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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自己怎样下的山,如何离开了张家界。回到深圳,走进属于自己的宁静小屋,木然地倒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长时间沉溺于过去的岁月里,忘了白天,也忘了黑夜。醒来的时候,我仍然清晰地看到自己和文路肩并肩,沿着海边细软的沙滩漫步,轻风吹来,我们的头发和衣裙随之飘扬。待我彻底睁开双眼,太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七彩光柱里,唯有尘埃在不息地飞舞。楼下的花草、树木、晨练的人们、游走的保安依然如昨。这是一个如此真实的世界!可是,文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唯有在梦里才能相见。
时针指向8点,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彻彻底底冲完凉,这才感觉肚子饿了。看看日历,差不多两天没进食了。冰箱里除了矿泉水,什么吃的都没有,去张家界之前就被清理过了。我一口气将半瓶矿泉水灌下去,喉咙不再那般枯涩。抽屉里一支烟也没剩,只留下个空盒,我将空盒捏瘪,丢进垃圾桶。
下楼吃完早餐,胃舒服多了。经过烟摊,来条圣罗兰。这两天没货,老板向我推荐520,台湾产的,不比圣罗兰差。我拿着白色烟盒看了看,突然想改变一下口味,来一条试试吧。
坐在阳台上,吸一口520,它虽然没有圣罗兰的薄荷香,味道还算纯正。抽多两支,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它了。记得第一次和文路一起抽烟,已是5年前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5年来,我只抽圣罗兰,从来不曾想过换其它牌子。双脚高高地搭在扶栏上,望着远处无边的大海,我在想,人为什么总习惯恪守固执、排斥别样的美好?圣罗兰就好比曾与我相伴5年的恋人郭子鹏。我一直坚信,经历过风雨的感情一定会开花结果,可最终还是遭遇了分手的命运,所有的投入和付出顷刻间化为灰烬。记得和郭子鹏分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确定它是真的。就像现在文路走了,我仍然无法接受这般残酷的事实。
文路曾经说过,甘力更适合我。可文路不知道,我不爱他。以前不爱,以后更不会。我的爱似乎在郭子鹏那里油灯耗尽。有人说,被爱比爱幸福,也许对某些人而言,它是真理,可我两者都要,缺一不可。文路不也和我一样,在拼命追求爱与被爱吗?大概所有的追求都须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代价有可能就是生命。
2
电话响了,不看也知道是甘力,除了他,我没有一个朋友。严格地讲,他只是我的追求者,算不上知己。我一旦拒绝他,在偌大的深圳,我可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我必须尽快将答案告诉他,无望的追逐对他不公平,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恋爱。在张家界,在高高的山顶,在我即将答应甘力求婚的那一刻,正是文路的死将我拉回围城之外,告诉了我拒绝的理由。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已是下午5点,我差不多在阳台上呆了一整天。走近电话,我突发奇想,会不会是文路打来?一秒钟之后,觉得这样的想法甚是可怕,我再也听不到文路贴心的声音了。
“你好。”
“波波,这两天到哪里去了?手机没开,家里电话又没人听。”甘力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在家,哪儿也没去。——哦,可能电话接口松了。”我撒了个谎。
“找管理处帮你换一根线啊。”
“刚才已经换好了。”
“怎么样?精神好些了吗?”
“没事了。”
“……”
“找我有事吗?”甘力不开口,我稍稍松了口气。
“也没别的。”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明知道话说出来可能会伤害他,可我必须说出来。事实上,在得知文路死后的那一刻,我就毅然作出了决定。现在在电话里告诉他,用不着当面,也许更好。
“你说吧,我听着。”
“对不起,那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想像着甘力落寞的表情,我不知下面还能说什么。
电话里黑夜一样阴森死寂。
“对不起,本来……”
“不用说了,波波,”甘力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没关系,真的。”
这一刻,看到了他的真诚,我内心里一片愧疚。甘力是我来深圳后最早结识的朋友,我们一直相处愉快,彼此从不要求对方,也从不在对方身上寄予期望,因为我们一开始就不是彼此寻找的爱人。直到最近,甘力历经种种感情挫败之后,向我发出爱的信号。面对他认真的请求,先前那份轻松不仅没有了,反倒增添了几分尴尬。我不想失去甘力这个最后的朋友,可是我又感到即将失去他。就像郭子鹏一样,他曾经是我最亲的人,可是一旦错过了,谁也不再是谁的亲人。除了一段烟云一样渐渐消逝的记忆,谁也不会像亲人一般无私无畏地牵挂你一辈子。
“以后有什么难处,告诉我。”甘力似乎恢复过来。
“我会的。”我有些感动。
“好了,没事了。”甘力清了清嗓子。
“你——真的没事了?”
“算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喂,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吗?”甘力开始刻意用以往那种玩世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彻底地松了一口气,说:“没问题,照你的意思办!”
“元旦期间,一起去西双版纳,怎么样?把张家界的损失补回来。”
没等我回答,甘力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保证,让你为难的事,绝对再也不会发生。”
“喂喂,别扯远了。”
“晚饭准备了没有?”
“还没。”
“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算了吧。”
“仅限陪吃饭,别误会啊。”
“那好吧。”
我始终弄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总想守在男人身边,把男人当作生命的归宿,幸福也好,不幸也罢,她们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失败了,又勇敢地爬起来,强打精神,寻找下一个目标?
其实甘力来或者不来都解决不了实质问题。他来之前,我将房间收拾一遍,让人看起来温馨一点。
一起吃完晚饭,甘力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还是如约离去了。
甘力一走,我又陷入深深的孤独。过去的时光,仿佛电影中的一幕幕场景,在眼前一一重演。
第一卷第二章 来到深圳
3
记得来深圳之前,我只知道深圳离香港近,高楼多、靓车多、移民多,还有就是诸如从楼顶掉下块砖头砸中的往往都是总经理、不到深圳不知自己钱少之类的笑谈。那时,我懵懵懂懂对深圳有个结论,这是个能让人发达的地方。其实我从没想过发不发的问题,能发当然是好事,不能发也无所谓。当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县城,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闯荡一番。而之所以选择深圳,直接原因就是因为半年前哥哥被派往深圳实习,我因此有了落脚点。
和许许多多同龄人一样,我高考未能中榜,毕业那年,想都不带想,就盲目地报名参加了浩瀚的复读大军,结果仍然二试不爽。当年很多成绩比我差的同学都纷纷自费上大学了,我亲爱的身为人民教师的父母始终认为,自费上大学并非凭个人实力,不见得是什么光彩的事,读不读用处不大,更何况筹措几千块钱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于是待业在家,无所事事又寂寞难耐。直到后来,我光荣地成为县百货公司的一名营业员。对父母而言,我有了工作,是新生活的开始。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样的工作永远无法平静我狂燥不安的内心。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向顾客推荐各式各样的皮鞋,男式牛头牌、女式花牌(都是正宗上海产品),其余基本冒牌。我学会从掌握顾客心理入手,真诚地告之每款皮鞋的优劣,引导顾客自己作出判断,还充分运用微笑服务,让对门县委招待所的男顾客在柜台前驻足,然后心甘情愿地掏腰包,换上一双双锃亮锃亮的冒牌货。虽然我不热爱这份工作,但它并不妨碍我干得出色。那时候,我卖皮鞋的业绩还算突出,与我轮班的老柜长表面上挺高兴,私底下却不服气,偶尔丢几句刺人的话,弄得我莫名其妙。在我请假去北京旅游期间,皮鞋柜就没卖出什么成绩,柜长也因此挨了经理的批评。待我返岗,老柜长一改往日的冷漠,眉开眼笑地迎接了我,还决定每月发我20元奖金,以资鼓励。
皮鞋卖得虽好,但它不是我的志向。从北京回来,这种感觉愈发强烈,想要远走高飞的想法更加清晰也更加急切。
我的志向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去哪里?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每天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个个穿名牌、频繁更换男女朋友、包宾馆打麻将、一次消费掉一个月可怜巴巴的工资,我明明混迹其中,却又感觉自己不是其中的一员。
4
文路是我高中同学,我俩同桌,关系不错。高中刚毕业,她就快人一步,进了百货公司,待我进百货公司的时候,文路已开始了她为期两年的委培生涯。每次文路上家里玩,妈总是埋怨说,你看文路比你懂事多了。我想跟妈理论,又觉得实在找不出理由。事实上,文路就是走在我前面。文路上大学了,我却接过她的接力棒,开始在她结束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
还清楚地记得文路第一次走进教室的情景。那是高二那年,正值新学期第5天,班主任领进来一位娇小的姑娘,向全班介绍,咱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姓文名路,然后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文路”两个字。我注意到站在讲台上的文路留着齐刷刷的学生头,身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羞涩的微笑中略带一丝高傲,感觉很舒服。那时候,恰逢我原来的同桌转学了,旁边位置空着,于是,文路被安排与我同桌。我在文路面前,俨然一个主人,热情地向她介绍熟悉的校园。很快,我们成了要好的朋友。后来,文路告诉我说:“你知道吗,第一次看到你,觉得你很舒服。”我惊愕于我们同时用“舒服”感受对方。后来,我问文路几月出生,文路回答说8月,我突然有一种预感,她会不会也是27日,一问两人果然是同一天生日,只不过文路大我一岁。
我渐渐发现,文路会很多东西,比如写诗、弹吉它、游泳、跳舞。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也没有问过,只是暗暗羡慕。有空的时候,文路曾教我弹吉它,我也正儿八经学过几首曲子,可最终还是忘得一干二净,连最熟悉的《致爱丽丝》都弹不全。文路有很多朋友,男的女的一大帮,我常常听到他们的名字,却很少与他们见面。有时候,我和文路在一起时,正好遇上其他朋友来找她,我总是借口离开。起初,文路也邀我和他们一起玩,我去过几次,可总觉得不自在,文路看出来之后,再也不强求我了。我只习惯和文路单独在一起,压马路、聊天、啃甘蔗、嗑瓜子、烤火、看《我本善良》。
文路转学到我们班之前,就有不少追求者。高中时期正是萌动的年代,许多男女同学之间都有些“那个”。文路又是班里的活跃分子,想与她好的人自然很多,文路因此有些得意,还曾在一大堆追求者中挑出几个顺眼的,作了适当的回应。说是约会,其实无非是在校外馆子里吃吃饭,在河边散散步而已。每每收到那些追求者的信,文路一律来信必复,将关系维持得稳定。每逢寒暑假,那些朋友还会到文路家里来找她,文路因此乐不可支。毕业后,有了工作,当然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文路有了更多的男朋友,而且几乎和他们打成一片。不管怎么说,有追求者当然是好事,有比没有好,有说明自己有魅力。既然工作上没什么指望,也许找个男朋友比一份好工作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被人追也不错,至少比千篇一律地坐在柜台前有聊得多。
当然,也有男同学追求我。我则和文路大不一样,直截了当,一口回绝,弄得好容易鼓足勇气的男同学羞愧不已,脸面丢尽。事后我觉得自己太过坦率,不给人留一点余地。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对方又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也没什么好遗恨的。
除了文路,我没什么朋友。我似乎天生不爱交往,尤其不喜欢很多人一起扎堆。我也并非害羞,只不过与人交往之后,觉得没什么谈得来的。相反,我喜欢单独与人交往,总觉得只有单独与人交往时,彼此之间相对来说都是唯一,双方才变得重要,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才不致白费。
我和文路之所以要好,还因为两个人心照不宣,有许多共同的爱好和共同关心的话题。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说,静静地聆听林忆莲的《野花》、欣赏配乐诗《四月的纪念》;也可以什么都说,一吐为快,比如爱情、结婚、挣钱、旅游;实在无聊时,也会胡乱找些理由,肆无忌惮地指责一些无辜的人们。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不想在小小的县城呆一辈子。
其实,我和文路也并非无所不谈。我们互相尊重,从不探寻对方不愿说的私事。文路很少提及她和其他朋友的事,我也不打听。也许正因为这样,我们相处得更加自在。即使我进入不了文路和她的其他朋友的圈子,我感觉得到,文路私底下还是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
有时候,听人说文路和谁谁好上了,我全不当回事,碰面时也不向她求证。熟人跑过来问我,文路又换男朋友了?她这个男朋友什么单位的?我总敷衍着说,一般朋友吧。我始终认为,文路只不过闲得无聊,打发时间,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她的结婚对象。静下来的时候,我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并不了解文路,就像我并不了解自己一样。
第一卷第三章 我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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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谈恋爱来说吧,我原以为在过渡时期,自己不会和某个具体的人发展真正的恋情,可就在离开县城的前一年,我恋爱了。
那个人叫小建,与我同岁,并且同工种——五交化公司的一名营业员,卖电器的。正所谓以上所说的穿梭于名牌舞厅之流。我们在商业系统组织的纪念毛主席诞辰的歌咏会上认识。当时身着流行的黑色吊装皮夹克和蓝得发白的紧身牛仔裤的我,站在他前面一排。我听见后面有人打听:哎,前面这位怎么样?身材一级棒,哪个单位的?以前怎么没发现?我倒是见过他,他好像和文路认识,只是不知道名字而已。此人长期头发吹得溜光,常常泡舞厅,是县城里数得上的公子哥们之一。我平时很少在灰尘满天的街上露面,不是文路怂恿,我也难得上一次舞厅,他当然不认识我。我又听见后面有人压低声音说:百货公司皮鞋柜的。女为悦己者容。为此,在每次参加集中排练之前,我必定盲目地在镜子前均匀地涂上永芳,遮掩一下本来有点嫌黑的面容,几套衣服轮换着来回搭配,尽量表现得自然大方、毫不在乎。这一套果然奏效,演出前两天,指挥根据高矮将那人对调到第3排,他不干,与前面人好话说尽,愣是调回第2排,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近距离向我扫描。于是,本来枯燥的革命歌曲变得津津有味起来。歌咏赛结束后的一天晚上,我和文路在马路上散步,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他。只见他兴致盎然,和文路打完招呼,然后扫了我一眼,不经意中透着几分认真地来了一句:请两位跳舞怎么样?文路是舞林高手,她无所谓,碰碰我的胳膊,喂,怎么样?我摇摇头。有一流的老师教你,怕什么?文路不失时机地鼓励我。我还是摇摇头,下次吧。那人稍带遗憾地走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对跳舞天生迟钝,一点信心都没有,更何况和不熟悉的人跳,想必会丑态百出。过了两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我和文路又碰到那人,文路又让我拿主意。我不好再推辞。那天晚上,在他的悉心带领下,我跳得还真不赖,觉得三步四步不过走路,我甚至怀疑自己本来是有舞蹈天赋的。
有了第一次接触,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很快,我的舞步变得娴熟起来。几次下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跳舞。每当夜色来临,我的心就开始手舞足蹈,并开始想办法出门,尽量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其实妈妈已不太管我),匆匆赶往舞厅。那时候,小建一定买好了门票,站在舞厅门口翘首企盼。这一切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新鲜。
冬天一过,又是万物生长的春天。随着天气一天天变暖,我和小建之间的感情也不断升温,甚至快要升至沸点。
一天晚上,从舞厅出来,两人沿着河边走了好久,小建几次停下来亲我,我感到自己快要失控。小建附在我耳边轻声说:跟我走吧。然后不等我回答,拉着我朝岸上挺进。我不能确定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爱情?爱情的能量到底有多大?又到底能持续多久?尽管我十分清楚,这必将是一段没有结局的情感经历,可是在那一刻,我不想负责未来,不管它有没有结局?结局如何?我之所以没有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小建,有几个原因:一来离开县城的时间并不确定,虽然哥哥已在深圳实习,却并没有及时召唤我;二来小建从来没向我承诺过什么,说不定人家只不过一时冲动而已。有好几次,小建想要我,我都委婉拒绝了。今晚,在一切发生之前,我必须把话说清楚,我不希望将来他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这时,我的手被小建紧紧拽着。终于到了堤上,小建松了一口气说,带你去个地方。我在小建的簇拥下,迎着河上飘来的阵阵夜风,感觉春天真好。
“你愿意一辈子呆在县城吗?”
“只要有你,我愿意。”小建说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要是离开了呢?”
“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小建笑得轻松。
“说真的,我想离开这里。”
“去哪儿?”小建急切地问。
“可能要去深圳吧。”
小建没有说话,我还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任何解释都是伪装。
两人默默无语地朝前走,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小建停下来,一双炽热的眼睛注视着我,轻声地说:“宁波,答应我,今天晚上别回家了,好吗?”
我热切地回望着小建,轻轻就头靠在他肩上。
小建带我去他一个朋友的家里。我只记得那房子靠近河边,小建前去敲门,我站在外面等。不一会,他的朋友出去了,小建轻声地唤我进去。那是一张单人床,屋里发出一股霉味。小建翻遍衣柜里所有的衣物,换上一床干净的床单,黑暗中我坚持打开窗户,让微凉的风缓缓吹进来。我们先是和衣躺下,但最终还是未能按捺住积压已久的冲动,我们紧紧地搂在一起,生疏、紧张而又急切地做爱……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离开了。走在薄雾笼罩的大桥下面,沿着河堤打发清晨的时光。望着迎面而来的一群群赶去上早自习的中学生,我发觉他们如此稚嫩,仿佛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田野里漫遍绿油油的秧苗,我们走出好远好远,仿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6
1994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无所事事地在街上转悠,有人告诉我,你奶奶过了,还不赶快回去。奶奶去世,是意料之中的事。老人家卧床不起已达数月,医院查不出任何病症。奶奶差不多一星期没有进食,家里人都知道,奶奶大概挨不过几天了。我立即往回赶,家里已经挤满了人,所有的亲朋都一脸沉痛,流着真实可见的泪水。我挤进奶奶房间,看见奶奶躺在床上,安详地闭着双眼。我心里有一丝痛楚,但这种痛楚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了,短暂的痛楚并没有化作眼泪流下来。看到满屋子悲伤的人们,我为自己的“不孝”有些过意不去,一个人悄悄来到阳台上,望着高远湛蓝的天空,想到将来某一天,我也像奶奶一样,儿孙满堂,寿终正寝,那该是我的福份。我打电话通知了哥,哥当即决定乘第二天的飞机赶回来。
哥要回来了,这正是我隐隐期盼的事情。可是,我的期盼和奶奶的死联系在一起,不免令自己产生某种罪恶感。办丧事的那几天,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甚至害怕上厕所、脱衣冲凉。所幸白天四处跑腿,累得精疲力竭,晚上倒头就睡着了,否则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一定连灯都不敢熄灭。
由于哥的假期有限,我既没来得及设想一下未来,也没来得及与小建和文路郑重告别,便匆匆踏上南下的列车。
第一卷第四章 被眼前的现实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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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火车,良好的愿望立刻被眼前的现实大打折扣。车厢内拥挤不堪,蓬头垢面的人们横挎蛇皮袋,来回倒腾,有的干脆席地而坐,有的睡在座位底下。地板上充斥着脏水、瓜子壳、饮料盒子、水果皮,我们跌跌撞撞地蹿了七八节车厢,终于找到一个空座,把行李放好,然后挤坐在一起。这种时候,时间真是难挨,好在对面两个生意人讲起了笑话。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说,有年春运,火车上挤,有个民工趁火车在中途停站,把屁股伸到窗外大便,站台上的安检人员从远处大声制止:那个叼雪茄的大脸男同志,请赶快把脖子缩回去。一车人禁不住大笑。在他们的说笑中,我们经过一晚上的折腾,于第二天上午,终于到达久仰的深圳。
走出火车站,呈现在面前的是新奇、美丽、干净、矗立云天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想到自己将在这里翻开崭新的一页,心中感慨万千,旅途的疲惫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跟随哥乘坐215路公共大巴,一路经过香格里拉大酒店、深南大道、大钟楼、电子科技大厦、深大电话,到香蜜湖下了车。
哥住的是公司分配的三房一厅里的一个单间,另两间住着两对年轻夫妇,客厅、厨房、卫生间公用。这样的格局,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哥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个塑料衣柜,没有了。我放下行李,冲了个凉,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来到楼下大排档吃中午饭。楼下大概十几家餐馆,湘菜、川菜、客家菜、潮州菜、福建云吞、桂林米粉、北方拉面,应有尽有,馆子都不大,各家门口立着一位靓女,热情非凡。哥说还是感受一下广东风味吧,于是我们在一家粤菜馆坐下,点了一个清蒸鲩鱼、咸菜猪肚、清炒生菜,服务员还额外加送一份例汤。望着一碟碟白花花的菜(我们家乡的菜都呈酱色),顿失胃口。哥倒是喝了一瓶金威,看来他已随乡入俗了。吃完饭,哥到隔壁和同事下棋去了,我在宿舍里躺了一下午,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想到明天哥上班去了我如何安排,工作怎么个找法,一筹莫展。一本《深圳青年》在手上翻来翻去,一个字也看不进。将近黄昏,哥推门进来,提着两个盒饭。饭还未吃完,哥又被朋友叫走了。
这时候,一种强烈的孤独感牢牢地控制了我,想到从今往后必须独立面对,心里顿时一片凄茕。
扔掉饭盒,见隔壁两家都关着门,里面亮着灯,锁着各自的秘密,这哪里是什么同事呀,还不如干脆就是路人。回到房间,脚朝后用力一蹬,关上房门,趴在床上。要是小建在多好啊!我可以大声地笑,可以无忧无虑地吃,可以疯狂地跳舞,可以踏实地一觉睡到天亮。关在这里,我他妈干什么都不可以。心爱的哥哥尽管对我关爱有加,可是谁也不会说出自己的内心。
我就这样无聊地躺在床上,傻傻地望着天花板,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事可做,干脆下楼兜一圈,熟悉熟悉周边环境,好为早日投入打工大潮作准备。不远处有个夜市,缝衣服、修鞋、卖水果、打汽枪、卖书报、开锁的,五花八门,相当于我们县城里的自由市场。我绕着小区转了一个来回,买了张深圳地图,回到宿舍,在昏暗的台灯下,仔细琢磨起来。
哥回来了,比划着地图,向我介绍几条主要街道、市政府、人才市场、东门、他工作的地方。我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地图,还不时问几个小问题,心里却想,哪记得住啊,还是以后慢慢实践吧。哥又替我安排了第二天的生活,然后到隔壁搭铺去了。我收拾好哥给我的一摞午餐票,倒在床上仍旧没有睡意,起来看看窗外,马路上车来车往,井然有序,车流的前尾灯汇集在一起,发出刺眼的光芒,神秘而诱人。久久地望着远处的街市,我开始暗暗为自己制定近期目标:先去买套像样的职业装,然后找份工作好好干,争取早些稳定下来,有条件一定要单独租间房,房间里一定要配电话,有了自己的空间,再陆陆续续添置一些日常用品,让它像个小家,等到过年,存上5000元钱,回家跟小建风光的时候,我来买单。
怀揣着美好的近期目标,我终于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大早,隔壁还没动静,我抓紧时间起床、上厕所、洗漱,然后换上短袖套裙,将出门必备的地图、笔、电话号码本、纸巾、餐票、钱包检查一遍,这时哥也起床了。
“手上有多少钱?”
“1000。”工作几年,没攒下一分钱,这钱还是出来时妈塞给我的。
“外面扒手多,要不先存起来,用时再取。”
我嫌麻烦,这么一点点钱,有啥好存的。但哥既然说了,还是存上吧。
“待会儿随我们公司的班车一起走,你到振华路下车,人才市场就在附近。有事呼我。”
我默默地跟在哥后面,上了面包车。哥的同事们盯着我,我有些不习惯。
“这是我妹,刚来深圳。”
“长得蛮像的。”有人开始评价。
“找工作还是过来玩?”又有人问。
“看看吧,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幸好,大家接着开始聊其它的事。我生怕有人问我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学历、专业、年龄什么的。坐在这群人中间,我找不到一点自信,哥他们公司总部在香港,人家都是本科以上专业人员。看他们个个穿得笔挺,连司机也不例外,再看看自己,真有些自惭形秽。一路上大家笑声不断,我心想,何时才能拥有他们的现在呀!
8
人才市场还没开门,路边却挤满了求职者,大部分都肩背大包,手持厚厚的简历,表情沉重。我买了份特区报,上边有一些招聘广告,粗略翻了一下,一律要求有文凭、资格证、职称什么的,我一无所有,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想多了也是白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看看再说,不可能每份工作都要求那么高吧,我侥幸地安慰着自己,并用曾经做过营业员的经验充斥着自己的信心。等到9点,门开了,求职者如潮水一般,朝4楼蜂涌。我随着人流挤到柜台前,花5元买了份求职登记表,门卫在表上咔嚓一刀,剪下一角,我便开始在人才堆里随波逐流。招聘单位有七八十家,基本需要电子、计算机开发、管理人员,对照一下,我能干点什么?环境都不熟,业务肯定做不了(业务员倒是要求不高),听说报关也是专业人员,看样子我只能做文员、秘书之类(唯有此类工作与专业知识联系不那么紧密)。我把招聘文秘的公司圈起来,然后逐一到这些摊位上观望。招聘单位大体问以下几个问题:来深圳多久?会不会粤语?学历?专业?电脑水平?英语几级?为何离开原公司?待遇要求?我站在旁边一听就发怵。看着应聘的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面不改色,极力推销着自己,仿佛她们无所不能,弄得我刚刚恢复的一点点信心一下子荡然无存。望着熙熙攘攘的求职者,我心里一片茫然。在人才市场晃了整整一上午,还是没有敢开口应试。晕头转向中,从人才市场出来,在洗手间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面如菜色,表情痴呆,在家里还觉得挺入时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肩上背的咖啡色挎包也土不拉几的。洗完手下楼,食堂里已挤满了人,我排队买了份饭,找了个空位坐下。盘子里的菜寡白寡白,我半天才吃了两三口,心里怪不是滋味。
从食堂出来,炽热的太阳照烤着热闹的振华路,树荫底下满是热血青年,他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出发,相约深圳人才市场,或席地而坐,或站着快餐快吃,垃圾箱四周充斥着白色方便盒,叫卖快餐者个个生意红火,快餐大致分为4元、5元、6元三种。求职者们争先恐后地抢购快餐的情形,真有些悲壮!相形之下,自己刚才扔掉那几乎未动的10元一份的套餐,还真有点奢侈。
我拿出地图,大致看了一下,沿着高楼林立的深南大道漫无目的地行走。经过免税商场,进去凉快凉快,顺便看了看,里面的皮鞋钱包少则上千,一包卫生棉最少也是十几块,一打塑料衣架20多,晶莹透亮的化妆品更不用说,还真如东北人所说,免税免税,价格忒贵。路过赛格市场,不时有人对着我嘀咕两句,反复几次,才知道他们问我要不要发票,要不要软件。我装着听不见,仿佛久居深圳的本地人,晃悠悠走自己的路。一路上,不断有人向我递宣传单,有折扣家俬、免费送餐、优惠文具、机票预订、刻章、办证件等等,几分钟工夫,手里就揣了一大堆,瞅了瞅,一张也用不上,顺手扔进垃圾筒。不知不觉,来到东门,这里人潮涌动,到处是挥泪大甩卖、跳楼价、合同期满3折起,这些广告语歪歪斜斜地写在五颜六色的纸上,诱惑着匆匆往来的过客。每个摊位还辟出一个高高的站台,台上站着一个手持小喇叭的人,用广东话和广东普通话轮番叫卖,一些狂热者围着小嗽叭,不要钱似地疯狂挑选,好不热闹。这时突然感觉有人朝我身上挤,转过头一看,一个10多岁的小男孩正解我的包。你干什么?我大叫。小男孩一转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急忙打开包,还好,钱包还在,倒是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我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不远处的佐丹奴专卖店里,一件红色T恤映入眼帘,那是我早就想买的,在试衣间里试了试,感觉不错,当即买下。
第一卷第五章 到人才市场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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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例行公事地到人才市场溜达一圈,既找不到合适的目标,简历也未投出去几份。倒是碰到一个老乡,情况和我差不多,她来深圳一个多月了,仍未找到工作。听她这么一讲,我感到前途更加渺茫。一晃四五天过去了,一点消息没有,这样傻等不是办法,左思右想,还得想想别的招。于是,我把个人简历几次三番地修改,终于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这天,带着几经修改的简历来到人才市场,再次碰碰运气。一进去,就看到了那位老乡,愁眉苦脸的样子,见了我,仿佛见到亲人,两人一下子就聊开了。
“这两天怎么样?”我问。
“又面试了几家,都没有结果。”
“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先找个事混着,骑马找马嘛。”她跟我说过,她住在表姐家里,表姐有家有口,不太方便,她得赶紧找个栖身之所。
“也不是我要求高,找工作的人太多了,招聘单位挑选的余地大。一个文员吧,别说什么能力,首先,外表就占了好大成分。”
此话一点不假。瞧她那身打扮,在我们县城顶多只能勉强算个中游水平,在深圳直接就是下游了,也许这是她惨遭失败的重要原因。可老乡的经验比我丰富,我帮她出不了什么主意。
“我越听越恐怖,看来,我也得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你哥在这里,就不同了,迟点早点没那么大压力啊。”
“过不了多久,他实习期就满了,也要返回内地。”
也许是为了排遣内心的寂寞,老乡跟我大谈找工作以来的感受,我成了她忠实的听众。中午请她吃了个套餐,饭后,老乡更是掏心掏肺。
“哎,是不是你简历写得不好,面试之前,个人简历也蛮重要的。”
“来,你帮我看看。”她将手上的资料递给我。
简历可够详细的。可一看那小学生般的字迹,兴趣就减掉一大半。我迅速翻了一下,她是师专毕业,学的中文,在乡镇中学教过两年语文,打字速度每分钟50左右。光简历就有4页,后面还附有学历证书、教师证等等。总之,硬件比我强多了。
“你用电脑打一份简历出来会不会好一点。”我向她建议。
“打一张10元,我这些打出来再复印得四五十。”
“把简历缩成一页纸不就得了。你想想,招聘单位每天面对上百份简历,就招几个人,他们看都看不过来。再说,你又不是应聘什么重要职位,简单一点,一目了然,搞复杂了,说不定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
“说的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
现在反倒变成我启发她了。
“这样,我去趟洗手间,你帮我看看,怎么缩成一页纸。”说着,她把一大叠资料推到我面前。
我从那一叠资料里找到她的毕业证书复印件,放一份在自己包里。反正那么多,少一张她也不知道,我如果向她要一份,她大概不会拒绝,可那样的话,自己多没面子。
等她回来,我将改好的简历给她,两人闲聊了几句,她急着找地方打印去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碰过面。
我再次重新打造了一份简历:大专中文毕业(不敢拔得太高),文笔良好,来深半年,粤语能听懂,熟悉电脑基本操作。然后工工整整地抄好(要是打印,就会悄然失去一个展示自己漂亮字迹的机会),再仔细默读一遍,自己满意地笑了。之后,跑到文具店买了一瓶涂改液,把老乡的毕业证复印件拿出来,换上自己的照片、尊姓大名、出生年月,复印了一大摞,塞进包里。做完这些,仿佛一份好的工作在向我招手,心情不明不白地轻松起来。
10
现在是下午4点多,麦当劳里的人并不多,我突然想坐在玻璃窗下,像工作累了的上班族那样,抽空喝点什么。踅进麦当劳,要了一个猪柳汉堡、一杯可乐、一包炸薯条,坐下来,悠闲地吃着。真是爽极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一个人在正式的场合用餐。也许只是为自己庆祝一下,又不知道到底该庆祝什么。既然庆祝已上升为一种需要,我想需要便是最恰当的理由。我边吃边喝边观察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们。有人大声聊天,心情不错;有人咬牙切齿,诋毁公司同仁;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有人心事重重,眉头紧锁;还有人面无表情,机械地发着呆。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在为自己干杯。这时,一位男同胞端一杯可乐在我对面坐下,约摸20多岁,单瘦精干、斯斯文文的样子,我一下子想起了小建。远隔千里的小建,他在干什么呢?日复一日地站在柜台前,比比谁的皮鞋擦得亮?议论谁又跟谁好上了(县城里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俊男靓女)?除此之外,泡舞厅、站在电影院门口抽烟、去大桥下面宵夜?我想不出他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做。要是换了他坐在我对面,我还真担心,一个既吃不了苦头,又没什么赚钱的招的小伙子,今后凭什么承担一系列的家庭责任。就在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与小建的美好记忆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去。
男同胞匆匆喝完,背着沉沉的双肩包走了,台面上留下一张招生广告。我把它拿过来,广告虽小,样样俱全,什么样的培训都有。粤语听说、电脑操作、外语强化、成人补习,其中电脑打字一项,280元,随到随学,每天上机,专业老师指导,包教包会。我是不是要培训培训?反正工作也不知哪天落实,利用这段时间学习学习,也算对得起简历里描述的自己,何况今后在哪家公司都派得上用场。这样一想,今天的庆祝平添了些许实际意义。记得以前在家里总是啥都学不进,还常常为之找出无数理由,现在却这般主动要求上进,着实为自己感动一把。
第二天,我便报了名,从此开始了上午去人才市场下午进培训班的规律生活。两个星期下来,面试了几家公司,均没有结果。打字训练还算进行得认真(其实有些无奈),偶尔碰到下午有面试,晚上还得把耽搁的课补上。这些天唯一有形的进步便是每分钟能打20多个字,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坐在电脑前就心虚了。真想不通人为什么非把自己逼到这份上才有源动力,好比一匹马,非得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才跑得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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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深圳我的孤独
- 更新日期:2024-02-20 23: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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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娴娜思涮焯玫囊T豆取 得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自己怎样下的山,如何离开了张家界。回到深圳,走进属于自己的宁静小屋,木然地倒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长时间沉溺于过去的岁月里,忘了白天,也