能躲过去。“一切都崩溃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思洁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站起来面朝法官。“大人,”她的语速很慢,“我,事实上,多年前在纽约还是一名法律学校学生的时候,被一个暴徒强暴过。”
此话就像一颗炸弹,掉在法庭上,炸出一片空白,人群都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说:“哦,天啊!”另一个声音说:“上帝啊!”还有一个声音,“你听到了吗?”今晚CNN头条新闻可能就是:来自迈阿密的现场报道——“丘比特”谋杀案公诉人隐私大揭秘!
她清了清嗓子,尽力表现得坚强。“很明显,大人,被告可能是通过旧的警方记录和公众记录获悉此事的,而且知道强暴我的人没有被抓获。为了愚弄法庭,让本次审判披上不当和仓促行事的罪名外衣,班特林先生编造出自己就是当初强暴我的人这个故事。然而,法官大人,我可以向法庭发誓,事实并非如此。班特林先生并不是当初袭击和强暴我的人,以前在与他的律师卢比奥女士会面时我也做过说明。我相信卢比奥女士也不会支持他这样满口胡言的。”
祁斯克尔法官目瞪口呆,他不喜欢突如其来的情况,而且他刚刚还在庆幸自己又成功审理了一起谋杀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吗?你们告诉我。”他看着劳斯尔德说,“卢比奥女士,你希望我们再次就这个问题进行审理吗?”
劳斯尔德·卢比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法官,连余光都没有瞟思洁。“法官大人,我与被告谈过话,也阅读过警方关于汤森德女士被强暴的记录,也与汤森德女士亲自谈过话,”她轻轻地顿了顿,接着说,“我认为被告对汤森德女士的指控是不道德的,而且我也不支持。”
祁斯克尔法官没有吭声,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说怎么做。法庭里其他人也没有说话。终于,祁斯克尔说话了,声音虽然低沉却很真诚有力,他的话也显然是经过斟酌该怎么说给媒体听的。“汤森德女士,很抱歉今天你被迫在法庭上公布自己的隐私。我希望今天在场的媒体代表把这件事看作是他人隐私,酌情处理。”
“全他妈的在撒谎!”班特林猛地把面前的桌子推倒,劳斯尔德的文件也掉了下来,洒得满地都是。“全都是撒谎!你们都算计我,都想杀死我,因为你们同情公诉人那个婊子!”三名管教所的工作人员上前,按住他不停挣扎的四肢。他们给他戴上脚镣和手铐,他却一直瞪着思洁,眼睛里满是仇恨的火焰,嘴巴里喷着白沫。
祁斯克尔法官的声音高得仿佛在喊叫:“上诉的时候你可以和律师提出任何你想提出的问题。但是现在案子已经结束了。汉克,堵上他的嘴!”
“你这个撒谎的婊子!克洛!老子和你的帐还没算完!老子和你没完!”班特林歇斯底里地叫着。
突然,他安静了下来,因为汉克用胶布粘住了他的嘴。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69节 彻底结束这起案子了
她回不了家。那些记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把她轻易不透露的地址搞到手,在她公寓大楼下的停车场上安营扎寨,等着她回去。显然,第七频道的记者还买通了楼下的保安,不要拦阻鲜蓝色的采访车。所以虽然现在已是晚上十点半,她仍然坐在办公室里,想给某家宾馆打电话,找个房间避几天风头。等那些记者新鲜感过了,停在停车场上的采访车开走了,安在她家门口的麦克风也取走了以后再回家。所以,他站到她办公室门口时,她并没有注意到,他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思洁?”
她抬起头,以为是泰格勒,但是却发现来人是多米尼克。
“你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法庭上宣读陪审团裁断决议时,他也在场。
“你在干什么?”
“哦,我,我正在想找个地方呆几天。我楼下10-16房间的克隆斯比夫人帮我照看提比和露茜,她建议我这几天找个地方避避。我现在简直就像在马戏表演。”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走进来,绕到桌子后面,坐在桌沿上。她感到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像研究标本一样研究她,她真希望此时他能走开。
“你以前告诉我是出过车祸。那些疤痕不是车祸留下的对吧?”
她的嘴唇颤抖了,她使劲用牙齿咬住,“不是。”
“你为什么不跟我讲实话?”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现在,真相大白了,今天晚上我曾被强暴的消息成了全世界的头条新闻,被翻译成二十四种语言到处传播。”她的手指插进头发里,头靠在手上。“我不想让你知道,仅此而已。”
“如果我知道的话,你认为我们之间会有什么不同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多米尼克,我不需要你的怜悯,真的不需要。”
“思洁,这不是怜悯,不是同情,而是重要得多的东西。你真的认为我那么肤浅吗?”
“唉,不是你的问题,行了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的过去。我现在每天都在试图用最好的心态去面对这个过去。今天只是处理得不太好的一天罢了。”
“别把我拒之门外。”
“多米尼克,我不能生孩子。我现在全都告诉你了。也许这对你来说很要紧,也许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不能生育,现在你全都知道了。你全知道了。”
好一会儿,他们俩都没说话。墙上的时钟不知疲倦地数着分分秒秒,但是,还是没人开口。终于,多米尼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是他干的吗?是班特林吗?”
几小时之内,媒体那班精干的人马就搜集到了关于思洁被强暴的所有情况,有声有色地把所有的细节都公诸于众。听到这些,他联想到当时曼尼给他打手机,说在班特林的住宅发现了小丑面具;联想到思洁有一天非常突然地出现在放证物的房间里。只要擦亮眼睛,事实就在面前。
这个问题让她思索了漫长的几秒钟。她感觉到眼泪破眶而出,顺着双颊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但是却不知怎样才能止住。她看着他,看着他充满疑惑的棕色的眼睛,终于用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回答,“不,不。不是他。”
他审视着她。她那张象牙色的脸是那么美丽,透着金黄的棕色头发,发根处颜色要浅得多,就像个孩子的头发。她深邃的翠绿色眼睛,下面是恼人的黑眼圈。他在脑中想象着班特林是怎样给她留下那些疤痕的。他想像着面前这张深爱的脸,被那个魔鬼折磨时是怎样一副扭曲、痛苦的表情。他知道她在说谎,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关上你手里的东西?”
“什么?”
“关上你手里的电话簿,放下电话。”
“为什么?”
“因为你要跟我回家,我要带你回家。”
他握起她的手,把她从椅子里拉起来,然后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他用力把她贴在胸前,听着她低低的啜泣声,抚摩她的头发。永远不想让她离开。
几天过后,“丘比特”谋杀案已不再是头版头条,一周后,甚至从晚间新闻里消失了,媒体又开始追踪其他的悲剧谋杀案、火灾或洪水事件。她被强暴的那些不忍回顾的细节,引发了人们关于动机和报复行为的思考,一开始也是新闻热点,但是,很快人们的观点开始转向,反过来指责媒体不该将这么隐私和痛苦的事散布得尽人皆知。
思洁向办公室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想重新整理思路,安排未来的生活,同时也躲避媒体对她不休不止的追踪报道。指控班特林另外十起谋杀案的工作也悄无声息地移交到另外一位公诉人手里,出人意料的是,媒体对它的报道却很少提到班特林用强暴作为辩护的借口。不过也不重要了。接手的公诉人是罗斯·哈里斯,思洁的工作就只有参加最后审讯了,也是最后一次和班特林这个魔鬼见面,最后一次在饥渴的媒体面前露面,然后,她就可以彻底结束这起案子了。
在她被强暴的消息在迈阿密炒得沸沸扬扬时,她和多米尼克在基韦斯特市呆了几天。那里的日子真是宁静而放松,他们可以抱着一瓶酒,坐在夕阳下聊上好几个小时。这种美妙的感觉她还曾以为再也体会不到了,但是她终于还是能够和一个人,分享内心孤独、寂寞的感受—— 她把自己与世隔绝,封闭了十二年。虽然多米尼克并不和她谈起那件事——被强暴的事——但是,他知道,但是却并不介意,而且深深地爱着她,了解这些,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幸福。这一切都让她感动而振奋,也加深了她对他的爱。
六个星期后,判刑终于到了。按照祁斯克尔法官的指示,班特林是戴着脚镣手铐,嘴巴被胶布贴好了被带上庭的。在此之前祁斯克尔法官曾开庭,看不采取这些措施班特林是否可以规规矩矩地听候审判,但是开庭还不到四分钟,班特林就破口大骂法官本人和公诉人思洁,祁斯克尔法官只好命令执达官堵上他的嘴。法官最后的愿望就是整个案子审判结束后,陪审团的成员不会被班特林暴躁的表现所影响。他上次给班特林提供过辩解的机会,但是他却说出那样荒谬的控诉,连他自己的辩护律师都不支持。让上诉法庭去听班特林痴人说梦吧,只要陪审团作出了裁决,以后的事就不归他管了。
对于一起一级谋杀案,量刑听证会是一次很小的审判,控辩双方都到场,各自可以提供证词。但是这次不会再讨论被告是否罪名成立了,只是根据其所犯罪行,讨论是否对之实施死刑。审判进行的前三天里,思洁代表控方提请判处班特林死刑。陪审团亲眼见到从班特林婶婶那里搜来心脏和照片,又听了关于其他十具尸体的描述,知道每具尸体的胸口都留着个黑乎乎的“十字架”,死状恐怖异常。曾经用来为班特林辩护的证据,现在都反过来让他显得更可恶。审判从头到尾,班特林都坐在劳斯尔德的身边,眼睛里喷着怒火,但是嘴却堵着说不出话来。
第四天,控方中止后,辩方开始辩护,祁斯克尔法官让执达官把陪审团带出法庭。
“卢比奥女士,本次审判你是否代表被告要求证人出庭?”
“大人,只有一个证人。班特林先生只需要一个证人,就是他自己。”
祁斯克尔法官慢慢吐出一口气。“那么,好吧。他有权这样做。我们先看看他能不能遵守法庭的规定。汉克,把他嘴上的胶布拿下来。”
思洁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她安慰自己:“镇定。只不过是几句难听的话而已,反正他又没有任何证据。我已经确信他不会有任何证据。”她往左边看看,多米尼克坐在法庭房间后面,也在注视着她。他向迎着她的目光点点头,仿佛在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
法官的目光越过眼镜片,投向班特林,眼睛眯缝着,好像在警告他要小心。“班特林先生,你的律师向我提出,你要求为自己作证。这是你的权利。但是,你无权在法庭上咆哮,你最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严厉地说,“你能不能向本庭保证你不会象上次那样出言不逊,说出不恰当的话来?如果你可以保证的话,我就让你为自己作证。如果你不能的话,那我只好取消你的资格,而且一直都把你的嘴堵上了。班特林先生,你怎么说?”
“出言不逊?”班特林吼道,“操你妈的法庭!我是被陷害的。那个婊子陷害我!”
他的嘴被重新堵上了。
陪审团用了不到二十五分钟就作出了一致的刑罚决定:死刑。
这样的案子没必要再拖到另一天。祁斯克尔法官立即判处班特林死刑,接受毒药注射。然后他命令执达官把班特林带走,宣布法庭解散,飞快地离开了法官席。班特林被三名管教所的警察拖出去,虽然被堵着嘴,仍歇斯底里地尖叫。记者蜂拥出去报道最新消息,并且在路上拦住陪审团成员进行采访。多米尼克、曼尼、克里斯·马特森和埃迪·鲍曼都被不同的电视台记者拉到外面做现场采访。法庭里只剩下书记员、思洁和劳斯尔德,各自收起成堆的文件——佛罗里达州起诉威廉·鲁颇特·班特林的案子很快就将变成故事了。
劳斯尔德把两箱文件小心地放在小手拉车上,走出法庭大门的时候,她走到思洁的公诉人席旁。这是戴德县监狱见面后,劳斯尔德第一次和她私下交谈。
思洁伸出手,想表示她的谢意。“劳斯尔德,你干得不错。”
劳斯尔德没有接住她的手,也仿佛没有听到表扬她的话。
“思洁,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起诉另外十起谋杀?”
“不,我不会了。”
“这样做才是明智的。”
思洁没有理会她带刺的话,转身背朝着她,继续收拾文件。
“思洁,这个案子有好几个方面都让我很烦恼,有些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应该承担责任。结果是不是真的公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劳斯尔德环视空空的法庭,仿佛想把一切都记在脑海里。“但是,有一件事,我真的放不下,相信这也是让你不安的事。”
思洁的眼睛看着手里的文件,心里希望劳斯尔德和她自责的良心能尽快离开。
“就在案子陷入僵局,马上就要到闭庭辩论的时候,法尔科奈提警探突然找到比尔·班特林死去的婶婶家。班特林——他的一切都被警方查了又查,法尔科奈提侦探能在定罪前几个小时里找到班特林的亲戚应该说是幸运的,因为,思洁,你也知道,几个月的侦破工作,他们都没有发现。他真了不起。他到案子审理后期还想到重新去彻查班特林的犯罪历史,真是非常聪明,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做。不过,这到底是警方的机智还是又一次奇怪的巧合还很难说。也许又有人匿名给他提供了什么消息呢,不过,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思洁抬起头,看着劳斯尔德的眼睛,“你知道匿名电话的事,从一开始就知道。”
劳斯尔德说完话,转过身走进走廊,经过法官席和陪审团席,走到门边。在门口撩下最后一句评论。
“思洁,人们都说正义女神是个瞎子,不过我认为她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最好记住我说的话。”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70节 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应该向您道歉,”思洁说,“其实我应该跟好几个人说对不起,但是我想第一个来找您。”
蓝黄相间的候诊室里,她站在“急需帮助”区,格雷戈·钱伯斯站在接待室的另一边。他们之间隔着一块正方形的防弹窗户,她通过对讲系统,尴尬地对他说话。“还有,”她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我每周星期三都和您约好了见面。”
他看到她似乎很吃惊,但并不是震惊。他点点头,门嗡鸣着打开了。她打开门,他在另一边等着她。
“钱伯斯医生,”她又开口了,“我遇事太武断了。现在我明白自己当时不该那么冲动。十年来,你是我的医生,而且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好了,思洁,没必要道歉了,不过我已经原谅你了。进来吧,我刚下班,正好有空。”
他带着她走进办公室,打开灯。“请坐。我自己也很抱歉。上次在你办公室和你见了一面后一直没有会过面,没有想到今天晚上你会来。和你见面的时间取消了,他们又给我安排了另一个精神压抑的家庭妇女,她刚刚开车离开,准备去赴晚宴。”他微笑着轻轻地说。
“您现在还在帮助社区的人,真是一件好事。”她也微笑着回答。“每天一小时吧?”他们之间并没有出现她预先设想的那种紧张。
“我昨天听说判刑的事了,你终于还是成功了,是吧?你还会继续起诉其他十起谋杀吗?”
“不,我的工作完了。剩下的事由罗斯·哈里斯接手,我不想一个人出尽风头。谢谢您的关心。”
“哦,那我应该祝贺你圆满地完成了这件案子,我冰箱里有香槟,是我留着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时喝的。凡是有病人取得了突破性的进步而终止治疗的时候,或者我得到个免费观光券什么的,都会开上一瓶。我给你专门留了一瓶,只等着你病愈的时候开呢。现在这个时刻终于来了,你的精神有了重大改观,也可以终止治疗了。”他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善意,他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以后我就不是你的医生了,我们做好朋友吧,行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上次在她办公室那样交谈以后,他不可能继续做她的医生了,这对他们双方都没有好处。“让我抽根烟就好了,我一次只能失去一样东西,今天晚上,失去您这样一位医生是我那晚最大的损失。”
他笑了。“我这里还有奶酪和酥脆饼干。把你灌醉之前,我最好先把你喂饱。”
“别麻烦了。”
“一点都不麻烦。”他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去开冰箱。“思洁,你是怎么能经受住媒体那么大的压力的?”
“说实话,我是跑开藏起来了,藏在多米尼克那里。等媒体对我失去兴趣了才回家。不过事情过得还是很快,大家都支持我呢。班特林真是个邪恶的家伙,我是他的替罪羊。”在他面前提到班特林的名字感觉怪怪的,她来的时候就提醒自己说话要小心。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她的医生,只是她的朋友,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他与班特林曾经的关系。不管他们是多么想改变这个事实。“泰格勒给我升了职,还准了我三个星期的假。离开办公室一段时间,实在是一件好事。”她听到香槟塞“砰”的一声被打开。
“法尔科奈提侦探和你,还在一起吗?”
“还在一起。我们暂时分开过,但是现在和好了。我觉得他很适合我。”
“不要觉得太丰盛啊。”他一面说,一面把一个托盘放在咖啡桌上,咖啡桌两边正好有两把椅子,托盘上面放着一瓶香槟,两个杯子和一碟夹鱼子面包。“这些面包是上周末艾斯特勒开生日派对的时候剩下来的。”然后,他坐在她面前。“是他让案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对吗?可以说是扭转了整个局面。”
“是啊,他是个优秀的侦探。他找到了那些心脏、照片。真是太恐怖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吓人的东西。”
“肯定很吓人。”
“如果他当时没有找到这些东西,不知道会怎样呢,我一想起来就发抖。”
“是很险,还好那次会议之后我跟他谈了话,要不然他可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线索?什么线索?”她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上哪儿找东西啊。我让他再检查一遍班特林的犯罪历史。说不准会有什么新发现。要香槟吗?”
她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问题。她一直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她又想起劳斯尔德最后在法庭上对她说的那些话。“很抱歉那天晚上在我办公室我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她慢慢地说,脑子里想着怎样争取更多的时间来整理思路。“我当时很震惊,案子陷入了僵局。我想那些话可能非常刺耳。”
“你当时压力很大。”
“是啊。”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把香槟瓶子拿起来。她的心里却涌上一股无法摆脱的寒意,直觉告诉她事情有些不对劲。
“思洁,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两难的处境,班特林是我病人这件事,”他说。“现在,你却让我更加为难。”
她摇摇头,拿起冰放在一个漂亮的古式铅晶质玻璃桶里的香槟酒瓶。桶底有个红色的东西,周围放着冰块。
“更加为难,因为我是多么想和你上床啊。”他说。
一声尖叫划破了房间里的宁静,碰在墙壁上一次次回响。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双腿自在地交叠在一起,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她的大脑才开始明白刚才发生的最不能理解,最骇人听闻的事是什么。她终于认清,桶里装着的那个深红的物体是一颗人的心脏。一直在她耳边回荡的尖叫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手里还握着那个香槟瓶子,她疯狂地把瓶子扔掉,瓶子“嘣”地一声掉在地上。门!快跑出门去!她拼命地跑到紧闭的门边,却感到他的手拉着自己的外衣,把她又拉回来,她转过身,捡起瓶子,用尽全力砸到他脸上。
他动作非常敏捷,伸出右胳膊挡住瓶子的袭击,她听到瓶子撞在他小臂上发出闷闷的响声。香槟泼出来,溅到她的头发和脸上。她转过身再次往门口跑,但是他的手牢牢揪住她的外衣,把她往后拉。她挣扎着把胳膊拉出袖子,脱掉外衣,抓住球形锁,一把拉开门跑进接待室,艾斯特勒已经走了,里面空无一人,四周一片漆黑。她继续往前跑,几乎就要到达候诊室的门边了,这时他跳上来,从后面抱着她,在她耳边沉重地喘气,双手勒着她的肩膀。她伸出手去,但是却够不到门,他使劲把她往后拉,她重重地摔在墨西哥瓷砖的地面上。
一阵揪心的疼痛从她的双腿开始,往全身蔓延,她的头也猛烈地撞在地上。她的双眼有那么一会儿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然后,她感到双腿在不停地抽搐,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摔断了腿,碰裂了骨头。
钱伯斯蹲在他旁边,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她在地板上来回滚动。她可以看到他在微笑。“他为什么会笑?”
她看看自己的腿,猜测也许被他扎了一刀,心想也许此刻自己正血流成河,血液透穿瓷砖的缝隙渗进灰黑的水泥里了。但是却看到一支针插在自己腿上,针管已经空了。整个房间在她面前仿佛漂在水上,时沉时浮,她的脑子渐渐变得不清醒,她想用手把针拔出来,但是她的手也不听使唤,无力地垂在身边。她面朝上地躺在地板上,感到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而倦怠。他靠着墙坐在她旁边,仔细看着她的反应。他微笑的脸时明时暗,终于淡得看不见了。头顶的荧光灯也模糊了,她眨眼的时候,感觉灯光也消失了。她想说点什么,但是开不了口,舌头似有千斤重量。她听到巴赫的一首曲子响起,这是古典音乐,是让疯子安静下来的音乐。
然后,她昏迷过去。
她慢慢睁开眼睛,以为看到的还是昏迷之前见到的那些闪烁不定的荧光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自己的样子。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金属轮床上,身上仍然穿着橄榄绿的衣服,两条胳膊被绳子分别绑在轮床的两边,双腿被轮床上的带子扣紧。她平躺着,从天花板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副样子。镜子周围装着刺眼的荧光灯,把这个全部粉刷成黑色的房间照得透亮。虽然不能往身后看,她仍然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面积大约为12英尺乘14英尺,而且左右都看不到一扇窗户。轮床旁边放着一个三脚架,上面是照相机。整个房间都沉浸在柔和的音乐中——莫扎特的名曲《哈利路亚》。
她仍然感到身体十分沉重,四肢仿佛离开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她想动动指头,却不敢确信指头是否真的动了。她完全失去了感官知觉。她的眼皮掀开,又慢慢地闭上,这样重复了几次,眼睛终于能集中看东西了。鼻子里仍然能闻到头发上散发出来的香槟味。她想说点什么,却感话在口中打转,仿佛没有了舌头。
她的头偏向右边,看到他背朝她站在房间的角落,还在轻轻地哼着歌。她听到流水和薄薄的金属片互相撞击的声音。房间里所有的声音在她的耳膜上跳动,重一下,又轻一下;重一下,轻一下,就像头突突跳着的疼。
他转过身,歪着头皱着眉头看她,“你可真受得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睡上好几个小时呢。”
她又一次想说话,但是吐出的却是不连贯的呜呜声。他的身后放着一张小手推车,上面放着的白布和锋利的刀具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格外耀眼。旁边,还放着几把钳子。
“可能药物已经过期了,不过没关系。你在这儿,这就够了。思洁,你感觉好吗?”他用笔形电筒照她的眼睛。她的眼皮挣扎着想要闭上。“我想应该是不太好。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他解开绳子,把她的手解放出来,摸摸她的脉搏。“哦,你应该多睡一会儿。你应该昏迷的,但你的脉搏却跳得飞快。你真是个坚强的姑娘,对吗?”
他放开她的胳膊,看着它软塌塌地落回到轮床上。这时,她发现他的胳膊上也缠着绷带,可能是昨天晚上用香槟瓶子把他砸伤了。
“别反抗,也别紧张。否则心跳会加快,也会加速血液流动,老实说,会让事情变得一团糟糕,我不是不想看着你的血喷涌出来,而是到时候很难收拾干净。”
她挣扎着想动动头。
“你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吧?你懂了吗?”他微笑地看着她,让她细细品位他喂到她脑子里的恐惧。虽然已经对她用了药,但他还是看得出她在尽力思考。“别指望我会把家传秘方告诉你,把最后的过程详细讲给你听,让一切都变得好理解,我不会这么做的。有些问题是需要你带进坟墓去思索的。”他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其实我是个绅士,一直偏爱金发女郎。思洁,从十年前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忘不了你。漂亮的思洁·汤森德,年轻美貌的公诉人,拼命想让自己不这么美丽,不那么吸引人的注意,艰难地过着每一天。内心掩藏着一个黑暗、忧伤的秘密,只对一个人倾诉,那个人就是她的心理医生。孤独地过着痛苦的生活,被可怕的回忆和噩梦扰得心神不宁,夜间难以入睡,无法接受另一个人去共同面对生活。诊断结果是受伤后精神高度紧张;在特别的时间,如圣诞节、情人节表现出精神压抑沮丧。思洁,我没说错吧?这些对你的生活难道不是最好的总结吗?你到我这里来,还打了折,是七十五美元每小时,再乘上多少个月?多少年?但我用几句话就能把你的生活概括了。”
他不停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被汗湿了,有些碎发贴在上面,他轻轻地帮她拨到旁边。他弯下身子,靠近她,曾经透着善意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也许是为了表示他的轻蔑?
“思洁,我现在会让你感觉很好的。”他咬着她的耳朵说。“你的病情其实没那么严重,压力也没有超过正常的承受能力。跟我刚接受的一个经济优裕、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你只是以为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了,而又不幸地选择了我帮你恢复生活的信心。”
他向后退了几步,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和一个小瓶子。“好了,我就不用我卑怯的行为来烦你了。但是我还要说的是,你和班特林真是一起完美的个案,非常值得研究,而且可以据此写出一篇伟大的论文。强暴受害者和强暴她的人。如果把他们的地位换一换会怎样呢?如果被害的人变成公诉人会怎样呢?一旦有了机会,她会选择哪一条路?是道德的还是公正的?她会在报复这条路上走多远?那又将意味着什么?班特林这小子会为他犯罪的热情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会用生命来还债吗?
我得承认,思洁,我欺骗了你,也欺骗了那个至今一头雾水的班特林,他的问题就在于阴茎过于兴奋,不受理智控制。当然了,他还有个问题就是有个臭脾气。”钱伯斯一边说,一边用针管从一个玻璃瓶里吸了满满一管透明的液体。“你刚才睡着的时候,我看了他在你身上留下的疤痕,说得没错,他真是太野蛮了。”他撅着嘴,满脸不屑。“我看着他,观察他的自负,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你。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71节 桶里的那颗心脏是谁的
其实我有意想让他脱身的。为了保全我的纪念品。而且也想看看,他的牢门被打开,从警察手中接过五美元公共汽车费的时候,你会是怎么做。你会不会躲在暗处,拿着一把刀,伺机全力向他刺去?
但是我认为现在这种结局就更让人满意了。现在你知道了,因为你的缘故,一个无辜的人被判了死刑,我马上就要把你送到造物主那里,好好向他解释吧。他们真的会让班特林死去吗?这还是个问题。嗯……也许,只是也许。比利这小子上诉能成功,然后就会无罪释放。到那时才是戏剧性的变化呢!你死了,他却还活着,继续带着他那把笨重、丑陋的刀到处搞女人。”
她说了句话,但是却模糊不清,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哦,思洁,别这么害怕。我就离开你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你暂时预测一下,我们接下来会玩什么游戏。我现在得把火腿送回家。上午九点钟还有病人在不耐烦地等我——他得了强迫症——艾斯特勒塞车,无法及时赶到。我得回办公室去了。”他把针尖扎进她的胳膊。
“这东西会让你兴奋,你肯定听说过它的名字吧?‘好度得’。你好好睡一觉,回头见。到时候咱们拍些照片,好好乐呵乐呵。”
她听到钥匙串的声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黑房间在她眼中变模糊,渐渐看不见了。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握紧的拳头也松开,变得麻木了;轻飘飘的身子在往下落,往下落,但是却不能着地,不能停止。
“回头见,”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电话那头终于接通了,多米尼克松了口气,虽然传来的是她熟悉的声音,但电话接通的却是她的语音信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并不是她在接电话,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到哪里去了?她到底到哪里去了?”昨晚他们约好一起吃饭,但一直到今天早晨她都没有露面。她不在家。最后审讯结束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是不是又一次逃避他们之间的感情?她是不是感到自己还需要时间,所以一声不吭地逃走了?”
不祥的感觉吞噬着他的整个思想。心里的预感、可怕的感觉都冒了出来,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昨晚他整夜未眠,担心她的去向。也许是出了车祸?但是医院里什么事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报告。
现在,她失踪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他打电话,通知佛罗里达司法厅派人出去搜寻她的车,并且报告了她失踪的消息。又一人,在可疑的情况下不见了。
她又一次醒来。但是这回,四周一片漆黑。“我死了吗?我就这样完了吗?”
她的头左右转动,但是到处都见不到一丝光亮。也许她真的死了。但是她的脸碰到冰冷的轮床,她又清醒了些,想到这屋子全被刷成黑色,而且没有窗户。她的嘴巴很干,因为被注射了药物,舌头也变得很厚。他到底给她注射了多少好度得?
过去几个钟头了?也许过去几天了。他还在这儿吗?他在这个房间里注视着她吗?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但是他们好沉啊。她又试着动了动脚指,也是不听使唤。她的嘴巴很干,舌头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又厚又硬。他到底注射了多少好度得?
格雷戈·钱伯斯。“丘比特”。成功的心理医生。曾经贴心信任的朋友。可怕的连环杀手。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这说不通啊。这么多年来,她的精神治疗到最后反成了他的一场游戏,有趣、好玩的游戏!看着她在被强暴带来的恐惧中苦苦生存,对他来说是一种乐趣!然后他又碰上了比尔·班特林,他把他们俩当做棋子摆弄,直至死亡。
房间里冰冷,好像医院里的手术室。她冷得浑身打颤,牙齿也上下磕碰着。她知道他是谁,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对她说了些什么话。
“别反抗……会让事情变得一团糟糕。”
桶里的那颗心脏是谁的?“丘比特”谋杀的十一个妇女的心脏都被找到了,而且根据DNA验证,都各归其主了。也就是说,难道还有更多的被害人吗?她死了以后,有人还会死,但没有人会把她们的死联系起来。没有人会来调查。很长时间人们都不会相信还有连环杀手存在,也许永远不会。
他会杀了她。她知道他会怎么杀她。她亲眼看到过他的十一个作品,听过医疗检测师的描述,读过验尸报告,在让人恐怖的照片中再次验证过,她可以用最不折不扣的医疗用语把这个过程说出来。
她也知道他会一直让她看着这个过程,安娜·普那多的眼皮上还留着的胶布痕迹就可以说明一切。他也会用胶布粘着她的眼睑,让她从天花板的大镜子里看着死亡的来临。就在这间屋里,她的断魂之地。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喊叫。
她喉咙里传出一声呜咽,她想大声呼救,但是仍然开不了口。一行无助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垂落,经过脖子,掉到冰冷的轮床上。
她又想起了墙角的小手推车和上面雪亮、锋利的刀具。乔·内尔森医生的脸在她眼前闪过,她回忆起那天在法庭上,他指着女体模型时握着教鞭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因为讲到了耸人听闻的那一段。
“做过,是解剖刀。刀伤很深,进入了骨骼之间,划破了皮肤的三层结构、脂肪组织和肌肉。”
她知道会怎样结束,她甚至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受。
“死亡何时会到来?还是他已经到来,在黑暗中审视自己?看着自己痛哭,听着自己的呜咽?看着自己挣扎,希望在所有的压力之下她的心脏不再跳得那么快?”
她只能在黑暗中等待。只能等着瞧了。
“钱伯斯医生,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有人想见您。”艾斯特勒说,她清脆的声音透过对讲器,传到他的办公桌前。格雷戈·钱伯斯一时间仿佛没反应过来,盯着对讲器看了好一会儿。“是佛罗里达司法厅的特别警探法尔科奈提。”
“好的。请让他在候诊室等几分钟,我这里马上就完。”他回答,他正从录音机里把和最后一名病人谈话的摘要记录下来。
艾斯特勒回头看看坐立不安的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审判的时候,她在电视上见过他,他每次露面都冷静而自信。今天,他在候诊室里踱来踱去,明显为什么事情非常焦虑。她想,肯定是新闻造成的。“法尔科奈提警探,医生几分钟后就出来,您请坐。”艾斯特勒把他引到候诊室的皮椅子旁。
“谢谢,”多米尼克说。
他却还是不能坐下,在椅子旁继续踱步,她回到接待室里好奇地观察他,发现他左顾右盼,抬腕看了两次表。
门开了,钱伯斯医生走了出来,经过接待室,拉开候诊室的门。“法尔科奈提警探,请进来。”他一边说,一边向多米尼克示意让他进办公室。
多米尼克跟着他,经过艾斯特勒身旁,走上墨西哥瓷砖地板,进到黄蓝相间的办公室。“多米,我能帮你什么忙吗?”钱伯斯医生关上门说。
“您肯定听说了——”多米尼克说。
“思洁·汤森德失踪的消息?是啊,我当然听说了。电视上连续两天都在播这条新闻。有没有新的进展?”
“没有,没有任何进展。所以我才会上这里来向您求助。”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不知您是否听说我和思洁恋爱的事。她曾经告诉我说为工作上的事情经常到您这里来。所以我想来问您几个问题。”
“多米,别这样,我能帮的当然会帮助你,但是请你不要问我和思洁谈话的内容,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得为她保密。”
“我明白。请问您最后一次见到思洁是什么时候?”
格雷戈·钱伯斯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他早已料到会和他这样碰面,但是,面前这位伟大的侦探如果怀疑他的话,两三天前就会来按他的门铃了。显然,他并不知道班特林也是他的病人这回事,看来思洁对他还是有所保留。“哦,审判的时候见过她,不过都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前了。”
“您当时有没有和她谈话?”
“没有,那以后我都没再见到她。而且她现在也没工作上的事要上我这里来了。很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他耸耸肩。
“我明白了。您还能想到什么吗?她可能上哪里去?和谁在一起?会不会她一直在害怕某个人?”
显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甚至不能判断一个人到底是失踪了还是自己选择去躲起来。面前的这位侦探,真是可怜啊,他还以为是爱人弃他而去了,选择了另一个人,还和他偷偷逃跑了,留下一个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的谜。
“没有,多米,我再次表示抱歉,我确实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过……”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仿佛在考虑该怎么说。“思洁是个很有主张的女人。也许有可能是她感觉到压抑或窒息,需要更大的空间,所以到什么地方放松去了。”他直直地看着多米尼克的眼睛,真诚的眼神仿佛把答案已经和盘托出,但是,这也许不是他希望听到的。
多米尼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道:“好吧,谢谢您。如果她跟您联系的话,请马上给我打电话。我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留在这里,如果我不在家的话,这是我的手机号,二十四小时都能打得通……”
“好的。多米,很抱歉我不能给你更多的帮助。”
多米尼克转身,走进走廊,低着头,垂着肩,非常沮丧。他的心情暴露无遗。钱伯斯医生的目光随着他出门,看着他对艾斯特勒轻轻点头告别,看着他默默琢磨这位“好心”医生的话,思索更深的含义。
直看到特别警探多米尼克·法尔科奈提推开外面沉重的红木门,开着车离去。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72节 他低估了她
门开了,房间里突然充满了灯光,她身后传来钥匙的叮当声。
他径直走到墙角的水槽边洗手,背对着她。水槽旁边就是那辆小手推车,上面摆满各种器具:不同尺寸的解剖刀、剪刀、钳子、针、胶布、输液的用具、直形剃刀和一个静脉注射袋。他在水槽边,至少花了五分钟反复把手洗干净,仿佛一个将要进手术室的外科医生,洗完后,用纸巾擦干。他打开水槽下面的橱柜,取出一盒消过毒的橡胶手套,小心地挑了一副戴上。
“对不起,我来得晚了点。”钱伯斯开始说话了,“今天的病人有些棘手。你一直以为自己精神有问题,其实你真该了解一下其他人的情况。十七岁的少年患了精神分裂症,拿着刀子胁迫自己的母亲。难以想像是吗?那可是亲生母亲啊。”
他走到三脚架旁,调节照相机的镜头,把焦点对准她的脸;她转过头来,正面对着天花板上的镜子,睁开眼睛。他按下快门,“你长得可真美,而且很上照。”他又拍了一张,然后又把焦点调整为整个轮床。
他走回手推车边,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打开水槽下面的橱柜,拿出一套绿色的外科医生穿的手术服。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放着把铁椅子,他脱下外套,小心地搭在椅背上;接着取下领带,脱掉衬衫和长裤,这些东西他都仔细地折好放在椅子上。然后他穿上手术服,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他不停地哼着歌。“今天早晨你的朋友到我办公室来过。”他一边说一边往鞋子上套上薄荷绿的绵质鞋套。“就是多米尼克,他来是想让我帮忙,问我知不知道你可能去了哪里,可能和谁在一起。当我把想法告诉他,他又伤心得不得了。真的太感人了。”
他把手推车拉到轮床的右边,又从上面拿了一个外科手术帽戴在头上。“你知道吗,我最初实习的时候是做外科医生。”他低头看着她的右胳膊,皱了皱眉,她的右胳膊居然没有被绑着。他给她注射过后忘了重新把她绑好。他抬起她的胳膊,然后放开,看着它“啪”地一声落回轮床上。
她嘴里喃喃着什么,他没有听懂。她又说了些什么,但是仍然含含糊糊,听不出所以然。她的眼泪从两个眼角掉出来,流进头发里。
真是可惜啊。她是多么漂亮的实验品啊,他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间尤物啊!他原以为这场官司结束,会感受到由衷的喜悦,会打心眼感到满足,因为他的假设变成了现实。但是,班特林最终被判处死刑的时候,游戏结束了,戏剧落幕了,他却十分痛苦。他的实验开始于三年前,班特林带着满脑子的问题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当时的班特林虽然运气不错,作案从没被抓住过,但却非常压抑,而且找不到人倾诉。他却耐心地听他咆哮,听他讲多年来对遇到的漂亮女人都干了哪些坏事。他发现了一件事,虽然世间的巧合罕见,却有一桩正好送上门来。于是,医学博士格雷戈里·钱伯斯医生开始了现代精神病学科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实验,对象还是这么难得的两个人!虽然早在为精神压抑的思洁和超级自恋精神分裂的班特林治疗之前,他就试着杀过几个人,但是那些行为都是不成熟的。那几个人的死都是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而这个实验,讲的却是整体配合。他还回忆得起当他决定做这个实验时的发自内心的狂喜——还有尼可勒特的腹部被他剖开时,脸上那让人又爱又怜的表情。尼可勒特·托伦斯,她不知道在整个实验中自己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她可是第一个啊,在这个盲目的实验中被杀害的第一个姑娘。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不开心,因为不能把这么伟大的项目,这么惊人的实验成绩公诸于众。他的同行不可能知道;在实验中观察到的现象和结果不能拿来与他们共同探讨,一起研究。在他们眼里,他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医生。
“别这样,别这样,不要掉眼泪,”他的声音充满同情,“我很想告诉你这一点都不疼,但是恐怕这是假话。你知道的,我现在首先要把你的静脉血管找出来。”他从身后拿出一支针管和一条橡胶带,橡胶带是用来把血管扎紧的。
突然,他转身,猛地用力抓住她的右手臂,重重地摔在轮床沿上,紧紧地压着,几乎要把她的骨头压碎。他把头伸到她的面前,脸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她空洞的眼睛无助地瞪着天花板,他用自己的眼睛抓住她的目光
“但是,开始之前”——他微笑着——“你得做个乖孩子,快把解剖刀还给我吧?”
真聪明,多聪明啊。当然了,他一进门就注意到解剖刀不见了。她真的认为他蠢到那个地步,连这个都发现不了?这是个典型错误,比她聪明百倍的人都犯过。匆忙之间,她低估了他,把他当作傻子了。
象棋游戏中的赢家,总是用一连串复杂而又无足轻重的步骤诱使对方一步步掉进陷阱,直到他再也无法脱身;最后你对面前的傻子轻轻说出“将军”二字,而直到那一刻他都还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时,胜利的喜悦就会满驻你的心头。
这个游戏对他来说并不难,而对手又是这么有价值的人,得胜的快乐就更让他喜出望外了。他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作好准备工作,其实是为了布好陷阱,想看看计划被识穿后,她漂亮的脸上那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看到她的手没有被绑上,捏成拳头微微颤抖,紧张地期待着为了挽救自己生命与他的最后一搏。他看着她圆睁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恐惧,他没有打扰她,让她在心里把自己的棋子退回原位。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缚住她的手,他的话对她来说无异于“将军”二字的效果,她本想先发制人的一击失败了。
她轻轻地摆着头,显然承认自己输了,眼泪再次涌出了眼眶。她最后也是最冒险的努力落空了。她这么坚强的意志把他逗得笑出声来。她的确是一个值得与之一搏的对手,也许——比遇到过的其他对手都强。但不幸的是,她仍不够好。
接着,他先听到一声尖叫,但是她的发音却十分清晰,不似刚才那样含糊。这时,他意识到,好度得的药效已经失去大半,他没有料到药效会过去得这么快。疼痛,热辣辣的,揪着心窝,撕裂他的脖子,他感到自己温暖的血液涌出来,流到手术服上。绿色立刻就被染成了鲜红。
他的笑声停止了,感到非常吃惊。他看着她对他清晰地怒吼,满是泪水的脸此刻变得凶恶而愤怒。他双手捂着脖子,徒劳地想堵住那个小洞,血仍然汩汩地从里面冒出来,汹涌地涌出指缝往下淌。他能感觉到全身都浸在自己的鲜血里,听到自己口齿不清地对她说话。他看着生命逐渐从身体里流逝,溅到他的鞋上,慢慢从脚边往地板上弥漫。
他挣扎着想扑上去抓住她,想捏碎、拧断她的脖子,但是双腿却蹒跚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怎么伸手也够不着她。她在轮床上坐起,他看到她眼中满溢着仇恨。她的左手还握着一把刀,刀刃上滴着暗红的血。他的血。
那一刻,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因为他知道犯了一个最典型的错误。
他低估了她。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机会让他靠得够近,这样才能把刀插进他的眼睛、耳朵或脖子。她知道自己力气有限,两条胳膊仍使不上劲。
他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哼着歌。然后他走过来,对着她皱眉头。她知道出问题了。她加大了拇指的力量,把刀子紧紧地压在掌心里。会不会是没有把轮床推回原来的位置?还是把手推车上的东西弄得太乱了?在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的房间里,她根本不知道房间里的东西本来是如何摆放的,当然不能把一切都归到原位上。
他走近了,但是还不够近。很明显,他发现有东西不对劲。轮床两侧的缚带。他注意到她的双手没有被缚住。此时,在这冰冷的房间里,她吓得直冒冷汗。他突然抓起她的手,又放开,让它砰地一声掉回轮床上。她故意让手落下来,努力表现得自然,但是却没有松开手里的刀。“不能松手。不管怎么表现,都不能松手。”他的表情似乎是满意了,然后转身去拿手推车上的东西。
她在心里暗暗吁了口气。“再走近点,拿着注射器再过来点。再过来几英寸就行。”
突然,他又转回来,用力压着她的手,几乎要把骨头都捏碎了,想把她的手指撬开。不。不。千万别松手!她捏紧拳头,感觉到刀刃一层层割破皮肤、腱,然后是肌肉。但是她仍然不想放弃,直到最后一个指头被掰开,刀子被他抢走了。他的脸在她的正上方,对着她微笑,那是一种自鸣得意的笑容,因为他看透了她的心思,还破坏了她的计划。泪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老天,不,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再靠近点,混蛋,你再靠近一点点。我的袖子里还藏着最后一招。在你让我永远地睡着之前,这也是我的最后挣扎。如果走运的话,一次就能成功。如果再失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洋洋自得的脸,现在几乎贴到她脸上。橡胶带和注射器握在他手里。
“去死吧!”她叫道。
她对着他的耳朵喊出这三个字。她的左手的衣袖里还藏着一把三号解剖刀,缚带松松地搭在左手上。用尽浑身的力气,她举起解剖刀,狠狠地扎进他的脖子。血立刻像喷泉一样喷射出来。他的眼睛,本来带着胜利的得意看着她,现在却由于震惊睁得眼眶都仿佛要爆裂开来。
他往后退去,离她越来越远,双手捂着脖子,撞到手推车,手推车又一头冲到墙壁上。上面的各种外科手术工具叮叮当当,纷纷掉到冰冷的瓷砖地板上,撒得到处都是。他空出一只手,想要去抓她,圆睁的眼睛满是惊奇,然后,他靠着墙壁慢慢地倒了下去。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73节 等着警察的到来
到处都是血。她肯定正好刺中了颈动脉,他身上整件绿色的手术服都被染红了。他的眼睛仍然瞪着她,由于愤怒,整张脸都变成了灰黑色。他仿佛在说话,那些字却像鱼刺,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从轮床上滚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撞在地上的一边疼得刻骨铭心,她还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她的双腿还是没有知觉,被“好度得”强大的药效控制着,像两条软塌塌的橡皮管。她双手用力,在黑色的地面上往门边爬,伸手去够球形把手,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摔伤的地方变成了火辣辣的刺痛,让她倒吸冷气。
从他脖子的刀伤里涌出来的血漫过地板,向她涌来,血液仿佛为黑色的地板抹了一层蜡,地板看起来更平滑,更有光泽。她想大声呼救,但声音却微弱、嘶哑,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这时,他发出咯咯的声音,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像是要够什么东西。
她得从这里出去,她得找人帮忙。她扭着好不容易够到的球形门把手,却扭不动。她想到了他刚进来时钥匙的叮当声。
他把门从里面锁住了。
钥匙,那该死的钥匙!在他搭在椅背的外套口袋里。而他就靠在椅子旁边的墙上,他的手指像螃蟹一样贴着地板向前移动,眼睛虽然睁着,却一眨不眨,如果不是手指还在动,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死人。他可能是回光返照,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开始渐渐停止工作了。她用双手拖动身体,在血泊中向椅子方向爬去。外套就搭在椅背上。疼痛现在转移到了她的胸口,每挪动一寸,她都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把外套拉到地上,疯狂地在里面搜索钥匙,眼睛还是不敢离开他。他的血,带着温度,流满了整个地板。“胸袋里没有。内衣口袋里没有。左边口袋里,找到了!”钥匙叮当响着。她取出来,又往门口爬去。双腿开始有了刺痛的感觉,还是使不上劲。
他的手飞快地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拉到身边。她尖叫着,试着用无力的腿把它甩开。她回过头,看到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从脖子上拿了下来,还握着那个注射器!
“不!不!”她喊着。“天啊,不要!”她的双手拼命地扒住光滑的地板,想把自己往前拉,但是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抓住。她看到了那个注射器,里面装满了一种透明的有毒液体,顺着锋利的针尖不停往外滴。他的手指压在活塞上,用针尖对着她的大腿,另一只手使劲把她向后拉。针管里是没有经过稀释的高浓度“美维松”,这样直接注射进去,她必死无疑。她的手疯狂地挥舞着,想抓住一个着力点,把自己拉回去,但是周围什么都没有,针尖越来越近,离她只剩几寸远了。他肯定感觉自己离死已经不远了,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挂着胜利的表情,可能心里想着与她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她的手在地板上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是掉在地板上的某件手术器具。剪刀!她抓起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扑向他,把剪刀插进他的胸膛。抓住她腿的那只手顿时松开了,从她的脚踝上滑下来。注射器也掉在地上,在血泊中滚到了墙角。他的眼睛始终圆睁着,脸上胜利的表情依然没有褪去。
她再次往门边爬去,拉住门把手,慢慢站起来,找到锁孔。钥匙叮当响着,她用发抖的手摸索着寻找正确的钥匙。她右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手指也不灵活。第三把钥匙好容易塞进去,扭动时听到了咔哒声。她扭开球形锁,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却失足摔倒。她用手拨 开门,终于爬进了一条漆黑的过道。里面寂静无声,只有时钟的滴答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
她在什么地方?她到底在哪里?他还有没有让她始料不及的陷阱?
她最后往身后看了一眼,他靠着墙瘫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眼睛睁得老大。她继续往走廊里爬去,想找到电话机。走廊很黑,几乎和她拼命逃出的那间屋子一样,没有窗户,没有光线。
“找电话机,警察可以根据电话信号判断位置。他们会找到我的。我很有可能在他家里,虽然不知道他的家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时,她却几乎停止呼吸了。空气变得沉重,疼痛麻木了全身。“克洛,别昏过去,别在这里昏过去!”
大约又往前爬了十英尺,她发现了一座木楼梯,扶着一边的扶手,她顺着往下滑,落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楼下的光线要好很多,看得见有好几扇窗户。透过窗户,她看到外面,天已经黑了,正是夜晚。街道上路灯柔和的光从木质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黄蓝相间的走廊那头,有一张古式的桌子,上面摆了很多艾斯特勒及其家人的相片,相片的旁边是电话机。
她现在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她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在阿尔麦瑞尔路这座漂亮的西班牙式样的房子里,在她心理医生温馨的办公室里,她倒在黑暗的墨西哥瓷砖地板上,等着警察的到来。
“公诉人,你可真走运。那地方简直像恐怖片里的一个场景,到处都是血,吓死人了。”曼尼走进病房,他的衣袖卷得老高,脸色暗得就像块黑色的毯子。他一只手拎着个花篮,里面装着缤纷的热带鲜花,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盒牛奶。“花是兄弟们送的,鲍曼那吝啬鬼也凑了份,真是稀罕啊。牛奶是我送的。外面的医生说你暂时还不能喝咖啡,所以就买了牛奶给你补充营养。”
“走运?”思洁躺在床上,扮了个鬼脸。“老熊,那你出去买张彩票吧。我还动不了。”她呼吸都感到疼痛,一说话就更难受。“谢谢你们,花儿很漂亮。”
“哦,你看起来真的很虚弱,不过总算还活着。那个‘好’医生运气可差了点。我刚从他办公室来,你在他胸前扎的那个洞可真够瞧的。脖子上那个就更不用提了。公诉人,你知道我想到什么了吗?就是千万别把你逼急了,不然可危险了。医生怎么说?是你亲自起诉这个案子还是我必须到另外的公诉人那里提供证词?”
“断了三根肋骨,左手肌肉腱严重损伤,轻微脑震荡,肺部功能受损。不过她会很快好起来的。”坐在床边一张椅子里的多米尼克回答,他在这里已经守了一夜,从她被抬进来起就一直没离开半步。
“我把花放在这里了。哎哟,这是谁送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儿啊,会是谁送的呢?”他会心地冲多米尼克笑了。“多米小子,你看起来脸色也不好啊,不过情有可原。”然后他又转身看着思洁,表情十分和蔼,平日刚毅的脸上写满了关怀。“看到你还好我真的很高兴。公诉人,我会想你的。你可让我们担心死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想把话说完。
“别说话,光听着你出气都觉着疼。”他粗俗的样子又回来了。“说实话,没有多大发现。‘好’医生死的那个房间里找到了那些外科手术器具,还有一些体液,除此而外什么也没有了。我们也没找到你说的那颗心脏。那只水晶的冰桶里面干干净净的。我们正在彻底搜查他的办公室和家,但是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尸体。到处都一尘不染。没有指纹、血渍,当然了除了那个魔鬼医生自己的血,淌得到处都是。我们找到他尸体时,血恐怕都流干了。就算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血也不可能发现得了了。劳德代尔堡的警察正在拉斯·奥拉斯那家那个女大学生失踪的酒吧调查,但是现在正是旅游的旺季,里面有很多游客,所以没人能认出他。”
“思洁,我们可能找不到什么东西了。”多米尼克轻轻地说。
“什么?你认为我没有看到那颗心脏,而是想像的吗?”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真相大白了。钱伯斯也算是与警方关系密切的人员,是警方破案的心理顾问。败类。却是极不容易被发现的。当然,任何作用都必然有个反作用。如果一个理论被推得太远,太暴露,其反作用的危害也许是致命的。他很小心地不想去推这个理论,有些事情最好顺其自然。
“不,我认为他想让你认为那是你看到的东西。我想也许是他对你太着迷了,也许他是想模仿什么人犯罪。这是我们目前的推论。”
第六部分 作案工具第74节 尾声
曼尼点点头。“那个始作俑者差点被执行死刑了,那家伙可能又要折腾一阵了。嘿,我现在得到钱伯斯家去把鲍曼那个瞌睡虫叫醒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在一个单身汉派对上,还没等到看脱衣舞就被我吼出来了。刚才他还在跟我抱怨累,估计他现在已经睡着了。我待会再打电话,把最新的消息告诉你们。”他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公诉人,真高兴你还和我们在一起。真的高兴。”
门关上,他们又单独相处了。多米尼克在床上握起她的手,“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很快。”她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轻松,还有恐惧。
“他有没有?”她还没说完又喘不上气了,她那一刻甚至都不敢看他,只能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经检查,没有。”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没有被钱伯斯强暴。
她点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到过那座屋子,她一直就被关在里面,就在他上面,被一张魔鬼的网罩着,但是他却错过了她。他走了出去,可怕的事差点就发生了,又一次发生。
“思洁,放心,这次不会再有事了,我向你保证。”他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吻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摩她的脸庞。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从来都说话算数。”
2001年11月
法院房间5-3的门开了,走廊上挤满了人,都是被告和受害者的亲属,他们带着疲倦和迷惑的表情守在门口,等着轮到与自己有关的案子。卡兹法官今天心情特别不好,因为明天就是感恩节,他却还要辛苦地受理今天上午的初次到庭,他心不在焉地打发这些案子,决定着被告是不是能具结保释。
思洁走出来,关上身后的门,让卡兹法官继续审理下一起案子。“不能具结保释!不仅现在不行,什么时候都不行!”她身后传出法官的叫声。“你真那么爱他的话,就去监狱看他吧。找个医生看看眼睛,别再撞到棒球棍上了!”思洁把门关实,把法官的声音也关在里面。真是天堂里的又一天啊。
最高审核法院法律司的处长保罗·梅耶尔斯正在走廊上等她,他斜靠在墙上,手里拿着几本法律书,表情严肃、凝重。
“思洁,”他叫住她,分开人群走上前来,“我听说你今天早晨有个案子初次到庭,所以在这里等你。我得和你谈谈,赶在消息传出去,记者们打电话来询问详情之前。”
她的肚子里仿佛拧了个疙瘩,极不舒服,四天的周末泡汤了,法律司处长亲自来访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好的,保罗,什么事?”
“班特林上诉的事。今天早晨有了结果。总检察长办公室一接到第三上诉法庭发的传真就给我们发过来了。我想先跟你通个气,我敢肯定媒体很快就会兴奋起来,你的电话又要响个不停了。”
思洁心里暗思忖:“哦,见鬼,这一天终于来了。最好重新找个生活的目标,因为他被无罪释放了。”
她抛诸脑后将近一年的梦魇又要回来纠缠个不休了。肚子里的疙瘩拧得更紧了,她开始觉得口干舌燥。她慢慢地点点头。“结果如何?”好容易憋出这四个字。
“如何?哈,我们赢了,大获全胜。”他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法庭一致认为他罪名成立。我这里有法庭的决议。”他递给她一摞文件。“我会给你复印一份。总的说来,他们认为你作为他的公诉人并没有什么冲突。班特林提出的辩护理由是,他曾经对你进行性攻击;但是他们却认为,这个理由是‘投机取巧,恶意的,而且不能为独立证据所证实。’他们说如果认可了他的理由,就会——以下也是引用他们的话——‘为其他被告大开方便之路,他们就可以去挖掘起诉他们的公诉人和审理案件法官背后的秘密,这样就会让正义走上歧路。法定时效过了以后,这个案子里就很容易会产生一种情况——为了一个冲突或不合格的争论就认可报告提出的辩护理由,结果就是被告不仅会钻法庭的空子,还会把公诉人推上难堪的地位。’”他把最重要的部分指给她看。
“他还控诉辩方律师与你合谋陷害他,也没得到认同。他们认为卢比奥女士的表现优异,根据记录,是否作证是他自己决定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他们不采纳班特林提呈的新证据。我这里给你打了着重号。他们说今年春天,祁斯克尔法官主审了班特林提出重新审理的动议,但是他们也认为无可取之处。钱伯斯袭击你,这件事情本身以及与这件事情相关的证据,都不能构成证明班特林无辜的证据。他们还注明去年夏天审理班特林案子的陪审团也不采纳这项证据,最终裁决他十起谋杀罪名成立。句号。判决完毕。全都写在这里了。思洁,你可以松口气了。”
“接下来呢?”她提着的心还没放下来。
“接下来就到佛罗里达最高法院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上诉法庭的意见已经这么坚决。不过他有权再继续上诉,一步步走下去,最后告上联邦最高法院。”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仔细体会他说的每句话和它所包含的意义。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点负罪感,没有半点悔意,而是非常镇定、平静。
“依照佛罗里达的法律程序,要过上八到十年,或许更长的时间,他才会被处死。也许那时我们已经离开这里,都看不到了。”
“我会在这里亲眼看着的。”她坚定地说。
“哦,那就祝你好运了。我到时候就要坐着小船去安享退休后的太平日子,算起来也就只有六年了,那时就只有我和我的鱼,连妻子都不带上。思洁,我得走了,晚点时候我把复印件给你送到办公室去。感恩节你要出门吗?”
“是啊。今天下午的飞机,我要到加利福尼亚去看我的父母亲,要呆上几天。”她真希望能和父母和好如初,想把失去的东西都找回来。
“哦,那我刚才给你带的好消息可以让你的假期锦上添花了。祝你一路顺风!”他穿过人群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也许脑子里正憧憬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和明天感恩大餐上美味的火鸡。
“保罗,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我发过誓,会亲眼见证那一天,亲眼见到正义得到伸张。”
她思忖着,目送着他走进电梯,挥手告别。然后低头看看表,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她还没回家收拾行李。她也坐上电梯,赶往一楼,经过常去的咖啡馆。因为节日临近,咖啡馆里不如往日热闹,几乎都是开庭结束后的辩护律师、公诉人和法官,在提前享受周末悠闲的时光。
思洁推开玻璃大门,走下水泥阶梯。出了法院大楼的后门就是第十三大街和戴德县监狱。为了确保安全,只准警车通过。她立刻认出了正对着阶梯停着的那辆佛罗里达司法厅的越野车。
多米尼克坐在他的驾驶座上等着她。看到她走出来,他摇下客座那边的窗户。“嘿,漂亮小姐,”他冲她叫道,“想不想让我载你?”
“妈妈教我不要和开车的陌生人搭话,”她微笑着回答。“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到公寓去接我呢。”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我想早点把你从这里解救出去。然后一起到飞机上分享几听血玛莉酒。”
她打开车门,爬上他旁边的座位。他探过身去,轻轻地把她搂过来,温暖的嘴唇贴上她的双唇。
“哦,”她说,他们的热吻终于结束了。“这是欢迎我的表示吗?真够热情的。现在我需要喝点冷饮,庆祝我们即将到来的旅行。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都在后座上放着呢。你呢?”
“当然还没有,”她回答,“不过你可以帮帮我,这样收起来会很快。”
“那我们快走吧。去把你手里那些恼人的文件扔掉,然后我跟你一起回家。然后,亲爱的,我们俩就能单独相处了。”
“别忘了还有我的父母亲呢。你得见见他们。”
“我已经等不及了。”他认真地说。
她笑了,再次温柔地亲吻他,然后跳下车回办公室去放“那些恼人的文件”,满心期待一个快乐的假期。飞往旧金山的航班下午五点半起飞,她不想错过。致谢
本书的完成得到了许多人支持和帮助,我特别要感谢:迈阿密戴德县医疗检测办公室的瑞恩哈德特·莫特博士和李·亨恩博士;佛罗里达司法厅的所有警探,尤其是特别警探埃迪·罗伊尔;迈阿密戴德县州检查官办公室家庭暴力处处长艾斯特尔·雅克勃;全州公诉人办公室的助理检察官兼公诉人——茱莉·霍根和玛丽·佩瑞可斯;药剂师伊丽莎白·切斯可;迪恩·迈恩斯先生。他们毫不犹豫、无所保留地将宝贵的知识提供给我,对此我感激不尽。
我还要必须感谢尊敬的玛丽·莱恩、莱斯利·托马斯、彭尼·维伯尔、特亚·西本和约翰·佩尔曼老先生。感谢他们付出珍贵的时间为我提出中肯的意见。最后还要谢谢家人和朋友对我的支持,以及妈妈送来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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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日期:2024-02-26 08: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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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根据法国作家加斯东·勒鲁(Gaston Leroux)的同名小说《Le Fantom De L’opera》改编的音乐剧。导演:祖舒密查((Joel Schumacher).主演,谢拉毕拿(Gerard Bu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