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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很隐秘的藏身处,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
然后他就立刻想起了两件奇怪的事。
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入,那么“水母”阴姬建造这些秘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又有人侵入了神水宫,来的人会是谁呢?
他的身子刚好藏在两块巨石间,这两块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楚留香忍不住也伸出头去。
他歪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两块巨石的阴影恰巧掩护着他,他觉得这地势很好,绝不会被人发现。
他实在想看看这有勇气冒险侵入神水宫的人是谁?
山谷中还是很平静,从水底下露出半边脸来看这山谷,那感觉又和自己置身在谷中时不同了。
所有的景物都像是更遥远,更朦胧,完全不像是真实的,只像是一幅图画,一个梦……
但楚留香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梦般朦胧的美景,他只是留意着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
他还是瞧不见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发现三条人影箭一般自远方山谷的入口处蹿了出来,三个人的轻功都是第一流的身手。
这三人似乎并不想隐藏自己的身形,入谷之后,立刻就展动身法,向瀑布这边扑了过去。
星光下瞧着他们的身形,他们的脸在月色中一闪,楚留香骤然吃了一惊,几乎将一口湖水都吞下肚去。
这三人竟是黄鲁直、胡铁花和戴独行。
也就在这时,四面忽然出现了十余条白衣人影,有的站在树梢,有的随风飘荡,就像是一群黑夜的幽灵。
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也似乎吃了一惊,身形急邃地自半空中下降,同时落在湖畔的一块石块上。
三个人对着背,凝神待敌。
但那些白衣人并未向他们扑过来,只是远远地站着,静静地望着他们,异样的沉静,令人窒息。
到后来还是胡铁花蹩不住了,大声道:“这地方就是神水宫?”
远处也不知是谁,冷冷道:“你们既然来了,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胡铁花打了个哈哈,道:“初次上门的人,自然要先问问是否找对了地方。”
一人道:“你找对了。”
另一人道:“三位是从哪里来的?有何见教?”
这人的声音比较温和,也比较有礼,楚留香已听出她就是方才在尼庵中掩护过他的白衣美妇人。
胡铁花似乎还在犹疑,黄鲁直已朗声道:“在下柳州黄鲁直,这位是丐帮的前辈戴独行戴老爷子,还有一位就是名满天下的胡铁花。”
他一面说,楚留香一面在暗中苦笑:“此人果然不愧为君子,句句都是说的老实话。”
黄鲁直、戴独行、胡铁花,这三人可说都是叱咤风云,名震武林的大人物,可说是“跺跺脚四城乱颤”的豪杰。
但神水宫的弟子听到他们的名字,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那白衣美妇只是沉沉“哦”了一声道:“很好,三位就请抛下兵刃,听后发落吧!”
胡铁花仰天大笑起来,道:“抛下兵刃,听后发落?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实在听不懂。”
白衣美妇皱了皱眉,轻叹道:“蝼蚁尚且偷生,你们何必一心求死?”
黄鲁直像是生怕胡铁花又出言不逊,赶紧抱拳道:“在下等来此并无恶意,只不过来找两个朋友。”
白衣美妇厉声道:“朋友?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有你们的朋友?”
黄鲁直道:“他们自然不是贵宫弟子,只不过是……”
白衣美妇面色又变了变,截口道:“这里绝没有外来的人,普天之下,谁也没有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趁夜间入神水宫。”
黄鲁直和胡铁花对望了一眼,脸色都很沉重。
黄鲁直沉声道:“他们也许并没有来。”
胡铁花冷笑道:“你以为他们也和你一样都是君子,说的都是老实话?”
方才在湖边巡弋的少女忽然一掠而出,厉声道:“你们已是将死的人了,我们根本用不着再跟你们说话。”
黄鲁直还未开口,戴独行已怒喝道:“我老人家也根本懒得跟你们说话,快去叫‘水母阴姬’出来吧!”
那少女冷冷道:“好,你们一死,我就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
她话还未说完,楚留香已知道是非打起来不可的了,因为别人也许会受“神水宫”的气,但胡铁花却是谁的气也不受的。
果然她的话刚说完,已响起了两声怒叱。
胡铁花和戴独行箭一般直窜了出去。
戴独行掌中兵刃只不过是条黑黝黝的短棒,丐帮弟子行走江湖时,除了这条打狗棒外,绝不许再带其他兵刃。
这是丐帮历代相传的帮规。
胡铁花自命双掌无敌,对敌时平生从不用兵刃,但此刻却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柄摺铁刀。
这柄刀他一直隐在肘后,此刻刀光一闪,“八方风雨”竟是虎虎生威,绝不在武林任何一位使刀的名家之下。
楚留香知道他这是存心以威烈刚猛的刀法,来克制“神水宫”如行云流水般以阴柔见长的武功。
白衣美妇怒喝道:“二十年来,从来也没有人敢在此地动武,你们的胆子倒真不小。”
喝声中,已有七八个白衣女分别向胡铁花和戴独行迎了上去,她们的身法果然无一不是轻柔曼妙,超群绝俗。
黄鲁直大叫道:“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第一部分水母阴姬(2)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有三四个人将他围住,掌影如蝴蝶翻飞,四面八方地向他拍了过来。
他剑法虽沉稳厚重,不失“君子”之风,但招式之老辣,功力之深厚,果然不愧为一代剑法宗匠。
对付胡铁花的四人显然最吃力,因为黄鲁直和戴独行自持年纪和身份,还不肯出手太狠。
但胡铁花心里惦记着楚留香的安危,一心只想将神水宫的弟子全都打倒,手下哪还肯留情。
只见他出刀如龙飞,收刀如虎踞,“神水宫”门下的掌法虽然变化万千,诡秘难测,却也丝毫占不了上风。
要知这些白衣女子纵有独步天下的“水母”阴姬之心法传授,怎奈临敌交手的经验却嫌不足。
是以她们往往会错过先机。
但胡铁花、戴独行,却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非但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而且每一招出手之判断都正确无误,每一人都知道在什么时候使出什么样的招式,攻向对方最弱之一环。
以此刻的战局而论,他们似已稳稳占有了上风。可是,他们纵然能战胜,又有什么用呢?
“水母”阴姬还没有现身,白衣美妇、宫南燕,这些神水宫的主力此刻也都还没有出手。
胡铁花他们迟早还是必败无疑。
楚留香紧张得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水面了,他此刻才知道看别人动手,实在比自己出手还要紧张得多。
他恨不得也冲出去,加入战圈,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这么样做,那么他们四人也许都不免要葬身在这里。
“挽弓当挽强,擒贼先擒王。”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先找出“水母”阴姬的弱点,然后再来一下子将她的七寸制住。
他算准“水母”阴姬迟早都要现身的。
只要她露面,他就有机会。
楚留香心里虽然焦急,神水宫弟子却更焦急。
她们自视极高,从来也未将别人看在眼里,总认为只要自己一出手,立刻就能将对方手到擒来。
却不知对方这三人竟都是当今天下顶尖儿的高手,若非是神水宫,若是换了个别的地方,无论什么地方,都早已被他们一脚踹平了。这三人联手作战,天下只怕还找不出更强的阵容。
突听一声娇呼,已有一个白衣女凌空倒掠了出去,她左手捂着右臂,鲜血已自指缝里向外沁出。
胡铁花狂笑道:“若非看在你是个女人,这一刀就要你的命了。”
那少女“九妹”冷笑道:“刀猛而无劲,气燥而不凝,这样的武功,也敢来卖狂。”
胡铁花笑道:“如此说来,你武功必定蛮不错的了,我倒想瞧瞧。”
九妹叱道:“正是要你瞧瞧。”
叱声中,她也扑入了战圈,另三个白衣女本来招式已出,但她—双纤纤玉手却先到了胡铁花眼前。
胡铁花刀背一立,刀刃忽然向外一翻,九妹这一招若是不撤,—只春葱的玉手就要毁在刀锋上了。
但她变招实在快,手腕一反,直取胡铁花左颚。
一招变化自然,丝毫不带烟火气,但也就因为她这变化太顺理成章,是以久经大敌的胡铁花,早已算准了她的出手。
他的刀锋早已先在那里等着她了。
九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经验太少,出手的判断不正确,只道对方已将自己使出的武功招式摸透了。
她心里暗吃惊,变招更不如方才凌厉流动。
胡铁花大笑道:“招快而无力,气怯而不勇,这样的武功,也敢在我面前卖狂,若非我怜香惜玉,你这只春葱般的小手,早就变成了葱花了。”
他这“葱花”两字当真用得妙极,楚留香听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他也知道胡铁花这并不是在吃豆腐或开玩笑,而在故意激怒对方,这“攻心之战”正是老江湖们常用的手段。
九妹江湖不老,自然难免上当,脸都气红了,她求胜之心一切,出手就更不能保持冷静。
胡铁花以一对四,刀光如雪练,居然又占了上风。
忽然间,又是一声惊呼,又有一人退了下去。
第一部分水母阴姬(3)
戴独行也大笑道:“小心些,若非老夫不愿以大压小,你这只春葱般的小手,就要变成了葱油饼了。”
胡铁花笑道:“妙极!妙极!刀斩葱花,棍打葱油饼,只差黄老爷子的剑挑葱油鸡了。”
黄鲁直却沉声道:“你们年纪太轻,临敌经验不足,心浮气躁,再打下去,必有伤,还是快请你们的宫主出来吧!”
楚留香暗叹道:“此人果然是温良君子,诚实不欺,看来这‘君子剑’三字,倒的确是名实相付的。”
他心里更焦急,因为他知道“神水宫”雄踞天下,必非徒虚名,这些的弟子的武功已算一流身手,“水母”阴姬必定更有惊人的绝艺,她一现身,局面必定要大为改观,只怕是凶多吉少。但“水母”阴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现身呢?
就在这时,楚留香忽然感觉到平静的湖面似乎有了个湍急的水流,他的两只腿已隐隐感觉到一种压力。
这种感觉极轻微,换了任何人都不会觉察,但楚留香身体毛孔俱可呼吸,感觉之敏锐,非任何人可比。
他身子立刻潜入水中,向左面一块巨石后的空隙挤了进去,全身缩骨,比他平常的体积至少小了三分之一。
他出生入死,这一生中所冒的险,比平常一百个人加起来都多,若非他反应快,应变更快,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这一次,他这种超人的应变能力又救了他。
他发现就在他右面的那块巨石已在移动,他腿上感到有压力,就是这块巨石移动时推动水流所造成的。
他若还没有躲入空隙里,两边的巨石就要将他夹住。
巨石并没有完全合拢,中间还有一线空隙。
楚留香侧着头,从这条空隙中望出去,只见一连串水泡自石后冲流出来,接着,却出现了两个人。
这两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虽然在水中,但长袍并没有湿贴在她们身上,反而有如在风中一般飘动。
楚留香已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宫南燕,她的眼睛在水中看来,显得更朦胧,更深邃,也更美丽。
她拉着另一人的手缓缓走了出来,她们在水中行动,几乎就和在陆地上同样安详而自然。
楚留香看不到另一人的面貌,只觉得她是个很高大的女子,几乎比宫南燕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这人难道就是那神秘而可怕的“水母”阴姬么?
只见宫南燕牵着她,忽然将她的手放在面颊上用力摩擦着,目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爱欲。
这人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她的头发,看来就像是一双很恩爱的情侣,绝不像是师徒间应有的举动。
这人难道并不是阴姬,而是个男的?
楚留香又看糊涂了,这时宫南燕终于已放开了手,但一只充满了爱欲的目光却还是凝注在这人脸上。
这人却已转过身,楚留香终于看到她的脸。
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很浓的眉,鼻子更坚挺,面硕大,薄薄的嘴紧紧闭着,显示出她是个很有毅力和决心的人。
这是张很不平凡的脸,那坚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她的神情更显出她一向是惟我独尊,从来也没有人敢反抗她,除了神水宫主“水母”阴姬外,别人绝不配有这么样一张脸。
但这却并不像是一张女人的脸,若非她身材很明显是女人的,楚留香几乎要认为“水母”阴姬是男人。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升出湖面,反而缓缓走到湖心,楚留香才发现湖心有块白石,她就在白石上盘膝坐下。
她是什么意思?
上面已闹得天翻地覆,她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楚留香正觉得奇怪“水母”阴姬已向宫南燕摆了摆手,宫南燕也向石头这边打了个手势。
刹那间,但见一股强烈的激流,自湖心那块白石下冲起,形成了一条水柱,将阴姬直托了上去。
第一部分水母阴姬(4)
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有一条水柱冲天而起,升起三丈后,才四下溅出,就在这水柱的顶端,竟盘膝端坐着个白衣人。
星光灿烂,水柱也闪闪发着光。
远远看来,就仿佛白衣观音自湖底飞升,端坐在一座七宝琉璃莲台上,法相庄严,令人不敢仰视。
远处的乐声已变得柔和而庄严。
所有的白衣女都退了下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了这如镜的银湖,湖上的莲座,座上的法相。
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仰面而望,他们虽然经多见广,此刻也不禁为之屏息而立,神魂飞越。
这时宫南燕也自湖心如飞仙般掠到湖岸,目如闪电,面罩秋霜,闪电般的目光一扫,冷冷道:“宫主法身已现,你们还不跪倒参拜?”
胡铁花忽然笑了。
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笑,胆子实在不小,连宫南燕目中都不禁露出一丝惊奇之色。
只听胡铁花大笑道:“法身?参拜?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么?”
宫南燕皱了皱眉,道:“这狂徒是谁?”
九妹抢先拜倒,道:“此人自称胡铁花,和他同来的是‘君子剑’黄鲁直,丐帮戴独行。”
宫南燕冷笑道:“你们三人是否自觉武功不弱,竟敢闯到这里来?”
戴独行仰天狂笑道:“在下等功夫虽不惊人,却也还过得去。”
“水母”阴姬忽然道:“此人是谁的门下?’
她这句话不问戴独行自己,反而问宫南燕,仿佛她根本不愿和男人说话,戴独行不禁又笑道:“我老人家出道的时候,她还不知在哪里呢?你问她,她又怎会知道我老人家的来历。”
宫南燕等他笑完了,才冷冷道:“此人本是横行两河的独行盗,三十岁后,才改邪归正,投入丐帮,明虽是当时帮主吕南的弟子,其实却是吕南首徒朱明代师传艺,传授武功给他的,是以他入门虽晚,在帮中辈分却很高。”
“水母”阴姬道:“他武功是否已得了朱明真传?”
宫南燕道:“朱明号称钢源铁掌,内力之强,掌力之厚,在丐帮中可称空前绝后,他怎么比得上,只不过他本是独行盗出身,是以轻功似乎比朱明还胜一筹,又因为他本使的是剑,所以他的棍法中糅合了‘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的变化,在当今丐帮中,可算是第一人了。”
她居然将戴独行的来历和武功如数家珍般说出来,这下子戴独行可笑不出了,暗暗忖道:“神水宫弟子素来不和外人来往,谁知她们秀才不出门,竟能知天下事,看来神水宫倒的确有些名堂。”
只听“水母”阴姬冷笑道:“就连朱明,平生也不敢妄入本宫,想不到此人的胆子竟比朱明还大。”
第一部分生死之搏(1)
水母阴姬随手向胡铁花一指,道:“这人呢?”
胡铁花瞪着宫南燕,心里暗暗得意:“你若连我的武功来历都知道,那我才算佩服你了。”
宫南燕果然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此人和楚留香一样,江湖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只知他们本都是世家子弟,而且自幼好武,是以家里为他们请了不少武师,但他们的武功却绝不是这些武师能教出来的。”
胡铁花点着头,微笑道:“一点也不错。”
宫南燕道:“所以当时有许多人怀疑,他们家里一定有位隐迹江湖的风尘异人,在暗中偷偷传授给他们武功,也有人怀疑他们凑巧得到了一本前辈高人留下来的武功秘笈。”
胡铁花笑道:“你能知道这么多,已算不容易了。”
宫南燕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可是他和楚留香虽是一起长大的,武功的路数,却绝不相同,他武功走的是刚猛一路,似乎和昔年‘铁血大旗门’的武功有些相似。”
胡铁花忽然笑不出来了,面上已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宫南燕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缓缓接着道:“昔年铁中棠重振铁血大旗门后,‘夜帝’父子就和大旗门中一位叫赤足汉的前辈,远游海外,他们曾经经过此人的故乡,以弟子推测,楚留香的武功也许是夜帝的传授,赤足汉却收了此人做徒弟。”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次你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难怪江湖中人人都怕你们,看来你们果然真有两下子。”
听到“夜帝”和“铁血大旗门’的名字,连“水母”阴姬也不禁为之悚然动容,沉吟半晌,道:“这三人是为何而来的?”
九妹躬身道:“他们说是来找人的。”
那白衣美妇也躬身道:“弟子早已告诉他们,本谷绝无外人出入,他们居然还不相信。”
“水母’阴姬冷笑道:“他们想怎样?”
胡铁花抢着道:“你是不是要我们说老实话?”
宫南燕道:“说。”
胡铁花笑了笑,道:“我们本是来找人的,人既不在这里,我们现在已经想走了。”
宫南燕冷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本宫一向是来得走不得的。你想进来,绝没有人拦阻,你若想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水母忽又道:“告诉他们,无论他们用什么法子,只要他们能将本宫自这圣水莲台上推下去,本宫就放他们走。”
宫南燕道:“你们只要……”
胡铁花大笑道:“我们又不是聋子,她说的话我们已听见了,用不着你再说一次。”
戴独行道:“却不知她说的话算不算数?”
宫南燕沉着脸道:“宫主令出如山,永无更改。”
胡铁花和戴独行对望一眼,面上都不禁露出喜色。
他们见到这“水母”阴姬坐在激涌的水花上安如泰山,已知道此人非但轻功已登峰造极,气功亦深不可测,他们的确未必是她的对手,她若找他们挑战,以他们的身份,既不能拒绝,也不能三个打一个,那么今天他们只怕是的确很难活着走出这神水宫了。可是现在阴姬既然如此托大,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凭他们三个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若还不能将她自这根本坐不稳的水柱上逼下来,那才真是怪事。
胡铁花生怕她又改变主意,故意冷笑道:“人家既然一定要这么样做,我们也没法子,是么?”
戴独行道:“这就叫客随主便。”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但我们却还要商量商量,不知行不行?”
水母只挥了挥手,宫南燕冷冷道:“反正你商量也无用的,去吧!”
胡铁花将黄鲁直和戴独行拉到一边,忍不住笑道:“看来这次‘水母阴姬’的跟斗是栽定的了。”
黄鲁直却皱眉道:“可是,她既敢这么样做,说不定就必有制胜的把握。”
戴独行笑道:“你也不必太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凭我们三人之力,一冲而上,就算她连人带柱子都是铁铸的,也难免要被我们冲倒。”
黄鲁直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阴姬有什么稳操胜算的法子,但他为人谨慎,还有些不放心,道:“铁人是死的,她却是活的,我们三人一起全力冲过去,若是被她闪开,那时你们上无可借之力,下无立足之地,只怕就难免要跌入湖中,纵然不被她们所擒,也无颜再试第二次了。”
戴独行也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也有道理。”
黄鲁直道:“是以,以在下愚见,我们三个人绝不能同时出手,只因三人同上,虽然力量大些,但一击不中,后力便不继……”
黄鲁直道:“我先以长虹贯日的身法,向她冲过去,看她如何招架闪避,胡兄紧随在我后面,等我一击不中,胡兄再向她进攻,这次她身法已变了一次,气力必已消耗,变化必已稍缓,就算胡兄这一击仍不中,等到戴老爷子作第三击时,她必已成了强弩之末,戴老爷子就不难一击奏功了。”
戴独行拊掌道:“不错,这法子果然妥当得多。”
胡铁花却摇了摇头,道:“这法子也不好。”
戴独行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她真力显然在我们之上,而且我们向她进攻时,身子凌空,全无着力之处,她坐在水柱上,无论如何比我们稳些,是以我们若是分三次出手,很可能都被她以掌力震得一个个跌下来。”
黄鲁直失色道:“不错,她身法根本不必变化,只要安坐在上面,以先天掌力向我们击出,我们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戴独行却望着胡铁花笑道:“你既然这么样说,想必已有好主意。”
胡铁花压低声音道:“最好的法子,还是由我们三个人一起冲过去,但我却并不向他进攻,身子凌空后,我就改变方向,去斩她坐下的水柱,你们两人不妨虚张声威,来掩护我,也不必真的和她力拼。”
他笑了笑,接着道:“只要水柱被冲散,她还能在上面坐得住么?”
这法子说出来,连黄鲁直都不禁喜形于色。
戴独行拉住胡铁花的手,笑道:“我闯了几十年江湖,想不到竟不如你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黄鲁直道:“胡兄果然是智勇双全,非人能及。”
戴独行道:“这就叫做,射人先射马,马若倒了,人还能坐得住么?”
他们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实是无懈可击,妙不可言,“水母”阴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此翻也必败无疑。
胡铁花笑道:“这些坏主意,我本来是想不出来的,只不过这两个月来天天和那老臭虫在一起,渐渐被他教坏了。”
黄鲁直怔了怔,道:“老臭虫是谁?”
戴独行失笑道:“此人莫非臭得很,才会有这么样一个外号。”
胡铁花笑道:“别的臭虫都很臭,这只老臭虫却是香的。”
第一部分生死之搏(2)
楚留香等到宫南燕也掠上湖面,又等了很久,才缓缓将石边那块石头推开一点,探出半个身子。
只见石后果然有条秘密的水道,秘道中的流水与湖水相通,亦然清澈如镜,极目望去,不见人影。
楚留香虽然极担心胡铁花他们的安危,但这机会却不可失,只要他能找出阴姬的秘密,就能救得了他们。
否则,他出去也没有用。
水道两旁都铺着白玉般的大理石板,流水也似在闪闪发光,楚留香游鱼般滑了进去,立刻就知道不妙。
他忘记宫南燕方才向这边摆了摆手,然后地下的泉水才喷激而出,那么,这水道的门户后,显然必定有人在操纵喷泉的枢纽。
楚留香想到这点时,已经太迟了。
一柄分水刺已向他刺过来。
这一击自然未必能伤得了他,但糟糕的是,只要他行踪一被神水宫中的人发觉,不但他自己所有的计划全无法实现,那白衣美妇人也要被连累了,他就算能将出手的这人杀死但行踪还是难免被泄露。
他行动一直都很小心,不想在最后已接近成功时,却还是犯了一次错误——一次致命的错误。
“水母”阴姬仍然端坐在水柱上,动也不动,仿佛就算要她在上面坐上个三天五天,她照样还是稳如泰山的。
宫南燕却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你们商量完了吗?”
胡铁花笑了笑,道:“完了。”
宫南燕目光闪动,冷笑道:“就凭你们三人,难道还能商量出什么妙计不成?”
她这话是望着黄鲁直说的。
黄鲁直果然道:“在下等商量的……”
他居然像是又要说老实话了,戴独行和胡铁花不约而同大声道:“我们话已说够,动手吧!”
他们早已约好了手势,此刻胡铁花一挥手,三个人就立刻并肩掠起,刀光剑影已化做飞虹,横贯了湖面。
要知“水母”阴姬坐下的水柱已高有三丈,水柱在湖心,距离湖岸便不止六丈,戴独行他们轻功就算高极,也难一掠六丈。
但他们却是自湖畔的一块巨石上掠过去的,这巨石突入湖水中,距离“水母”阴姬已只有三丈左右了。
要他们一掠三丈,并非难事。
这时他们胜算在握,更是精神百倍,每个人都将自己武功发挥到极致,远远望去,只见三人如银汉三仙,带着长虹飞天而起,就连神水宫的门下弟子见了,也不禁为之目动神移。
水母仍端坐未动,眼见三人距离她已不及八尺,胡铁花忽然长啸一声,身形骤变,挥刀向“水母”座下水柱冲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水母的身影忽然向下一沉,双手在水柱上按了按,水柱上立刻分出三道分泉,直射而出。
喷泉的水力已极强,此刻再加上水母惊人的掌手,水箭飞出,其速度和力量纵然雷霆闪电也不可比拟。
胡铁花他们的身形本在全力前扑,要闪避那里还来得及,只见一片光迎面而来,胸口立刻感觉到一种空前未有,无可比拟的撞击力,仿佛四面的山峰,全都向他们压了下来。
他们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已晕了过去。
楚留香的身子在水中比在陆地上更灵活,只轻轻一滑,已避开了那柄来势并不慢的水刺。
那少女身手也不弱,神水宫门下的弟子,都练有一种在水里动手的独门招式,分水刺也是在水中动手的独门武器。
她的手腕只一沉,分水刺已奇妙地改变了方向。
但这次她一招还未刺出,已觉得一阵麻痹之感由她肘间的“曲池”穴传遍了她全身。
她绝未想到对方在水中点穴,而且手劲还能如此强,大惊之下,失声惊呼,但嘴刚张开,一口水已灌了进去。
楚留香用两只手托着她的身子,双足划水,向水道中游了进去,这少女忽然失踪,“水母”阴姬回来时必定会发现的,她立刻就会想到禁宫中已潜入敌人,楚留香的行踪立刻就会被发现。
可是楚留香纵然明知如此,也只有冒险,这机会他绝不能错过,何况,他根本也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一定要在“水母”阴姬回来之前,找出她的秘密和弱点,他也只希望胡铁花他们能多拖住她片刻。
在这种情况下,当真是丝毫时间也不能浪费。
水道虽不短,但楚留香很快地就转了三个弯,到达尽头,水面上隐隐已可看到灯光闪动。
楚留香算准上面必定还有人留守,他并没有考虑多久,就将掌中少女的身子托上了水面。
第一部分生死之搏(3)
江湖中人对水母的禁宫曾经有许多种想像,因为根本从无一人到过这地方,是以就觉得更神秘。
有人甚至将这地方想像成天宫一样,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间以大理石砌成的地室,并没有什么十分华丽的陈设。
“水母”阴姬显然并不是个注意享受的人,她只是将这地方保持绝对洁净,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粒灰尘。
是以四面的大理石看来就像白玉般晶莹生光。
水道的出口,是个石砌的小池,池畔的石头也并没有什么夸张的雕刻,简单的线条看来反而分外明朗悦目。
这时池畔正有两个也很美丽的少女在整理着萝丝,看来既不像蚕,也不像银丝,质地轻柔而坚韧,正是她们做衣服的质料。
她们发现同门的身子忽然自水池中浮出来时,面上都露出惊异之色,立刻跃下去将她拉起来。
她们过惯了单调、寂寞,而且平静的生活,对任何意外的事都不知该如何应付,更未想到水下面还有人。
楚留香很容易地又点了她们的穴道,然后将她们都抬出水池,看到她们三张美丽的脸上犹凝结着惊悸之色。
楚留香不觉对她们抱歉地一笑,柔声道:“我绝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你们只要乖乖地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微笑是那么亲切而温柔,若说世上只有一个人微笑能令受了惊的女孩子安下心来,那人就是楚留香了。
少女们的脸色虽仍是苍白的,但目光已渐渐平静下来,她们虽不知道这英俊的男人是谁,却觉得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可以信任——楚留香有种奇异的魅力,总能令女孩子觉得他是个很可信任的男人。
他也从来没有让她们失望。
石室中只有一床一几,一个并不太大的衣柜,和一些铺在地上的坐垫,除了这些生活上最低限度的必需之物外,这屋子里简直没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可见“水母”阴姬非但洁癖很深,而且生活简单,自律极严。和江湖中人想像中的“水母”阴姬完全不同。
这样的人,怎会有什么秘密和弱点?
楚留香也找不到可将这三个少女藏起来的地方,他沉吟了半晌,忽然解开一个少女的穴道,微笑道:“你知道可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将你们藏起来么?”
若是换了别人问这句话,这少女死也不肯说的。
但楚留香的态度却如此诚恳,如此亲切,令她觉得就仿佛是老朋友向她嘘寒问暖。
令她觉得他问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关心她,是为了她好,这实在是任何女孩子都无法拒绝的。
她望着他的微笑,不由自主地就答应道:“你看到对面墙上那盏灯么?”
楚留香道:“是不是衣柜旁边的那盏?”
少女道:“不错,你只要将那盏灯向左边一扳,就会现出一扇门,你将我们藏在那里面去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楚留香沉吟着,柔声道:“不知那地方是否安全?”
少女道:“很少有人会到那里去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谢谢你,以后你若离开神水宫,不妨去找我,我一定会带你到很多好玩的地方去。”
那少女忍不住展颜一笑,红着脸道:“谢谢你。”
她刚说过了“谢谢”穴道就又被点住了。
楚留香果然找到那扇门,将她们藏了进去。
他本可再问她们许多话的,但他知道她们若说得太多,若是万一被水母知道,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他从不忍伤害一个对他如此信任的人。
何况,他也知道,自己问得太多,她们就难免会提高警觉,不再对他如此信任了。
他也从来不愿破坏一个少女对他的好印象。
线条简单的短几,只有一只白玉茶盏,坐垫是用白色的马尾草编成的,虽然有很多女人都喜欢将一些贴身的秘密藏在枕头下,床褥里,但“水母”阴姬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这种女人,她的床单连一条皱纹都没有。
所以这屋里惟一可以收藏秘密的地方,就是那衣柜。
楚留香喃喃道:“抱歉得很,我并不是想刺探你的秘密,我不过只想救自己的命而已,只望你衣柜里没让我看了会脸红的东西。”
衣柜里所有的东西简单得可以公开到马路上去。
除了一些简单的衣服外,里面什么都没有,奇怪的只是,其中竟有一件是男人的衣服。
楚留香提起一件麻布短裤,他怎么也看不出世上会有女人穿这种短裤,这短裤和他穿的几乎完全一样。
神水宫里难道竟藏着男人?
这难道是“水母”阴姬的秘密?
楚留香实在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但这男人是谁呢?在哪里?
楚留香正在惊疑,忽然见到那边的池水起了一阵涟漪,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绝不会错过发生在他周围的任何事。
他立刻断定这必定是“水母”阴姬回来了,这时已没有别的藏身之处,他只有闪身躲入了衣柜。
但他已来不及将衣柜关紧了。
“水母”阴姬已自池水中出现,她脚下仿佛有人托着似的,缓缓自池水中升起,这种功力,连楚留香见了都很吃惊。
就凭这一点,楚留香已知道“水母”阴姬的武功果然还在石观音之上,他自己更绝不是她的对手。
此刻只要她发现这里有三个人失踪,一定会立刻开始搜索,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错过这衣柜的。
因为这地方没有别的藏身处。
只要她一发现楚留香,那么楚留香就必死无疑,因为楚留香能战胜的机会只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谁知“水母”阴姬竟完全没有留意这地方少了三个人,她仿佛有着很重的心事,全没有留意别的。
从没有关紧的衣柜门缝望出去,只见她双眉紧皱着,脸上带着怒容,目光之中却有些忧郁。
一走进屋子,她就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屋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往衣柜这边瞧一眼。
第一部分变态心理(1)
楚留香这一次危机确已过去,但他想到胡铁花他们现在的处境,心里不禁更难受更着急。
水母既已回来了,胡铁花他们很可能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自己也离死不远了,他躲在这衣柜里,既不能进,也不能退,迟早还是要被人发现的。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已急得发疯。
但到了这地步,楚留香反而不着急了,因为他知道着急不仅没有用,反而会使他失去冷静。
只可惜这机会实在渺茫得很。
过了半晌,宫南燕也回来了。
天下所有的弟子走入师长寝室中,一定都会先禀报,再问安,武林中人虽不拘小节,但师徒之礼还是不可失的。
何况神水宫规矩之严,更是天下皆知。
奇怪的是,宫南燕却随随便便地就走了进来,就像是妻子走入自己丈夫的寝室似的,而且居然坐到床上去了。
阴姬是躺在那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徒弟坐到她床上,她这生具洁癖的人,却一点也不在意。
只听宫南燕道:“那三人已关了起来,等他们醒过来后,三姐就会盘问他们的口供。”
楚留香不禁暗中松了口气,胡铁花他们的处境虽危险,但至少还没有死,只要还没有死,就有机会。
宫南燕又道:“但九妹却认为三姐去盘问他们有些不妥。”
“水母”阴姬道:“不妥?”
宫南燕道:“她认为他们说的话并不假,的确是来找人的,因为这里的确已有人进来了。”
水母道:“哦?”
宫南燕道:“她说她方才的确曾经发现佛堂前有人踪,但守在佛堂的三姐却硬说没有,所以她认为这其中颇有蹊跷。”
阴姬只冷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楚留香更是担心,阴姬若是发现那“三姐”有徇私纵敌之嫌,她的处境着实堪虑,楚留香实在不忍让她为自己受累。
过了半晌,阴姬忽然道:“你认为他们来找的人会是谁呢?”
宫南燕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久走江湖,朋友一定很多,我怎知道他们找的是谁?”
阴姬道:“你不认得那黄鲁直?”
宫南燕道:“我怎么会认得他?”
阴姬道:“但他却好像认得你?”
宫南燕道:“哦?”
阴姬道:“你难道不知道黄鲁直是‘他’惟一的朋友。”
宫南燕咬着嘴唇,冷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我的情人,怎么会将这些事告诉我。”
阴姬忽然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厉声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在瞒着我,是不是?”
宫南燕用力咬着嘴唇,不说话。
阴姬道:“昨天晚上你见到‘他’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直等到今天早上你才回来?”
她的手转动,将她的头发缠在手上,宫南燕痛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但嘴角却泛起了微笑,道:“你在吃醋?”
阴姬道:“我吃什么醋?”
宫南燕不怀好意地笑着,道:“你是不是怕我和他有了什么关系,所以才吃醋。”
阴姬笑了,笑得却有些不安。
她笑着道:“你和他怎会有什么关系?”
宫南燕眨着眼道:“为什么不会?他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岂非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么?”
阴姬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放松了她的头发,嗄声道:“但你绝不会做这种事的,是吗?”
宫南燕将头发甩到面前,轻轻地抚摸着,喃喃道:“他实在是个很有趣的男人,难怪你一直忘不了他。”
她脸上渐渐泛起一阵红潮,像是已有一股热流自心底升起。
阴姬吃惊地望着她,道:“你……你难道真的……”
宫南燕星眸朦胧,柔声道:“奇怪的是,他对我的动作,竟完全和你对我做的一样,当他的手在抚摸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但他却比你……”
“叭”的一声,阴姬的手已掴在她脸上,怒道:“不许你再说下去。”
宫南燕手抚着脸,忽又吃吃笑了起来,道:“你在吃醋,我就知道你在吃醋。”
她的手环抱着阴姬的脖子,用牙齿轻咬着她的耳朵,柔声道:“我喜欢看到你吃醋,只要你也肯为我吃醋,我就算立刻为你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阴姬木然坐着,眼睛似也有些潮湿了,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宫南燕道:“只因我受不了,我已经快发疯了,我要报仇。”
阴姬道:“报仇?”
宫南燕道:“每回你和我好的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像他,你才和我好?每当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他也用这种法子抱过你,你才用这种法子抱我?你抱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他?”
阴姬道:“你……你想得太多了。”
宫南燕道:“我不但为自己报仇,也要为你报仇。”
阴姬声音已颤抖,道:“为我?”
宫南燕道:“因为他抛弃了你,但你却一直忘不了他,你爱他,他却反而以此来要挟你,逼着你只好让他离开这里……”
阴姬没有说话,眼泪却已流下面颊。
第一部分变态心理(2)
楚留香实在想不到独步武林,不可一世的“水母”阴姬也是被情所困,为情颠倒,更想不到她的情感竟如此不正常。
楚留香总算已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阴姬本来就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她的情欲是畸形的,她讨厌男人,却将情欲在女人身上发泄。
所以她收了很多美丽的女弟子,而且建造了很多秘道,可以直达她所有女弟子的寝室。
那白衣美妇曾经警告苏蓉蓉,不许随意走动,就是怕“水母”阴姬看到她,也对她生出畸形的爱欲。
那实在是种“想不到的可怕灾祸。”
昔年“雄娘子”到了神水宫,也和阴姬有了不正常的关系,等到阴姬发现他并非女人时,已经迟了。
但“雄娘子”身兼有女性的温柔和男性的魅力,“水母”阴姬终于也爱上了他,而不能自拔。
于是,他们生下司徒静。
可是“雄娘子”却不甘永远“雌伏”在阴姬的裙下,他一心想离开这里,阴姬虽不放他走,但雄娘子却以此秘密要挟她。
“水母”阴姬自然不愿被别人知道她是个变态的女人,最后只好放他走了,而且永远不许他再回来。
所以阴姬就选中了和“雄娘子”长得很像的宫南燕,来作自己的爱宠,以填补自己心灵上的空虚。
就因为这种不正常的情感,才会引起这许多不正常的事。现在,楚留香终于发现了阴姬的秘密。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既不是“雄娘子”,更不能像雄娘子那样以这种秘密来要挟阴姬,他的处境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能活下去的希望,只怕还不到百分之一。
宫南燕用舌头舔着阴姬面上的眼泪,用胸膛摩擦着她的胸膛,喉咙里发出一种呻吟般的喘息声。
但阴姬却推开了她道:“我静静地歇一歇,你走吧!”
宫南燕咬着嘴唇,道:“你……你不要……”
阴姬道:“现在我的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
宫南燕沉默了半晌,忽然冲过去跃入了水池。
阴姬等到池上的涟漪消失,忽然下了床,走向那衣柜,她似乎要换件衣服后再睡下。
楚留香连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但阴姬走到衣柜却没有拉门。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很久之后,忽然将衣柜关上,自外面锁了起来。
这柜也是用很厚的大理石制成的,无论谁被关在里面之后都休想能破壁而出,楚留香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
她难道发现了衣柜里有人?
那么她为何不令他出来,反而将他关在衣柜里?
幸好衣柜的上端还有些雕空的花纹,人关在里面,还不至于窒息,但这种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阴姬若不拿衣服,楚留香就要永远被关在这石牢般的衣柜里,阴姬若来拿衣服,立刻就要发觉他。
楚留香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阴姬道:“你既已发誓永不再入神水宫,现在为何又来了?”
她语声充满了怨毒,楚留香先吃了一惊,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她以为锁在衣柜里的是雄娘子。
她并不知道里面不是雄娘子,她认为除了雄娘子外,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潜入她寝室的。
楚留香也不知是否该揭破,一时间只有闭着嘴。
阴姬道:“你总该知道,我是再不愿见到你了。”
楚留香暗道:“难怪她发觉柜中有人后,却将衣柜反锁起来,原来她是因为不愿再见雄娘子之面。”
阴姬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宫南燕走么?”
她恨恨接着道:“因为我也不愿让宫南燕再见到你,她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糟蹋她?难道你只是为了要伤害我?难道你害得我还不够?”
楚留香不敢说话,却及时叹了口气。
阴姬道:“你用不着叹气,也用不着再用花言巧语来欺骗我,我是永远再也不会原谅你的了,你也总该知道。”
她厉声接着道:“你已违背了昔日的誓言,敢再到这里来,我也不必再念昔日的情分。”
楚留香一直在回忆着雄娘子说话的声调,此刻忽然道:“你一定要我死在这里?”
他也知道自己学得并不太像,但阴姬和雄娘子已有多年未见,—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多少会随着年龄改变的。
他只望阴姬分辨不出。
阴姬果然没有听出来,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又放你走么?”
楚留香道:“但……但你总该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
阴姬沉默了很久,才戛然道:“你为什么还要再见我?”
楚留香道:“因为我……”
阴姬又厉声道:“你不要说了,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绝不会相信。”
楚留香道:“你是不是怕见到我之后,就不忍再杀我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再三考虑,绝不敢说错一个字,他知道越是要阴姬见“他’,阴姬就越不会见他的。
阴姬果然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见你。”
楚留香道:“但你至少先告诉我,静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阴姬又沉默了很久,黯然道:“她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她的母亲。”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会说的,因为你是个‘圣女’,怎么能生孩子呢?而我为了遵守昔日的誓言,也只好欺骗她,说她的母亲早已死了。”
阴姬道:“就因为我们的态度太暧昧,所以她就认为她的母亲就是被我害死的,一直想复仇。”
楚留香道:“可怜的孩子,她难道不明白永远没有机会的么?”
阴姬道:“所以她就找机会,直到那恶僧无花来了,她知道无花是少林的弟子,在江湖中人缘又很好,她想借无花的力量来对付我,所以竟不惜色相来诱惑无花。”
楚留香这才恍然大悟。
第一部分变态心理(3)
他本来就在奇怪,司徒静只不过是个少女,纵然怀春,也不至于如此淫荡,竟主动地向无花投怀送抱。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司徒静对无花也有目的,两人正是尔虞我诈,都没有存着好心。
阴姬又道:“谁知道无花也想利用她来偷天一神水,得手之后,立刻就将她弃之如遗,她那时肚里已有了身孕,怕我以门规处治,竟含恨自杀了。”
说到这里,她语声也已哽咽,惨然道:“她却不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杀她的,直到死的时候,她……她还是不知道我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段曲折而悲惨的公案,直到现在,才完全水落石出。
楚留香长叹道:“如此说来,你是早就知道此内情的了。”
阴姬道:“我自然知道。”
楚留香道:“那你为什么还怀疑是别人偷盗了天一神水呢?’
阴姬道:“我根本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别人,只不过,这件事的秘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一定要找个替罪羔羊。”
楚留香故意问道:“你找的是谁?”
阴姬道:“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道:“你总算找对人了。”
阴姬道:“我只有找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做得出这些事来,我去找别人,江湖中人又怎会相信呢?”
她语气中居然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反似觉得很得意。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竟不惜牺牲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么?”
阴姬厉笑道:“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我不惜做任何事。”
她语声顿了半晌,忽然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道:“何况,除了你之外,别的男人,在我眼中实不如母狗,莫说死一个楚留香,就算死一千个,一万个又有何妨?”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你并不是为了他失约才要杀他的。”
阴姬道:“不错,他不来固然要死,来了更是非死不可。”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还记得有个人叫柳无眉吗?”
阴姬道:“我当然记得,她是石观音的弟子。”
她语声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你怎会认得她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用不着吃醋,我并不认得她,只不过因为她最近做了件很轰动的事,所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
阴姬道:“很轰动的事?是什么事?”
楚留香道:“她为了要求你为她解毒,所以害死了楚留香。”
阴姬道:“解她的毒?她中了什么毒?”
楚留香讶然道:“你不知道?”
阴姬道:“我只知道她根本没有中毒。”
楚留香这才真的怔住了。
原来这又是柳无眉做的圈套,要他来自投罗网,原来他毕竟没有猜错,她果然真的是石观音派到中原卧底的奸细。
楚留香气得几乎连血都吐了出来,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上女人的当,谁知到底还是上了一次。
他这次当上得可实在不小。
阴姬忽然又道:“你可知道我要怎么样对付你吗?”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将这衣柜沉在湖底。”
阴姬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是个聪明的人,只可惜聪明人时常总会做出一些很笨的事来。”
楚留香嘴里发苦,嗄声道:“你难道真的不愿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阴姬又沉默了很久,突然冷笑道:“楚留香,你用不着再玩花样了,你既然知道我这么多秘密,你想我还会让你再活着么?”
楚留香全身都凉了,胃里直冒酸水,长叹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阴姬冷冷道:“你本来的确已骗过我,但你却不该说楚留香已被柳无眉害死了,就算柳无眉真害死了楚留香,她绝不敢被别人知道的,楚留香虽不是好人,但朋友却不少,她难道不怕别人找她报仇?”
楚留香叹道:“我实在低估了你,你比我想像中还要精明得多。”
阴姬道:“但我却没有低估你,我知道就凭柳无眉,是万万害不死你的。”
楚留香忽然大笑道:“这也就难怪你不敢放我去出,和我一决生死了。”
第一部分水底大战(1)
阴姬冷笑道:“你激将也没有用,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是我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楚留香道:“但你若不让我出来,有件事你就永远不知道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悠然道:“雄娘子既然并不在衣柜里,那么他在哪里呢?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你。”
他口气听来虽似很悠然,其实暗中却捏着把冷汗。
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只希望阴姬也和别的女人一样,也有好奇心,要逼他说出这秘密。
只要阴姬肯放他出去,他至少还有万一的希望,否则他就要被活活困死在衣柜里,永远再也见不着天日。
谁知道阴姬非但没有问,连话都不说了。
过了半晌,楚留香只听到机簧响动声,阴姬仿佛在开放一个秘密的门户,接着,就听得她沉声道:“快将这衣柜抬出去,沉在湖底。”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特的命令,“她为什么要将自己放衣服的柜子沉到水中去呢?”但她的弟子心里纵然怀疑,嘴里也不敢问出来。
她们只是恭声道:“是。”
阴姬又道:“无论衣柜里发生什么声音,你们都当没有听到,知道么?”
她的弟子又恭声道:“是。”
楚留香索性什么话都不说了。
因为他知道水母令出必行,他无论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了,他只恨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坏。
这世上没有好奇心的女人并不多,有些男人就算找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此番居然竟被他遇见了一个。
衣柜已被抬了起来,没有过多久,就有水流入了衣柜。
楚留香整个人又被泡在水里了。
但这次,水并没有像以前那么样带给他一种清凉的感觉,因为他已知道这水过不了多久,就将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烂他的骨肉,那时楚留香这个人就将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他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道:“水兄水兄,我一向都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却要对不起我呢?”
直到现在为止,他从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总算知道了。
水的压力已越来越重,楚留香什么都看不到,但也知道石柜已将要被抬至湖心。
但忽然间,水的压力又渐渐减轻了,接着,水又渐渐自石柜中漏了出去,竟又被抬回水母的寝室。
只听水母道:“就放在这里,出去。”
“砰”的一声,石柜又接触到石地,楚留香身子一震,就稳定了下来,他只能听到水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显见她的心情已渐渐激动。
楚留香笑了,大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改变主意的,我若被淹死,你就永远再也不知道雄娘子究竟在哪里了。”
阴姬果然忍不住问道:“他在哪里?”
楚留香悠然道:“他也许已经残死了,也许还活着,也许远在天边,也许就在眼前,你若想我告诉你,只有一个法子。”
阴姬冷笑道:“你难道想让我放了你。”
楚留香道:“我虽然不是个生意人,可是也知道做买卖一定要公道,这消息虽然很珍贵,却还是换不了楚留香一条命,我绝不漫天要价,也免得你就地还钱。”
阴姬道:“你既然知道,还想怎样?”
楚留香道:“我只要你放我出来,让我和你作一场公平的决斗。”
阴姬道:“那么你还是必死无疑。”
楚留香大笑道:“你以为我很怕死吗?我只不过觉得这么样死,未免太窝囊而已,我活得快快乐乐,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阴姬很久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但你若真的不敢和我动手,我也绝不勉强你,我若是你,只怕也不肯将楚留香放出来的。”
阴姬还是没有说话,但石柜却传来“格”地一响。
然后,才听得阴姬冷冷道:“柜已开了,你出来吧,只不过你最好记住,你出来之后,非但死得更快,而且一定死得更惨。”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个女人,还不至于一点好奇之心也没有,一个女人若连她的情人的下落都不想知道,那么天下只怕要大乱了。”
阴姬厉声道:“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哪里?”
楚留香道:“你是希望他死了?还是希望他依旧活着?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推开了石柜的门走了出来。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怔住,因为他发觉站在他面前的阴姬,竟已不再是方才他见到的阴姬了。
方才的阴姬是独步天下的神水宫主,一举一动中都充满了威严和自信,令人不敢不对她尊敬。
但现在的阴姬却已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双清澈明锐的眼眼里,已充满了纷乱的情欲,威严镇定的面容也变得焦急而激动,平整的衣衫也起了皱纹,甚至连一双手都开始有些发抖。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一个女人会在片刻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不可一世的神水宫主,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
这改变实在太大,实在令人不可思议,她在这段时间里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只怕也不是别人所能想像的。
楚留香反而有些不忍,长叹道:“想不到你对他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也许都会变得好些的,只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第一部分水底大战(2)
阴姬紧握起双手,嗄声道:“他……他已永远……”
楚留香叹道:“他若知道世上还有个人在死心塌地爱着他,也许还不会死,只不过,一个男人若能得到你对他这样的真情,死又何妨。”
阴姬身子颤抖着,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以此来扰乱我的心神,使我无法和你交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本来的确有这种打算,怎奈我从来也不忍心骗一个伤心的女人。”
阴姬厉喝道:“是不是你杀了他的?”
楚留香道:“究竟是谁杀了她?到现在你还猜不出么?”
阴姬身子一震,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又老了许多,黯然自语道:“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留香一字字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也该知道的。”
阴姬的手颤抖着,她是想找一个可以支持身体的地方,除了“情感”之外,世上还有什么事能给她如此巨大的打击?
她的遭遇实在值得同情,但她的“情感”却又实在太荒唐,楚留香也不知究竟是可怜?是可恨?还是可笑?
楚留香叹道:“我本不想扰乱你的心神,可是你现在的确不适于和人动手,我也不愿乘人之危。”
阴姬的身子忽又枪一般挺立了起来,冷冷道:“杀人用不着等到心情好的时候,你只管先出手吧!”
楚留香道:“你现在真的能出手?”
阴姬冷笑道:“你用不着为我担心,还是先为你自己担心吧!要你能挡得过我十招,也就不枉你学武一世了。”
楚留香笑道:“你口气倒真不小。”
“小”字出口,他已箭一般向阴姬冲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惟一能胜过对方之处,就是个“快”字。
所以他尽量利用这“快”字,只要他能抢得一刹那间的先机,他就或许还有战胜的希望。
他出手实在快,快如急风,快如闪电。
谁知他刚一出手,阴姬的手掌一挥,就立刻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绝。
楚留香莫说根本无法抢得先机,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为“水母”阴姬也和石观音一样,是以奇诡的身形和招式见长,所以他认为自己或许还能应变和急智来制敌机先。
他和石观音那一战,也正是如此。
却不知“水母”阴姬的武功竟和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同,她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练出来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样,看来虽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的,滴水已能穿石,洪水更能使山岳移形,城市毁灭,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楚留香这才发现世上最可怕的原来就是水。
无情的水。
“水母”的出手更无情,她的身形还未改变,那种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将楚留香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连变几种身法,但只要阴姬一挥手,他的攻势就被阻遏,他根本无法能给阴姬丝毫威胁。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难怪江湖中人怕你,无论任何人和你动手,的确没有战胜的希望。”
他嘴里说着话,又改变了七八种身法。
虽然明知无论使出任何招式来都是无用的,但他的身形还是要瞬息不停的改变,因为只要他身形一停顿,就立刻会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压扁。
只听水母冷冷道:“我已让了你四十七招,你认为够了么?”
楚留香笑道:“够了够了!你还手吧!”
水母道:“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楚留香道:“那倒说不定,也许连一招都挡不住,也许可以挡上个七八百招。”
水母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挡得了我七八招,我就让你走。”
楚留香笑道:“你不后悔?”
水母厉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再说。”
叱声中,她已迎面一掌向楚留香拍了过去。
她这种掌力最厉害之处,就是令对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奋力逆流而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光是想退下去缓口气,那么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无葬身之地了。
楚留香精于水性,自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水母这一掌拍出,他居然还是在向后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弃了抵抗,再也没有在逆流中奋斗求生的勇气,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死”才是解脱。
他身子立刻被水母的掌力震得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水母也觉得很意外。
武功到了她这种火候的人,正如高手弈棋,只要对方下一著棋,她已可先算出对方后面七八著的棋路。
楚留香一出手,阴姬已对他武功的深浅了如指掌。
她算准楚留香最少还可抵挡他七招,准知一招出手,楚留香已被震飞,她早已算准了的后着,竟无法使出来了,这不但令她觉得很意外,甚至令她有些失望,她想不出自己的判断怎会有了错误?
可是她心神虽分,掌力却未竭,若是换了别人,已投入她这种掌力之中,是再也无法脱身的了。只不过楚留香的轻功之高,也是她未曾想到的。
但听“扑通”一声,楚留香竟已挣脱了她的掌力,落入池水中,身形如游鱼一翻,便已不见了。
阴姬冷笑一声,一闪身,也跃入水里。
只见楚留香的身法在水中似乎比在空中更快,但阴姬号称“水母”,水性之精妙,自然更非他人能及。
何况,在水中游动时,全身每一处都要配合无间,两只脚的摆动尤其重要,光是穿着鞋子,就势必要影响速度。
若是在鱼尾上加个套子,那么就算鱼也游不快的。
楚留香只觉脚上一双鞋子,仿佛有千钧之重,而且越来越重,但他并没有惊惶失措,因为他早就知道逃不了的。
他根本不想走,只想在水中与阴姬一战。
在陆上,他绝不是阴姬的对手,可是水中,阴姬的掌力纵然还能发挥,也势必要打个折扣。
世上也只有“水”才能消灭“水”的力量。
第一部分水底大战(3)
平静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汹涌的浪涛,就仿佛风和日丽的海岸,骤起暴风,风在呼啸,海也在呼啸。
又仿佛湖底来了两只古洪荒时的蛟龙,正在海中作生死的搏斗。
神水宫的弟子都吃惊地跑了出来,这一潭澄清的湖水,本是她们心目中的“神湖”,如今怎会变成了“魔湖”。
只见湖水忽然壁立而起,在初升的阳光中看来,就宛如一道碧绿的水晶墙,灿烂生光,不可方物。
刹那间,这水晶墙忽又消失,水面上接着泛起了一连串的涟漪和水泡,又宛如有个多事的妖神,在湖底升起了一炉魔火,将整个湖水都煮沸,然后再将天地生灵一起投入,供他咀嚼。
这景象壮丽奇幻,却又带着种不可形容的妖气,令人见了不但目眩神夺,而且毛骨悚然。
神水宫弟子大都是自幼就入宫来的,在这种环境中生长,使她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凡俗中人不同,也不该有凡俗中人那些凡俗的感情,所以她们从不知道“爱”是何物?也从不知道“恨”是何物?“恐惧”这两个字,她们也觉得是十分可笑的。
可是现在,她们心里却起了一种莫名的震颤,仿佛觉得已有种不可抗拒的灾祸将要降临到她们身上。
有些人甚至觉得她们生存的天地已将毁灭。
宫南燕也奔了出来,目中犹自带着泪光,但见到湖面上惊人的景象后,她的悲哀也瞬即被惊骇所替代。
大家见到她,就一起围了上去,抢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宫南燕心里虽也和她们同样惊骇,但见她们的惊慌之色,她只有勉强作出镇定之色,反而安慰她们道:“不要紧的,这也许是风……”
“但现在并没有风呀!”
有人哀求着道:“四姐,你去瞧瞧吧,最好是去问问师傅。”
宫南燕迟疑着:“三姐呢?”
有人应道:“三姐和九妹都还在逼问那三个人口供。”
宫南燕咬着嘴唇,终于下决心,飞身一掠,掠到湖水畔,但她还没有跳下去,突有一阵浪涛卷来。
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被浪头打得踉跄后退。
她吃惊地呆了半晌,忽然扭头奔回她自己的小楼,惟有她的居处,是可以从外面直入水宫寝室的。
水宫寝室中的四个少女已吓得嘴唇发白。
在这里,她们虽看不到湖水的奇异,但水势撞激着山壁,整个寝室都仿佛变成了只被困在惊涛骇流中的小舟,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更是摄人魂魄,令人觉得天地都已将崩裂。
宫南燕奔了进来,厉声道:“师傅呢?”
少女们摇了摇头,颤声道:“不知道。”
宫南燕怒道:“你们一直在这里面的,怎会不知道?”
少女道:“她老人家本要我们将这衣柜抬到湖中去,后来忽又叫我们抬回来,然后就叫我们出去,等我们听到这声音再来时,她老人家已不见了。”
宫南燕皱着眉,沉吟了半晌,又问道:“这地方可有别人进来么?”
少女道:“没……没有。”
其实她就是被楚留香所制的那三个少女其中之一,她的穴道还是阴姬自己替她解开的。
但到了这种时候,她怎敢再多嘴。
宫南燕跺了跺脚,纵身跃入那小池。
水道中的响声更惊人,只因两壁已起了共鸣。
宫南燕还未游出水道,已瞧见两人正如两条蛟龙般在水中激斗,两人的身形之快,都绝非语言所能形容。
湖阔数十丈,他们两人却似已将整个湖底全都占据,宫南燕第一眼见到他们时,他们还在湖的右边。
但一霎眼之后,他们已到了湖的左边。
就因为他们的身形都太快,所以身法看来反倒没有什么精妙的变化,湖水的激荡,也并非全因为他们招式变化间所发出的真气,而多半是因为他们身形冲破湖水时的速度,速度越快,力量越大。
他们若在陆上搏斗,声威就不会如此惊人,因为撞击了水,水在撞击着水,一份力量,就变成了十分。
就因为水在不停地动,所以才会将他们的身形推动得更快,在这种情况下动手,不但要利用自己的每一份力量,也要利用水的动力,有时人被水力带动,招式已根本无法由自己控制了。
第二部分死亡之吻(1)
这不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恶战,也是一场妙绝人寰的大战,其中变化之奇妙,除了当局者只怕谁也无法体会。
宫南燕已瞧得目瞪口呆,湖水已呛入她的咽喉,她却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她实在想不到世上有谁能和“水母”阴姬交手。
她更想不到这人也似并未落在下风。
在旋动的水流中,她根本辨不出楚留香的身形和面貌,但在她心里却已隐约想起了楚留香这个人。
想起了他那迷人的微笑,懒散的神态,“楚留香,这一定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外,世上还有谁能和“水母”一较身手?
其实楚留香此时已是苦不堪言,若非他那种应变的机智,使他能充分利用了水的动力,他只怕早已葬身在水底。
他只觉身上负担压力已越来越大,全身的血管都似已将爆裂,鼻子里也已呛出血来。
如今他才知道,在水中动手,他也是同样全无生路。
水母的掌力本就是在水中练成的,别人的掌力在水中发挥不出,担她的掌力却只不过打了个折扣而已。
楚留香只觉得四面水似已越来越浓密,浓得就像血一样,他的身形已渐渐被滞住,渐渐不能移动。
他自知已到了死的边缘。
谁知“水母”阴姬的掌法竟已慢了下去,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有了种力不从心的现象。
楚留香又惊又喜,他本猜不透水母那么充沛的内力怎会消耗得如此快,但立刻就恍然大悟。
阴姬并非已力竭,而是已气竭了。
楚留香已练成一种神秘的呼吸方法,他在水中呼吸几乎和陆地上同样自由,但别人却不同。
而且一个人在激烈的搏斗时,更需要充分的“气”,这也是胜负成败的重要关键之一。
阴姬体内的“气”在急剧地消耗着,此刻已快耗光了,身体中已起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疲倦之感,似已晕晕欲睡。
楚留香知道只要让她出水去换一次气,自己必败无疑,因为“气”可以换,“力”却无法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换气。
只见阴姬身子忽然一翻,上身后仰,脚背挺直,在一刹那间便已踢出了九脚,这九脚踢不到楚留香,但却踢出了一连串水泡,每个水泡中都带着一股强劲的真气,铁弹般击向楚留香。
楚留香要闪避本不困难,但他只要往后一送,阴姬的身子就会藉着这踢水的力量冲出水面。
水泡一连串击出,她的人已如火箭般向上升起。
眼见楚留香已无法将她挡阻,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腿。
阴姬怎么也想到楚留香会使出如此冒险,如此无赖的招式,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解救,身子已被楚留香拖了下去。
她又惊又怒,一掌拍向楚留香的头顶。
楚留香双手抱住她的腿,既不能招架,也不敢放开,因为只要他的手一松,阴姬的腿就会踢中他的要害。
他只有用头在阴姬的肚子上一顶,阴姬的身子被顶得向后一倒,这一掌也就拍不下去了。
这种招式用得更荒唐,阴姬只觉全身都已气得发麻。
除了雄娘子外,她平生不会被男人如此搂抱过,也不知是否因为气已将竭,她全身已软绵绵地使不出半分气力来。
楚留香自己又何尝不觉得这种招式用得未免有些见不得人,但一个人在挣扎求生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他乘着阴姬身子向后一仰的时候,已窜了上去将她的双手连人一起紧紧抱住,又用两条腿盘住了她的腿。
他就像个八爪鱼似的,将阴姬缠得连动都动不了。
只见阴姬眼睛已渐渐翻白,嘴角已在往外冒气泡,用不了过多久,她就难免要窒息而死。
楚留香眼见又将战胜了,这一次胜利虽然并不十分光彩,但胜利毕竟是胜利,无论怎么胜利,至少都比失败好得多了。
谁知道就在这时,楚留香忽然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量自身子下冲上来,将他们两个人都冲得向上升起来。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湖心那石板上站立的水道口,宫南燕一按枢纽,湖心的喷泉就又箭一般向上冲起。
刹那之间,楚留香和阴姬都已被冲上了水面。
楚留香知道只要让阴姬喘一口气,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但这时他的手可万万不能放。
只见眼前一亮,他们已冲出了湖水。
楚留香再也顾不得别的,忽然将头凑了上去,用嘴紧紧盖住了阴姬的嘴,用鼻子紧紧压住了阴姬的鼻子。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阴姬呼吸。
神水宫的弟子本是分散在各处的,有的在树下,有的在湖畔,但现在她们已渐渐聚在一起。
这些孤独的少女们,只有在惊惧的时候,才会觉得需要别人,恐惧原本就比快乐更能令人合群。
这只怕也就是人类大多都觉得不快乐的原因。
她们发现湖水已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又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散开了,有的人已在暗中庆幸,危险已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湖心的水柱忽又冲天而起。
这喷泉水柱是“水母”阴姬现身时才会出现的,她们也想不到这次水柱上竟有两个人。
除了水母外,竟还有个男人。
这男人竟和水母紧紧拥抱在一起,亲密地接着吻。
神水宫的弟子全都惊讶得呆住了,就算天崩地裂,山河变色,也绝不能令她们如此吃惊。
对男人深恶痛绝,一向神圣不可侵犯的“水母”,怎会和男人如此亲密?这男人是谁呢?
她们的眼睛都已发直。
第二部分死亡之吻(2)
吻,本是甜的。
但在几十只眼睛之下接吻,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了,何况这一吻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甜蜜之意。
这一吻是死亡之吻。
另一种残酷的美。
残酷的魅力。
若非身历其境的人,谁也领略不出这其中的痛苦滋味,但亿万人中,又有几人能身历其境?
楚留香本是为了挣扎求生才这么做的,但此刻,也不知怎的,他心里竟起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异样感觉。
水势在他身子下冲激着,就像是火焰。
阴姬的身子已渐渐软了下去。
她的脸本已涨得通红,此刻又渐渐苍白。
楚留香不敢闭起眼睛,她身上每一块肌内的颤动,楚留香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每一次跳动,楚留香也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本觉得她是个坚强、决断,能自制的女人。
但现在,他和她距离得这么近,他忽然觉得她已变得十分软弱而可怜,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论多伟大的女人,在男人怀抱中都会变得渺小的。
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若非如此,这世界也许就不会由男人来统治了。
阴姬憋住的一口气若是突然发散,那力量的强大,就绝不是楚留香所能抵御的,他恐怕立刻就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他们的生与死之间,几乎已没有距离。
阴姬也在瞪着楚留香。
她目中本来充满了愤怒和怨毒之意,但死亡的感觉已渐渐将她征服,她连“恨”都无力再恨了。
她眼睛里已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悲哀乞怜之意。楚留香忽然发现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眼睛里流了出来。
泪珠浮游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滚动着。
死亡,是公平的,在死亡面前,最伟大的人也会变得很平凡。
楚留香的手渐渐松了。
他此刻本来已可以重手法杀死她,或者至少先点住她的穴道,因为阴姬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实在无法伤害一个正在流泪的女子,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楚留香并不是一个像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聪明,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
但就在这时,托住他们的水柱忽然消失了。楚留香和阴姬立刻凭空落了下去,“扑通”落在水中。
他似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完全没有防备,几乎被震得晕了过去,怀中的阴姬也被震飞。
他只觉一只手自水下伸出,点住了他的穴道。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他已忘记是谁说的,但每个字他都说得清楚。
“女人的眼泪,永远是对付男人的最有效的武器。”
楚留香张开眼睛时,宫南燕正望着他冷笑。
他又回到水母的寝室,阴姬也盘膝坐在他对面,她脸上绝没有任何表情,似已恢复了她的冷酷与坚强。
宫南燕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从没有人能在神水宫占得了便宜的,就连战无不胜的楚留香也不能例外。”
她瞪着楚留香,一字字接着道:“现在,你已承认自己战败了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已非承认不可。”
宫南燕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留香苦笑道:“我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宫南燕傲然一笑,转望着阴姬,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处治他?”
阴姬默然半晌,缓缓道:“这人被你所俘,应该由你做主。”
宫南燕目中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道:“也好,就将他交给我吧!”
她刚走到楚留香面前,阴姬忽然又道:“你是不是也想像对付雄娘子那样对付他?”
宫南燕怔了怔,脸色渐渐变了,长长吐出口气,道:“这是他告诉你的?”
阴姬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他会看到你的秘密?”
宫南燕没有回答,楚留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手指渐渐发抖,又渐渐捏紧,指节都已捏得发白。
过了半晌,她忽然厉声道:“不错,是我杀了那个人,我若杀错了,替他偿命无妨,但偷看别人秘密的人,也得死。”
她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楚留香劈下。
但这只手未触及楚留香咽喉,她的人已飞了出去,阴姬不知何时已跃起,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宫南燕“砰”地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惊地瞪着阴姬,目中充满了惊疑不信之色,颤声道:“你……你?”
阴姬道:“我……”
宫南燕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道:“你怎么……忍心对我下手?”
阴姬道:“你怎会忍心对他下手?”
宫南燕嗄声道:“他?谁?是楚留香?还是雄娘子?”
阴姬沉默着,楚留香发现她的手已开始发抖。
宫南燕吼道:“原来你还是爱他?原来我只不过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杀了我替他报仇,但你可知道我杀他是为了你么?”
阴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宫南燕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还要……”
阴姬道:“你不杀他,我也许会杀他,但你杀了他,我就要为他报仇,无论谁杀了他,我都会为他报仇。”
宫南燕沉默了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
这意思其实并不难懂,正如一个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罚他,但别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说不定还会去找那个人拼命,这就是“爱”,永远令人不可捉摸,但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阴姬叹息着道:“你懂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懂。”
宫南燕道:“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阴姬道:“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宫南燕又沉默了很久,凄然一笑,道:“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杀我的。”
阴姬道:“哦?”
宫南燕道:“你杀我,只因为我救了你。”
阴姬道:“哦?”
宫南燕道:“我死了之后,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曾经败在楚留香手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救过你,你从来不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非杀我不可。”
阴姬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一向都很聪明,也许太聪明了。”
宫南燕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聪明还是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说不出了。
第二部分死亡之吻(3)
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连楚留香都不愿打破这沉默,他也许是不敢。
过了很久,阴姬忽然转身瞪着楚留香,道:“你认为我真是为了她救我才杀她的么?”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想你并不是这种人。”
阴姬道:“她了解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
楚留香道:“那只因她自己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你看得和她一样。”
阴姬目光空虚地凝注着远方,喃喃道:“不错,就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才会说我也不是,你若是这种人,她也许就根本没有机会救我了。”
楚留香若是如此毒辣的人,她只怕早已死在楚留香手上,可是楚留香却未想到她自己居然也知道。
他自然也希望阴姬不是这种人,因为阴姬若真和宫南燕说的一样,就一定也要杀死他灭口。
但阴姬究竟是不是这种人呢?楚留香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捏在阴姬手上。
他已尝到了自己冷汗的咸味。
过了半晌,阴姬忽然又问道:“你可知道你这次为何失败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别?”
阴姬道:“你应该知道的,你这次失败,只因为你的心太软了。”
楚留香道:“你呢?你的心难道从来不软?”
阴姬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一笑,道:“我的心?你以为我还有心?”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这次已真的没有希望了。
谁知阴姬却已黯然接着道:“就因为我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对我也已无关紧要,我甚至已懒得杀你。”
她忽然反手一掌,拍开了楚留香的穴道。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你……你难道已经想……”
阴姬忽又厉声道:“我怎么想,也与你无关,你快走,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她唤入丁一个惊慌的弟子,道:“带这人去找你三师姐,叫她将另外三个人也全都放了。”
楚留香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谢宫主。”
这时阴姬却已如老僧入定,仿佛永远再也不愿醒来。
石门渐渐合起,渐渐挡住了楚留香的视线,将“水母”阴姬隔绝在门里,非但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她的生命。
这门,却是她自己造成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知道今后只怕任何人再也见不着她了,他若从来也没有见过阴姬,他绝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
但现在,也不知怎的,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伤感。
那神水宫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来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她们显然还未弄清这英俊男人和她师傅间的关系。
楚留香叹息着转过身,道:“我们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已瞧见了胡铁花。胡铁花竟已和黄鲁直、戴独行一起匆匆赶来。
他们见到楚留香,显然也吃了一惊。
胡铁花失声道:“老臭虫,你怎么跑出来的?”
楚留香也失声道:“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了同一句话,都忍不住笑了,无论如何,他们能再相见,总是欢喜多于惊异。
胡铁花笑道:“还是你先说吧,你遇着的事一定比我们精彩,我们的故事实在有点泄气。”
楚留香笑道:“还是你先说吧,我这故事说来话长。”
胡铁花瞧了戴独行和黄鲁直一眼,苦笑道:“说来真丢人,我们三个人竟全不是水母的对手,若不是蓉儿的姑妈,我们只怕已见不着你。”
楚留香动容道:“她放了你们?”
胡铁花叹道:“不错,她和一个叫‘九妹’的一起来盘问我们,我们自然什么也不肯说,但那叫‘九妹’的小丫头倒真凶得很,居然要用苦刑来糟蹋我们,幸好蓉儿的姑妈说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以礼相待,谁知那小丫头翻了脸,硬说蓉儿的姑妈一定早已和我们串通了。
他恨恨地接着道:“那小丫头人凶嘴也凶,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蓉儿的姑妈忍无可忍忽然间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楚留香悚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险?”
第二部分出宫维艰(1)
胡铁花道:“她这么样做,连我们都吃了一惊,因为‘神水宫’门规之严,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她这么做无异已承认和我们串通,欺师通敌,那罪名可不轻,但她出手后反而镇定下来,只是叫我们快来找你,她说你也许也落入了水母的掌握中,也许……也许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着急道:“她自己呢?”
胡铁花道:“她……她似已下了决心,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只不过告诉我们,那菩提庵中的聋哑尼本是她的大师姐,因为犯了门规,才落到如此地步的,她希望我们有机会时好好照应她。”
楚留香跺脚道:“如此说来,她显然也怕和她的大师姐落入同样悲惨的遭遇,所以准备一死了之……”
胡铁花黯然道:“看来只怕是如此,我们走的时候,她就将那石牢自里面封闭,将她自己关在那石牢里,我们发现不妙,再求她开门时,就已无论怎么样都叫不开门了,她根本已拒绝回答我们的话。”
楚留香插嘴道:“想不到‘水母阴姬’和她的徒弟竟是同样的骄傲,甚至不愿让别人见到她们死,难道她们要永远活在别人心里?”
胡铁花并未完全听懂这句话中的意思。因为他实未想到“水母”阴姬的死法也是完全一样的。
他只是惨然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永远感激她的。”
楚留香唏吁良久,才问道:“你们是怎会来的?是不是蓉儿终于还是将入宫的途径告诉了你们?”
胡铁花苦笑道:“你走了之后,我们就求她说出来,她本来不肯,但过了一天后,她也开始为你担心起来。”
楚留香急着问道:“她自己有没有跟你一起来?”
胡铁花道:“她怕跟我们一起来有所不便。”
楚留香更着急,道:“那么她的人呢?”
胡铁花道:“她说,她要赶到那菩提庵去和甜儿她们会合,然后再看看是否能到这里来,我正想劝她莫要着急,她反而先来安慰我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她对你甚有信心,说你无论遇着什么危险,都一定有法子脱身的。”
戴独行苦笑着道:“看来她只不过有点为我们担心,再三劝我们莫要出手,可是我们一到这里,就将她的话全都忘了。”
黄鲁直这时也走了过来,讷讷道:“敝友是谁,香帅现在想必早已知道了,他早年所作所为,虽令人无法同情,但近年来他已改过自新。”
楚留香叹道:“他的事我都已知道,也很同情他,只可惜他……”
黄鲁直面色惨变,道:“他……他莫非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长叹不语。
黄鲁直嗄声道:“论起他昔年之行事,也的确死有余辜,可是……可是……在下仍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的?”
楚留香插嘴道:“杀他的人也已被人杀了,而且是神水宫主为他报的仇,如今他们一家三口,想必已在天上团圆,前辈又何必为他伤心?”
黄鲁直黯然垂首,喃喃道:“不错,以他的罪孽,落得这样的下场,老天也不能算是亏待他了!”
话虽如此,他目中还是难免热泪盈盈。
胡铁花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道:“你呢?你是怎么从水母魔掌中逃出来的?难道你又……”
他神秘地一笑,住口不语。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既已逃出来,也用不着你担心了,倒是蓉儿她们,到现在为什么还没有来呢?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他忽然转身望着那神水宫的弟子,含笑道:“姑娘的芳名能告诉我吗?”
这少女本已听得眼睛发直,走也不敢走,此刻又吃了一惊,吃吃道:“我叫南萍。”
楚留香柔声道:“我们想到外面的菩提庵去找人,不知南萍姑娘你能带路吗?”
南萍望了望那道已关得紧紧的门,道:“师傅并没有要我带你们去,我自己也不敢做主。”
楚留香笑道:“姑娘只管放心,你带我们去,她绝不会怪你的。”
南萍咬牙闭唇,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留香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南萍的脸也红了,想挣脱他的手,却垂下了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居然痴痴地跟他走了出去。
胡铁花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无论多凶的女孩子,一见到这老臭虫,好像就变得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戴独行也笑了,道:“老弟,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胡铁花道:“难道他对女孩子真有什么魔力,我怎的连一点也看不出?”
戴独行笑道:“你若也看得出,那就糟了。”
瀑布泻入湖中,湖水又自地下流出,瀑布不竭,湖水不溢,生生不息,永无断绝,这正是大自然的美妙。
楚留香他们沿着一道地下的水流往前走,只觉地势渐高,尽头处又有十余石级,石级上就是出口。
南萍道:“这上面就是菩提庵,也是本宫的门户之一,若有人想要入宫,这是最方便的法子,因为大师姐看来虽凶,其实心肠却很软,别人若是对她苦苦哀求,她很少会狠得下心来拒绝的。”
走过这一段路后,她似乎已和楚留香变得很熟了,非但再也不害怕,一只纤手也始终让楚留香拉着,没有挣脱。
但楚留香心里却在暗暗着急,她们的大师姐既然心很软,那么李红袖她们为什么直到此刻还未来呢?
只听胡铁花道:“听说从这里入宫的人,都是被装在箱子里送进来的,是吗?”
南萍道:“不错,因为大师姐不能离开菩提庵,所以只有将人放在竹箱里,让箱子浮在水面顺流而下。”
胡铁花望了楚留香一眼,道:“看来柳无眉这次倒没有说谎。”
楚留香只有苦笑。
他已发现柳无眉实在是很懂得说谎的人,因为只有这种人才懂得若在谎话中加几成真话,就最容易令人相信。
南萍道:“这出口就在大师姐所坐的蒲团下,我们平时很少到这里来,因为自从大师姐获罪之后,师傅就不准姐妹们和她来往。”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她究竟犯了什么罪?”
南萍道:“这……我不大清楚了。”
第二部分出宫维艰(2)
她显然不愿再说起这件事,匆匆走上石阶,将壁上的铁环轻轻敲了敲,只听丁当之声,宛如龙吟,四面石壁都起了回应。
南萍道:“因为大师姐终日坐在蒲团上,极少走动,所以只要铁环一敲,她立刻就知道。”
胡铁花不说话了,他心里也难免有些紧张,希望这秘道的门户快些出现,好去瞧瞧宋甜儿她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过了半晌,地道上仍是毫无动静。
南萍皱眉道:“奇怪,大师姐现在难道凑巧不在上面么?”
楚留香心里虽急,反而安慰着她道:“也许她偶然出去走动走动,这也是人之常情。”
南萍道:“她绝不会离开菩提庵,上面的地方并不大,她无论在哪里,只要环声一响,她本来都应该听得到的,除非上面也出了事。”
楚留香自然比她更着急,因为他……
柳无眉既然知道只要她们一入宫,就立刻会揭破她的谎话,自然要千方百计的阻挠她们。
李红袖虽然博闻强记,但却并没有什么心机,宋甜儿更是天真烂漫,全不懂世道人心的奸诈。
何况她们两人又全都对柳无眉生出了同情之心,所以柳无眉如要害她们,实在是易如反掌。
只听胡铁花道:“上面不开门,我们就难道没法子进去吗?”
南萍道:“没法子,这地道的出口只有在上面才能开启,因为师傅怕我们偷偷溜出去玩……”
胡铁花忽然一拍巴掌,失笑道:“我忘了一件事,想不到连你也忘了。”
南萍怔了怔,道:“我忘了什么?”
胡铁花道:“你大师姐又聋又哑,只有坐在蒲团上,才能感觉到你在下面敲击铁环,若是走到别的地方了,哪里还能听得到声音。”
南萍嫣然道:“她能听得到的。”
胡铁花道:“为什么?难道她既不聋,也不哑,只是故意装出来的?”
谁知南萍还是摇着头道:“她的确又聋又哑,一点也不假。”
这次胡铁花也怔住了,道:“既然真的又聋又哑,又怎能听得到声音呢?”
南萍笑了笑,道:“这原因你见到她之后,也许就明白了。”
胡铁花怔了半晌,恍然道:“我现在已明白了。”
南萍道:“哦?”
胡铁花道:“有人只要看别人嘴唇的动作,就能猜出他在说什么话,你师姐想必也有这种本领。”
南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她不但又聋又哑,而且……而且眼睛也不行了。”
胡铁花又怔住,吃惊道:“她难道还是个瞎子?”
南萍道:“嗯!”
胡铁花急得直揉鼻子,苦笑着喃喃道:“一个人又聋又哑又瞎,却能听得别人向她苦苦哀求,而且还能听到敲门的声音,老臭虫,你一向很聪明,这次只怕也被弄糊涂了吧?”
只听敲环之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南萍敲的声音更大。
但过了半晌,上面仍然毫无回应。
楚留香忍不住也走了上去,将耳朵贴住上面的石壁。
胡铁花急着问道:“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楚留香皱着眉道:“听不太清楚,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
胡铁花跺脚道:“你鼻子不灵,耳朵难道也不灵了么?”
戴独行忽然自腰畔的麻布袋里取出个铁碗,道:“用铁碗扣在石壁上,就会听得清楚些。”
那时胡铁花自然不会明白声波的原理,诧声道:“真的?”
戴独行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丐帮子弟偷鸡摸狗的本事冠绝天下,你难道还未听说过?”
楚留香含笑接过了铁碗,扣在石壁上,再将耳朵贴住铁碗,他眼睛渐渐亮了,双眉却皱得更紧。
胡铁花道:“有声音了么?”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什么声音?”
楚留香道:“好像有人在说话。”
胡铁花摸着鼻子,失笑道:“哑巴难道也说话吗?”
南萍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皱眉道:“这绝不是我大师姐说话的声音,她不会说话。”
胡铁花道:“也许是甜儿她们还在求她。”
楚留香沉吟着道:“不是……这是男人的声音,但嗓子很粗,又不像李玉函。”
南萍吃惊道:“男人?男人在说话?”
胡铁花失笑道:“男人也是一种人,有时也和女人一样会说话的,姑娘何必如此吃惊?”
南萍道:“但多年以来,从来也没有人敢到菩提庵去打扰的,江湖中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菩提庵这地方。”
胡铁花道:“连神水宫现在都有男人进来了,何况菩提庵?”
南萍脸色又变了变,道:“可是到神水宫来的人一定都有很迫切的理由,所以才不惜冒险,菩提庵却只不过是个荒凉的寺庙,既没有丝毫吸引人的地方,大师姐也绝不会和任何人结怨,他们到那里去的目的何在?”
胡铁花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想从那里秘密潜入神水宫来。”
南萍道:“依我看,他们也许是为了你们的朋友才来的。”
第二部分出宫维艰(3)
胡铁花皱了皱眉,也将耳朵凑到铁碗上,一面问道:“你听不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听不到,他们现在已经不说话了。”
沉默,有时固然比任何语言都值得珍惜,静寂,有时也比任何声音都可怕,菩提庵中此刻正是死一般的静寂,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上面的人难道在一瞬间全死光了么?否则为何会忽然沉寂下来?
楚留香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每个人都在紧张地等着,过了很久之后,胡铁花忍不住问道:“还没有声音?”
楚留香叹道:“没有。”
南萍道:“也许……也许大师姐已将来的人全击退了。”
胡铁花道:“那她为什么还不开门呢?”
南萍怔了怔,鼻尖也沁出了冷汗。
胡铁花着急道:“我看红袖和甜儿一定出了事,否则她们绝不会这么久都不开腔的,尤其是甜儿,要她闭着嘴实在不容易。”
戴独行轻咳了两声,道:“也许她们还没有到这里来。”
楚留香忽然道:“我们现在退出去,由外面赶到菩提庵要走多久?”
南萍道:“那要绕个大圈子。”
胡铁花道:“多大的圈子?”
南萍道:“很大,轻功最好的人,至少也要走三四个时辰。”
胡铁花跺脚道:“这怎么办呢?简直把人都快急疯了,老臭虫,你怎的也想不出法子来了?”
楚留香沉吟着,忽又问道:“你大师姐若是答应将人送入神水宫,是不是会先给她们喝一杯有迷药的茶,免得被她们看到入宫的途径。”
南萍道:“不错。”
楚留香道:“甜儿她们也知道这回事,所以她们明知茶里有迷药,也会高高兴兴地喝下去。”
胡铁花道:“不错,她们既然知道一喝下这杯茶就到了神水宫,自然非喝不可。”
楚留香道:“她们喝下去后,就被迷倒,自然就不能说话了,所以我们才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
胡铁花拍手道:“有道理。”
楚留香道:“但这位大师姐还没有将她们送下来,菩提庵中就来了外敌,这些人也许真是为了甜儿她们来的,就要大师姐将她们交出来。”
南萍抢着道:“大师姐绝不肯的,她们到了菩提庵,就是大师姐的客人,大师姐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们交给别人。”
楚留香道:“所以那些人就要和你大师姐谈判,不到谈判决裂时,他们也不愿向神水宫的门下出手的。”
胡铁花道:“这也有道理,可是他们现在为什么不谈了呢?”
楚留香道:“这也许是为了他们给了大师姐一个限期,要她考虑考虑,然后再答复。”
胡铁花道:“既是如此,她此刻必已身居险境。”
楚留香道:“不错,来的人若非她的敌手,也就用不着谈判了。”
胡铁花着急道:“那么她为什么还不赶快打开这道门,让我们进去?”
楚留香叹道:“她身在强敌环伺之中,又怎敢将神水宫的入口显露出来呢?”
南萍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赞赏之意。她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一个女人若用眼睛来赞美男人,那实在比说任何话都要令人喜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实在的情况是否如此,谁也不敢断定。”
南萍柔声道:“但我却可断定你猜的一定不错,因为除此之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别的情况发生。”
胡铁花叹道:“但我却希望他猜错了,否则甜儿她们既昏迷不醒,你大师姐又不敢开门,我们更无法及时赶去……这种情况可真的糟透了。”
大家想到她们处境之危险,也都不禁忧形于色,但除了在这里干着急之外,谁也想不了别的法子。
第二部分宝剑无罪(1)
南萍忽又一笑,道:“其实各位也用不着太担心,大师姐本是我们本门姐妹中武功最高的一人,她如今虽已残废,武功并未失去,一定能将那些人击退的。”
胡铁花摇着头道:“她若有把握能将那些人击退,一定早就动手了,又怎会等到现在。”
南萍道:“可是……可是我师傅常说,大师姐的武功已绝不在当今武林最负盛名十大高手之下,那些人的武功难道还能比她更高么?”
胡铁花苦笑道:“敢和楚留香作对的人,自然一定有两下子。”
戴独行道;“香帅能想得出那些人是谁,于事又何补?”
其实他已猜出那些人八成是柳无眉勾引来的,她这么做不但可以截断楚留香的道路,而且还可以将甜儿她们擒为人质,用来要挟楚留香,即使入神水宫后能侥幸逃出,也无法再泄露她的秘密。
楚留香已认定了这必定又是柳无眉的连环毒计。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现在只希望你们的大师姐已看出自己的武功绝非对方的对手。”
楚留香道:“只因她若被逼得无法可施时,也许就会不顾一切,将这道门打开了。”
戴独行拊掌道:“不错,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萍道:“若是换了别人,到了绝境时,也许会这么做的,但我大师姐宁死也不会。”
戴独行皱眉道:“为什么?”
南萍叹道:“因为我大姐就因为无心泄露了本宫的出入道路,所以才受到重责,她这次又怎敢再重蹈覆辙。”
这似乎已是最后一个希望,此刻希望又告断绝,大家都不禁为之失色。
胡铁花却眼睛一亮,忽然冲上去,用手敲击着石壁上的铁环,四壁都起了回声,震得人耳朵都麻了。
南萍失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胡铁花笑道:“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戴独行拍手道:“不错,那些人听到地下有声音传出,就必定已能猜到神水宫的入口是在什么地方了,他们若已知进神水宫的入口在何处,那位大师姐也就没有什么隐瞒可言了,她若已没有顾忌,也许就会将这道门打开。”
胡铁花笑道:“我是个笨人,只能想得这种笨法子。”
楚留香也已喜形于色,道:“到了聪明人都无法可施时,笨人想出来的法子一定最有用。”
“有用”两个字刚说完,已有一线天光照了下来。
庵堂的光线也不亮,日色被浓荫所掩,仿佛自古以来就照不到这里,使得这古老的佛堂,平添了几分凄凉之意。
黄幔低垂,也看不出神龛里供的是什么佛像,案上铺着和神幔同样陈旧的黄缎,低垂到地。
一个瘦削苍老的青衣尼,垂眉合目,盘膝坐在神案前的蒲团上,虽然是坐着,犹可看出她的身材很高大。
她枯黄的脸上已瘦得没有一丝肉了,露出了高耸的颧骨,使得她看来更憔悴苍老,也更严肃冷酷。
在她面前左右两侧,还有几具蒲团,左面蒲团也盘膝坐着两个很美丽的少女,头垂在胸前,似已沉睡。
这两人正是李红袖和宋甜儿。
右面蒲团上,坐着一男一女,但却不是李玉函夫妇,男的面色苍白,似乎带着个面具,但青衣上血迹斑斑,又似受了重伤。他紧咬牙关,紧闭着眼睛,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
那女的面上蒙着一方丝巾,只露出一只很动人的眼睛,只不过目光中也充满了惊惧和悲愤之色。
佛堂中本来激荡着一阵阵震耳的金铁交击声,声音显然是来自地下,到了这时,才忽然停顿。
这时那青衣尼坐下的蒲团已在缓缓移动,蒲团中露出了个洞穴,然后,就有两个人狡兔般窜了出来。
这两人不问可知,自然就是胡铁花和楚留香。
蒙面女子瞧见了他们,目中慕然现出了惊喜之色,但青衣尼那双冷酷的眸子,却射出了比刀还锐利的光芒。
她长袖一展,但见乌光闪动,带着一股强劲绝伦的风声,呼啸着向楚留香他们卷了过去。
单只这一股劲气强风已令人难以抵御,何况劲风中还带着“神水宫”见血封喉的独门暗器。
胡铁花只觉寒风扑面,骤然间竟被逼得透不过气来。
他大惊之下,身子一缩,凌空倒翻了出去,“砰”地,撞散了窗户,飞出窗外,只觉鞋子上微微一震,以他应变这速,竟还是难免被暗器击中,幸好他入关后还未换过鞋子,穿的仍是姬冰雁为他准备的牛皮靴,那暗器的力道虽强劲,也穿不透这种老牛皮。
否则他就算不死,这条腿也算废了。
胡铁花身子还在空中,已被惊出一身冷汗。
窗外的古树浓荫,木叶甚密,他正想先掠到树上再说,谁知就在这时,忽听“哧”地一响。
寒光闪动间,已有一柄剑毒蛇般自木叶浓荫间刺了出来,来势之快,出手之毒,竟不在青衣尼的暗器之下。
这一剑来得更大出他意外,他一口真气已用尽,身子还在空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开这一剑了。
他嘴里刚冒出口苦水,准备拼着挨一剑了,突见黑乎乎一团黑影自窗子飞出,迎着剑光飞了过去。
只听又是“哧”的一声,剑光已穿透了这团黑影,竟是只蒲团,但胡铁花并没有看到这是什么。
他脚尖一沾地,已又窜入了窗户。
只见楚留香仍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没有动过,方才的劲风和暗器,也不知他是怎么躲过去的。
再看南萍也已跃了上来,正拉着那青衣尼的手在说话,显然正在为楚留香他们求情,为他们解释。
胡铁花抹了抹汗,道:“老臭虫,看来我又欠你一次情。”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次救你命的倒不是我。”
胡铁花讶然道:“是谁?”
他嘴说着话,头已转过去,这才发现方才坐在地上的蒙面女子已站了起来,坐下的蒲团已不见了。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姑娘救了我的命,我却去谢别人,实在不好意思得很,但姑娘也莫要见怪,我这人虽笨,倒也知道好歹,以后姑娘无论要我做什么,要我水里去我就水里去,要我火里去我就火时去。”
蒙面女子目光闪动,似乎想说什么。
第二部分宝剑无罪(2)
但这时南萍已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大师姐想问问你们的来历,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她是背对着那青衣尼姑,此刻忽然向楚留香眨了眨眼睛,才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和本宫必有很深渊源,否则师傅她老人家就不会叫你们来这里来了,所以你们还是向大师姐说明的好。”
其实她用不着眨眼睛,楚留香也明白她的意思——她虽然将他们带来这里,心里还是害怕得很。
楚留香自然也不会要她来承担这责任,沉声道:“此中详情,一时间也不能详说,等姑娘见到令师时,自然会明白的,此刻还是先应付这里的事要紧。”
胡铁花抢着道:“不错,我只想知道鬼鬼祟祟躲在外面暗算人的那些小子究竟是谁?我好歹也要给他们个教训。”
青衣尼目光虽在闪动着,但面上却木无表情。
她的眼睛几乎全是灰色的,就仿佛死水中的寒冰,而她的脸就像是一湖死水,冷酷中又带着出奇的宁静。
胡铁花忍不住又要去摸鼻子,苦笑着道:“你……大师真的不能说话?”
青衣尼竟摇了摇头。
胡铁花怔了怔道:“你明明听得见,为何偏偏要说听不见呢?”
南萍道:“我大师姐真的听不见。”
胡铁花道:“若是听不见,她怎会点头摇头?”
南萍瞧了那青衣尼一眼,欲言又止。
胡铁花苦笑道:“求求你们快说出来吧,莫要再打哑谜了,我简直已快被急得发疯。”
看来楚留香猜得并不错,李玉函夫妇既然不在这里,外面的人想必是他们找来对付李红袖和宋甜儿的。
但这些人究竟是谁呢?看那一剑来势之狠毒辛辣,他们的剑法之高,并不比黄鲁直差多少。
柳无眉又从哪里找来这许多高手?
还有,这蒙着面的一男一女是谁呢?为什么要如此神秘?
胡铁花心里实是疑团重重,却偏偏遇上一个哑巴,再加上李红袖和宋甜儿又昏迷不醒。
无论谁遇着这种事,不急得发疯才怪。
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一人厉声道:“此事和各位全无关系,方才那一剑也只不过是聊以示警而已,并无伤人之意,只要各位将本门的叛徒交出来,我们立刻就走,秋毫无犯,但各位若是定要来趟这趟浑水,只怕就难免要玉石俱焚了。”
听他们的口气,竟似并非来找李红袖和宋甜儿的。
胡铁花皱眉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谁是你们的叛徒?”
窗外还未答话,那身负重伤的蒙面客忽然跳了起来,挣扎着向外冲出,胡铁花刚怔了怔,只听“丁”地一响,那青衣尼和蒙面女子已双双挡住那蒙面客的去路,蒙面女子颤声道:“我们既已到了这里,一切事就该听凭大师做主,你此刻若是冲了出去,岂非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青衣尼目光灼灼,瞪着那蒙面客,缓缓点着头,那蒙面女子每说一句话,青衣尼的脚下就有一阵轻铃般的声音响起。
胡铁花忽然发现她脚下竟系着一条极细的铁炼,而铁炼的另一端,却被掩盖在黄幔低垂的神案下。
蒙面女子说一句话,这条铁炼就动一动,铁炼在青石板上震动着,就发出一阵阵轻微的“丁当”声响。
胡铁花这才明白聋子是怎会听见别人说话的了,他实在忍不住想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躲在那神案底下?为何也如此神秘?但他还没有走过去,楚留香已用眼色阻止了他。
只听窗外那人冷笑道:“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堂堂男子汉却逃到这里来求妇人女子的庇护,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简直连我们的人都被你丢光了。”
那蒙面客身子颤抖,忽然一闪身,自青衣尼和蒙面女子之间窜了过去,他身法之快,竟超出胡铁花意料之外。
那青衣尼这次也没有拦住他,只见他身披的宽袍随风扬起,左面的一只衣袖,竟仿佛是空荡荡的。
眼见他已将冲出门,外面风吹木叶,沙沙作响,显见他只要一脚跨出这菩提庵门槛,就不知有多少道剑光要向他击下。
但就在这时,又有人影一闪,挡了他的去路。
这人后发先至,身法竟比他还要快得多,不问可知,自然就是“轻功天下第一”的楚留香了。
蒙面客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闪开。”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会和我无关呢?”
蒙面客身子一震,嗄声道:“你……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楚留香叹道:“就算你不认得我,我还是认得你。”
蒙面客忽然反手一掌,切向楚留香咽喉。
但楚留香既不招架,也不闪避,蒙面客这一掌果然到了半途就硬生生顿住,楚留香凝注着他。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红兄,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素来不肯求人,但到了现在你若还要隐瞒,就未免太将我看得不够朋友了吧?”
蒙面客霍然转过身,肩头颤动,显见得心里实是激动已极,那蒙面女子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目中已流下泪来。
胡铁花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讷讷道:“红兄,曲姑娘……唉!我真该死,竟没有认出是你们。”
那蒙面女子正是曲无容,凄然道:“我不能好好照顾他,反而要来求……求人,我实在觉得无颜再见你们之面了,可是……可是……”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声道:“这也是我该死,红兄若非被我这瞎了眼的混蛋误伤成残废,现在又怎会受人欺负,何况,曲姑娘你今天又救了我一命,我……我……”
第二部分宝剑无罪(3)
他忽然冲了出去,狂吼道:“谁要来找一点红的麻烦,就先来找我胡铁花吧!”
吼声中,已有两道青光自木叶群中闪电般击下。
这时黄鲁直和戴独行才自地道下跃出,两人一左一右,也自窗户中掠了出去,只听戴独行笑骂道:“好猴儿崽子,真下毒手呀!”
又听得黄鲁直沉声道:“这些人剑法辛辣狠毒,自成一家,你们小心了。”
一点红反手甩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苍白而憔悴的脸,但他的眼睛却仍是那么冷酷倔强,跺脚道:“这是我的事,你们何必插手?”
楚留香笑道:“小胡对你自觉于心有愧,你若不让他出去打一架,他只怕真的要急疯了。”
一点红咬了咬牙,道:“但这件事却是无论谁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道:“为什么?”
一点红神情显得更焦躁,嗄声道:“你也用不着多问,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带着他们快走。”
楚留香叹道:“以你我的交情,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的吗?”
一点红只是挥手道:“快走!快走!你若再不走,莫怪我跟你翻脸。”
曲无容黯然道:“他实在有难言的苦衷……”
楚留香打断了她的话,忽然问道:“你看见外面那棵树了吗?”
曲无容怔了怔,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句话,还是点了点头,道:“看见了。”
楚留香道:“一棵树从地上长出来,也和人一样,是为了要成长、结实、传宗接代,但现在它却被这些人的剑光砍得乱七八糟,这是不是很可惜?”
曲无容怔了怔,望着窗外纵横飞舞的剑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还是不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楚留香已接着道:“无论是人的生命也好,树的生命也好,它若还未成长就被摧毁了,总是件可恨的事,但你能说这是剑的错吗?”
曲无容道:“这……这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凝注着她,一字字道:“剑本身并没有错,错的只是那只握剑的手。”
曲无容动容道:“你……你已知道他的事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了那面铜牌——铜牌上有十三柄狭长的剑,围绕着一只手。
一点红骤然失色,厉声道:“这是哪里来的?”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却长叹道:“这只手,只怕就是世上最神秘、最邪恶、也最有权力的一只手了,因为他不但在暗中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而且还令人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直到死后还不知世上有这只手存在。”
他瞪着一点红,沉声道:“世上只要有一只这样的手存在,至少就有一两人难免生于恐惧,而死于黑暗,若将这只手消灭了,大家的日子都会过得太平得多,是吗?”
一点红用力咬着牙,嘴角的肌肉却还是在不住抽动,哽声道:“你想消灭他?”
楚留香厉声道:“你纵然不想消灭他,他也要消灭你的。”
一点红急促的喘息着,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楚留香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很可怕的人,但无论多可怕的人,我都见过了。”
一点红骤然顿住了笑声,道:“我知道你对任何人都无所畏惧,可是他……”
他一双眸子忽然变得更黑,更深,看来就像是个无底的深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无底的痛苦。
楚留香道:“到了现在,你难道还不愿助我一臂之力?”
一点红嘴角抽动着,嗄声道:“你莫忘了,我是他养大的,我的武功也是他传授的,他纵然要杀我,我也不能出卖他。”
楚留香默然半晌,长叹道:“这是你的义气,我绝不勉强你……我只问你,他今天来了没有?”
一点红望着窗外的剑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今日若来了,外面只怕早已住手了。”
楚留香道:“为什么?”
第二部分铁血传奇(1)
楚留香目光闪动,试探着道:“那么,薛衣人呢?”
一点红又沉默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剑法,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根绣花针而已。”
楚留香道:“绣花针?”
一点红道:“绣花针只能绣花,若用来缝衣纳被,就要断了。”
楚留香道:“此话怎讲?”
一点红道:“薛衣人的剑法好看,他的剑法实用。”
楚留香想到一点红剑法之辛辣有效,不禁苦笑道:“不错,好看的剑法未必能伤人,杀人的剑法未必好看。”
一点红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更想见他一面了。”
一点红似也叹了一声,喃喃道:“你还是不见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改口问道:“今天他们来了几个人?”
曲无容道:“八个。”
她咬了咬唇,道:“本来是十个的,但在济南城外,已被我们除去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为何忽然走了。”
楚留香皱眉道:“他们在济南城已跟上了你们?”
曲无容瞧了一点红一眼,黯然道:“他……他本来还不信那些人会真的对他下毒手,直到他受了重伤……若非他受了重伤,我们也不会逃到这里来了。”
她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因为我师傅以前对我说过,以后我无论遇着什么危难,都可以到这里来求大师庇护……那时她实在对我不错。”
说着说着,她眼圈已渐渐红了,似已想起了石观音昔年对她的恩情,而忘却了她的仇恨。
楚留香忽然发觉这冷漠倔强的女子,在这一个多月里,已变得温柔得多,也变得更多愁善感。
他知道惟有“爱情”的力量才能令她转变得这么快,这么多,他不禁暗暗替一点红高兴。
因为他知道一点红迟早也会被这种力量软化的,这孤独的少年就像是一棵生长在危岩上的树,实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润了。
他却未发现那青衣尼听了曲无容的话,脸色忽然大变,灰白的眸子里,也燃烧起一股火焰。
曲无容望着他手里的铜牌,道:“他们十个人之中有个人忽然失踪了,莫非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并没有杀他,但他倒的确是来杀我的。”
曲无容道:“我们这一路上,和他们交手不下七次,据我所知,失踪的那人乃是其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他们怎会要他去对付你?”
楚留香道:“因为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刺杀的对象是楚留香,自然要留下主力来对付你们,派最差的一个去下手。”
他忽又问道:“如此说来,剩下的这八个人,武功难道都比他高?”
曲无容叹道:“我们和他们交手有七次,每次虽然都能死里逃生,但也实在是侥幸,有两次连我自己都认为是难逃毒手的了。”
楚留香也瞧了窗外的剑气一眼,皱眉道:“既然如此,小胡他们以—敌二,只怕还……”
突听铁炼击地,丁当不绝。
青衣尼满面怒容,瞪着那黄幔垂地的神案,她足踝上绑着的铁炼,也在不停的牵动着。
南萍更是满脸惊惶焦急之至,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窗外剑光虽强,却还并未将那道纵横开阔的刀风和那片矫如龙的棍影完全压倒。
楚留香向南萍招了招手,悄声问道:“你大师姐为什么发脾气?”
南萍瞪了曲无容一眼,道:“这位姑娘方才好像在说我大师姐无力保护这地方的人,我大师姐听了很难受,我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较高下,可是……”
突见青衣尼跺了跺脚,转身飞掠而去,但刚到门口,她足下的铁炼已被绷得笔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南萍叹口气,黯然道:“可是她却永远无法走出去。”
只见青衣尼满面怒容,青筋一根根暴起,显然已用了全力,楚留香方才接过她一掌,自然知道这老尼内力之惊人。
但她纵然用尽全力,却仍无法将那根细细的一根铁炼挣断,南萍望着这已如琴弦般绷紧了的铁炼,叹道:“据说这铁炼乃是寒铁精英所铸,纵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刃,也难将它砍断,何况人力呢?”
只见铁炼越崩越紧,那神案也摇动起来,黄幔中响起了一种极轻细的喘息声,似乎神案下也有个人在用力拉着铁炼。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铁炼的另一端,不知是绑在什么地方的?”
南萍垂下了头,道:“你既已看出来了,何必还要问我?”
楚留香道:“难道铁炼的另一端也绑在一个人的脚上,他却藏在神案下,不肯现身,只是拉动着铁炼,和你大师姐来通消息。”
南萍叹道:“否则我大师姐又怎能听得到别人说话呢?”
楚留香道:“但这人是谁呢?为什么不肯让你大师姐出去?为什么永远躲在神案下不肯见人?”
南萍沉默了半晌,轻轻道:“这也是个秘密,连我们都从未见过他……”
忽然间,只听“蓬”的一声震动,那朽腐的神案经不起真气的冲激,竟被震散,木屑纷飞中,一条人影带着凄厉的啸声冲了出去,却用那覆案的黄幔将面目四肢一起裹住,还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面貌。
楚留香掠过去拍了拍一点红,道:“红袖和甜儿都交给你了。”
他根本不让一点红拒绝,人已随着语声冲出。
第二部分铁血传奇(2)
只见一道剑光如匹练般自木叶群中飞来,闪电般刺向那刚从神案下冲出去的“怪人”。
他连头带脸都被蒙在黄幔里,根本什么都瞧不见,任何人都以为他是万万躲不开这一剑的。
谁知剑光刺下,他身形忽然一闪,已游鱼般自那黑衣劲装的长剑刺客面前滑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青衣尼身影也一闪,自黑衣刺客身后掠过,他们两人的铁炼就绕在黑衣刺客身上。
只听“嗤”的一声,那黑衣刺客连惨叫之声都没有发出,就已被这铁炼生生勒成两段。
鲜血旗花般飞出,铁炼又已绷得笔直,青衣尼和那身披黄幔的怪人已向另一个黑衣刺客掠过去。
他们这种杀人的方法实在匪夷所思,身法之怪异,出手之辛辣,连楚留香见了都不禁为之悚然动容。
那边正有六七个黑衣刺客在木叶中和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等三人缠斗。
浓密的枝叶被剑气所摧,雨点般四面纷飞,十几株浓荫如盖的老树,几乎都已只剩下了一截光秃秃的树干。
那看来就像是一些被脱光了衣服的老头子,露着苍白、孱弱、生满了皱纹的皮肤,在西风中颤抖着。
黑衣剑客掌中的剑也正和一点红昔日所使用的一样,长而狭窄,而且分量比一般剑都要轻得多。
他们的剑法自然也和一点红同样辛辣而狠毒,绝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而且这些人交手的经验都丰富已极,显然看出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这三人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们绝不和胡铁花他们正面作战,第一人长剑刺出后,身形就立刻闪到树后,第二人长剑已自另一个方向刺出。
几人剑光缭绕,配合得点滴不漏,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到后来胡铁花根本分不清对自己刺来的一剑究竟是谁刺出的了,他们以三敌六,本来以为自己只要对付两人就已足够。
谁知他们每个人都要对付六个,这六人车轮般转动不歇,竟使得胡铁花他们的力量无法集中。
胡铁花显然已动了真火,但他掌中的一柄刀纵有降龙伏虎的威力,却还是伤不了对方一片衣角。
楚留香一眼瞧过,已知道曲无容畏惧的并非没有理由,这些黑衣刺客的确都是久经训练的杀手。
照这样打下去,胡铁花他们非流血不可。
但这时,青衣尼和那身披黄幔的怪人已飞掠过去,两人左右包抄,中间的铁炼长达两丈开外,似乎想将胡铁花、戴独行、黄鲁直和那六个黑衣刺客,一起用铁炼捆住,再勒死。
这铁炼此刻竟变成了一种最奇特,最有效的武器。
胡铁花他们一时间显然都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武器,他们只有向后退,黑衣刺客中有一人反手一剑,向那铁炼剁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这黑衣刺客掌中的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铁炼仍纹丝不动。
黑衣刺客一惊,再想退,已来不及了。
但见人影一闪,但闻“喀”的一声,鲜血旗花般飞激而起,黑衣刺客的身子已断成了两截。
那铁炼还是绷得笔直,只不过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换了个边而已。
黑衣刺客们大骇之下,纷纷向后退,但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却正在后面等着他们。
他们长剑一层,分成五个方向闪入树后。
只见人影一闪,其中又有一人被铁炼绑在树上……
只不过在刹那之间,他们已活活地勒死了三个人,楚留香发现这三次攻势,都是那怪人发动的。
他身法似乎比青衣尼更快,楚留香实在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那黄幔却连他的足踝也一起盖住了。
他根本什么也瞧不见,但却似有种蝙蝠般的触觉,根本不必用眼睛,也能“看”得见。
楚留香知道惟有瞎子才会有这种奇异的触觉。
一个瞎子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配合在一起,竟能发挥这么大的威力,楚留香除了可怜他们之外,又不禁很佩服。
但这瞎子究竟为了什么事不敢见人呢?
他和那青衣尼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水母”阴姬究竟为了什么才将这两个人禁锢在一起?
这时黑衣刺客只剩下五个人了,这五人似已不敢再出手,只是在树干之间来去,但他们也不敢退走。
那只“手”里显然还握着根鞭子,他们若是没有达成任务就退走,所遭受的必定更惨。
他们的剑下虽然不知杀过多少人,但他们自己的命运,也许比他们所杀死的人更悲惨。
楚留香叹了口气,纵身掠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刺客刚从胡铁花的刀光下窜出来,青衣尼和那怪客已忽然自他身旁的两棵树后闪出,那致命的铁炼,已扼断了他的去路,也扼断了他的生机。
黑衣刺客狂吼一声,长剑毒蛇般刺出,但那怪人脚步一滑,已自剑光中滑了出去,铁炼已绕住了他的身子。
眼见他咽喉又将被扼成两截,但就在眨眼之间,楚留香的手掌已抓住了铁炼,道:“他们也是可怜人,饶了他一命吧!”
青衣尼瞪着楚留香,仿佛又惊又怒——铁炼已被楚留香抓得紧紧的,她自然无法“听”到楚留香在说什么。
那黑衣刺客面上虽蒙着头巾,但看他的眼睛,也是惊疑多于恐惧,他更猜不透楚留香为何要救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说任何事的,因为我知道你宁死也不会说,现在我只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黑衣刺客目光闪缩着四面望了一眼,这时胡铁花他们已停下手来,另四个黑衣刺客虽仍在游动,身形也已渐缓。
几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楚留香,终于有一人间道:“什么交易?”
楚留香道:“只要你们敢走,这次就放你们走,并没有任何条件。”
黑衣刺客们全都怔住。
这“交易”实在太合算,他们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悠然道:“各位只怕要以为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的,是吗?其实你们这次来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是吗?”
他拍了拍黑衣刺客的肩头,微笑道:“我既已答应了你们,你们就只管放心走吧!”
这黑衣刺客忖了半晌,纵身一掠,自铁炼中飞起。
楚留香又道:“一个人只要活着,以后总还有机会,死人就永远没法子办事了。”
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但听了这句话,黑衣刺客们才忽然下定决心,飞掠而去。
胡铁花立刻跳了起来,道:“老臭虫,你难道想做和尚了么?但和尚也不会像你这样乱发慈悲的,居然平白就将这些凶手放走。”
楚留香叹道:“这些人并不能算是凶手,只能算是傀儡。”
胡铁花皱眉道:“傀儡?”
第二部分铁血传奇(3)
楚留香道:“不错,傀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系着根绳子,绳头就在那只‘手’上,你就算将他们全杀死了也没有用,那只‘手’很快就会再找十三个傀儡来杀人的,而且这次你杀了他十三个,下次他说不定就会找二十六个。”
胡铁花摸鼻子,道:“但……但你就这样将他们放了,总不是生意经。”
楚留香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放他们走,就是为了要他们带你去找那只‘手’,可是,你的‘线’又在哪里?”
楚留香道:“你的鼻子比我灵,难道还没有嗅出来吗?”
胡铁花闭起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只觉微风中缥缈传来一阵阵淡淡的“郁金香”的幽香。
这正是楚香帅独有的香气。
胡铁花失笑道:“原来你这老臭虫方才伸手在人家肩上一拍,已将臭气染到他身上去了。”
楚留香笑道:“不错,你现在只要做一次逐臭之夫,就可以追到那条大鱼。”
他话刚说完,只听铁炼“丁”的一响,青衣尼和那怪人已飞一般掠了出去,楚留香非但没有拦阻,目中反而露出欣慰之色,沉声道:“你和黄先生,戴老前辈留在这里照顾,我……”
胡铁花大叫道:“不行,这次说什么我都非去不可。”
一句话未说完,他的人已远在数丈外。
楚留香只得向黄鲁直和戴独行抱了抱拳,又指了指菩提庵的门,道:“这里的事,就有劳两位前辈多费神了,还有蓉儿,她若来了……”
戴独行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吧,苏姑娘来时,我也会告诉她的。”
等楚留香走后,他才叹了口气,苦笑着向黄鲁直道:“如此看来,还是我们两个老头子轻松自在。”
黄鲁直也叹了口气,道:“不错,一个男人身上若背了个包袱,已是件苦事,何况他身上的包袱竟有三个之多呢!”
戴独行却又笑了,道:“在我们老头子看来,这固然是件苦差事,但在那些小伙子的眼中看来,也许羡慕还来不及哩!”
楚留香没有多久就追上了胡铁花,只见胡铁花远远跟着青衣尼和那怪人,看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他见到楚留香赶来了,忽然道:“看来我们以后应该养条狗才是。”
楚留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现在我们若是有条狗,就一定不会追错方向了。”
楚留香望着前面两个人道:“他们也绝不会追错方向的。”
胡铁花道:“不见得吧,现在我已嗅不到你那臭气了,他们……”
楚留香道:“这怪你的鼻子不灵。”
胡铁花道:“我的鼻子虽比不上狗,但比你总强些。”
楚留香笑道:“依我看来,你的鼻子和狗鼻子也差不多了。”
胡铁花瞪眼道:“我的鼻子若真是狗鼻子,那么我已嗅不到了,他们怎么能嗅得到?”
楚留香道:“我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特别灵?”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胡铁花道:“也许因为你是属兔子的。”
楚留香道:“你用不着眼红,那只是因为我的鼻子太不管用,所以老天特别给我的补偿。”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就因为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行,所以鼻子特别灵。”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明白了,倒真不容易。”
胡铁花眼睛一转,笑道:“就因为我脑筋迟钝,所以老天也给了我特别的补偿。”
楚留香道:“哦!什么补偿?我倒真还没有看出来。”
胡铁花大笑道:“你若看得出来,那就糟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少得意,依我看,你那件事也不见得……”
他语声骤然顿住,脸色也骤然变了。
前面的密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惨呼。
呼声凄厉,仔细一听,竟是五个人发出来的,而且并非同时发出的,只不过五人发出惨呼时虽有先后,相差却极微,是以听来宛如一声,而且十分短促,显然他们惨声刚发出,便已气绝。
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抢入密林。
只见五个黑衣刺客已横尸在地,喉咙间的鲜血仍在向外涌,一个又瘦又长的黑衣人,正俯望着他们咽喉间的血花,目中带着很满意、很激赏的神色,就像是一个画家正在欣赏自己刚完成的杰作。
他穿着件长可及地的黑袍,脸上戴着个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
第二部分知己知彼(1)
面具显然是高手雕成的,五官栩栩如生,嘴角仿佛还带着一丝笑容,几乎连一根根眉毛都数得出,但颜色却是红中露紫,紫里发青,再加上那只死灰色的眼睛,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他手里提着柄狭长的剑,剑尖还在滴着鲜血。
那五个黑衣刺客剑法都不弱,轻功也很高,竟在一刹那之间,就全部遭了这人的毒手。
这人手段之辣,剑法之快,实是骇人听闻。
青衣尼目中露出愤怒之色,和那怪人左右包抄过去。
黑袍客似乎全未觉察,连眼皮都未抬起。
青衣尼和那怪人闪电般抄向他身后,铁炼已绕住了他前胸,两人身形只要一错,他身子就要断成两截。
谁知就在他们身形交错的刹那之间,黑袍客掌中的剑忽然毒蛇般反手自胁下刺出,“哧”地刺入了黄幔。
长剑拔出时,鲜血也随着箭一般射了出来。
黑袍客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似乎早已算准了这一剑绝不会落空。
这一剑其实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但他出手实在太快,时间实在算得太准,出手的部位更大出对方意外。
看来这简直不是剑在刺人,而像是自己往剑尖上送过去一般,最妙的是,这柄剑刺出时若是丝毫偏差,若是慢了半步,固然不可能得手,这柄剑刺出时若是快了半步,也是万万无法得手的。
他算准了对方两人身形交错时,才是他们防守最疏忽的一刹那,只因他们眼见自己即将得手,欢喜之心一生,警戒之心就弱了。
何况他们两人联手,中间又有铁炼相连,可说浑如一体,这一剑无论向谁刺出,另一人都可出手援救。
只有在两人身体交错的这刹那间,青衣尼被挡在那怪人身后,黑袍客一剑刺出,她根本看不到。
这正是他们防守上的惟一弱点,但要看出这弱点来,却谈何容易,何况这一刻正如白驹过隙,霎眼即过,要把握这一刹那出手,更是难上加难了。
只见黄幔一阵颤动,里面的人已倒下。
青衣尼身子冲出,骤然回头,冷漠的面容如遭雷击,眼鼻五官都已收缩到一处,发了狂似的扑到那堆黄幔上,竟似已忘了那柄杀人的剑距离她已不及一尺。
黑袍客转身望着她,目中露出一丝轻蔑之色,冷冷道:“你感情如此脆弱,根本就不配练武的,我索性成全了你吧!”
青衣尼根本听不到,长剑已缓缓刺下。
突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黑袍客居然真停住了手,却未回头,只是淡淡道:“楚香帅?”
楚留香也未扑上来,只因他知道黑袍客掌中的剑随时可刺下,他身法再快,扑过去也来不及了。
他身形在一丈外就停下,目光灼灼,瞪着那只拿着剑的手,沉声道:“在下正是楚留香。”
黑袍客发出了一声干涩的笑,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我两人终有一日会见面的。”
楚留香道:“阁下就是那只手?”
黑袍客似乎怔了怔,道:“手?”
但他瞬即恍然,阴森森笑道:“不错,我就是那只手,世上大多数人的生杀之权,就操在我手上。”
楚留香以眼色拦住了胡铁花,不让他轻举妄动。
胡铁花还是忍不住喝道:“但现在你的生杀之权,却操在我们手上。”
黑袍客道:“哦?”
他冷漠的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之意。
胡铁花怒道:“你不信我们能杀你?”
黑袍客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冷冷道:“就只你们两位么?”
胡铁花大怒道:“你还嫌少不成?”
黑袍客道:“两位是想单打独斗?还是想一起动手?”
胡铁花瞧了瞧楚留香一眼,厉声道:“对付你这种恶徒,根本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黑袍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胡铁花瞪眼道:“可惜?”
黑袍客道:“若是换了平时,两位先斋戒三日,将精神体力都培养到最佳状态,再选两样顺手的兵刃来和我交手,也许能接上我五百招,但今天……”
胡铁花忍不住喝道:“今天又怎样?”
黑袍客道:“今日两位双目失神,脚下虚浮,显然已将力气消耗了大半,而且还睡眠不足,腹内更空虚,十成武功,最多也不过只剩下四成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两位在这种情况下和我动手,实在是不智之举。”
胡铁花瞪着他,忽然大笑起来,道:“你想吓我们?你以为我们很害怕?”
黑袍客道:“两位虽不怕,我却有些失望。”
胡铁花道:“失望?”
黑袍客目光凝注着掌中的剑尖,缓缓道:“十年前,我远游关外,曾经遇着个无名剑客,在长白山巅的天池之畔和我大战了两日两夜……”
他死灰色的眼睛里已露出一种炽热的火焰,接着道:“那一战实是痛快淋漓,令我终生难忘,只可惜那一战之后,我就再也遇不着那般称心如意的对手了。”
胡铁花冷笑道:“如此说来,你难道已是天下无敌了么?”
黑袍客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剑士而无对手,其心情之寂寞苦闷,两位只怕很难想像,这十年以来,我时时刻刻都寻一对手而不可得……”
他目光忽然凝注到楚留香面上,道:“直到我听人说起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阁下莫非有心以我为对手么?”
黑袍客道:“我听到有关你的传说已很久了,本还以为那只不过是江湖中人的夸张,但今日我见到你,才知道果然是天生下来就该学武的。”
楚留香道:“过奖。”
黑袍客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发现你的智慧与冷静,俱非他人可比,能和你这样的人大战一场,倒也是一大快事,只可惜现在……”
楚留香微笑道:“现在又如何?”
黑袍客道:“以你此刻的情况,若是单独和我动手,也许还能接上我两百招,但是加上他,我百招之内就可要你的命。”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吼道:“我一个人也能要你的命。”
黑袍客冷冷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中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可是今日你两人精神体力俱已将崩溃,两人联手,非但不能收互助之效,反而会令彼此分心,不见其利,反见其弊……”
胡铁花大笑道:“无论你怎么说,今天我们也是要两个打你一个的,就算你说破舌头,也休想我上你的当。”
黑袍客又叹息了一声,道:“千金易得,良将难求,楚留香呀,楚留香,我这样杀了你,实在是糟蹋了你,可惜可惜!”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阁下难道不能不杀我么?”
黑袍客道:“若让你这种人活在世上,我也是寝食难安……”
他目中忽然射出一股杀机,冷冷道:“但今日你们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杀你。”
一阵风吹过,他掌中剑尖已挑起。
第二部分知己知彼(2)
杀机本来只在他眼睛里,但他剑式一起,天地间立刻充满了杀气。
“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杀你。”
听了这句话,胡铁花几乎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他从来也未想到世上有这么狂妄的人。
但现在,他笑不出来。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种杀气的震慑,只觉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沁出了冷汗。
帅一帆的剑气凌厉,却也未令他如此心惊,只因帅一帆的剑气是死的,只能慑人之心,不能伤人之身,而这黑袍客却已将本身的杀机与剑气合而为一。
这杀气竟似活的。
他的剑虽未动,但这股杀气却已在流窜着,无孔不入。
胡铁花只觉这股杀气已窜入了他的眼睛,窜入了他的耳朵,窜入了他的鼻孔,窜入了他的衣袖……
他整个人仿佛已赤裸裸地被这股杀气包围,不必出手,已落了下风,何况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出手。
黑袍客的剑尖下垂,既非攻势,也非守势,全身上下,可说无一处不是空门大露,破绽百出。
就因为如此,是以胡铁花更不知该如何出手,只因他根本无法揣测这黑袍客掌中剑下一步的变化。
突听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黑袍客冷冷的看着他。
楚留香笑道:“阁下也令我失望得很。”
黑袍客终于忍不住问道:“失望?”
楚留香道:“我本以为阁下剑法如何高明,现在一看,阁下的身法实在是破绽百出,荒唐可笑……”
黑袍客冷冷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出手?”
楚留香道:“在下实在有些不忍出手。”
黑袍客冷笑道:“你只怕是因为我这一招破绽太多了,反而不知该如何出手吧!”
他冷冷接道:“若是你单独和我动手,还可凭你这人的轻功来试探我的剑路,但此刻你却要顾忌你的同伴,因为若你一招失手,我的剑就已刺穿他的咽喉。”
楚留香又何尝不知这道理,只不过他发现胡铁花神色有些失常,所以要想法子使他镇定些。
他知道说话常常能使一个人镇定下来。
黑袍客目光如电,冷笑着又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若换了平日,他也不致如此,但此刻他心力交瘁,精神肉体都脆弱不堪,所以才被我剑气乘虚而入,此刻他体内虽无伤损,但精神已被我剑气所摧,已和死人无差了。”
只见胡铁花眼睛发直,满头冷汗,掌中的刀似乎已变得重逾千斤,他纵然用尽全力,却连刀尖也举不起来。
身经百战的胡铁花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楚留香骤然觉得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柄剑,而是一团混沌的,奇特的,妖异的杀气!
这团杀气是一个奇人和一柄魔剑混合凝结成的,人和剑已凝为一体,几乎已无坚不摧,无懈可击。
这人已成了剑之鬼,剑已成了人的魂魄。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来面对这剑中之魔,非但不智,而且不幸。
一个人在饥饿、疲倦时,肉体不支,精神更脆弱,内贼已将生,外贼自然更容易乘虚而入。
和水母那一战已几乎将他的真力损耗殆尽,此刻他实在已无力击破这团杀气。
黑袍客死灰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了一股青光,正如火焰已烧成白热,楚留香纵然是钢铁,也难免要被融化。
他只望那青衣尼能骤然奋起,那么两人前后夹击,也许还有胜望,怎奈青衣尼,也已完全崩溃了,伏在那尸身上,仿佛连站都无法站起。
突然间,剑尖挑起,划了个圆弧。
黑袍客冷冷道:“想不到你们比我想像中还要不济,看来我举手间已可将你置之于死地。”
楚留香凝注着他掌中的剑尖,正准备飞身而起,但黑袍客长剑突然化为一片光幕断绝了他所有去路。
剑尖破风,尖锐如哨。
楚留香就算能破了这一剑,怎奈此刻已是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就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喝声响起,呼啸的剑风突然寂绝,那妖蛇般的长剑也骤然顿住,剑尖遥指着楚留香的眉心。
黑袍客冷冷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谁要我住手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应该知道我这一剑随时都可取你的性命。”
楚留香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望着他身后,只听他身后一人道:“你看不到我的,因为你只要一动,我就要你的命。”
这声音虽然娇脆柔美,但却也带着种凌厉的杀气,令人不能不相信她话,也不敢不信。
黑袍客瞪着楚留香,只见楚留香脸色既是惊奇,又是欢喜,微笑道:“你最好相信她的话,我可以保证她绝不是说笑的。”
第二部分知己知彼(3)
黑袍客冷笑道:“我若不信呢?”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就不会不信了。”
黑袍客目光顿时已变成死灰,一字字道:“无论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我还是随时都可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你为何不先看看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要知黑袍客此刻全身劲气全都凝聚在剑上,只要一回头,剑气便松懈,楚留香就有了生机。
谁知黑袍客竟也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道:“你想要我回头,只怕还不大容易。”
楚留香道:“你不敢回头?”
黑袍客道“此刻你全身都已在我剑气笼罩之下,已如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我若不回头,你就永无生机,纵然她掌中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又怎敢如此大言要挟于我?”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但她手上若是空的,只不过是吓吓你的,你这当上得岂非冤枉?”
黑袍客脸色变了变,道:“她手上是否空的,我不必回头看也可知道。”
楚留香道:“哦?你背后也有眼睛?”
黑袍客厉声道:“我这一剑刺出,就可试出她手上是否空的了。”
楚留香笑道:“她手上若是真有暴雨梨花钉,你这一剑刺出,岂非就糟了?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钉自你背后击出,你能躲得开吗?”
黑袍客冷冷道:“能和楚香帅同归于尽,倒也并不是什么太蚀本的生意。”
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你出手吧!只怕你这一剑未必能杀得死我,那时你可就蚀了大本了。”
黑袍客脸色又变了变,道:“我若是不想出手呢?”
楚留香笑道:“你不出手,她只怕也不会出手的,你若想走,只管请便,并没有人拉住你。”
黑袍客目光闪动,道:“我怎知她……”
楚留香截口道:“只要你走,我保证她决不向你出手。”
黑袍客道:“你用什么保证?我凭什么要信任你?”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若不信任我,就只有出手,你若不想出手,就只有信任我,这其间难道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黑袍客目光灼灼,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我若连楚香帅都不信任,这世上哪里还有我可以信任的人……好,今日就此别过,来日后会有期。”
楚留香道:“下次你我再见时,你最好想法子在背后装上对眼睛。”
黑袍客道:“只望阁下也好生保重身体,养精蓄锐,在这三个月里,切莫有什么病痛,否则就太令我失望了。”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大步走了出来,竟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只见他黑衫随风飘动,眨眼间就走得瞧不见了。
他刚走,本来站在他身后的苏蓉蓉立刻倒了下去,她脸上已看不到一丝血色,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她的手是空的,哪有什么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赶过去扶住了她,柔声道:“你来得正好,实在太好了。”
苏蓉蓉嘴唇还在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楚留香笑道:“其实你用不着害怕的。”
苏蓉蓉勉强笑道:“我别的都不怕,就怕他回头。”
楚留香道:“因为只要你来了,手上是否有暴雨梨花钉都完全一样。”
苏蓉蓉道:“为什么?”
楚留香笑道:“他方才并不是在吹牛,就算你手上有暴雨梨花钉,只要他敢出手,还是可以杀我,我那时的确已在他剑气笼罩之下,但我也算准他绝不敢出手,也不敢回头的,因为这种人一定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绝不敢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苏蓉蓉道:“可是,他为什么不敢回头呢?”
楚留香笑道:“他不敢回头,就是怕发现自己上当,他这种人若发现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只怕就要气得发疯。”
苏蓉蓉道:“他先回头看看再动手也不迟呀!”
楚留香道:“他只要回头一看,就无法动手了。”
苏蓉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你手上若有暴雨梨花钉,他一回头,你就可乘机制他于死。”
苏蓉蓉道:“可是我……”
楚留香道:“你手上是空的,他一回头,就会发现自己上了大当,再想将剑气凝聚,就难如登天了。”
第二部分百战百胜
苏蓉蓉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他知道我已是强弩之末,自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能以气势压倒我,但他若发现自己上了当后,这股气就弱了,我的气势就可以压倒他,那时胜负之数就难以预卜,这种人怎肯打没有把握的仗?是以我算准他宁可一走了之,也不愿回头的。”
他微笑着接道:“高手相争,正如两军交锋,气势万不可衰,战国时鲁大将曹刿说得好:‘夫战,能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就因为他明白这道理,所以能以寡击众,战无不胜。”
苏蓉蓉媚然一笑,道:“就因为楚香帅你也明白这道理,所以每次都能以弱击强,逢凶化吉。”
楚留香笑道:“过奖过奖,但若非你及时赶来,我还是没咒可念的。”
苏蓉蓉道:“但你实在也真能沉得住气,看到你方才那么轻松愉快的样子,连我几乎都要以为我手上真有暴雨梨花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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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三)
- 更新日期:2024-03-05 08: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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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个很隐秘的藏身处,他的心才算定了下来。 然后他就立刻想起了两件奇怪的事。 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入,那么“水母”阴姬建造这些秘道,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